小阁老(校对)第1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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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听谁说三道四了?”张居正却敏锐抓住了高拱的话头,沉痛问道:“是什么人在挑拨我们的关系?!”
“唉,别乱猜,没有的事。”高拱自知失言,想要掩盖过去。
张居正却满脸受伤的揪着不放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韩楫那帮子小辈!他们看不惯元翁对仆言听计从,事无巨细与我商议,想取我而代之,故而日日进献谗言!让元翁有事,已经不再垂询于我,而是避我不及了!”
“别瞎说,他们不敢。”高拱肯定是不承认的。
“其实仆早就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新郑虽为首相,实则江陵为政。江陵所荐拔皆引为己功,外人知江陵不知新郑也’!”张居正一副竹筒倒豆子的架势,情绪激动道:
“还说前番定东宫讲官时,因为左中允申时行、右中允王锡爵均不见用。我便数度以此说事儿,诋毁元辅说什么‘两中允见为宫僚不用,而用其私人者何也?’”张居正顿足问道:“元辅,此等浅薄之语,是我张居正能说出来的话吗?”
“确实不像……”高拱也有些回过味来了,韩楫他们传的这些话,确实不像张居正这种水平的人说出来的。
“不遭人妒是庸才,仆不怕有人诋毁。让我真正痛苦的是——元翁竟信了旁人,却不信我?!难道你忘了我们二十年的同志之情吗?忘了我们要一起拨乱反正,开创盛世的皋夔之约吗?忘了我们永不猜疑,永不背叛的誓言吗?!”
“唉……”高拱登时也眼圈有些发红。过去二十多年,与张居正亦师亦友的交往,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仅次于与隆庆的师生父子情。
他忘不了在翰林院时,与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后辈,日相讲析理义,商确治道,至忘形骸时的快乐。
忘不了同入裕邸,一起为今上抵挡四面八方明枪暗箭时的同仇敌忾。
忘不了裕王身登大宝时,两人相约为君父共成化理时的壮志豪情。
忘不了自己被徐阶那个老王八排挤以归时,两人书信往来,相望不忘时的情比金坚。
更忘不了自己东山再起,离不开他的苦心谋划,全力促成!
这就是高阁老为何总是,对叔大下不了狠心的原因。因为在他看来否定了张居正,就是否定了自己。干掉了张居正,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瞎子……
现在见张居正也还念着旧情,刚六十的老汉眼泪都要下来了。“叔大啊,让我们都找回初心吧……”
“敢不从命?!”张居正与老高执手相望泪眼道。
两人的感情正急速回温,谁知高拱又冷不丁问道:“对了叔大,韩楫他们那些话,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是韩楫那帮人自己,把离间阁老当成好大成就,在酒桌上胡乱吹嘘,被东厂探子给记下了。”张居正坦然道:“前日在文华殿时,又被冯保故意泄露给仆的。”
“哦?”高拱又蒙了一下,没想到张居正又主动交代起冯保的事来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不知叔大还要给自己多少‘惊喜’?
“我知道,那些人还就此说我与冯保勾结云云,然而真相却是,那是冯保一直单方面想拉我一起对付元翁的!”张居正义正言辞道:“每次仆去文华殿看视,他便也跟着太子而至,一是借机反复挑唆,二是效仿那曹孟德离间韩遂与马超之计而已。但仆非韩遂,元翁更非马孟起那等有勇无谋之辈,所以他这番挑拨注定只会贻笑大方而已!”
“你等下,容老夫捋捋……”见张居正又洗清了一个罪状,高拱一时有些懵,心说难道自己真的愿望叔大了?他还像当年那样‘一片冰心在玉壶’,只是被人拼命抹黑成了尿壶?
那自己那帮门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欺师灭祖第一疏
【更正:前文张相公所提工科都给事中胡槚,实际应为汪文辉;此外,之前还把来京的万密斋写成李沦溟了,一并予以更正。】
张居正这一番爆料,把高胡子脑瓜子爆得嗡嗡的。心说难道那班门生一个一个的串通起来蒙骗自己?连一个说真话的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高阁老很快冷静下来,决定关于弟子们的事情,回头审问清楚再说。眼下还是先弄清楚,冯保拉拢张居正,到底想搞什么鬼吧?莫非他真以为两人联合起来,就能对付的了老夫?不会这么幼稚吧?
不会吧?
“那阉竖想要怎么对付老夫?”高拱黑着脸问道。
“仆对他反复讲过,以元辅的圣眷、能力和威望,地位稳若磐石,他绝对撼不动的。”只听张居正道:“在仆劝说下,他已经打消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但不想放过眼下这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请仆务必趁着内阁缺人,帮忙将他的人选推为大学士。”
“谁?”高拱沉声问一句。
“潘水帘。”张居正便缓缓答道。
“他?”高阁老倒吸口冷气,脸色愈加阴沉。
‘水帘’是礼部尚书潘晟的号。礼部尚书素来是递补内阁大学士的首选,谁当上这个大宗伯,入阁的呼声都不会低。潘晟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潘晟是高拱的同年。大明官员混官场,全靠三同,‘同年’作为其一,这层关系自然不容忽视。
所以高拱的夹袋中,有资格入阁的其实是两个。只是因为潘晟入阁是早晚的事儿,用不着他操心,所以高阁老才一直在为另一位同年高仪造势。
人家高仪原本在家安心养病,是高拱作为举荐杨博的陪衬,上本奏请起复的。入京后却因为高拱占了一个尚书的位子,导致他没当上部院正堂,所以高拱也有补偿心理在里头。
然而高仪过于老实,也没什么小圈子,高拱担心他过不了廷推,不帮他拉拉票怎么成?
但这不意味着潘晟不重要,在高阁老的构想中,将来潘晟才是替代张居正的人选。至于高仪嘛,只是高阁老用来证明,跟自己混有肉吃的吉祥物罢了。
~~
张居正就像一只冷静的猎鹰,在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高仪身上时,他却把目光投向了潘晟。
他知道增加阁员已经在所难免,当然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了。如果吏部拟定廷推的人选,都是高阁老夹袋中的人物,也绝对要避免高仪和潘晟同时入阁,那样自己左右为男,头上还有个高胡子,还不得每天都过得欲仙欲死?
如果只让一个人入阁的话,病恹恹的高仪当然比年富力强的潘晟,对自己的威胁更小了。
张相公知道潘晟自以为入阁板上钉钉,所以为了避嫌故意跟高阁老保持距离。便想出这么招一石二鸟来,既能重获高阁老的信任,又可以除去一个潜在的劲敌!
哦对,还可以解释最近冯保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原因……都是死太监缠着人家,人家其实心还是元翁的。这一波,张相公简直赢麻了。
张相公是徐阁老的高足,构陷技能已经满点了。他为何将潘晟和冯保扯上关系?因为潘晟当翰林时,曾长期负责教导内书堂……也就是给太监上文化课。冯保就是他的学生,而且这死太监表现的十分尊师重道,逢年过节都必备厚礼,酬谢恩师。
其实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在平时也没人说三道四。但值此紫微晦暗的敏感时刻,高阁老也难免担心潘晟一入阁,就会跟冯保勾结起来。到时候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高阁老本打算,过几天跟潘晟谈谈话,告诉他自己会尽力争取两个入阁名额,那样就是他跟高仪一人一个。可要是皇上只同意增加一个,便委屈他这次让一让,反正他肯定能入阁,晚几天又有何妨?
没想到冯保还想插一杠子,卖他这个人情……
冯公公身为东厂太监,不知握着多少官员的把柄,要是他横插一杠,那高仪就是有他高阁老力捧,廷推都赢不了潘晟。
加之前番殷士儋入阁,就是走了太监的路子。现在潘晟有样学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谎言就是这样,七分真三分假才可信。张相公更是九分真一分假,让人难以生疑。
而且性子急的人往往就容易轻信冲动,重重情由之下,结果就是高阁老深信不疑了。
“叔大,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太宝贵了!”他感激的握着张居正的手道:“不然廷推的正当性,就要被阉竖玷污了!”
“仆从来都对元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张居正沉声道:“只是潘水帘确实很有希望入阁,元辅还是好好劝劝他,莫入歧途啊!”
“劝个屁!老夫这就安排人让他致仕,看他还怎么上廷推!”却听高拱狠厉道。
他平生最恨吃里扒外的人了,当然是吃自己扒别人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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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首辅值房中说着话,房门忽然一下被推开了。
“师相,姓汪的反了天……”韩楫气冲冲走进来,忽然看到张居正也在。
他缩缩脖子,赶紧想要退出去。
“进来!”高拱黑着脸骂道:“都穿上绯袍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哎……”韩楫讪讪的走进来,向高拱和张居正行礼。
“什么事?”高拱头回看他有些不顺眼。
“呵呵,没什么事儿……”韩楫含糊说一声,瞄一眼张居正。
“那仆先告退了。”张居正便识趣的起身。
“不必,老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叔大更是如此!”高拱却断然道:“讲!”
“哎。”韩楫只好应一声,磨磨蹭蹭从袖中拿出一本弹章,奉给高阁老道:“这是通政司刚收到的。”
高拱接过来,见那弹章乃自己的门生,工科都给事中汪文辉所上。张居正赶紧从桌上给他拿起老花镜,动作比韩楫还麻利。
韩楫无奈暗叹,一大意,失位了。
高阁老戴上镜子快速掠过开头的废话,看向主要内容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协恭济务,无少衅嫌。始于一二言官见庙堂议论稍殊,遂潜察低昂、窥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颠倒是非,荧惑圣听,伤国家大体。苟踵承前弊,交煽并构,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祸,复见于今,是为倾陷!’
汪文辉竟将汪汪队说成是造成隆庆朝堂倾轧严重的祸乱之源!而且骂的这么难听,也难怪会把韩楫气得忘乎所以。
这是在言官弹劾言官啊,汪汪队窝里斗——狗咬狗了!
‘倾陷’之外,他又列了言官的三条罪状,一曰‘纷更’,意思是因为言官胡乱指手画脚,导致六部轻变祖制、迁就一时,以‘苟且应付言官’。然而出了问题,却没人负责,只能继续胡改一气,让官民无所适从,乱象丛生。
二曰‘苛刻’,意思是这些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对官员求全责备。‘搜抉小疵,指为大蠹,极言丑诋,使决引去。以此求人,国家安得全才而用之’?
三曰‘求胜’。‘言官能规切人主,纠弹大臣。然而言官之短,谁为指之者?’现在言官论事论人不当,部臣予以指出,便会愤然不平。言官之间也互相包庇,从不弹劾言官,美其名曰‘体统当如是’,是为‘求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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