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精校)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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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甄平躬身领命,想了想又补充道,“宗主放心,不会让童路察觉的。”
  梅长苏知道甄平是自己身边最聪明的人之一,有些话不说他也明白,所以只是微笑颔首,让他退下了。
  室内恢复平寂,只有炉火烈烈燃烧的噼啪之声,和飞流正在咬一块脆饼的咀嚼声。梅长苏闭目养了一会神,最终还是忍不住睁眼笑道:“飞流,你再这样吃法,会吃成一只小猪的。”
  坐在他榻旁小凳上的飞流叼着一块饼抬起头,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当然好吃了,”梅长苏眸中露出一丝怀念,“她做的点心,我们全都很喜欢吃……”
  飞流歪着头想了想,奔过去将整只食盒都抱了过来,递到梅长苏面前:“吃!”
  “不会吧?你都已经吃了这么多了?晚饭还吃得下吗?”
  “嗯!”
  梅长苏笑着拣了块枣泥软糕放进嘴里,一抿,还是熟悉的清甜味道。靖王第一次送食盒过来时,原本是婉拒了一下的,可景琰不听,说是母命不可违,放下就走了。后来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拿一盒过来,渐渐地竟成了例。
  有一次盒内的品种特别的多,大约有十多种不同的点心,所以梅长苏笑着说:“殿下是不是拿错了,把自己那份给了我?”
  靖王当时想也不想就回答:“两份都一模一样,有什么错不错的。”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梅长苏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慌。
  萧景琰从来都是一个对吃食不太上心的人,所以他还没有注意到自从静妃开始准备双份点心后,食盒内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梅长苏却不敢说他会不会永远都注意不到。
  因为这份担心,飞流正在吃的这个食盒带过来的时候,梅长苏特意郑重地请靖王转告静妃,以后不要再带点心给他了,他经受不起。
  可是萧景琰显然把他的话当成是真正的谦辞,所以还开了句玩笑道:“母妃是珍惜你这个难得的人才,她知道我不会拉拢人,所以替我笼络你的。”
  梅长苏怕平白地引起他对食盒的过多注意,也没敢多说,只笑了笑而已。
  好在自晋封以来,靖王的事务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他日日从早忙到晚,似乎也没什么余暇去考虑这些小事。
  “梅花饼!”靠在他腿边的飞流,低头翻着食盒,突然冒出一句话。
  “哦,我们飞流认得这个梅花饼啊?谁教你的?”
  飞流闭着嘴,显然不愿意回答,当飞流不愿意回答时,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好了,你也别再吃了,”梅长苏忍着笑拍拍他的头,“去看看黎纲大叔回来了没?”
  “回来了。”
  梅长苏不由一怔,黎纲走时他曾吩咐一回来就直接见他,怎么会回来了不见动静?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飞流又侧耳听了听,“进门了!”
  梅长苏这才了然,正失笑间,黎纲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宗主!”
  “进来吧。”
  门被推开,黎纲穿了一身藏青色棉衣走进来,肩头还有未拍净的雪粒,可见外面风雪尚猛。
  “看你的表情,此行很顺利吧?”梅长苏指了指榻旁的坐椅,“言侯怎么说?”
  “言侯一开始听说宗主是在为靖王效命,非常吃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说了几声‘难怪’。我直接向他转告了宗主的意思,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提了个要求,希望靖王将来功成时,不要薄待皇后。”
  “他提这个条件,倒也没有为难我。……皇后毕竟是母后,虽有当年旧案的心结,到底不该让她负主责。一旦靖王继位,就算只为了孝礼,也不会刻意薄待她。言侯……果然还是偏向靖王的。”
  “是。言侯只提了这一个条件,就答应了宗主所托,同意趁着年关各府之间走动拜年不显眼的机会,探听一些朝臣对靖王的看法。”
  “答应了就好。”梅长苏舒展了一下身子,“言侯本是长袖善舞,极会说话的人,何况闲散在家,不涉朝政,只有请他出面,才显得自然不留痕迹。再说若论起敏察秋毫,善于判断人的态度,谁也比不过言侯当年的。”
  “其实据属下观察,言侯只是对皇上、废太子和誉王寒心,所以才求仙访道,但其实对大梁朝局的关切,倒也并未全冷。”
  梅长苏微微颔首,“这是自然的。言侯出身簪缨世家,自己又曾有那样一段烈烈风云的岁月,一腔热血如何能够全冷?我不能让人发现与言侯有过多来往,所以以后还是多辛苦你走动了。”
  黎纲忙道:“宗主有所差遣,属下万死莫辞!怎么今天宗主说出如此见外客气的话来,倒让属下不安。”
  梅长苏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不再说话,脸上显出一丝疲态,向后仰靠在方枕上,闭上了眼睛。黎纲想到他病中也要劳心,不由觉得一阵酸楚,忙将脸侧向一边,视线转动时扫到飞流,见少年已吃得饱饱的趴在苏哥哥腿上睡着,俊秀的脸上是一派平静单纯,禁不住感觉更是复杂。
  “你昨晚后半夜才睡,也下去休息一下的好。”梅长苏感觉到黎纲并没有走,又睁开了眼睛,道,“虽然现在暗里杀机重重,但你也用不着晚上亲自守夜。辛苦调教这些子弟是做什么的?夜里就交给阿庆他们吧。”
  黎纲挑了挑眉,“苏宅的防卫如何安排,是我跟甄平商议过的,宗主不要连这个也操心。““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管了,就随便你们吧。”
  黎纲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属下知道宗主的好意,但却不想让宗主多费一丝心力。宗主既知属下后半夜才睡,想必昨晚也安眠得不好吧?”
  “已经好多了,不过多醒了几次而已。”梅长苏语调轻松地道,“这是时气,等立了春就好了。你寄给廊州的信里,不要乱说话。”
  黎纲不忍与他辩言,忙低头应了,看他再次闭目安歇,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门外。
  院外仍是风雪狂飘,甄平背对着主屋正站在廊下,听到开门声,便转过头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黑?”黎纲走过去在他背心上重重一拍,“你这皮实的身板,难道也会冻着了不成?”
  甄平垂下眼帘,低声道:“方才晏大夫跟我说,晚上让安排一个人守在宗主的房里……”
  “不是有飞流吗?”
  “晏大夫的意思,是除了飞流之外再安排一个,机灵一点的……”
  黎纲心头一阵狂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今冬的天候比去年更烈,尤其这场雪,已下了五天未停。晏大夫今早诊脉,发现宗主似有寒毒复发迹象,不得已他下了猛药,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很危险……不过只要熬过了,就不妨事了。”
  黎纲呆呆站了半天,最终摔了摔头,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在跟甄平还是在跟自己说道:“没事,一定熬得过。我看宗主的精神,还是很好的。”
  甄平也定了定神,道:“今晚服药前,得请晏大夫跟宗主说好,这算是闭关养病,这期间他什么事都不能管,靖王也好,童路也罢,谁都不许见。你我……也要心里稳得住才行。”
  黎纲用力按着额头,好半天才道:“甄平,幸好你来了……若只有我一个人,只怕会更慌……”
  “你以为我不慌?”甄平用力拉了他一把,“走,我们到西院好好商量一下,在这里让飞流听见了,反而不好。”
  身后的主屋内仍是宁寂一片,大约梅长苏与飞流都睡得安稳。黎纲和甄平没有绕走回廊,而是不约而同地直接穿朔风呼啸的院子,仿佛是想让那冰寒沁骨的风雪冷静一下混乱的头脑。
  幸好此时此刻,他们还不可能预见到,那一条惊人的消息,会恰恰在梅长苏病情最危急的这几天,传抵了帝都京城……
  
  第六卷
刀光剑影
第十章
劫杀
  
  连绵不断的风雪,在腊八这一天突然停了,天空放晴,阳光金脆,看起来似乎很温暖。可是积雪深深的京城经过一夜晴空,反而更加干冷,吸一口冷气,吐一口白雾,那种冰寒的感觉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冻住般,顺着鼻腔向内流动。
  天气如此寒冷,又只有两天便是新年,所以能不出门的人自然全都窝在了家里,享受暖暖的炉火与热腾腾的酒菜。而这个时候还不得不在外奔波的人,也因此显得更加辛苦和孤寂。
  一大早,巡防营的官兵便在规定的时间准时打开了四方城门。每个城门处首班轮岗的四人分别站在两边门楼下的位置上,监看出入城门的人流。巡防营在谢玉治下时,军容原本就不错,靖王治军更严,无人敢怠慢,所以愈发整肃,虽然站了片刻双脚就有些冻得发疼,可当班的四人并没有到处走动跺脚,以此取暖。
  冬天的早上人不多,尤其是通向烟瘴之地的西城门,除了几个出去的,就没人进来过。到了日上三竿时,这时渐渐有了些人气,城门旁摆摊糊口的小贩们也陆续出来,懒懒地朝着稀稀落落经过摊前的客人们叫卖。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城外天际线处隐隐出现了一队黑影,向着城门这边的方向进发。
  “那是商队吗?”一个守兵伸着脖子看了半晌,“那么长的队伍,少见啊。”
  “你新来的不知道,”他旁边的是个本地老兵,立即接话道,“那是运药材的商队。咱们大梁西边除了两三个州以外,大部分都是高寒地、烟瘴地,可越是这样的地方越产珍贵药材。我舅舅就是开药店的,他说最好的药都是从西边运来的,所以常有商队过咱们西城门。不过后天就三十了,这商队才刚刚赶到,真是辛苦……”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队伍已越走越近,渐渐看得清车马和人的服饰了。
  “我怎么觉得……那不象是商队呢……”新兵盯着瞧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婉地表述了意见,“商队不会有官兵护送吧?”
  这时老兵也察觉出不同,嘴里咝咝了两声,有些意外地道:“真的不是商队呢……中间只有一辆车,好象不是装运药材的,那个看起来是……是……啊,是囚车!”
  当他以很肯定地语气做出结论的时候,其他守兵也都已看清楚了。正向城门迤逦而来的,是一支押运囚犯的队伍。不过与平常不同的地方是,押送的官兵前后起码有三百多人,而被押运的囚车竟然只有一辆。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囚犯,竟然要这么劳师动众,戒备森严地押运进京?难道还有人敢拦截官府的囚车不成?
  在西城门守兵好奇的目光中,那长长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城楼下。与队列中披甲执坚的押送官兵不同,走在最前面似乎是长官的男子,竟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软衣便服。这人骑着一匹灰骝马,身姿修长柔韧,十分匀称挺拔,头上虽挽着髻,肩边却是散发,两鬓各有一络银丝束入顶髻,扣着一圈玉环。再看他脸上容貌,甚是俊美,虽有些皱纹,但却难以判断年纪,气质上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味道,眼尾高挑的双眸中,时时露出些邪冷的气息来。
  “啊……”老兵们都已判断出了来者是谁,全部低下头,弯腰行礼。新兵不明状况,但想来能率领这么大一支押送队伍,那男子定是位职位不低的大官,急忙也跟着行礼。
  队伍的正中间,便是那辆囚车,虽然大小样式与普通的囚车基本一致,但仔细一瞧,此车的囚笼竟是熟铁铸就,根根铁条都有半掌来宽,接口都焊锻得极死。车中犯人蜷在角落里,重枷重链锁着,满头乌黑的乱发遮了脸,根本瞧不清容貌,从他坐的姿势和包扎布上的浸血可以看出,他左大腿还受了不轻的外伤,不知是不是被捕时与官兵交过手。
  金陵的城墙非常厚实,门楼自然也很长,可领头的那名男子缓缓纵马走进门楼的阴影中后,却勒住了马缰,停了下来。守城的巡防营兵士不敢去问怎么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男子冷冷地笑了两声,突然扬声道:“我们可快进城了,进了京都就更没机会了,要不要再试一次?”
  这句话如空中飞来,听得人满头雾水。不过留给守兵们迷惑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少顷凝寂,杀气瞬间大盛,城门西侧的树林中冲出大约五十来名精壮汉子,俱是劲装长刀,直扑车队而来。与此同时,城内大门主道的小摊贩们也动作利落地从暗处抽出刀剑兵器,快速组成队形,其中三四人主攻,其余的人迂回,切到领头男子与后边囚队之间,似乎打算先把他拖住。马上男子瞳孔微缩,抬手间兵刃出鞘,使得竟是一柄弯度极大的胡刀,简简单单地随手一挥,光亮与劲气已直扑来者眉睫,冲向他的人无论是何角度,都觉得锋刃迎面袭来,不得已停步自保,唯有其中一名身着赤衫之人似毫无所觉般,身形去势不变,临到近前却突然一晃,眨眼便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领头男子“咦”了一声,好象极是意外,脸色一凝,不敢大意,刀势一收一改,应变甚快,与来者攸忽间已交手数招。
  跟赤衫人同时袭向那领头男子的其他几人中似有一位是袭击行动的指挥者,他见赤衫人已成功拖住那领头男子而且还不落下风,口中立即呼啸几声,带领城内杀出的人全体冲向囚车,与城外的同伴一起夹击守卫的官兵。
  押运囚车的三百官兵数量虽多,但只是普通兵士,与这些明显身怀武功的江湖客们战力不平衡,一乱就更没章法,除了囚车四周的数十名精锐仍坚持对战外,其他人早被几番冲杀分开,完全显不得人多的优势来,不多时劫囚者已有两人冲到了车旁,可惜囚笼太结实,他们用力劈砍,但劈卷了刀口也劈不开囚笼,只能试图驾着整车逃离。
  不知是因为有人来相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囚车中的人犯非常激动,努力拖动着身上的重枷狂摇囚笼铁条,口中呜呜作响,却说不出清晰的话来,看样子象是被人塞住了嘴。由于他激动的样子甚是异常,劫囚指挥者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大叫一声:“撤!全体撤离!”
  他话音未落,领头男子脸上已现冷笑。与他笑容里的冰寒之气同时弥漫开来的,是城墙顶上突然现身的近百名硬弓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囚车就停在城门之外数丈之地,围在四周的劫囚者除了几个隐在门楼底下的以外,几乎全都在城墙上弓手森森利箭的射程之中。虽然在接到撤离指令的那一瞬间大家已立即结束攻击全速逃离,可人的脚程又如何快得过迅如流星的飞羽?刹那之间,破空之声、惨叫之声交相响成一片,帝都城外已成屠戮狱场。纵然是身怀武技的江湖人,但除非是绝世高手,否则乱箭之下也只能当活靶,区别只在于能抵挡多久,能逃开多远。
  数轮箭雨后,劫囚的众人中只有大约一半的人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逃入了城外密林,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的竟被射成刺猬一般,殷殷血流将积雪都浸成了黑色。面对如此惨况,指挥者两眼都红了。不过他显然是个心志坚韧之人,转念之间已控制住了自己几欲发狂的心绪,喝令从城内冲杀出去,受挫后侥幸退回城门内侧的十几人快逃。可是敌手并非寻常之人,城楼上有伏兵,城内又岂会没有?从几处巷口涌出的上百名官兵眨眼便形成了一个厚实的包围圈。从他们统一的兵刃样式和灰质皮甲的服装上来看,分明是悬镜司麾下的精锐府兵,一个个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地等待着上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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