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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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蹲在炉灶前熬药的军医见耿弇至,连忙过来拜见,顺手递上了一副口罩:第五伦要求的,皇帝对军医制度做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诸如将病卒单独隔离、与病人相处时以沸水煮麻布蒙于口鼻处,只是其中之二。但这玩意哪能和后世医用口罩比?能起多大效用就见仁见智了。
军医说,最初只是部分士兵感到疲倦、肠胃出现腹泻症状、肌肉酸痛,亦或是咽喉痛,鼻塞流涕,本以为是他们半年间从齐地转战至徐州,征伐千里后身体疲倦,加上士卒多为幽州、冀州兵,故而对淮北地区水土不服。然而慢慢地,患病士卒增多,症状也在加剧,发展到高烧、头痛卧榻不起,时间进入腊月后,营中甚至出现了第一例死亡。
“这是何疾?”耿弇没有“为士卒允疮”的癖好,非常惜命地掩着自己的口鼻,他和马援、岑彭不同,绝非与三军同苦的类型,不论是战法还是性格,都更像霍去病。
军医咬咬牙,还是以自己的经验禀报:“或是伤寒。”
此病名一出,跟随耿弇来巡营的众人都勃然色变。
倒是耿弇直接斥骂道:“
“休得故作大言!”耿弇骂道:“本将军长于上谷北寒之地,伤寒年年都会遇上,却从未听闻徐扬有伤寒。”
军医也不是很确定,连忙改口,而耿弇扫视了一眼帐内躺着痛苦呻吟、唉声叹气的病卒,也不去一一问候,只快步走出了隔离帐篷,扯下了葛布口罩,呼吸着外头清冷的空气,似乎想将肺部的浊气统统呼出来。
而后,他对校尉下令道:“寒冬腊月,士卒患些许头疼脑热,实属寻常,城西不是有座小营么?将病卒统统转移过去,单独隔离照料。”
耿弇这么做,除了确实对追随自己转战千里的士卒产生了一丝怜意外,也不想让他们影响到大战。
病归病,苦虽苦,但仗还是要打,慈不掌兵,而耿弇恰恰是最适合做将军的人,他眼中只有军队要达成的目标,不论是皇帝的诏令,还是士卒的哀苦,困难他都看在眼里,但耿弇在下邳一战的意念,却越发坚决。
“我部确实新败,千里远征士卒疲敝,且不乏病弱。”
“既然如此,不妨在初战时,故意示弱小败,以盛刘秀气焰,使其气盛,攻我郭外大营。”
作战蓝图已在耿弇心中展开:“而我则自率精兵及上谷突骑,从侧面突击刘秀兵阵。”
但考虑到己方战斗力远不如在临淄时,耿弇也有战而不胜的预感。
先前虽与伏隆吵了一架,说了气话,但坐在营垒中,耿弇还是持笔开始书写自己的请战奏疏,想从头到尾,向皇帝解释一下他的方略。
“刘秀顷军北上,若能歼其主力于淮北,则取淮南轻而易举,就算刘秀逃回江东,也再难成大事。”
“陛下遣兵来援,虽是好事,但却可能将刘秀逼退,此人用兵有勇有智,以舟师屯沭水口,可进可退,臣靠两千上谷骑兵,不足以断其后路。”
“若想毕其功于一役,只有下邳一个机会。”
这机会是老天送到耿弇面前的,毕竟刘秀不打灵璧反攻下相,连他也没料到。
耿弇停下了笔,看着外头的士卒,校尉正忙着驱赶营中女子,患病者正被转移到城西,而更多人,则是寒风中怀念故乡。
两万多条鲜活的性命,却不过是将军手中的剑,用钝后,也不惜与敌人白刃交锋,当场折断。
至此,耿弇这个在伏隆眼中骄傲、狂妄、好战,因为贪心功业,欲包揽所有功劳的小将军,其心中的宏大计划,也终于在奏疏上,对第五伦全盘托出:
“只要能诱刘秀与我军缠斗,便不论胜负。臣愿用这幽冀士卒两万余人性命,用臣的一生的不败名声,来拖住刘秀三五天,只待彭城援兵抵达,臣虽可能败绩。”
耿弇在奏疏上写下最后几个字:
“但陛下,大魏,必胜!”
第600章
第五层
收到伏隆急奏,得知耿弇说什么“可以战而令我不战,即便是陛下,亦不能得此于臣”时,第五伦正在南赴下邳的路上,与他同行的,还有四万援军。
放下密奏后,第五伦面色微沉,心中只道:
“看来,我少不得要学一次刘邦了!”
指的当然不是学老刘杀功臣,在第五伦看来,耿弇对自己的忠诚虽无法与马援、景丹、万脩这些起家嫡系相提并论,但应该不会有谋逆反叛之心,应该吧。
“不过是小将军伐齐胜仗打惯了,连下七十二城,却在下相吃了刘秀大亏,心中不忿,非要打回来以求全胜罢了。毕竟是狠如羊、猛如虎、贪如狼的人物啊。”
如羊角抵,只知往前而不知退后;如虎扑食,有所挫败便恼羞成怒;至于他贪什么?以第五伦对小耿的了解,贪的不是权力富贵,而是一战灭吴的不世之功啊,任谁都能看出,天下诸侯,第五伦最重视的势力莫过于刘秀,若能独占此功,小耿可为诸将之首。
但这之后呢?耿氏如何自处,小将军你想过么?
所以第五伦决定,在耿弇铸成大错前,由他来阻止悲剧发生。
第五伦要学刘邦的,便是夺大将兵权!
刘邦曾经两度夺韩信兵权,一次是成皋之战后,那时候老刘被项羽打得极惨,靠着替身赴死,并将城内女子放出去让楚军乱哄哄地追,这才仓皇逃出。而此时,刘邦的把兄弟张耳、大将韩信已经攻下赵代之地,且就驻扎在与成皋一河之隔的地方,居然按兵不动,于是刘邦自称使者,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其军。韩信睡到中午起来,才得知此事,可怜他又成了光杆司令,只能在河北重新募兵去打齐国。
第二次,则是垓下之战后。项羽已死,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鉴于韩信之前在攻下齐地后,曾请封齐王,且在刘邦下令追击项羽之际,并未奉令率兵赶到,导致刘邦在固陵之战被项羽击败,刘邦遂不放心,故技重施,驰入齐王壁,夺其军……
刘邦之所以下手,恨的就是韩信不听调遣,而现在,第五伦也面临属下自作主张、没有大局观的状况。他打算用同样的雷霆手段,加速抵达下邳,架空耿伯昭,接过指挥权,如此方能与刘秀周旋,等后续援兵赶到,以众凌寡。
但刘邦夺兵权听上去容易,甚至有些儿戏,似乎喊上十几个大汉,一起冲入主将大帐,抢了公章……虎符别到腰带上即可。
可仔细分析,才明白此事不简单,第五伦揣测,刘邦之所以敢如此,除了笃定韩信没胆子造反外,也因为韩信麾下诸将谋士,除了蒯彻、李左车二人外,基本都是刘邦安插的丰沛人士。有这些人在,一旦韩信表现出异心,恐怕立即就会被架空。
要论掺沙子的技术,第五伦也不遑多让,耿弇手下,除了两千上谷突骑外,其余多是来自冀州的偏将、校尉,每一位都由第五伦指派。加上不同主将带兵方法大异,耿弇对其麾下将吏,虽然经常放纵其劫掠,但收买亲附却较少。
加上身边的四万之众,第五伦觉得,驰壁夺权这种事,老刘做得,他也做得!
这种想法,却在南行的第三天戛然而止,第五伦的态度,因收到耿弇的请战奏报,而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欲以幽冀之兵为饵,拖住刘秀三五天,待援军抵达,将其歼于淮泗?”
“臣虽可能败绩,但陛下,大魏,必胜!”
这句话让第五伦颇为感怀,释卷暗叹:“若果真如此,便是予低估耿将军了。”
作为将军,最珍视的便是自己的军旅胜负,想当年,白起为了保住不败之身,三番五次拒绝秦王,就是不去打邯郸。
而耿弇竟愿将这最珍惜的“不败”打破,也要确保第五伦全局的胜利,他的忠诚,确实不能怀疑了。
“这一波,予自以为他在第一层,辜负了予的厚望,殊不知耿将军竟在第三层。”
但第五伦欣慰之余又有恼怒,耿弇的沟通太不及时,骗刘秀的同时,竟连他身边的伏隆、上司第五伦一起骗了,奏疏再慢点,恐将酿成大错,归根结底,还是自作聪明,不听调遣,这指挥权啊,还是得收!只是举措不必像计划中那般剧烈。
第五伦立刻传诏,假装自己已洞察一切:“将军深意,予早已知晓。”
“徐淮之战,攻城略地为下,诱歼刘秀为上,刘秀虽不入灵璧圈套,反攻下相下邳,然不过是殊途同归。”
“予早已派遣横野将军郑统统兵两万,自灵璧南下,绕开睢水吴军偏师,直扑临淮郡!”
“虎牙将军盖延,亦将三千渔阳突骑,星夜驰骋,将渡过睢水,与横野将军于临淮汇合。”
“刘秀借江淮舟师北上,郑、盖二将堵淮泗口,刘秀便再无退路!”
这是七国之乱时,周亚夫平叛的招数,在北方深沟高垒,不与南军交战,却使轻兵绝淮泗口,塞敌粮道,使其自溃,连撤军都成了问题。
早在得知刘秀没有攻击灵璧时,第五伦就立刻做出调整,用周亚夫故计,让那边的伏兵出动,南下迂回包抄。
一旦此策奏效,刘秀想要南撤,便只能弃舟师而走陆路,往泗水国、淮阴县方向跑,亦将成为魏军骑兵的猎物!
既知小耿打算和决心,这场仗就更好布置了,第五伦抚着唇上胡须,心中甚至有一丝欣慰。
“这一战,予在第四层。”
……
“陛下果然比我高明,早已做出了布置,可笑耿弇还打算以两万余士卒性命,来拖住刘秀,却不知圣天子的奇兵,早已逼近淮泗口。”
再看下邳这边,第五伦的诏书来得比援军快,耿弇收到后,倍感欣慰。
而光禄大夫伏隆更是暗暗捏了一把汗,前几日耿弇的态度,让他只以为此子要做韩信第二了,伏隆虽有心调解,但以他对第五伦的忠诚,仍会将自己所见一一上禀,好在如今君臣误会“解除”。
他特难免埋怨:“耿将军有此想法,何不早言?”
耿弇瞥眼看着伏隆:“此乃机密,一旦泄露,非但刘秀不会中计,我军士气也将大堕。更何况,我说了,伏大夫便不会阻止?”
肯定会,以两万多士卒性命来拖住刘秀,这么决绝的念头,也只有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耿弇才能下决心。一想到从齐地到淮泗,千里相随的两万余将士,耿弇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让他们去死,伏隆只觉齿寒,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耿弇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
“伏大夫,为将不仁,为了陛下早日一统,别说两万,就算二十万人,也得毫不犹豫扔出去,这时候,手不能发抖啊。”
伏隆摇头,他是万万做不到的:“陛下仁爱,视兵卒如赤子婴儿,亦不会如此,既然早有两部绕后,下邳一战,是否可以不打?”
“打不打,不在于吾等。”说到这,耿弇就感到头疼。
“而在刘秀。”
前日巡营后,耿弇对军中疫病,士卒厌战等问题毫不隐瞒,甚至故意令军队军容不整,希望诱惑刘秀来攻,但预想中的吴军总攻却并非发生。
反倒是耿弇布置在敌营附近的斥候来报,说是数十里外的吴军,忽然离开了营垒,陆续乘着泗水上的舟师离开了!
“难道我军援兵将至的消息,被刘秀侦知了。”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耿弇大惊,不顾伤痛,亲带上谷突骑去追,然而等他抵达吴军营垒时,这里早已成了一座空寨,冷冰冰的泗水带走了最后一批船只。
吴军离开时还烧毁了浮桥,淮泗在腊月虽然寒冷,但却很少有彻底封冻的时候,上谷突骑只能望水兴叹,舟师顺流而行,其速不比骑兵慢,毕竟马匹跑个几十里必须歇息,而船队只需要晚上停泊,等他们搭建好浮桥,南下追到淮水边,恐怕刘秀都已经撤回淮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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