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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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第五伦不满足于只给孔庙搞个“五配”,他对王隆透露:“孔子在世时,便有‘孔门十哲’之说,德行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有子我、子贡;政事则冉有、子路;文学则子游、子夏,乃是七十二贤中佼佼者,等长安文庙修起后,可见殿外东西两庑扩大些,也将十哲画像挂上去……既然颜回已入五配,就从孔子弟子中再选一人补上。”
第五伦也不谦虚:“古人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予自然是那‘王者’,其余对道统传承有过贡献的先贤名儒,自然也应从祀文庙。”
王隆兴奋地应诺,他能想象到,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当世的各家学派、士人将会有多疯狂!
打个比方,文庙中,孔子是主祀位,能够吃太牢大快朵颐;那么五配就是同席,能随他一起分肉;往下的十哲,好歹也能喝汤;至于从祀先贤名儒,则只能在门口闻个味道。
但能陪着孔子闻一闻后人祭祀的香气,也足以名留史册,彪炳一时了!多少人挤破门槛,都要为自己学派的祖师爷抢这个名额。
如此一来,除了文官考试外,第五伦又有了一项能拿捏读书人的东西——考试做官,图的是个人功业权力,家族富贵传承。但儒林中,确实有一批不愿为青紫折腰的“高士“,但这些人的弱点,就是名,面对从祀文庙的殊荣时,连他们也会心潮澎湃!
不过,这五百年来有名望、开宗派的儒林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衍生出太多枝丫,挑选必然是一件麻烦事。
“依然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个标准,其中,从中原向蛮夷戎狄之地传播儒学,诸如对华夏有大功勋,诸如詹台灭明散学问于楚越、蜀郡文翁引经术入益州,皆算作‘立功’,需优先考虑……”
第五伦只简单定了含糊的标准,就将此事全权交给太常寺了,让王隆与桓谭负责斟酌名单,只需要在最后将人选报上来给皇帝过目。
这下,第五伦在文化上的组合拳已经打出,这些儒生,算是彻底被他拿捏住了,接下来,也是时候搞搞意识形态那一套了:
“至于只有著述的‘先贤’,能否入庙从祀,得看其学问,是否符合予需要的‘道统正宗’!”
……
第五伦任命的鲁郡太守叫云敞,字幼儒,乃关中平陵人,和魏皇算半个老乡,但他归附实在够晚,作为新朝、梁汉的鲁郡守,云敞因为不愿与赤眉合作,被关在曲阜黑牢里,直到鲁地插上了五色旗才被救出。
第五伦念其担任鲁地二千石十余年,熟悉地方民情,暂时留任。
但云敞也清楚自己干不长,等鲁地稳定了,肯定会有一位皇帝亲信来取代自己,在卸任前,他只有一个愿望。
“唯望能让夫子吴公,入文庙从祀之列!”
云敞的老师叫吴章,亦是汉末名儒,教授尚书,学生多达一千余人,其中一位,便是王莽的长子王宇。
那王宇生来胆小,对其父欲取代汉室的举动深感恐惧,觉得这会连累整个家族,无时无刻不想阻止此事。他向吴章求计,二人一拍即合,结果便引出了汉末大案之一的“黑狗血泼门案”!
这吴大儒的妙计,竟是利用王莽迷信谶纬,搞一个狗血泼门,用神异事件来吓唬王莽,希望他迷途知返。
岂料这群人行动力实在欠佳,竟连人带桶被抓了个正着,五威司命拷打之下,所有人都被供了出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王莽心狠手辣,任何阻挡他称帝行王道的绊脚石都得踢开!遂赐死长子、儿媳,吴章自然也逃不过,遂被斩首,弃尸长安东市门。
当是时,吴章门生千余人,竟没有一敢站出来,纷纷更名逃亡,有些不要脸的,当场改投他人为师,他们只想学经术谋一官半职啊。
唯独时任大司徒掾的云敞一席白衣,自报为吴章门徒,殓葬吴章尸首,哀号之声倾动长安东市。此事一时传为佳话,连王莽都不好杀云敞,车骑将军王舜对他颇为赏识,等到新朝建立后,遂推举云敞做了鲁郡二千石,这升官速度,也只有后来的第五伦能与之一拼……
虽然云敞葬师已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但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不能忘怀,苦苦思索自己究竟能为夫子做些什么,直到第五伦在曲阜改革孔庙祭祀,搞出了“先贤从祀”这样的花活后,云敞最为欣喜。
他知道,自己该为老师做何事了!
首先是要为吴章翻案,早在几年前新朝覆灭,云敞投降了梁汉,就在筹划此事,只可惜梁汉国祚太短,很快就被赤眉冲垮,云敞也做了阶下囚,此事无果而终。
经过十几年摸爬滚打,云敞的性子没过去那么直愣了,今日他欲重提为吴章平反,就得小心地将老师,同前汉划清界限:
“夫子反莽,是出于‘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之思,欲阻止王莽倒行逆施,希望他能保持现状,以待真命天子,而非为了维护汉家。”
“至于黑狗血泼门,虽欲以谶纬神异令王莽畏惧,但绝非夫子笃信怪力乱神,而是知其虚妄,事急从权而用。”
“最后,夫子威而不屈,坦然就义,被王莽施以酷刑,亦符合‘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之言!”
云敞苦思冥想写着奏疏,就在这时,门客却来禀报,说孔氏家主孔志来访。
“孔氏?不见!”
云敞对孔氏是有怨气的,赤眉入鲁时,他本欲维护圣人之地至死方休,没想到孔氏竟带头跪了,云敞被囚,孔氏竟不曾施救,最后还是靠魏国间谍脱困。
更何况,魏皇心胸豁达,让他继续当鲁郡守,云敞观第五伦施政,胜过新莽、梁汉无数,至少是于民有利的。
他既没有野心,也对刘秀没多少念想,只求当好最后几个月鲁守,而后回关中老家去,这些年云敞什么都经历了,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天下瞩目的名声、封建大吏、阶下之囚,如今大彻大悟,只觉得一切皆虚,只想在平陵著书立说,传承夫子的学问。
所以对孔氏,云敞是避而不见,皇帝还在这呢!身为二千石,与豪大家勾勾搭搭是几个意思?
虽然面见不着,但不妨碍孔志托人将信送入太守府中,云敞拆开一看,哑然失笑。
“这孔志,竟然欲邀我联名上书,请陛下将曲阜,定为大魏五京之一的‘东京’!?”
第623章
山高
鲁郡守云敞出于避嫌,不愿替孔氏上奏,但孔志的定都曲阜奏疏还是送到了第五伦案前,却是由太常王隆转呈。
王隆解释道:“此事本不该叨扰陛下,但据说孔氏为了此事,特地派人奔走于南武城曾氏、邹城孟氏等经术世家,其言语虽不足称道,但也能看出鲁地士心所欲,故臣不敢截留。”
第五伦翻看奏疏,笑道:“引经据典,如何能说是不足一观呢?”
鲁地诸儒士人历数第五伦应该定东京于曲阜的理由,除了曲阜是孔子坟冢所在外,还强调了旁边的泰山是一座“圣山”。
“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泰山为东岳,宜为东都,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其后秦皇、汉武皆至泰山封禅。陛下始受五百年之命,改制应天,待天下太平,则应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这意思是,反正第五伦是五百年一出的圣王,一定能让天下复安,盛世复现,达成秦皇汉武的功绩,若定都曲阜,那以后封禅不就方便了么?
孔氏以及鲁地士人以为拍对了马屁,却不知第五伦对封禅没那么热衷。
倒是王隆却吃了这一套,觉得定都曲阜亦无不可,否则怎么会卖这人情帮忙递奏。
第五伦将简牍交给一旁的太学祭酒桓谭看:“君山博学,汝以为,诸儒之言如何?”
桓谭读后道:“陛下想听刺耳真话,还是奉承假话?”
第五伦笑道:“桓君山会说假话?”
桓谭遂朝第五伦一拱手:“那臣便从这泰山封禅源头说起……桓谭别无本领,就是喜欢博览群书,该看的,不该看的,几乎都寻来一观,由此发现,春秋以前古文,哪怕是孔子所作《春秋》其弟子所编撰《论语》,其间虽数次提到泰山,那时候,士大夫亦可登高望远而不僭越,庶民更能避苛政躲入,然而以孔子之好古尚礼,却不曾提及泰山封禅……”
眼看桓谭都怀疑到封禅源头了,王隆不服,说道:“君山大夫,我也读书不少,知道文书最早言说泰山封禅,当是齐国管仲,比孔子还早两百载!管子说,古代封泰山、禅梁父的帝王有七十二代!从无怀氏、伏羲到成汤、周成王。”
“是《管子》中封禅一篇罢?”桓谭不以为然:“《管子》一说,我以为是战国稷下群贤托古人所作,不应早于孔子,再者,成王时鲁国初封,若天子真来东方巡视封禅,岂会史册无载?”
说来说去,桓谭怀疑,这七十二代帝王的泰山封禅大典,本就是编写《管子》的稷下士人根据古时只言片语,生造出来的东西!
“故事太史公《封禅书》中亦言,封禅大典厥旷远者千有余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厥然堙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
桓谭大胆地提出了他的猜想:“战国之际,齐国强盛,几与秦并列东西帝,稷下群臣为了帮齐王君临天下,遂托古编造,五岳之中,泰山不一定比西华、南天柱、中嵩、北恒高,但距离齐鲁最近,最为东方人认可的,以为登泰山而小天下,遂出此论。”
“经过两百年宣扬,已成天下共识,秦始皇一统九州,代周而帝,亦信齐方士、鲁儒生之言,遂来此行封禅大典。岂料东方诸儒对七十二代帝王封禅言之凿凿,真要论及详细典章,却语焉不详,言人人殊,事已至此,秦始皇也只能简化礼仪,强行封禅而还。”
究竟用了什么典章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始皇上了泰山,完成封禅,这就够了!虚幻的古事得以实现,遂成定制。
王隆被惊得目瞪口呆,桓谭居然认为泰山封禅是陋儒之见,诗书所不载,并非事实,而泰山更不是什么圣山,这要让外头的鲁儒们听到,恐怕要引发轩然大波。
第五伦听明白了,桓谭的意思是,泰山封禅,本来就是战国士人炒作的一个概念,然后到处拉投资,秦始皇投了,让这个故事得以成真,后来汉武帝追投一波,泰山封禅遂板上钉钉,可以直接上市套现……
时隔百余年,泰山、曲阜的热度略有削减,毕竟真要从地利上看,北不如临淄,南不如彭城,只能走文化牌,鲁地儒生、士人、豪家急需大魏皇帝再投一波,定曲阜为东都,好让这故事继续讲下去,与国同休……
然而他们打错了算盘,第五伦这次来曲阜拜孔子,定五配享,是明为尊孔,实为削“孔教”。
“予要在长安修文庙,几乎是将曲阜孔庙搬过去,如此一来,予与后世天子要拜孔子,出宫室便可谒见,再不必千里迢迢,消耗民力财货来泰山脚下。”
毕竟,要想见真孔子,应当在没机会被大肆修改的《论语》中,感受为人师表的敦敦教导,感受他身为凡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在曲阜,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千年后的“三孔”,能找到的,只剩下一个抹了金粉的假孔子。
既然第五伦的目的就是想减弱曲阜在文化上的地位,那怎么可能应允东京建于鲁地呢?
但明面上,第五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让王隆给翘首以盼的孔志等人,传一句话。
“泰山吞西华,压南天柱,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曲阜亦为圣地,然……”
“泰山尚在赤眉贼寇手中,居高临下,曲阜随时有鸣鼓之虞,焉能为京?”
……
第五伦找的这借口确实无人能够反驳,虽然赤眉首领樊崇被俘入狱已过去两年,尽管赤眉残部从曲阜溃败也已是半年前的事,但赤眉军的旗号确实还在,徐宣带数千部众跑到了泰山上,继续负隅顽抗。
“赤眉起于泰山,如今又归于泰山,实在让人唏嘘。”
武德四年四月上旬,第五伦离开了曲阜,北行进入泰山郡地界,所见尽是穷困潦倒,泰山郡的情况,比几乎沦为鬼蜮的淮北更差,赤眉兴起、赤眉走了、赤眉又回来了,但泰山始终混乱,走投无路的人凭借山东半岛上这块隆起的丘陵地带,躲在那密密麻麻的树林中,袭击商旅,甚至敢向小规模部队发动进攻!
而现在,随着赤眉归来,泰山盗寇洗牌,归于其下,成了当地难缠的大患。
第五伦已调了巨毋霸等几位偏将、校尉,从几个方向进剿,但他很清楚,那不过是治标,这一次,第五伦想治本!
御驾抵达泰山郡时,一位应召的大臣风尘仆仆赶来,谒见了第五伦。
“罪臣王闳,拜见陛下!”
来者正是第五伦的老熟人,王莽的堂弟、昔日东郡大尹王闳。
“王大夫何罪之有啊?”
第五伦将这位头发花白的“三朝老臣”搀扶起来,王闳虽历仕汉、新、魏,但绝不是三姓家奴,每一次改朝换代,他都有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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