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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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不能见黄河清,圣人出,至少得让济水复清,保住青州百万生民膏土性命!”
……
过了济水后,第五伦便来到了此番青州之行的终点:狄县。
狄县很普通,规模、人口上不如临淄十一,甚至都不是千乘郡的治所,之所以取了这么个怪名,据说在春秋时,它曾经被身材高大的长狄人占据……
进入战国后,狄县唯一出场的机会,便是作为燕国在齐地的最后一座城郭,曾被名将田单围困,三月而不克,最后靠着儒士鲁仲连劝降,得以不战而复,就此结束了燕齐之间的百年战争。
而到了秦末之际,狄县又出了一桩大事: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田儋的弟弟,便是第五伦名义上的祖宗,田横。
所以第五伦这趟来,也算“衣锦还乡”,是来瞻仰祖先故籍的。狄县归于魏国已经好几年,当地郡守、县令早就将田氏祖宗坟冢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找了一群过去姓田,汉初逃避强迁改姓的“亲戚”来迎接第五伦。
第五伦待这群远房亲戚还算热情,每人发了一匹布,每家得一扇肉,作为辛苦费,但对于他们希望加入宗室籍贯,改姓“伍”,享受减税免税的恳请,第五伦让宗正府婉拒了。
这国姓可不是随便发的,哪怕是长陵的一二三四五这些近宗,也必须有子弟立功、中举,才能得到承认,换言之,想和皇帝同姓,可不是靠那稀薄的血缘就行,还得凭个人努力。
同样,狄县作为黄河、济水之间的城市,过去还算繁荣,如今却像落入陷阱,不但经济衰败,百姓面有菜色,更是时刻担心黄河水某日灌过来,将无数代人生活的城郭变成汤池。
于是迎接第五伦的当地父老亲戚中,不乏哭诉哀求,希望皇帝能让他们搬去长安,但第五伦却缄默未言。
狄县又小又穷,甚至连像样的行在都找不到,人物也乏善可陈,第五伦祭拜了先祖坟冢后,似乎就没事干了。
然而就是在这破小地方,第五伦却宣布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大事。
“我朝有五京之制,西京长安、中京洛阳、北京邺城皆备,今东方已定,陪都仍缺,予观狄县乃祖宗坟冢所在,人杰地灵,又控三齐之肩背,为河朔之咽喉,当立为‘东京’。”
论文化,它不如曲阜,论经济人口,它不如临淄,还时刻面露黄河夺济的危险,为什么啊?
第五伦却肃然道:“方才有人哭诉,说大河肆虐,狄县位于河济间,时刻会沦为泽国,希望能搬走。”
“一家人容易搬走。”
“一族人亦可行。”
第五伦反问在场众人:“但狄县数万人,千乘郡数十万人,河济之间百万之众,亦能说走就走么?活人是走了,祖宗坟冢又当如何?”
“二十年前,王莽为保其魏郡元城祖坟,放任大河决口而不救,予则相反!为护河济百万生民,宁特设陪都于此,并将派遣三公大臣调遣民夫,修筑堤坝,阻止大河水夺济。”
第五伦知道,在陪都问题上,自己的选择,必须比刘秀,更加掷地有声!
“两年前,予目睹河水泛滥,淹没魏军与赤眉贼寇,良莠皆亡,心中愤慨,遂向大河宣战!其言犹在耳畔,今日便将打响第一役,东京立于此,行辕置于此,予誓与狄县、与河济共存亡!”
第626章
天子守国门
第五伦宣布定东京于狄县,以示与河济共抗黄水,同生共死之心,这也算“天子守国门”了,这个消息对于狄县父老、河济百姓,乃至于过去二十年间饱受黄河水患的冀州、青州、兖州数百万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福音。
但有人听后,却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正是青州刺史李忠,李刺史倒不是可惜临淄被狄县给换掉,怎么也是他青州治下,第五伦没说谎,东京确实是定在青州,没给兖州鲁地抢去就是胜利。李忠担心的是,现在治河,恐非良策。
眼看群臣欢呼,百姓沸腾,第五伦兴致也很高,李忠虽有心进谏,但斟酌了几次,都发现不太好开口。
“治河,是民心所盼,王莽没做的事,如今陛下要做,我身为青州父母官,高兴还来不及,当高呼圣王再世,有何理由阻止呢?”
李忠知道,汉武帝时大河决于东郡,当时丞相田蚡反对治理,他的理由是:“江河决口皆乃天意,不该用人力来强行堵塞,如此未必符合天意。”当然,真正的原因是田蚡家的庄园在溃流的另一侧,与此同时,望气占卜的官员也提出了同样的观点。汉武帝当时年轻,为亲舅舅蒙蔽,导致大河决口二十多年没堵上,泛滥的黄河水祸害了东方十六个郡,富庶的梁、楚就此衰败。
至于王莽那一次决河,同样采取了躺平策略,理由依然是天人感应:“河,中国之经渎,圣王兴则出图书,王道废则竭绝。今溃溢横流,漂没陵阜,异之大者也。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意思是只要好好修改国政,感动了上天,大河自然会归于故道。
当然,新莽没等到这种机会,就被第五伦和河患导致的起义军推翻。
如今第五伦毅然表示要处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李忠要劝,当然不能再抬出天人感应的说辞,经过鲁地的事后,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吃这一套。
于是李忠一直等到入夜时分,群臣在狄县狭小的行在告退后,才来进言:“定都狄县之事甚善,然治河一事,还望陛下三思!”
第五伦看着李忠,皱起眉来:“大河迁徙至新道后河床不稳,水势不断南浸,常常在淹没平原郡后,继而南侵千乘,沦入济水,甚至延袤济南,堵塞漕运,实妨国计,一旦大河当真夺济入海,半个青兖都将沦为灾区,流民何止十万?卿身为青州刺史,本当担此重任,缘何竟言河不可治,莫非又是那套‘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的空话?”
皇帝的质问已经颇为严厉了,李忠连忙跪下,稽首垂泪道:“臣乃青州人,何尝不愿河济分明,互不相侵,然臣亦是陛下僚属,不敢有私。不治河,可能如汉武时一般,祸害半州,但治河,却可能酿成更大祸患!”
李忠开始解释他这听上去颇为神奇的理论:“治河不亚于一场大仗,必由朝廷发动牛马万头,辎车千乘,民夫十万,从青州冀州中原,千里馈粮,赶赴河济之间。”
“一旦开始治理,则内外之费,吏卒之用,土石之材,人吃马嚼之奉,日费千金。”
“汉武时以中国盛世,使贤臣汲黯、郑当时主持堵塞决口,动用十数万人,却劳而无功,直到二十余年后才堵上决口,故知治河非旬日之功,陛下对大河开战,确实豪气,但这一战,恐怕要持续数年,十年!如同在人身上开一创口,血流不止,国力将为之耗费,于陛下伐吴灭蜀一统事业不利啊!”
现在也一样,拖了二十年后,黄河改道已是定局,绝非简单堵个决口那么简单。
第五伦陷入了思索:“卿的意思是……”
“大河要治,但不能现在治。”李忠给出了自己的提议:“陛下,近十年内,还是专注于一统,且再苦一苦河济百姓罢!”
“卿确实是大魏忠臣。”第五伦这评价意味深长,李忠李忠,他忠于的是皇帝,而非百姓。
“但不行。”
第五伦挥动宽袖,斩钉截铁:“治河之事,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让百姓多等一年都不行。”
“自王莽不顾河决魏郡以来,大河肆虐三州长达二十年,上百万人沦为流民,更多人则滞留当地,苦苦挣扎,其苦盼河患结束,犹如久旱盼甘霖也。”
“岂有人将渴死,眼看天阴将雨,雨师却曰:‘姑且待之,三日后必雨’?”
第五伦很清楚,在治黄河上投入多少资源,征发多少人力,修几年能修好,这是能力问题。
但治与不治,却是态度问题!
青兖才刚刚归附,对他没什么向心力,第五伦必须表现出与新莽截然不同的一面,来获取各个阶级的支持,而治河,不夸张地说,要真能拨其乱而反其正,扭转汉、新两代的水患,第五伦的王朝,能获得黄河下游上千万人的支持!
见第五伦如此,李忠又提出了第二点。
“陛下虽有救民之心,“诏令是一回事,底下如何执行是一回事,为应付工期,酷吏或将效法新莽时拉丁暴政,数万十万人聚集,衣食不甘,寒暑交加,只怕疾病致死者无数,更勿论闾左暴徒由此聚集,若处理不当,恐将酿出陈胜吴广篝火狐狸之事。”
第五伦虽然理解李忠的顾虑,但他的看法却与对方截然相反。
“王莽不治大河,河济间丧失本业者一样不少,百万流民入铜马、赤眉之中,祸乱天下,使刘子舆、樊崇几乎成事。”
“而今铜马、赤眉旧部无从安置,予正好以工代赈,令其回归河济故土,参与修堤疏道之事,由朝廷提供衣食,此为两便之法。”
在第五伦看来,对河患造成的流民,放任不管和收拢控制,还是后者更安心些,但这意味着未来十年财政增加了一大负担。
李忠又提出了第三点:“就算朝廷钱粮如数发放,三公刺史太守用命,但州郡以下,多是新莽官员小吏留任,其贪腐盛行,恐怕会层层盘剥,到民夫手中,恐怕只剩掺沙谷壳了。”
第五伦一拍大腿:“这正是余设东京于河济间的缘故啊!以陪都来监督治河进度,右丞相窦融在洛阳、邺城管后勤。卿及冀州刺史邳彤,则协助窦丞相,至于具体修河方略,则交给熟悉水利者,由水衡都尉杜诗来操办。”
李忠该说的也说了,虽然心里仍旧担心,但第五伦如此自信坚持,又有详细的计划,不像是一时头脑发热所为,他遂不再言,只应诺告退,走出行在,如此安慰自己。
“汉成帝时,因堵住了一次大河决口,故改年号曰‘河平’。”
“然大河终究未能平静,倘若陛下真能使河济相安,可谓上继禹功,下除民疾了!”
……
要论起治河来,第五伦不能不咨询一个人,正是桓谭。
桓谭在王莽掌权时担任过“大司空掾”,因为他博学多闻,曾经替王莽主持过一次会议:那次大会是王莽代汉前,黄河已有桀骜之势,也是王莽治河最后的机会。
然而桓谭提起那次会议就直摇头:“不足道哉,多为空言。”
“其中一人说,黄河溃决之地,常在平原、东郡左右,那一带地势低下,土质松软。据说夏禹治河时,将这一带地区空出来,以便大水倾泄,应效仿古事,将诸郡腾空,不再兴建官亭、民居。”
这涉及到几百万人的搬迁,是人给水让路,自然不靠谱。
但更不靠谱的还在后面,桓谭说起另一人的提议就想笑:“有位御史则说,《禹贡》中有‘九河既道’之载,夏时黄河有九条支流,应按索古书,即令不能凿出九条,只要能在冀州开凿四五条,应也有裨益。”
不说是九条京杭大运河,至少也是九条鸿沟的规模,根本没有执行的可能。
而更有位人才结合了前两者的疯狂,提议说要完全恢复大禹故道,应该让冀州、青州、兖州上千万人都搬走,使黄河沿着太行山,改从燕地注入大海。
第五伦都听乐了,不愧是老王莽,连治河都秉承复古之风,难怪一场热热闹闹的大会,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总结了过去的教训后,第五伦在召见水衡都尉杜诗时,便与他定下了这次治河的基准:“时异事殊,沧海亦可能变为桑田,冀州、青州、兖州山川与夏禹时大为不同……”
这种不同,主要还是黄河造成的,昔日还是大海的地方,千百年来淤积成了平原,而一度顺畅的河道,堵塞拔高久了,也变得岌岌可危,用过去的图籍思路来治河,是绝对要吃大亏的。
“大河已决口二十年,故道不可复。”第五伦也有利益考量,河北魏郡、河内等地是他在东方的核心,若是耗费人力物力,让黄河回到故道,却害了两郡,那将是第五伦难以承受的损失。
“还是要使其稳定在新道,勿令南侵济水、泗淮为妥,卿再河济间行走半年,可有方略了?”
第五伦看向杜诗,这位来自河内的年轻人是出了名的水利专家,协助第五伦在关中大兴水利器械、工坊,也主持疏通了好几条小运河,但与绵长的黄河相比,过去的经验都变得微不足道。
杜诗奉上了自己在黄河故道、新道行走后的所见所闻,已是厚厚的一摞纸,他说道:“臣虽走了小半年,但仍未能将每一里河道都探查,还需要派遣吏员,进一步商度地势,而后当规划新道走向,为此不惜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疏决壅积,同时还当防遏冲要,再河、济间修筑堤坝,防止水患侵济。”
第五伦问他:“需要多少人力,财力?需用几年?”
杜诗咬咬牙,如实道:“需发卒十万,用时五年,方能完善堤坝,使大河不至于侵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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