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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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路不对。”
阿云皱眉看着前方的沙漠,立刻向管他的校尉禀报,虽然吴汉将军没有明说,但匈奴侵犯河西的消息,早为士卒所知,毕竟四郡与新秦中之间,也就隔着这片沙漠。
河西四郡的求援,也送到过新秦中,但吴汉却视若罔闻,扬言没有皇帝的命令,并州兵骑绝不会离开驻地半步!坐视匈奴大肆掳掠。
直到今日,得了朝廷准许,吴汉才同意出兵,按照正常的路线,应该沿着大河两岸狭窄的青铜峡道,在其拐弯出西行,由此进入武威郡境内,先救援被匈奴围困的姑臧城才对,第八矫还在那眼巴巴等着呢。
可吴汉却偏偏走了直线,准备横穿沙漠!
校尉听得阿云汇报后,却瞪了他一眼:“放肆,小小营正,奉命执行即可,哪来这么多疑问?是汝懂打仗,还是吴将军懂?”
换了过去,阿云早就一匕首捅过去了,眼下为了潜伏,阿云只能忍气吞声对校尉道:“下吏只是担忧横穿沙漠,会使士卒疲惫,马匹倒毙……”
那校尉是并州本地人,由耿伯昭一手提拔,对这群“外地人”颇为不齿,闻言冷笑道:“这也叫沙漠?果然是陇南氐人,没甚见识,且让我告诉汝,不论是敦煌以西白龙堆,还是并州极北大幕,皆是目无飞鸟,下无走兽,举目望去除了枯死的胡杨木,就只有人畜骸骨作为路标,那才是真正沙漠。”
“而这新秦中、河西之间的沙地,只能称之为‘戈壁’。”
在熟悉沙漠的人眼中,这片“戈壁”简直是膏腴之地,多数地区不是沙海而是裸岩,且并非连续不断,间或有草原和灌木,尤其是近来正值雨季,一场雨过去后,沙蒿乘机抽芽,半个沙漠都绿了。
“匈奴时常由此进犯新秦中,雨季时,牧民们更能赶着牛羊横跨而过。”
“匈奴人以为魏兵不能越过,但将军,却非要由此进军,打匈奴右部一个措手不及!”
校尉说到这就停了,催促阿云继续前进,阿云也只好应诺,等进了这片戈壁(腾格里沙漠)后,才发现确实并非绝域,他们甚至能在牧民引导下,找到沙漠中遗留的小湖泊——一般的湖已干涸,只剩下一片晶莹的盐,但也有奇迹般的水源,湖畔生长着芦苇、沙竹、白刺等植物,形成一个绿洲,仿若金黄色衬布上托举着一块蓝色宝石,群鸟在湖中戏水,被惊扰后盘旋不去。
只是在士卒马匹欲饮水时,被向导阻止了,先派人绕小湖,看看匈奴人是否往里面扔了腐烂牲畜尸骸。
结果出乎意料,竟连这种毁水源的事,匈奴都没顾得上做,看来数十年和平后,忘了与对方交战窍门的不止是中原军队,匈奴也退化了啊。
并州突骑出发时做的准备很足,不止是一人两马的配置,甚至还带了驼队,专门运载水、粮等重物。经过数日跋涉,作为前锋的阿云等人,终于走出了这片戈壁沙海,踏上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甚至看到了废弃的烽燧,犹如孤魂野鬼般屹立于天边……
“休屠草原,前方就是休屠泽,此地过去是汉军前哨障塞,新莽时,为匈奴所占。”
阿云算是明白吴汉的计划了,匈奴人出兵,一般会携带大量辎重、牲口在后,牛马羊群需要水草,而方圆千里内,还有比休屠泽更好的畜牧地么?
吴汉这是直冲匈奴后队而来啊!
阿云对胆大的吴将军心生敬佩之余,也有了另外的想法。
据他所知,这场战争和他过去效忠的成家皇帝公孙述有关系,匈奴和西羌是盟友,而西羌名义上臣服公孙述,所以自己相当于与公孙皇帝作对。
“反过来想,若我在此战中,找机会刺杀吴汉,算不算完成对荆将军、公孙皇帝的许诺?”
……
并州兵骑的前锋继续向前索敌,清扫零星的匈奴斥候,而一直坚持走在队伍中的吴汉,也出现于此,他舔着干涸的嘴唇,掏出第五伦所赐的“千里镜”,观察休屠草原的情况。
早在旬月前,吴汉就想好河西一战要怎么打了。
“匈奴此番入寇,与过去抢掠而返不同,右贤王,似是铁了心想重占河西,这反倒给了吾等机会。”
吴汉这次效仿的,是前汉时卫、霍两位将军的经验,汉武帝刚刚反击匈奴时,派出的正面部队,总是追不上匈奴,屡屡无功,连李广这种边塞名将,都铩羽而归。
唯独初生牛犊的卫青,找到了对付匈奴的窍门:他发挥骑兵军团机动迅捷的优势,采取迂回穿插的行军路线,千里奔袭,一剑穿心,不论是首战龙城,还是之后攻取河南地,都是从匈奴后方的缝隙中穿插,实施大迂回,对其辎重实施突袭!
匈奴骑兵不好找,但他们的牛马牲畜,却是现成的靶子!
“匈奴右部主力,正在河西抢得高兴,以为本将军会从正面绕过来,但却未曾想到,魏军也能横跨戈壁,捅其腚眼!”
话糙理不糙,吴汉放下千里镜,伸出手,让疲惫但尚未丧失战斗力的并州兵骑前进,他们,将打响大魏反击匈奴的第一战,就像当初的卫青一样!
“好教天下知晓,今日之龙城飞将,不是马文渊,也不是耿伯昭,而叫‘吴子颜’!”
第637章
河湟隔断异乡春
武威郡的首府姑臧城,墙垣颇为古旧。内城甚至是圆形,与中原形制大不相同,后来才增筑了外郭,南北七里,东西三里。
姑臧北门正对着两百里外的休屠泽方向,凉州刺史第八矫与武威太守窦友,正在城头,木然地看着那匈奴使者,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向他们叫喊。
“匈奴右贤王让我来告诉魏官,这姑臧,河西,本就是匈奴得祁连神所赐的故土,中国之人并非祁连神子民,应当离开。”
第八矫没有理会右贤王使者的“劝降”,在过去两个多月时间里,匈奴大军确实已经横行河西,马蹄踏遍了每个县,但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依然无法攻克姑臧、张掖、酒泉等坚固郡城,而河西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县邑、障塞也有不少幸存,成了抵抗胡尘的最后堡垒,只要食物不尽水源不竭,就能守住!
第八矫的目光看向匈奴使者背后,戴着尖皮帽的骑从森然而立,他们的马匹低头嚼着夏天的草叶,士卒则握着弓刀,在大声的吵闹说话,好似这不是战场,而是一场部落狩猎。甚至有些更远的部落,享用着从各县抢来的食物、酒水,一边鞭打掠得的奴婢,一面唱起了歌。
“匈奴人在唱什么歌?”第八矫忽然问一旁的窦友,这位武威太守家族世代在河西做官,常与羌胡打交道,多少懂点。
窦友看了一眼第八矫,只道:“匈奴兵在唱一首古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藩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这是一百多年前,匈奴被卫青、霍去病痛击,放弃河西离开这里时凄惨的歌,匈奴语中祁连便是“天”,他祁连神是匈奴的主神,们相信河西就是引弓之民最远的边疆。
第八矫不由感慨:“右贤王虽狂悖,但河西确实曾是胡地,我一直奇怪,匈奴无文字书记,如何能将一件事流传下来,原来是每代人皆以歌谣,口头相述么?”
这话窦友就不爱听了,嗤之以鼻道:“匈奴来得虽比吾等早,但也是外来户,此地最初,乃是月氏国!姑臧城都是由月氏人所建,故而这内城才是圆形,后来匈奴杀月氏王,斩其头制酒器,月氏人西逃,匈奴不过是鸠占鹊巢,如今竟有脸说此乃‘故土’?呸!吾等居此数代,饮水生育,祖辈坟冢存焉,若此乃吾等异乡,那河西三十万百姓,将何以为家!”
第八矫颔首,思绪不由飘远了,月氏啊,听说他们被匈奴赶走后,到了西域以西,经过两百年发展,已经是一个大国了。第八矫入主河西之初,曾经雄心勃勃,想效仿张骞,为第五伦通西域,虽然皇帝对此不太积极,但第八矫仍在张罗,希望胡商重新从敦煌入塞,恢复过去商贾、使者往来不息的繁荣场面,如今看来,可能没有机会了……
他昨天刚巡视过姑臧的仓库,粮食所剩无几,而只依靠城中水井,近万军民也难以为继。
虽然感觉姑臧时日无多,但口头上,第八矫仍宽慰窦友及众人:“陛下不会弃吾等不管,定会出兵来救河西。”
窦友虽然是地头蛇,但他平素对第八矫这位空降的刺史毕恭毕敬,只是如今实在没忍住,等下了城池,回到厅堂时,不免低声抱怨道:“刺史,匈奴已入寇河西将近三月,救兵何在?”
他给第八矫算了下路程:“陇右马援将军,遇上了羌乱,兵力不足,只能为吾等守住允吾谷,勿令羌胡合兵,不来就罢了,但那并州吴汉小儿,近在咫尺,兵骑十日可达,竟一直作壁上观,这是何意?”
窦友知道魏国内部派系分化严重,除了第五伦,这些骄兵悍将谁也不服谁,但吴汉这厮也太过分了。
“哪怕是从长安派出援军,三月时间,也早到武威了!”
“窦太守!”第八矫说话有些有气无力,为了节约粮食,他已经开始每日只吃半顿:一点粟粥加上咸菜,就得维持一天,因为第八矫认为登城抵御匈奴士卒才需要吃饱。
但他还是维持了刺史的威仪,呵斥窦友道:“古人为敌所困,哪怕易子而食,折骨而炊,也要撑到最后,那还是华夏内战,如今吾等面对胡虏,难道就能坠了气节么?”
窦友也是被困久了,虽不敢直接与第八矫顶罪,却阴阳怪气地提起一件似乎不想关的事来。
“刺史,我早在二十年前,便在河西为吏,当时王莽乱政,降了西域诸王的印信,统统改为侯,恰逢西域戍卒心怀汉家,竟有数千人投匈奴,导致西域大乱,焉耆等国遂与匈奴合谋叛乱,杀死西域都护。”
“王莽倒也没放任西域不管,十二年前,下诏征讨西域。令五威将军新任西域都护李崇,在河西筹措粮草、调兵遣将,以三千兵为先锋,从玉门关出发,与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会合,进攻焉耆,我亦在其列。”
窦友讲起这段往事,甚至还捋起胳膊,给第八矫看了下他膀子上的伤疤。
“但新军的战力,刺史也知晓,竟为焉耆与匈奴击败,一部新军东蹿,逃回河西,我也得以活命。而西域都护李崇便运气差些,他收集残部千余人,退至龟兹,此刻西域诸侯看清新莽羸弱,匈奴复强,纷纷叛离,玉门、阳关封闭,李崇遂与东方失去联系,至今十三年矣!”
说到这,窦友有些动容了:“当时我还心存侥幸,谁没想到,李崇与龟兹的当初,就是河西及窦友的今日!”
孤立无援,苦苦支撑,窦友一下子物伤其类,听说龟兹的新军撑到了现在,而他们,又能熬多久呢?
一席心里话说完,第八矫久久无言,最后只低下头,将自己案几上的咸菜和稀粥推给窦友:“今日本刺史不食,太守还要率众士卒御敌,且替我吃了罢!”
窦友也是被困久,刚才一下子来了脾气,才斗胆泄愤,可面对这推过来的咸菜,却一下子气消了,只能摇头苦笑。
第八矫不是一个有大能耐的刺史,他气节颇佳,喜欢认死理,治民尚可,但军事上就一塌糊涂,好在第八矫有自知之明,将军事全权交予窦友等人,挑不出毛病来,河西有今日,实在不能怪他。
“窦太守。”第八矫用虚弱的声音,继续进行无力的宽慰:“本朝并非亡新,而陛下,亦非王莽,援军,援军一定会……”
话音未落,便有官吏急匆匆来报:“伍刺史,窦太守,又有胡兵抵达!”
第八矫与窦友大为惊愕,难道是张掖、酒泉方向的匈奴人汇拢过来了?窦友立刻反问:“胡寇到城下了?”
官吏回禀:“不曾,只是校尉以千里镜看到,东北方十余里外马尘滚滚,似有数千骑抵达。”
第八矫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既然是休屠泽那边,那更不可能是援军了,更何况,匈奴右部已倾巢而出,如今还能有数千骑从东北来,莫非是单于庭也分兵了?
他和窦友再无心吃饭,急忙走出官署,才在街道上走时,忽又听到城外响起阵阵人马嘶鸣,似是匈奴人乱作一团。
而在登上石阶时,则听闻由远及近的喊杀声。
第八矫与窦友对视一眼,脸上神色几度变化,窦友是武人出身,遂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第八矫则是文士,新莽时的流放差点病死,一直身体羸弱,如今又半饥不饱许久,跑不起来,甚至得扶着墙大喘气,只能听着城头上的士卒,从惊愕、缄默,最后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第八矫更加心切,在随从搀扶下,努力踩踏那一级级的阶梯,差点打了个踉跄。
“我的刺史,怎还在此处!”
却是窦友跑了回来,他满面红光,搀扶起第八矫,拽着他往上走。
而第八矫,已然听着姑臧城头呼喊的“万胜”,猜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来了?”
“对,来了!”
得到肯定后,第八矫握着窦友的手,饥肠辘辘,热泪盈眶。
踩在姑臧几度易主的城头,望向那烈日灼烤的热土,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第八矫看到,一阵来自休屠泽的滚滚骑尘,上千把反射阳光的环首刀,正横扫防备松懈的匈奴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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