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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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魏军贪腐远不如前朝严重,官吏们空饷也不太敢吃,一路北上时,虽也有一成兵员病倒累死,但这比例和大新王师比起来,完全不算多。
随着关中紧急缝制的冬衣陆续送到,魏兵们穿着厚实的衣裳,披着每个人随身携带的羊毛小毯,烤着干牛粪烧的营火,喝着稀粥,倒也不会冷到哆嗦——他们之所以能如此,是关中耗尽府库支援的结果,明年甚至后年,第五伦是真的一场仗都没法打了。
而耿弇也发现了,真正让魏军精神面貌为之一变的,还是那些被皇帝安排入伍的“随军郎官”。
第五伦吸取淮北作战的教训后,新搞制度,由皇帝委任亲信郎官入驻到旅,一旅二千五百人,这次一口气派出了二十余人。
耿弇最初以为,这不过是增加了监军的数量,心里还有点小意见,但很快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这次带领“随军郎官”的,乃谏议大夫承宫,这是一位极其特殊的人物:承宫和荣升徐州刺史的伏隆一样,都是第一次文官考试的甲等考生,名列第十——第五伦钦定的!
他出身微末,高中前就是个穷教书的,带着一群同样出身寒门的子弟,自右扶风步行到长安赴考。第五伦很赏识承宫,因为他说话做事颇接地气,留在宫中一段时间后,便外放到陇右万脩军中做事,承宫的弟子们因为挤不进越来越卷的考举,也选择另一条路:落第者皆可入行伍为小吏。
这就产生了一个颇为庞大的群体:落地军吏,是真正的混迹行伍,起于州部。去年,第五伦遴选其中佼佼者,得到二十余人,擢拔为郎,又令其加入北征大军,一方面配合军法官监视将军、诸吏,以免淮北战役时各部屡屡脱离指挥的情况再次发生。其次,还能直接传达皇帝的意志,甚至借助他们较高的文化水平,给士卒们洗洗脑……
当耿弇巡视时,正好见到了承宫再度给士卒宣讲“夷夏之别”。
承宫虽然贵为大夫,但因其出身,与一般士吏走卒也能亲近,他不是高高在上站着说话,而是盘腿和吏卒们坐在一块,手持一个铜皮喇叭,让音量扩大些。
承宫不愧是做过夫子的,谈话不是官样文章,而先如家常唠嗑一般,点个几个人,询问那他们是何处人?
“长安人。”
“河内人。”
“右扶风人。”
承宫颔首,谈笑间说起那些地方的食物、风气,让人生出了亲近感之余,又颇为思乡。
是啊,家乡辣么好,他们何苦辛苦跋涉到这荒凉的塞北,打一场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仗呢?就算皇帝和将军承诺战后会分地,但冒着丢性命的风险,当真值得?万一上头反悔,把他们分在边塞屯田,那才是欲哭无泪呢!
这下适得其反了?承宫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复问:“可有并州本地人?”
举手的也不乏少数,承宫遂笑道:“虽说五方之民,方言各异,来自各州各郡,但吾等其实都一种人……”
“华夏之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能让众人看清的台上,指着自己的穿着道:“吾等有衣冠制度,礼仪之章,就算是乡野之人,也懂得基本的廉耻孝道。更效忠同一位皇帝陛下,同在这五色旗下作战。”
承宫的手往北方一指:“但吾等面对的敌人,匈奴则不同!”
“彼辈为戎狄!与中国华夏言语不通,嗜欲不同,礼仪更是大异!”
承宫强调了中原与匈奴的差异,诸如戎狄披头散发,以兽皮、羽毛为衣,助毡帐,以肉酪为主,贱老人,不洗澡,根本不知道孝——就算他们的单于学着汉帝,给自己冠以“孝”的名号,却依会弑杀父亲,再将后母睡了!
其中基本属实,但不乏夸大言辞,这些典型的“刻板印象”,却也是构建士卒们朴素民族观的基础。接受了某一种文化的人,看向异文化的习俗时,往往是震惊无法接受的。从饮食衣着语言入手,最容易让人类区分出“我们”“他们”。
和那些想象中可憎无耻的匈奴人相比,某个右扶风人看向身边原本语言难以沟通的河内人,竟发现对方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帮士卒构建了最基本的民族观后,承宫又开始宣扬匈奴犯下的种种罪行。
“匈奴人贪女色,汉时逼迫中原和亲,堂堂汉家公主,竟要连续服侍匈奴单于父子孙三辈人,何其屈辱啊!至于陪嫁奴婢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匈奴还好杀戮掠夺,就算和亲了,也屡屡违诺,汉时频繁入塞,并州、幽州、凉州饱受其害,从前汉开始,一直到新莽时,依然未绝,近年来,匈奴入寇者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不止会杀害朝廷官吏,略吏民、畜产更是不可胜数。”
妻子、财产、生命,这是每个士卒都极其珍视的东西,谁都怕啊。但大伙毕竟经历过乱世,各政权交锋,不也如此么?众人都好似在听远在天边的故事,没有太大共鸣,于是承宫停下话头,问道:“诸君生于关中、三河,就算在新莽时,也未曾受过匈奴劫掠罢?”
众人摇头,他们确实没这种经历,所以感受不到切肤之痛啊,于是承宫进一步告诉他们一个事实:“正是因为边郡挡在北边,这才使得匈奴马蹄,不能波及关中、三河啊!”
他接着让一个并州本地官吏上台,讲述匈奴频繁入寇,使其父母被杀,妻女被掳走至今杳无音信的经历,说得潸然泪下。若换了过去,士卒不一定会共情,可如今既然已经认识到大家都是“大魏子民”“华夏之胄”,一时间听得拳头也硬了。
承宫看情绪差不多了,这才开始给大伙上价值搞升华:“诸君,可知吾等为何来到这异乡,与戎狄胡虏作战了?”
“因为若并州诸郡丢失,匈奴人的马蹄,便能越过萧关,直达关中、三河,惨遭蹂躏的,就是汝等的家乡,被杀戮奸污掳掠为奴的,就是汝等的父母、妻女!”
他的手猛地一挥,声音喊到最大:
“是故,吾等在此守卫的,并非是异乡。”
“亦是家乡!”
一时间,吏卒情绪汹涌翻动,激动的人起身拊掌,更有人挥起拳头,高举刀矛,高喊起他们在关中训练时,就被军官反复教的口号来:
“保家卫国!”
这个第五伦与马援、万脩等人在新秦中与卢芳初战时就喊出的号子,再度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却不再是寥寥数百人再喊,而是全旅、全军的共同呼声!
等承宫捂着嘶哑疼痛的喉咙从这个旅的营垒中出来时,迎面碰上了笑着朝他拱手的耿弇。
“多亏了承大夫。”
耿弇的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了。
“现在三军士卒,知道为何而战了!”
承宫却不敢居功,连忙还礼:“此乃陛下之谕也。”
他说的话,除了靠着做夫子的经验自由发挥了点,其余基本都是第五伦亲自拟定的剧本。而其余二十余名的“随军郎官”,也人手一份,经过承宫耳提面命的培训后,再在各自负责的旅中做宣传。
一路铺垫后,他们终于在战前将士气提到了最高点!这点兴奋劲,应该能持续到他们真正与匈奴人交锋见血的那一刻了……
“下吏还要去下一个旅再说说。”承宫区区文人,也只能做好自己应尽的责任,朝耿弇长作揖:“军争之事,这五万士卒的性命,就全靠将军了!”
承宫前脚才离开,同样随军监视的绣衣都尉张鱼也来见耿弇,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车骑大将军,胡汉伪帝卢芳的部将,派人来接头了!”
第652章
汉奸
朔方郡与新秦中之间,隔着四百里戈壁,此乃后世的“乌兰布和沙漠”。和被誉为塞上中原的新秦中、河套不同,这一带干旱少雨,草原消退为沙地。但对匈奴人而言,这片沙海的条件算不上恶劣,比起漠南漠北间的大戈壁,就只是个弟弟:除了间或生长的胡杨、芨芨草外,黄河也在沙漠边缘缓缓流淌,水源不是问题。
军粮也有办法解决,就算是骑兵,四百里沙漠也要走好几天,这期间胡兵靠随身携带肉酪尚能果腹。
最大的麻烦还是牧草,马可没有人这么强的适应和忍耐力,为了保证胡马的食物,除了四万匈奴骑兵外,后面还得跟着四万“汉兵”,其实就是从并州缘边各郡强征来的民夫。为了这场仗,卢芳可谓顷国之力,这些民夫推攮着粮食,却只能看着上好豆子、麦子被匈奴马嘴贪婪咀嚼,自己只能吃点马口残余。
这将近十天的行军,匈奴老爷们倒是悠然自乐,甚至还有兴致吹起胡笳,在胡杨木烧的篝火旁跳舞,汉民却只能披着破烂羊裘,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当他们好不容易离开沙漠,远远望见卑移山北部那道“石嘴”时,魏军营垒已横亘于此。
这下,耿弇的方略便显现出效果了,他卡死了匈奴人南下的通道,同时占住了尚有干枯牧草的地方,使得粮食捉襟见肘的匈奴、胡汉联军不得不考虑。
“尽早决战!”卢芳是最积极的主战派,日夜游说领兵的匈奴左谷蠡王。
然而左谷蠡王却不为所动,按照匈奴的习惯,不轻易和敌人做阵地决战,而是要发挥机动优势,他自己领军南下的同时,已经派遣无楼且渠王、奥日逐王两位带数千骑绕行沙漠,分别袭击新秦中的东、西两部,必要魏军腹背受敌,在匈奴的拉扯下露出破绽。
于是左谷蠡王颇为鸡贼地移师黄河东岸,与魏营隔河相望,这一带虽不如新秦中,但也有些河岸边的湿地草场,能让人马勉强果腹了,且拖到寒冬降临,最先扛不住冻的,肯定是来自南方的魏兵。
作为傀儡,卢芳带带路还可以,于军事上却没什么话语权,只能悻悻而罢。
至于卢芳麾下的几位将军、太守,得知这消息后,更是愁眉苦脸,匈奴人拖得起,他们可拖不起啊。
这一日,胡汉的“五原都尉“”随昱正在帐中喝着闷酒,对前途颇为发愁。
想当年新末大乱,并州尤其动荡,王莽时对匈奴久拖不打的战争,将几个郡的经济完全拖垮,新军王师凶残程度不亚胡虏,并州百姓忍无可忍,大量潜逃,或往内郡避祸,或出塞去草原求生。
当第五伦给了王莽致命一击后,并州秩序更是迅速崩溃,当地盗匪、马贼纷纷起兵,小者百数,霸占县城,多者数千,打下郡府,自称将军,这五原人随昱就是其中之一。
并州的军阀割据没能维持多久,匈奴单于趁机入塞,他也知道匈奴在农耕地区站不住脚,故扶持卢芳,强行统合并州各郡,让他们拥戴同一位皇帝,各路军阀接受卢芳印绶,摇身一变成了郡守、县令。
这样的政权,皇帝威信可想而知,卢芳俨然成了塞北周天子,底下诸侯林立,听调不听宣,他只能狐假虎威借匈奴来胁迫众人听命。
于是乎,魏军的将吏兵卒,好歹勉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胡汉这边,却是人心杂乱,各有各的小算盘。
焦急等待到深夜后,随昱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却是胡汉的“五原太守”李兴。
“随兄深夜约我来此,莫非出了急事?”李兴是便服悄悄来的,他也是五原郡人,地盘在黄河北,随昱则在黄河南,二人还结了亲,各自娶了对方的姊妹……
“近日听闻一事。”
随昱给李兴倒酒,透露了那个大秘密:卢芳和匈奴达成了密约,居然不和他们商量,就要将五原等缘边十六郡土地,割予匈奴!
“什么?”李兴大惊,此战若胜,五原要让给匈奴,他这五原太守怎么不知道?第一时间觉得荒唐:“陛下都城,就在五原郡九原城,岂有让出京都的道理?既然是密约,那随兄如何得知?”
随昱当然有自己的门道:“卢芳身边亲信虽口风紧,但我在匈奴单于王庭有门路,单于身边多有旧日汉室陪嫁奴婢后代为刀笔吏,为匈奴书记籍畜,只要贿赂得当,任何消息都能知晓。”
谁让他也打通了和魏国的关系,收了绣衣卫送来的不少黄金呢?随昱吞下九成,只需要将其中十分之一用出去,自能无往不利。
在随昱说了密约的种种细节后,李兴基本信了,旋即陷入了巨大的愤怒和惶恐中,虽然都奉卢芳为天子,但他们作为底下的诸侯军阀,仍将郡县视为自己的地盘,卢芳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如此一来,就算这场仗赢了,他们也捞不到好处,那时是跟着卢芳去陌生的关中,脱离经营多年的藩篱,彻底沦为卢芳的臣子,还是留下来和匈奴共处?
随昱乘机在旁与李兴抱怨:“当初匈奴单于说,胡本来与汉朝互约为兄弟。后来胡衰落,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汉家因此派兵予以保护,匈奴则世世代代向汉称臣。现在汉朝也败绝,刘氏宗族前来归附于我,也应当拥立他。”
“于是才立刘文伯(卢芳)为天子,派奥日逐王来招抚吾等。我祖上是汉初功臣、护军中尉随公讳何,李兄则是汉时戍边将士后裔,皆愤恨新莽,怀念大汉,于是信以为真,亲自前往单于庭,将刘文伯迎至五原。李兄甚至让出了九原城,让刘文伯以此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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