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寇(校对)第157部分在线阅读
“大顺兵至,大顺兵至!”
众差役耳畔但听贼人大呼声,骡马驴蹄四下皆是,不知这城中究竟进了多少贼人。
“郑头,衙门,衙门!”
“冲进去,捉了那吊部院,弟兄们飞黄腾达!”
原是监河军李士元部明军出身,后被编入新一营任什长的郑大发不识大字,却晓得衙门什么样,见这衙门大门坚闭,院墙之上有人张望,便以为那什么部院躲在其中,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便吹了起来,顿时就有数十听到哨声的士兵汇集而来。
众人有拿刀去劈砍衙门大门的,有找东西准备攀墙的,里面差役哪敢与这帮凶悍“贼人”对抗,不待县尊说话便往后院跑去各寻活路了。
活生生的树倒猢狲散。
听着那贼兵砸门声,林香连吓的是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好在师爷马某还算机灵,一下就将县尊背在身上拼命往后跑去。
也不知这位老秀才哪来的力气。
安东县学那边,教谕诸师正为生员讲课,讲得好好的却有百姓冲入县学,叫嚷贼兵杀来,众师生起初不信,跑到儒学门那想看个究竟,半道却是吓得纷纷掉头,原来一大队贼人正沿街冲杀而来。
生员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杀贼,教谕诸师同样如此,转瞬间县学就乱成了一团,师生百姓皆在乱跑,桌椅掀翻一地,圣人经典遍地都是。
有一四十多岁都没考中秀才,县里格外恩典给了个捐监童子试的机会在县学就读的童生王保庆,这人可能真读书读傻了脑袋,竟不知道躲藏,只抱着五经在那喃喃自语:“学堂…圣人之所,贼兵如何…如何敢冲进来?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圣人教诲泰山压顶而不崩…”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学一把推到在地,骂道:“圣人也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不跑也别挡着我们路啊…”
教谕林某急得直跺脚:“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的林教谕最后还是跑到明伦堂里准备躲避,却见县尊不知几时躲在了这里。
马师爷背着恩主跑出县衙后实在无处可去,因为到处都是贼兵,最后没办法了就背着恩主躲到了县学。他想着这里毕竟是圣人地方,贼兵再凶悍总不能连读书人的地方也要洗劫,胡乱杀人吧。
林知县这会跟失了魂的呆子一样,直挺挺的坐在地上。
林教谕眼见堂内藏了不少学生,害怕贼人会冲进来杀人,上前拽住林知县的衣服恳求这位父母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林知县哪有什么章程,实在是被林教谕弄烦了,忽的一下起身,众人以为县尊有了主意,却见县尊手脚利索的将乌纱帽一摘往地上一扔,之后又麻利的脱下官袍,然后继续往地上一坐。
众人见状,皆是无言,知道这位父母指望不上。与此同时,不少败兵和百姓在慌不择路下也涌进了圣贤之地。
人人皆以为圣贤之地贼人会敬畏,故藏于其中当能保命。
可明伦堂就巴掌大的地方,哪能容得了那么多人,林教谕急了,叫嚷师生赶紧关门。
不料门外那些百姓一听里面要关门,全急了,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硬要往里挤,这情形哪里能关上门。
林教谕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关好还是不关好。
一个早一步躲进来的败兵却是二话不说,挥刀上去就把一个硬要往里挤的百姓砍翻在地,然后大手一挥,吼道:“弟兄们,关门!”
这一刀见血,立时震住了门外那些百姓们,后面的人却不知道还是在朝前挤,结果将前面的人又挤了进去。里面那些急于保命的败兵便又是杀人,一下就砍倒了五六个。
外面的百姓都被吓到了,大声骂着污言秽语,却是不敢再往前挤,也仍未散去,他们不知道往哪跑,大街上全是贼兵。
时面的一众师生包括那林教谕虽被败兵杀人吓住,但见外面的人真不敢挤进来,也不知是当感激这些败兵还是憎恨他们。
贼人显然并不敬畏圣贤之地,一大队手持大刀的贼人从儒学门涌了进来,发现前方有很多百姓后,那帮贼人立时持刀逼近。
百姓惊慌失措,前有贼人,后面大门紧闭,实是无处可逃,惊叫声中却有一抱着经典的童生从人群中铤身而出,手指那帮贼人怒喝道:“百姓何其无辜,你们岂能滥杀!若要杀人,便杀我等圣贤子弟好了!”
“嘿,还有个书呆子!”
带领手下一众降兵出战记功的原南都内守备标营把总曹彦虎叫这书呆子的话给逗笑了,大刀一挥便准备杀个圣贤子弟玩玩。
身后却传来喝斥声:“不得胡乱杀人!”
曹彦虎转身看去,顿时躬身行礼,原是大都督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马上的陆四朝那站在众人前面童生装束的中年男子看了过去。
中年童生一点也不害怕,直直看着马上“贼首”,大声道:“我叫王保庆!”
陆四点了点头,朝这王保庆一指,轻笑一声,道:“你这人不错,有些胆识,这安东县令就是你了。”
说完,吩咐留下一队人看着,免得后面人马不知情况乱杀,马鞭一抽打马便走。
第199章
我路部院也!
一个大顺安东县令就这么在本人稀里糊涂,甚至说万般愤怒的情况下出炉了。
稀里糊涂是因为当身人王保庆在“贼首”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城中的父母官。
万般愤怒除了因为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外,更是王童生觉得太不像话,哪有县令父母就这么随意一指就当的?
好歹也得他考上功名再说啊。
这世上,有童生能当父母的?
“王县令,这城中的事你管还是不管?”曹彦虎惦记着生擒那个什么部院的首功,哪有功夫伺候一个呆子县令。
“管,管什么?”
王保庆尚未进入角色。
“你要不管的话,我可就杀人了。”
曹彦虎作势挥动长刀,这是吓唬呆子,都督发话不可胡乱杀人,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把圣贤之地这上千百姓连同士子生员都给宰了。
“你们首领不是说...不得胡乱杀人么?”王保庆只是读书读迂了点,不是真傻。
“那也得你这县令管起来啊,要不乱哄哄的到处跑,我怎知哪个是良民,哪个是刁民!”
曹彦虎吹胡子瞪眼,这呆子县令傻乎乎的不办事,不是瞎耽搁他么。
“我...”
王保庆很是迟疑,不晓得自己是应该当这个贼县令还是不当。
圣贤教诲不可从贼,可贼人却以百姓性命相要胁,实叫他踌躇难办。
“县令救救我等啊!”
众百姓可算是捞到救命稻草了,哪管人王保庆心里怎么想,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看着王保庆,哀求有之,下跪的也有之。
人群中也不乏平日极为瞧不起这个考了三十年都考不上秀才的同学,只是这会人家要不当这个贼县令,他们就得人头落地,所以心中再是不耻也得请求王同学能为全城百姓性命着想,做这贼县令。
“我怎么管?”
王保庆终是决定牺牲名声做这贼县令,只是他实是不知道如何管才好。
“好管,诺,这队人听你吩咐,你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管好了,你可就是大顺的官,管不好,嘿,我可就过来拉你过刀了!”
曹彦虎发释重负,留了几十个部下听这傻县令差遣,提着大刀带着其余人赶紧走,唯恐叫这傻县令缠上捞不得军功。
如他这种降将,也得出战五次方转正编,如今他才记出战一次。每月领的俸银比那帮早前就降了淮军的家伙少了三分之二,怎么想都亏的很。
这年头,谁跟真金白银过不去,莫不说大顺代明已成定局,就是没成气候也值得他卖命。
真要败了,大不了再换个门头就是。
望着匆匆离去的贼将,王保庆还是有点不适应,等留给他的贼兵催问了几句,这才转身看向人群,想了又想却是叫“手下”把明伦堂那几个杀人的败兵抓起来,继而又将那个脱了官帽官服的林知县也抓了过来。
林知县对王保庆是再熟悉不过了,此人虽然读书不行,但他家却是安东首富,因此林知县上任后念在王家“望子成龙”的苦心和那五百两的孝敬,便以“纳粟入监”的方式给王保庆弄了一个监生名额,如此王保庆就能不经童子试取得乡试入场资格。
虽说这种监生一多半还是无法考中,但也有意外,比如当年嘉靖朝的罗圭就是七次应考都不能通过童子试,但捐监后却在乡试、会试中连获第一名,成为天下奇谈。
不过这个王保庆显然不可能成为奇谈,也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林知县才对他照拂有加,只是这个照拂有加的书呆子转眼竟成了贼人任命的县令,这就让林知县着实有些无从适应。
等对方开口向他询问自己这个县令现在应该怎么做时,林知县更是有种错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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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城中,并非淮军突入之后就全城瓦解,而是有巷战发生。
接报贼人破城后,副总兵郑芝豹、督漕道郑标连同那位送粮食来的国子监司业沈廷扬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不知道哪来的贼人进的安东。
只这时已是顾不得弄清楚何处的贼人,耳听城中到处都是贼人的喊杀声,郑芝豹立即决定保护路部院出城去和他的兵马会合。
城外有郑从海州带来的几千团练青壮,另外还有沈司业的千余兵,因此只要能冲出城和这些兵马会合,他们就是无法击退贼人夺回安东,至少也可护着路部院转移他处再作打算。
漕院处也有三四百兵,都是郑芝豹手下的福建兵,带兵是保着路部院从淮安逃出来的千总郑泰。
已有一股淮军迫近漕院所在,这些第二旅的淮军士卒原先压根不知他们要擒获的目标就在这处由民宅打通的地方,只到那宅中突然冒出一帮手持火铳的官兵对着他们不断放铳后,带队的标统麻三意识到大鱼叫他捞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