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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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这么严重吧?!”
  “陆奥宗光在谈判中提出了在中国沿海开办企业的要求,虽然被李经方用四艘战舰堵住了嘴巴,不过西方列强却对这个提案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英国——自从抵羊纺织厂投入生产之后,英国在华的纺织品贸易缩水极为严重,除非能够在华设立大型纺织工厂,那么他们在华的纺织品市场用不了五六年必然丧失殆尽。英国尚且如此,其他列强国家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几千万两的贸易额啊,除了鸦片之外其他商品贸易哪里赶得上纺织品贸易?!你看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其他西方列强国家必然会寻找借口逼中国进一步开放市场……”
  “列强国家也不是在上海和广东也有一些工厂么?不就是比以前再扩大些规模罢了,他们能扩大难道抵羊就不能么?再说这不过是贸易,以抵羊的实力最终结果不过是平分秋色罢了,还没有到动摇大清根基的地步吧?!”方榕卿一直以来就对谭延闿的判断非常信服,不过要说道这么简单的条款会导致灭国,她是绝对不信的。
  谭延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轻的刮了一下方榕卿的小鼻子说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从这条也许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条款往深里面看,还有很多值得人们耐人寻味的东西,不过现在只不过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得出来罢了。中日一战不仅仅是因为日本走上了昔日那些列强的扩张之路吞并朝鲜那么简单,它同时也暴露了大清的虚弱,以前还有北洋水师这只纸老虎在哪里虚张声势,可是这一打仗什么问题都暴露出来了——大清是只纸老虎!你说当一个人手持一锭元宝从一堆强盗中走过时,一个小强盗忍不住先动手试探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那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方榕卿听后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谭延闿话中所指的是什么,也是默不作声了。
  谭延闿一行人在上海换乘,一路上都是做的招商轮船专门安排的头等舱,谭延闿心中非常清楚,这一定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盛宣怀所刻意安排的,同时他心中更加明白盛宣怀恐怕心中和自己一样,对于汉阳钢铁厂是虎视眈眈,可惜他没有自己这么好的条件,眼睁睁地看着汉阳钢铁厂落到谭延闿的手中。
  当谭延闿到达上海后,最令他惊讶的是盛宣怀居然亲自到码头来见他,并且非常热情的邀请谭延闿一行人能够在上海逗留几日。对于盛宣怀的邀请,谭延闿无法拒绝——从最深层次的角度而言,他们都为李鸿章办过事,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拒绝了盛宣怀也没有什么,但总不能让他落不下脸来吧。而且盛宣怀掌控已经投产的华盛纺织总厂,江南市场和两湖市场基本上都被抵羊纺织厂所占领,而谭延闿和他股东们也停止了大规模扩张的念头,两家心照不宣的以上海为界,北方市场为华盛,南方则以抵羊为尊。
  华盛纺织总厂所用棉纱都是由抵羊纺织厂所提供,这虽然是李鸿章当初为了疏通谭钟麟所做出的让步,同时也是盛宣怀想要集中精力发展织布行业所致,减少重建所虚耗的成本。在棉纱和市场分配上,两家虽然没有达成什么纸面上的协议,但都配合默契划地为界井水不犯河水,由于棉纱价格的飞涨,抵羊也以低于市场的优惠价格供应华盛生产。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盛宣怀和谭延闿两人而言,他们都有作为地主邀请对方和作为客人接受对方邀请的“义务”。
  盛宣怀的家是在郊外一处依山傍水、外朴内奢的乡村别墅中,与李鸿章不同,盛宣怀更倾向于“西方化”——除非他要见李鸿章等身份远高于他的人,否则他身穿的是西装革履,别墅的样式也是西方的,而且庭院摆设和园林造型无出不透出一股西方化的味道。本来盛宣怀是想和谭延闿单独会谈的,结果谭延闿却将同行的伍轩仁也给留了下来——他的借口非常简单,伍轩仁是除了谭延闿之外掌握抵羊纺织厂的第二大股东,同时这些股东对于伍轩仁也非常信服。
  盛宣怀也留下了一个“助手”,盛宣怀是身材矮小,脸盘尖脸猴腮;他的助手则是身材高大宽挺,眼眶深陷。这两个人给谭延闿的第一印象便是虽然他们相貌差别非常大,但是这两个人明显就是精明干练,工于谋划算计。尤其是盛宣怀身边这个“助手”,谭延闿心中思量了半天觉得应该是盛宣怀手下第一大将郑观应——招商轮船和太古、怡和两家商行展开惊心动魄商战的策划者。
  “组安,到了这里不必客气,就像到了自己家中一样,不知组安喝些什么?”盛宣怀客气地说道。
  “主随客便,就咖啡好了,想来杏荪兄这里必然有上好的咖啡。陆羽兄,我们到了这里可有好口福了!”谭延闿笑着说道。这句“杏荪兄”可不是吓叫的,论起辈分盛宣怀是李鸿章的晚辈,而谭钟麟不仅和李鸿章一样是总督,而且还比他大了四岁,谭延闿是谭钟麟的三子,算起来他和盛宣怀称兄道弟一点都不占便宜。在李鸿章幕下当幕僚的时候,除了于式枚之外,不管那些幕僚岁数多大,他都是称兄,道弟可就算不上了,因为最年轻的唐伯文都比他大好几岁。
  盛宣怀听后一愣神,谭延闿的表现倒是让他比较吃惊,按理说像谭延闿这样走科举之路的人一般都是喝茶的,听这话好像对方对于咖啡也很在行的。他没有细想便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这是招商轮船总办郑观应,华盛纺织总厂以前的上海织布官局就是他多方筹措的!”
  “可是作《盛世危言》的郑陶斋?!在下拜读大作心慕已久,当今中国论洋务大家非陶斋兄莫属!”谭延闿虽然早已肯定他是郑观应,但是依旧非常热情。
  “在下那点东西哪里比得上组安的《劝学篇》?组安过誉了,不知这位是……”
  “在下伍轩仁伍陆羽,抵羊纺织厂股东,今后生意上还须郑总办多加提携!”伍轩仁拱拱手微笑着说道。
  四人围桌而坐,盛宣怀还从桌子上的小木盒中拿出一支肥大的雪茄示意谭延闿是否需要,谭延闿也非常大方的接过来,熟练的用小剪刀剪开——前生之时他也曾抽过雪茄,他的导师对此非常热衷,顺道也教会了他如何抽,不过他很少碰这些东西罢了。无论是咖啡还是雪茄,这些东西谭延闿在这个时代都没有接触过,繁忙的事务使他放弃了很多东西,生活上的享受对于他这个腰缠万贯的大官商来说简直就是奢侈,现在正好碰上更爱享受的盛宣怀,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谭延闿深深了吸了一口雪茄后,心中不仅想到:“若论起‘西化’,恐怕十个盛宣怀绑在一起也不如我厉害吧?!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在国外过了好几年啊!”
  谭延闿放下雪茄,一边弹弹灰一边笑着说道:“杏荪兄、陶斋兄,你们都是当今中国洋务大家,两位魄力宏大招商局、电报局、华盛纺织总厂……与洋人进行商战两位更是我中华第一人,招商局在太古、怡和两家之间连横合纵,最终迫得洋人低头,更是我华商头一遭!算起来在洋务上,在下应当是晚辈了,两位前辈如此抬爱应当是有事相商,敢问几何?!”
第九十八章
机锋
  谭延闿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心中都感到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这家伙已经算到了自己要找他!”盛宣怀心中既警惕又有些沮丧的想到。虽然听起来好像是谭延闿在吹捧他们,但实际上这对于盛宣怀和郑观应这两个混迹官场商场数十年的老油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财富,背后又有近乎于军阀势力的靠山作为坚实的后盾——能够在京师附近常驻目前中国最为强大的武装力量,尽管现在这股力量已经因为日本所挑起的战争弄得日暮西山,但李鸿章所缔造的北洋依旧是中国最强的力量。
  盛宣怀和郑观应手中的力量如此强悍,他们根本用不着别人来吹捧他们,尽管在必要时刻他们依旧会向某些人或某些势力低头,但他们在心中却极为瞧不起对方——他们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眼光和能力,并且自己手中也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他们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可惜这一次他们碰上了谭延闿——严格来说盛宣怀对于华盛纺织总厂的期待是非常高的,他不敢指望华盛能够将所有的洋货赶出中国,但是至少在民族产业中他们必须是老大。不过抵羊纺织厂的横空出现迫使自己不得不放弃了利润丰厚的棉纱产业,并且还在对方的强大势力面前不得不让出利润最为丰厚的南方市场和长江中游市场,就是连华盛的大本营上海也必须让给对方一半的市场。
  抵羊的强势一度曾经引起了盛宣怀和郑观应非常大的抵触感,他们很难想象自己还没有跟洋货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居然还要和自己的另外一个同胞硬对硬的干上一场,可惜对方连给他们一个正面对决的机会都给抹杀了——作为政治交易的一部分,纺织行业最基础也是最丰厚的一项产业棉纱,华盛纺织总厂的粮食居然被送给了抵羊纺织厂!
  当郑观应和盛宣怀充分了解了抵羊纺织厂的来路的时候,他们放弃了自己想要和抵羊硬干一场的设想——这不是自己问题,而是对方实力太过强大。谭氏父子是现今政坛上最受得宠的“政治新星”,他们有能力在官面上保护自己的产业,最令郑观应和盛宣怀恐怖的是这谭氏父子虽然没有经商的背景,但却敢大胆的放权,将抵羊纺织厂交给实力强劲的广东商团来打理——这在他们眼中是一对完美的组合,抵羊纺织厂将广东最有实力的商人一网打尽,他们有着丰富的从商经历,也是中国最早接受西方商业文明的团体,政治和商业上组合的完美结合。面对这样一个组合,即便是采用连横合纵战术击败太古和怡和的郑观应与盛宣怀也是心存顾忌,好像面对一个刺猬一般无从下手,却又不能不忽视其潜在的力量。
  谭延闿看到盛宣怀有些发愣,便又深吸了一口雪茄后慢慢地说道:“杏荪兄、陶斋兄都是纵横商界的前辈,延闿添为其后,在下想我们都有很多的合坐点,以前我们两家在纺织产品上就有过非常愉快的合作,这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加深了我们双方的理解和互信,这为以后进一步合作奠定了必要的基础。在下以为我们现在就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契机更进一步加深我们两家的交情,杏荪兄和陶斋兄也正是看到了这个契机和在下想得差不多吧?!”
  盛宣怀听后轻轻摇动银制咖啡杯的小勺,笑着说道:“开来还是宣怀太过小气了,组安好气量,怪不得能够成就如此事业!不错,我和陶斋兄都有一个想法,我们也非常有意于汉阳钢铁厂,所以趁着组安路过上海的机会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合作的可能……”
  听后谭延闿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笑着说道:“这就对了!杏荪兄和陶斋兄倒是和在下想到一起去了,不瞒二位,就算两位今天不来找在下,在下也会拜见两位。汉阳钢铁厂的盘子那么大,可谓是自恭王、曾文正公兴洋务以来最大的洋务产业,这么大的蛋糕当然是有财大家一起发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盛宣怀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以组安之意,我们两家该如何合作呢?”
  盛宣怀和郑观应觉得这不是在自己家中,到好像进了谭延闿的总督府一样不自在,面前这个少年几乎算好了每一步,张好了大网好像等自己往里面钻一样。可惜他们对此也是非常无奈,张之洞那个老家伙已经把汉阳钢铁厂的收购钉死在谭延闿身上,他们对于谭延闿是否有这么雄厚的财力来收购丝毫不感到怀疑——抛开谭延闿背后的广东商人财力之外,抵羊纺织厂的利润有多少他们是心知肚明的,而且最近听闻谭延闿在广东大杀四方,对广东的鸦片馆和赌场进行了一次大扫荡,抄家罚款无数,估计就是为收购汉阳钢铁厂做准备的。
  “在下虽然还没有和张制台总督谈妥汉阳钢铁厂的收购价格,但是收购权已经掌握在在下的手中。不过两位涉足洋务数十年应当知道像汉阳钢铁厂这样规模在亚洲来说是第一位的钢铁企业,不仅仅光是有钱收购就算完事的,收购以后涉及到经营管理、科学技术管理、后续资金注入……说起来银子还算排在后面,并不是主要问题,我们经营一家企业为的是赚取丰厚的利润,若是收购进来光是赔本,那就得不偿失了!”谭延闿笑着说道。
  盛宣怀不知不觉间向前探探身说道:“组安的意思是……”
  “在下的建议是杏荪兄和陶斋兄能够找到一个真正懂行的人,和在下一起前往汉阳对钢铁厂进行一次非常细致的考察,以此作为我们最终收购的依据。在下一步便是我们真正合作分工的问题了,在下有个建议,在下和广东商团出资占八成股份,其中在下个人的股份必须占据百分之五十一的绝对控股权!和经营抵羊纺织厂一般,如非有特殊需要,在下是绝对不会干预钢铁厂运营,广东商团和杏荪兄来掌管钢铁厂的日常运营,当然要提出来的便是接手钢铁厂之后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在这上面需要杏荪兄和陶斋兄多多费心……”
  盛宣怀和郑观应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头,郑观应说道:“我们只占有两成股份是不是太少了?!”
  谭延闿笑着摆摆手说道:“陶斋兄,这已经是很多了,你大可算算:在下要占据百分之五十一的绝对控股权,剩下来分给广东商团的不过才不到三成股份,杏荪兄实力雄厚自不必说,但是广东商团的财力相信二位也不必怀疑,况且他们是多人内部掌控这三成股份,而杏荪兄和陶斋兄一家便是独占两成,这已经是非常多了!”
  “三成半!不能再少了,否则在下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而组安你也并非一定要掌握绝对控股权,四成股份就已经不少了!”郑观应说道。
  谭延闿摇摇头说道:“陶斋兄,这绝对控股权是在下必须要掌握的,否则这桩规模庞大的收购交易其根基就不复存在了——张制台只肯卖给在下一人,说起来我绑着大家一起来发财已经是令总督大人非常不快了,若在下个人掌握不了半数以上的控股权,那这桩交易就没有办法达成了!”
  郑观应和盛宣怀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从谭延闿的话里也听出来了,只要他谭延闿肯出钱收购,那张之洞就绝对不会考虑第二个收购者。他盛宣怀就算是富可敌国,但是其出身背景已经深深烙上了李鸿章的名号,张李不合已经是非常公开的事情,几年前两者在修建铁路问题上已经激烈交手数个会合,李鸿章明明知道张之洞之所以从两广调到湖广就是为了修卢汉铁路,但他偏偏唱反调支持修建关外铁路,弄得张之洞不上不下。有这样的背景,张之洞除非是被汉阳钢铁厂逼得跳河,否则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心血汉阳钢铁厂卖给盛宣怀。
  见他们二人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紧皱了,谭延闿笑着说道:“不瞒二位,就是广东商团内部对于这次收购汉阳钢铁厂也并不是统一意见的,这次随在下而来的只有五个抵羊纺织厂股东,这五个人就是有意和在下一起做成这笔交易的,不过这并不是最后的人选,还要等到实地考察汉阳钢铁厂是怎么一个情况后,他们才会最终决定是否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要不然在下先在这里许诺,若是二位有意和在下一起做成这桩交易的话,凡是广东商团退出收购的,其所属股份额就属于两位,若是他们全部退出,那我们就四六分成,你们看这样如何?!”
  盛宣怀和郑观应听后微微点点头,对于谭延闿的这个方案他们还是可以理解的,考虑到谭延闿并不是真的收购钢铁厂之后就参与经营,说起来只要他们手中掌握着三成股份,实际上在钢铁厂运营上就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哪怕是谭延闿给的两成,对于控制钢铁厂也算勉强足够了。
  “组安,你我都是明白人,虽然还没有去看过汉阳钢铁厂是怎么一个情况,但是我们都可以猜到铁厂运营到现在所产出的钢铁成本太高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张制台好面子将钢铁厂建在了一个既不靠煤矿也不靠铁矿的地方,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这个衙门变成铁厂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不过组安你想没有想过,钢铁厂也是企业,是企业就必须以销路为生路,销路旺盛,这钢铁厂也就活了,若没有了销路,就算我们再怎么忙也是白搭的,你掌握着这么多的股份,风险是不是太高了……”盛宣怀淡淡地说道,说完便拿起银制咖啡杯准备喝一口。
  谭延闿笑着说道:“杏荪兄,这咖啡刚刚煮好,没有九十度也有八十度了,这么喝下去会烫到嘴的!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杏荪兄,在下可是诚心待你提出这些方案也是没有半点占你杏荪兄的便宜,这么说可不地道啊!”
  盛宣怀半举着咖啡杯,看到腾腾的热气脸色有些尴尬。刚才他是想以收购钢铁厂的风险来吓退谭延闿,以便从谭延闿的嘴里掏出更多的股权,不敢说像谭延闿那样张嘴就直接控制钢铁厂的所有权,至少也要诈出四成的股份,若是广东商团中再占据两三成股份,联合起来就可以控制钢铁厂,在必要时刻可以逼谭延闿就范。不承想这个年轻人如此老道,自己的话才说了一半对方就已经非常明了自己的用意了,并且还发出了警告,这让盛宣怀心中直打鼓。
  “难道他对汉阳钢铁厂就这么有信心?这犹如庞然大物一般的汉阳钢铁厂估计要价值四五百万两银子的收购生意,他要占据控股权至少也要两三百万两,这么一大笔资金丢进去他就不担心么?!”盛宣怀和郑观应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惊异,甚至是惊骇……
  盛宣怀半举着咖啡杯神情尴尬,而谭延闿似乎也没有看见,只是对着远方的风景很入迷一般,一口一口慢慢吸着雪茄烟。郑观应和伍轩仁也插不上话,尤其是伍轩仁从会谈开始到现在就如同一根木头一般,没有说过半句话,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双方展开看不见的搏杀,不过有时候脸上会露出沉重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一般,这更让盛宣怀和郑观应摸不清伍轩仁的底细——同行的广州巨商谭延闿只留下了伍轩仁一个,除了他是抵羊纺织厂的实际董事长之外,恐怕会有更大的来头才会让这个年轻人如此看重他,连收购汉阳钢铁厂出让股份的事情都不背着他。
  最终谭延闿将手中的那支雪茄吸完,仿佛意犹未尽一般将其摁死在烟灰缸中,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淡淡地说道:“杏荪兄因该得知家父马上就要成为直隶总督的消息了吧?呵呵,现在估计圣母皇太后已经将懿旨发下去了……杏荪兄、陶斋兄,在下想要问一个问题,当今中国什么产业能够消化汉阳钢铁厂如此大的产能?咱们先不要论现在的钢铁厂产量,张制台总督办的是衙门不是企业,在下是说假若以如此规模的钢铁厂全力生产的产量……”
  盛宣怀听后心中“咯噔”一下,面若死灰,就连手中的咖啡杯稍微倾洒出来的一点咖啡都恍若未觉,半晌后才苦笑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组安心中当真是写的一篇大文章,杏荪服啦!”
  郑观应缓缓地说道:“朝廷已经决定修建卢汉铁路了么?!”
  谭延闿笑着反问道:“陶斋兄以为呢?!”
  盛宣怀笑容间有些发苦地摇摇头,他心中对于控制汉阳钢铁厂最后的一丝念想也给绝了,说道:“果然如此,朝廷不会无缘无故的委派令尊接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陶斋兄,津通铁路已经修建完毕,这卢汉铁路的修建只要直隶总督和湖广总督点头,联合上章哪里有修不成的?!”
  谭延闿点点头笑着说道:“朝廷虽然没有正式决定修建卢汉铁路,但恭邸和中堂大人都已经作出承诺了,过段时间待家父和张制台联合上章修建卢汉铁路之时会鼎立相助!不仅如此,修建铁路必须使用汉阳钢铁厂的钢材,而且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卢汉铁路总办将会是小弟,若是到时小弟琐事缠身的话,将会由小弟向朝廷推荐一人担当,总之是属于‘我们’的人就是了!”
  郑观应听后脸上颇为动容,到是盛宣怀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对此早有预见似的。看到郑观应看着自己,盛宣怀说道:“陶斋兄,你办洋务时间也有三十年了,可惜身上一直都有书生气,这办洋务最要不得的便是书生意气,办洋务就是必须打掉身上的书生气!他张之洞若是能够办好洋务,也轮不到我们今天在这里谈收购汉阳钢铁厂了,你想想看,张之洞要当总督,今天办这个局,明天那个厂,政务忙完了忙洋务,你说他还有多少心思在这铁路上?!”
第九十九章
压力
  “呵呵,按理说办了钢铁厂修铁路肯定是用自己的,不过陶斋兄有没有想过,洋人的进口钢材不过才六两一吨,据在下所知汉阳钢铁厂一吨钢材需十二三两,要是用在铁路上,还要经过层层盘剥。张制台固然主张满足钢铁自用,不过是人总有走神的时候,不把这个总办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上下其手到底用谁的钢材就很难说了!”谭延闿微微笑着说道。
  郑观应疑惑地问道:“组安的意思是……”
  “成立一个铁路公司,由在下或者是合作伙伴信得过的人来当这个督办,卢汉铁路就由铁路公司来主持修建,任他是湖广总督还是直隶总督都不能插手其中。这样一来可以杜绝官场的习气带到卢汉铁路修建上来,将铁路修建的过程完全变成商办,由朝廷发标规定一个数额,我们做好成本控制,省下来的都是我们的利润!”谭延闿笑着说道。
  “可是湖广总督是张之洞,他既然点头不能出尔反尔吧,而且令尊还是直隶总督……”郑观应更加迷惑了。
  盛宣怀和谭延闿听后都是冷冷地笑了笑,谭延闿看郑观应神色有些尴尬便说道:“难道陶斋兄就没有听说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么?!无论是张制台还是家父都不可能一辈子当总督的,朝廷一纸诏令这总督的位子就要挪窝,继任者是好是坏就很难说了。我们要做的便是直接从源头将卢汉铁路从朝廷手中分割出来,无论是谁来当总督对我们的影响都不大。要知道这铁路一旦开始修建,每个两三年是无法完工的,两三年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从家父任闽浙总督到现在的直隶总督好像每一任都没有超过三年吧?两三年的时间里,可以发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
  盛宣怀站起来对郑观应意味深长地说道:“老伙计,办洋务这么多年,要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首先要把这件事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万万不可假借外人之手。那些官员一千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个肯脚踏实地干事的来,轻则被他们宰上一刀,重者则彻底沦为傀儡!”
  盛宣怀说完拍拍郑观应的肩膀,转身对着谭延闿问道:“组安,这件事你已经考虑很久了吧,我估计你就算这次不去汉阳钢铁厂,也是要下决心收购的,这四五百万两的生意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下得了决心的。宣怀敢问一句,你这么挖空心思苦苦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谭延闿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道:“杏荪兄,你也不是算计良久了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盛宣怀听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什么?!呵呵,说话好听些,是为了国家富强;说实在一些,我是想要看看我盛某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组安,宣怀和你不同,自从中了秀才之后,我三次乡试不中,你现在二十岁不到就已经是解元了,这中间的差别想必令尊是从小和你说过的,这落榜之后,宣怀也就不再去挤那独木桥了,从此只琢磨‘有用治学’,话说开了,宣怀就是想要看看我不考科举是不是就真的成不了事!”
  谭延闿听后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杏荪兄,在下虽然是科举出身,心中却看不上这些的,所谓事有从经从权之说,男人想要干番事业难免争取要走些捷径,科举就是捷径之一,曾文正公当年不就是如此么?”他接着叹了口气说道:“说到这志向,在下和你不同,在下乃是庶出,相比之下杏荪兄实在比在下要好得多了……”
  不通过科举走上高位或是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历史上的袁大头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不过袁大头和盛宣怀的出发点不同,兴趣也不同——盛宣怀在意的是财富,而袁大头重视的是权力。谭延闿对科举制度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心中也非常清楚能够成就伟业的道路不止是这一条,科举考试出来的更多适合做学者而不是政治家。
  谭延闿是不会将自己心底的志向和盛宣怀这样的人说出来的,今时今日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地位和权势,如果这个时候他要选择放弃做一个全球首富,那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拉倒。说到底谭延闿已经不得不走上袁大头那样的老路——追求权力、追求武力以此来奠定自己在政治上的强势,不过他比袁大头更加厉害的是他有背景,更有足以支撑自己做事的财力和对未来大势的明晰。
  今天和盛宣怀见面,谭延闿第一次尝试使用别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政治上以强势姿态来压迫盛宣怀,逼他签订城下之盟。所谓落了草的凤凰不值钱,盛宣怀的靠山李鸿章现在正在因为甲午战败倒大霉,就算盛宣怀是不世出的商业奇才,在这个时候是没有本钱和谭延闿来讲价钱的——这已经不是商业和财富所能够决定的了,凡是上了规模的交易无不闪现政治搏斗的踪迹。
  谭延闿坐下来说道:“杏荪兄、陶斋兄,如果我们两家决定合作的话,不管双方最终所占股份比重如何,在下曾经答应过张制台,完全以现银支付,随后也不向外国银行或是本国钱庄借贷,至少在在下有能力支撑之时是不会借贷,以保证钢铁厂的运营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待到钢铁厂完全走上正规之时,我们将会发行钢铁厂股票,按照所占股份的比例或者是自愿出售套现的原则来放出一部分股份进入股票市场,当然股东出售股票之时,其他股东有优先购买的权力……”
  盛宣怀和郑观应听后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他们计算的时候是打算将汉阳钢铁厂的所有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在收购之后开始大规模向洋人银行借贷,如果钢铁厂经营有问题的话,则趁早脱身将钢铁厂彻底变卖给洋人。这样的收购行动方案在盛宣怀眼中才是最为稳妥的,因为谁都知道汉阳钢铁厂按照张之洞的计划,现在还没有完工正处在建设当中,若是收购进来的话必然会注入相当大的一笔资金。若是让盛宣怀自己掏腰包付这笔银子的话,他肯定是不干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找洋人的银行以汉阳钢铁厂为抵押借款,不仅风险小,而且还可以从借款中得到数额不菲的回扣——这是运营外的收益,无论是朝廷还是股东对此都说不出什么来。
  “难道组安进行这笔交易和后续注入资金完全不用借贷么?!”郑观应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不能不惊讶,原本以为在当今中国商场上,他和盛宣怀已经是最有资本的势力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敢像谭延闿这么做,这样的投入代价实在是太过高昂了。如果按照谭延闿的方案来做的话,股份一旦超过三成,两年之内的投入一定会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很可能会超过两百万两,即便以盛宣怀之豪富亦不能承担这样的付出,难怪广东商团内不乏千万身家者,但肯愿意和谭延闿北上湖北的却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还未必会参与最终的收购交易。
  “难道就不能变通么?!”盛宣怀问道。
  谭延闿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是早先和张制台达成的收购协议之一,也是一个重要的基础,这是没得商量的……不过若是杏荪兄有意的话,延闿可以做出一定的让步——延闿知道杏荪兄从事洋务多年,积累下深厚的人脉,在下最看重的便是对于技术人员的需求,若是杏荪兄能够在收购交易完成之后找到足够合格的技术人员的话,延闿愿意多收购百分之五的股份,所有权掌握在在下的手中,而杏荪兄可以坐享其中的红利收入!”
  盛宣怀听后摸摸光秃秃的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恐怕是盛某人对于组安唯一的用处了吧?也罢,若是我们两家真的能够合作的话,这个条件盛某人应下来就是!”
  “杏荪兄、陶斋兄,相信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双赢互利的合作,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利用不利用这一说……既然杏荪兄对此有意,那我们就快事快办,上海这里我们就不多逗留了,干脆明天就启程前往武昌府,你们最好今天就决定随我们一起考察的人选。”谭延闿笑着说道。
  “陶斋兄,这次就有劳你和组安走上一趟吧,随行的人你看着选,最多不过十来天的事情……”盛宣怀对着还有些发愣的郑观应说道。
  在安排好谭延闿的商谈后,盛宣怀和郑观应在书房中商谈前往武昌府会见张之洞和考察汉阳钢铁厂的事宜。这一次和谭延闿虽然是初次接触,不过双方关于汉阳钢铁厂的问题基本上都已经定出了合作的框架,这次见面也极大的打击了两人的信心。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厉害,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捕蛇人,结果却成了被捕的蛇,被谭延闿紧紧的攥死七寸任由对方摆布奈何不得。这种无力的感觉他们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经历过了,就是当年面对长江航运巨头太古和怡和两家公司,盛宣怀和郑观应都毫不畏惧,凭借着自己并不雄厚的资本和洋人展开了华洋商人之间第一次大规模商战,并且还取得了累累硕果从而站稳脚跟。
  “杏荪兄,这桩交易我们太吃亏了,若是这样的话,我们是无法真正控制住汉阳钢铁厂的!”郑观应有些颓丧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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