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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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自己封爵以来,出入都有车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走过,这回光靠步行,而且得快,简直把满肚子的肠子都给跑断了。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但愿铁骑军还没顾得上这里。江珩跌跌撞撞跑过去,果然只看见巷口几个解差茫然四顾着,大概也在纠结,该不该夺路而逃吧!
  “放人!放人!”江珩灵机一动,边跑边喊,“官家有令,释放魏国公。外面局势大乱,别再守着了,各自保命去吧!”
  这算是江珩这辈子干过最大胆的事了——假传圣旨。反正到了这个份上,还那么奉公守法做什么!这个办法最简单,不需要多费口舌,就能让他们把门打开。将来事情过去,官家要追究他的责任,他也认了,总是先保住女儿女婿的命要紧。
  看守的解差原本正彷徨着,见来人穿着四品的官服,满以为真是禁中打发人出来传话,想也没想,便将钥匙交到了江珩手上,“劳烦官爷……”几个人搬开了巷子前的戟架,转眼全不知所踪了。
  江珩庆幸不已,忙跑进长巷打开了院门,见巳巳和李臣简就在院子里站着。巳巳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讶然叫了声爹爹,“您怎么来了?”边问边向他身后看,奇怪,竟是除了他,没有别人。
  江珩心道你爹我也是个有血性的人,平时不声张罢了,于是挥手道:“外面打起来了,恐怕很快铁骑军就会闯到这里,我来救你们……快走!”
  李臣简却并不慌张,他眉目森然,平静地望向夹道。
  果然,一队人马举着火把转眼而至,那来势汹汹的模样,是铁骑军无疑。
  李臣简冷笑了声,看来李禹简终究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他一把将云畔护在身后,抽出了剑。
  江珩吓得舌尖一麻,心道坏事了,还是来得太晚,不及将人救出去了。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幸好自己路上捡了一把刀,还能稍作抵抗。
  此情此景,难免其言也善,便回头对女儿说:“巳巳,爹爹往日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望你不要怨怪爹爹。”
  云畔倒并不畏死,但听见父亲这样说,眼里反而涌出泪来。
  那些铁骑军没有议长短的兴致,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取魏国公夫妇性命,所以进了院落不由分说,举刀便砍。
  “当”地一声,刀剑相击,发出一声骤响。
  云畔下意识闭上了眼,满以为那刀锋应当会朝自己劈过来了,不料却听见了陈国公的声音,一面拼杀一面大喊着“四郎”。
  李臣简怔了怔,没想到如此紧要关头,这位大哥竟会放弃与楚国公在内城对决,出现在这里。
  火光照亮陈国公的眉眼,他脸上沾着血,看上去形如鬼魅,惨痛地说:“铁骑军人马众多,三郎调遣了天德军的旧部,我纵然早有准备,兵力上仍旧不敌。”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打定了主意要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便咬着槽牙道,“长巷外有马,你带着弟妹先走,我来断后。”
  李臣简望着他,心知自己坚持了那么久试图看清的人心,今日终于见到了。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没有想着保全自己的家小,却先来营救他们,这份情义,够了。
  所以他没有如陈国公说的那样,带上云畔先行逃命,反而扬起手,坚定地挥了挥。
  很快,夹道外有人翻墙而过,是方敢率领的精锐,转眼将那些铁骑军全数歼灭,然后回身抱拳回禀:“团练,卢龙军受命攻占十六门,算算时候,现在应当已经进入安远门了。”
  安远门是内城北门,离大内仅三里之距,就算铁骑军攻入禁中,也可以很快反击。
  陈国公很意外,愕然望向李臣简,他笑了笑,拱手道:“我已经为大哥安排下一切,殿前司失利也无需担忧,自有卢龙军驰援。”
  他的深谋远虑出乎陈国公的预料,没想到他竟与卢龙军接上了头。陈国公想起敬夫人的话,你以真心待人,别人自当也以真心待你。他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其实论兵力,自己才是最弱的,因为至始至终一直统领殿前司,不像另两位兄弟远赴外埠领过兵,到了紧要关头,后盾远胜于自己。经过这次的事,他也看明白了,忌浮对他的拥戴从来不是表面文章,是真正满腹赤诚的成全。
  “四弟……”他有些说不出话来,横刀的手微微打颤。
  李臣简那双敏锐的眼睛望过来,依旧心无尘垢,虔诚地说:“我愿助大哥扫清前路,成就万世基业。”
  其实到了这样局势下,他明明可以抛开他,奔赴自己的前程,但这几日的仔细权衡,还是让他做了这样的决定。
  自己身弱,就算占据了那个位置,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届时引得烽烟四起,对这国家不是好事。再者……他回身望了望云畔,她专注地看着他,眼里倒映出他的身影。那样挚爱他,信赖他的女人,陪他吃了好些苦,如今又怀了身孕,他不愿意让她将来面对后宫如云,不愿意让她后悔今日甘苦与共的决定,就让她一直保持这样的热爱,爱他一辈子吧!
  他轻舒了口气,下令方敢:“你亲自护送夫人回府,命人将府邸坚守起来,不得我号令,不许撤兵。”
  云畔惶然叫了声忌浮,想问他为什么不随她回去,可是这个问题太傻了,这样时节下,一个战将,哪里能离开战马。
  她明白他的决定,只是叮嘱:“一切小心,千万千万!”
  他点了点头,复又向江珩拱起手,“岳父大人,巳巳就拜托您了。”
  江珩因目睹了这一番变故,还没回过神来,做惯了太平臣子,他哪里见过权力的瞬息万变!被李臣简一唤,顿时打了个激灵,“你忙你的,我一定把巳巳安全送回府上。”
  他放心了,抬手触了下她的脸颊,轻声道:“等我回来。”然后便披挂上阵,提着长剑迈进了夹道。
  云畔茫然看着他走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毕竟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谁对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楚国公已经攻入禁中了吧,禁中的官家等人又会如何自处呢。这场君权的更迭,怕是不可能半路改变了,最后必定要有个决断,是陈国公问鼎,还是楚国公捷足先登,就不得而知了。
  ***
  那厢福宁殿里,频繁有人入内通禀,官家半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奏报,脸上显出一种麻木的平静。
  太后坐在一旁,长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其实早就有预感,官家拟定二月彻底削减陈楚两位国公的兵权,还是太晚。禁中的人在筹谋,外面的人早就等不及了。
  官家惦记的,是李臣简还关在汴河角门子上,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三郎会不会放过他。原本还盼着陈国公能勤王,没想到诸班直节节败退,恐怕用不了多久,铁骑军就要攻进大内了。
  黄门令又进来通报战况,颤着声道:“官家,铁骑军在马行街遭左右金吾卫奋力抗击,但势如破竹,左右金吾卫不敌,如今铁骑军已经闯进晨晖门了。”
  官家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摆手让他退下,自己挣扎着站起身,将匣子里的诏书取出来,慢慢踱到火盆前,丢进了炭火里。
  布帛燃烧起来,火焰穿破焦灼的印记一路绵延,最后彻底将诏书吞没。官家垂眼看着,知道再留着这个,对上面提及的人是最大的残害。无论是陈国公也罢,楚国公也罢,一旦得知最后拟订的人选是忌浮,都不会容他活着的。只有继续让这个位置悬空,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转身望向门外,等待新一轮的战报,很快消息便传来了,铁骑军已经攻入东华门,正向内廷进发。
  大厦将倾,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新旧更替,实在让人惋惜。皇后道:“官家,若是现在把诏书上的名字改一改,或许对官家是一种保全。”
  官家却摇头,“要我向这乱臣贼子低头,绝不!我宁愿与这福宁殿一起毁了,也不会把他的名字写上去。
  一旦在诏书上写下李禹简的名字,就说明他是顺应天命,算不得谋逆,将来史书上便少了他谋朝篡位的一笔,何其让人愤恨。官家是文人,这是文人最后的傲骨,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向贼人摇尾乞怜。
  太后和皇后听他这样说,都默认了,反正享了一辈子的福,到这儿也足够了。官家的身子日益虚弱,谁知道还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反正没有亲骨血来承继宗祧,到最后江山落进谁手里,其实又有什么可计较。
  皇后搀扶着官家,重新坐回了榻上,外面的厮杀声顺着风,飘到了福宁殿里。
  官家关心的还是那些宫人,痛心疾首道:“禁中都是手无寸铁的人,难道那些叛臣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吗!”
  脚步声隆隆,似乎到了台阶前,殿里的烛火剧烈地摇动起来,整个殿宇都在打颤。
  甲胄的啷啷声,伴随皂靴沉重踏地的声响,终于迈进前殿,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了绝望的预感,来了……终于一切还是来了……
  厚重的半边垂帘被打了起来,一行人闯进了内寝,复又退后半步,单膝跪拜下去,“臣等救驾来迟,还请官家恕罪。”
  昏昏噩噩的官家支起身子,才看清面前跪着的不是李禹简,而是李尧简与李臣简,顿时心下一松,“起来……都起来……”
  真是菩萨保佑!皇后和太后喜不自胜,太后掖了泪问:“那个大逆不道的三郎呢?如今人在哪里?”
  陈国公拱手道:“回太后,御龙直在紫宸殿将其擒获,如今人已经押解起来,听候官家发落。”
  李臣简顺势认罪,“臣不经官家赦免,私自离开禁地,请官家降罪。”
  官家看着他,他还像以前一样,跟随在陈国公身后,便知道他们兄弟应当已经达成共识了。
  罢了、罢了……官家摇了摇头,“你是为了平叛才出来的,非但没罪,反而有功。我的身子,已经难以支撑临朝了,后日朝会,就由大郎替我主持吧!”说罢,粗喘了两口气道,“至于李禹简,如何发落,全由大郎做主,不必问我。”
  陈国公心里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听懂了官家的深意,俯首领命,道了声是。
  官家抬起眼,望向幽深的殿顶,自己心里明白,自此江山确实该易手了。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并不按照你事先设定的计划实行。
  激流勇退,保全了自己的体面,至少能得一个善终。若是再作无谓的反抗,或许今晚,自己就该因受惊过甚,“驾崩”了。
第101章
等待春暖花开。……
  一场风波过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从福宁殿退出来,走下高高的丹陛,站在宽阔的广场上仰头看,天上圆月高悬,热血未凉,纵是半夜站在露天处,也感觉不到冷。
  陈国公道:“今日多亏了四弟,若是没有卢龙军神兵天降,恐怕就要被三郎得逞了。”
  李臣简微呵了呵腰道:“官家上次下令,息州临近幽州的兵力划入卢龙军,那时我就留了个心眼,将精锐亲军偷梁换柱,送进了幽州。卢龙军距离上京最近,若是要勤王,随时可以开拔,这样大哥便少了后顾之忧。只是我不曾事先向大哥禀明,还望大哥恕罪,实在是因为兹事体大,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惊动官家,只怕连累大哥。且三哥若是安分,也动用不着卢龙军。”
  他办事一向缜密,如今更添几分小心,陈国公抬了抬手道:“兄弟不必解释,哥哥没有不相信的道理。你助我这么多,我都看在眼里,连你阿嫂也一直在说,忌浮和他媳妇人品足重,可堪依托。不过,幽州距离上京上百里,要赶上制止三郎,就须提前一步谋划。”他转头望向李臣简,“自你被圈禁之后,我府上一直会接到三郎的动向,那细作应当是你安排的吧?”
  李臣简说是,“我怕事发突然,大哥来不及调遣兵力。况且元宵节所有人都忙着过节,疏于防范,因此让埋伏在楚国公府的线人,把一应消息都传递给大哥,好让大哥有所准备。”
  陈国公缓缓点头,“四弟果然深谋远虑……”
  可是从现在起,身份就要发生巨大的转变了,嘴上的客套话,又有多少当得了真呢。
  李臣简深知君君臣臣的道理,多少表明心迹的话,都不及实际行动来得令人放心,便站住脚,拱起手道:“大哥,官家已经决意将大宝传与大哥,也到了忌浮功成身退的时候。我在角门子上关押的这些日子,愈发感觉自己身弱,好些事都力不从心,今日提剑一战,也是勉为其难。我想着,是时候学一学舒国公了,侍卫司也好,兵权也好,都交与大哥,我就安心回家,陪着巳巳好好过日子……我在角门子时答应过她的。”
  陈国公抿起唇,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位四弟正以这样的态度,再一次证明自己的忠心。一个武将不握兵权,只靠着爵位食邑过日子,那么往日的荣光就全抛下了,他才二十五,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眼下大局虽定了,但自己不愿意落个鸟尽弓藏的名声,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我兄弟由来一心,日后我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还需兄弟为我操心,何必谈什么功成身退。你身子不好我知道,那就善加调养,慢慢会好起来的。你有雄才大略,囿于内院是暴殄天物,应当报效朝廷才是。弟妹贤良,若是每日看你无所事事,必定也会为你担心难过。”
  提起云畔,他的眼神就变得柔软,真心实意道:“大哥,圈禁在角门子的时候,巳巳发现自己有孕了。我如今什么也不去想,只想守着妻子和孩子,守着他们,朝朝暮暮在一起,这辈子就足够了。小时候我常跟在大哥身后,爹爹对大伯说过,说忌浮就是为护卫大哥而生的,我深以为然。若大哥念在我曾为大哥效力的情面上,保我将来一家老小平安,那就是大哥对忌浮的深情厚谊了。”
  陈国公心下动容,站住步子望着他说:“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们几十年兄弟,难道你还信不及大哥么?你的家小,有你自己来护卫足矣,不需借助任何人。你若是觉得累了,可以在家略作修整,但不要去想致仕那些事……这朝廷内外刚经过一番动荡,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有你在,哥哥心里才有底气,你明白大哥的意思么?”
  李臣简原本是真心有了退隐的打算,但经他这样游说,也没有办法,只得暂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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