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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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一缕无纤尘,皎若空中孤月轮,时刻保持清醒,时刻满含赤子之心,确有可堪一叹的风骨!他望向你,眼中隐隐有曙光,你就觉得世上的疾苦再沉重,其实也不是那样难以治愈。
  舒国公夫妇对视了一眼,明夫人由衷地说:“我巳巳能得国公爷的庇佑,将来我是不为她担心的了。”
  舒国公也应承:“你放心,若有万一,我自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全你的家小。”
  这一场会面,竟然弄得如此庄严肃穆,仿佛并不是在商讨婚事,是在做最后万全的交代。
  魏国公得了舒国公这句话,心下也安然了,抚着膝头道:“我实在是唐突,说了好些糊涂话,请世伯见谅。”才说完,忽然偏头咳嗽了两声,有时候喉头作痒忍也忍不住,自己按捺了半晌,终于还是露怯了,见对面的人望向自己,难为情地压着胸口笑了笑,“我这病症,是在军中中了冷箭落下的病根,小娘子别怕,不传人的。”
  云畔难堪地点了点头,心里忖度着,是不是自己把惊惶做在脸上了,让人不自在起来。想了想还是客套一句,“请国公爷保重身子,仔细作养为宜。”
  魏国公颔首,“一向调养着,如今的症候,比起早前已经好多了。”
  毕竟都是守礼的人,天色也晚了,在别人府上叨扰太久于理不合,他起身向舒国公告辞,“我近日要离京,回来之后设宴请尊长们及小娘子过府一聚。和梅娘子的亲已经退妥了,明日派人重新过礼,交换庚帖,待定下吉日后,再来呈禀大人们。”
  同样是国公的爵位,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对于舒国公夫妇来说,倒是缓解了愧对人家的难堪。
  明夫人向云畔使了个眼色,“巳巳,替我和你姨丈送送魏公爷。”
  这是有意的撮合,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害臊的,云畔起身到门前,比手道:“公爷请。”
  魏国公微让了让,转身向门廊上走去。前头小厮挑着灯火引路,云畔跟在他身后,空气中隐约荡起一点兰杜的香味,是他袖笼里的味道。
  身上有病症,但并不影响他的身姿,他是云畔见过的,生得最挺拔匀停的人。明知她就在身后,他也不借机攀谈,等到了大门上方转身向她拱手,“时候不早了,小娘子请回吧。”
  云畔向他纳福,“公爷请走好。”
  他点了点头,将要举步又停了下,和声道:“我叫李臣简,小字忌浮,小娘子应当知道了。”
  云畔说是,“姨母向我说起过。”
  他微微嗯了声,略顿一下又道:“这桩婚事,委屈小娘子了。”
  一个位高权重的贵胄,能够这样表态实在难能可贵,要论委屈,其实最委屈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或许他还在因自己的处境艰难感到惭愧,但论身份地位,她原本是不该作配他的,所以两下里相抵,就无所谓委屈不委屈了。
  云畔作为姑娘家,不好将话说得太透,只是微欠身,再道一声“公爷路上慢行”。
  他退后两步呵腰,小厮上前搀扶他坐进马车。车辇行动起来,走了一程回头望,那纤细的身影还在门廊前悬挂的灯笼下站着,待马车走进灯火照不见的黑暗里,方转身迈进大门。
第21章
自己的肉,还能贴到别人……
  回去的路上檎丹还在庆幸,“魏国公常犯咳嗽,并不是因为染疾,是因为旧伤。总算老天垂怜,要是找了个病弱的郎子,往后小娘子就艰难了。”
  话是这么说,但花团锦簇下暗潮有多汹涌,由此可见一斑。
  云畔没有说话,心道做什么在军中会受人冷箭,必定是有人要取他性命。那一箭射伤了他的心肺,能活下来或许已经算是命大的了,少年时候躲过一劫,未来那么长的人生路,不知还有多少坎坷。眼下看着这桩婚事表面上还算风光,但真正过起日子来,能不能顺遂,就得看运气了。
  姚嬷嬷一直伴在她身边,一路将她送回一捧雪,临走时候对她说:“先前夫人发了话,娘子身边的女使都太年轻,恐怕办事不周到,将来小娘子出阁,奴婢陪同着一道过去。往后小娘子有什么示下,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自今日起,就是小娘子院子里的人了。”
  云畔有些意外,“那怎么行呢,嬷嬷是姨母身边的人。”
  姚嬷嬷笑道:“正因为是夫人身边的人,才特意调拨奴婢过来。老婆子当年是夫人陪房,将来也是小娘子陪房,小娘子到了新府上,难免会遇见些难缠的人和事,女使们怕没有主张,不能替娘子分忧,还是老婆子仗着年纪大脸皮厚,见过些风浪,不说旁的,为小娘子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云畔一直浮着的心,到这时候方稳稳落下来,牵了姚嬷嬷的手说:“既然如此,往后就托付嬷嬷照应我了。我从幽州出来,早前身边的人只剩下檎丹一个,那些嬷嬷们也不知被柳氏打发到哪里去了,正愁身边没有贴心的嬷嬷。”
  姚嬷嬷道:“夫人也知道小娘子的难处,所以派了我来。小娘子只管宽心,原先我们家小娘子出阁,夫人也是钦点了我的,如今换了您,照例还是我替您护驾。”
  云畔颔首,“有嬷嬷在,我就放心了。”
  姚嬷嬷向她肃了肃,说:“娘子今日经历了这些,想必累了,让她们侍奉了早些安置,接下来劳心的事只怕也不少,千万仔细身子。”
  云畔应了,让箬兰送姚嬷嬷出去,自己坐在妆台前拆头,等卸完了这一身,才觉得肩背酸痛,果真绷了一天,累得不轻。
  烟柳色的帐幔放下来,檎丹跪在床上替她松筋骨,一面小声道:“我看那位国公爷不像武将,倒像是个读书人。”
  云畔闭着眼睛扭了扭脖子,“或许也算不得武将,那些皇亲国戚都是遥领差事,身上挂着团练、刺史的衔儿,自己并不用上战场操练。”
  檎丹哦了声,又满含意外的说:“真没想到,那日咱们那么落魄,竟正好犯在他手里。这样也好,幽州的变故他都知道,日后纵是有人包藏祸心挑拨离间,国公面前也不会生出什么闲话来。”
  云畔点了点头,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横竖到了这一步,就按部就班地迎接接下来的日子吧。
  第二日一早,才梳妆起来,打开门便见梅芬从院门上进来。没有了婚约在身,她的心境开阔了许多,脸上多了些笑容,进门便道:“前院正过六礼呢,听说比我先前的还丰厚些……你昨晚上见了魏国公,瞧他人怎么样?”
  云畔没什么可说的,只道:“在上京时候就见过,那时候得他相助,也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其实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梅芬笑着说:“我早同你讲过,那样的郎子错不了。”
  云畔又气又好笑,“既然错不了,姐姐做什么不肯嫁他?”
  梅芬有些讪讪的,支吾着说:“我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就别臊我了。”
  云畔也不和她打趣了,拉她在鹅颈椅上坐下,姐妹两个附身看凉亭下流过的淙淙细流,那横穿了庭院的小溪里飘落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路缱绻着,向院子另一头奔流而去。
  云畔将脸枕在手臂上,喃喃自语着:“往后恐怕鲜少有机会,能和阿姐坐在一起纳凉了。”
  梅芬说:“你可以常回来瞧瞧,横竖我就在滋兰苑,哪儿都不去。”
  云畔沉默了下,转过头看她,外头的天光倒影在她眼眸,如今的梅芬好像是真的快乐的。
  她也欣然笑了,“阿姐,往后你要一直高高兴兴的,不管遇见了什么事,都不要烦恼。”
  梅芬脸上的笑意反倒渐渐消弭了,垂着眼睛说:“巳巳,反正我对不起你。”
  云畔觉得大可不必为了这种事不停纠结,便扮出轻松的口吻来,“魏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人家高门大户的,何来对不起我一说。你想想,我可是从幽州那个家里出来的,恶毒的姨娘和庶妹都见识过,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一面说,一面又侧过身去和她咬耳朵,“况且我有钱,阿娘给我留了些傍身的家私,将来就是在魏国公府呆不下去,我也不愁吃喝。”
  饶是梅芬这样五谷不分的人,也知道钱的好处,但凡一切不顺遂,在有了钱的前提下,那都不能算是挫折。
  “我也有一些。”梅芬掩口笑着说,“纵是我不出门,祖父祖母和几位伯父姑母,每年都会给我捎来压岁钱,我全存着呢。巳巳,日后你要是有用处,只管和我说,我把我的钱全给你,啊?”
  这就是过命的交情,互通有无,而且是倾囊相助,这样的姐妹,可比幽州那些同父的强多了。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块儿,唧唧哝哝说些私房话,正聊得高兴,听见门上仆妇通传,说大公子来了。
  云畔和梅芬忙站起身,见向序从月洞门上进来,脸色似乎不大好,精神也有些萎顿。到了亭子前不进来,将手里一卷布帛包裹的东西交给边上女使,对云畔道:“我得了些上好的石色,特意给你送过来。”
  想是知道她爱做核桃小屋吧,还记着替她收集石色。
  云畔向他笑了笑,“多谢大哥哥。我才调了鹅梨茶,大哥哥进来喝一盏吧。”
  向序摇了摇头,说不了,唇角微微向下捺了捺,“我都听说了……巳巳,难为你了。”
  他说完这话,便快步离开了。前几日的那点悸动还在脑海里,他本以为可以珍重捧在心上一辈子的,没想到一切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她赠的那两个乾坤核桃藏在袖袋里,捂得发热,昨晚忽然得知她要嫁给魏国公了,乍听这个消息让他一时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荒诞的事呢,他觉得郁塞,应该怨怪谁……他总觉得应该怨怪谁的,可是想了一圈,自己似乎并没有立场衍生出那些情绪来。他苦笑了下,檐外的太阳斜照过来,晒得他头昏脑胀。
  他摸了摸额头,感到沮丧,从今往后,大约只能做她的好哥哥了。
  ***
  这个消息,几乎也是一夕传遍了幽州。
  外出采买的婆子回到后院,和一帮做粗使的仆妇聚在一起议论,“你们听说了没有,禁中太后做主,把咱们家小娘子配给魏国公了。”
  灶房里帮忙的人,个个热得脸红脖子粗,然而鼻梁往上迷茫得发呆,愕着两眼说:“真的?还有这样的事?”
  采买婆子一挥手,“外头都传遍了……”边说边囫囵一笑,“说咱们郎主要当国公爷的泰山岳丈啦。可了不得,国公爷呐,三等的爵位,亲王和郡王底下就数公爵,你们说说,咱家小娘子可不是一飞冲天,离了这个家,反倒大大地出息起来。”
  “啧啧……”众人都咋舌,到底是主母亲生的女儿,纵然爹爹倚仗不上,人家还有母族。那上京的舒国公夫人,可是活生生的又一位县主,还有眼看着外甥女落难,不帮衬一把的道理?知些根底的仆妇拍着老腔:“小娘子外祖母是平遥大长公主,要论亲戚辈分,咱们当家主母该管太后大娘娘叫舅母呢。”
  人大抵都是捧高踩低的,先前小娘子没了娘,府里柳姨娘掌了大权,众人都敷衍着柳姨娘,小娘子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四六不懂。如今小娘子一跃成了公爵夫人,便有人开始嘲讽:“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出身,长了几颗牛胆,敢那么糟践侯爷嫡女。”
  大家撇嘴嘀咕,柳姨娘当年不过是个当垆卖酒的,论出身不比府里的杂役高贵多少。后来仗着那点狐媚子功夫,把郎主迷得魂儿都没了,就算掌了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富贵险中求么。”有人说,“早前地动,门上换了小厮,弄得小娘子到了门前都进不得家门。咱们都是后院的人,可哪管得上前头的事儿,竟也被柳娘糊弄了,真当小娘子死了呢。”
  结果这话被经过的柳氏听了个正着,正心烦意乱着,便站定了脚,凉声道:“都消停些吧,可是平日给的月例太多了,养得你们有心思说闲话?如今府里出项多进项少,我正琢磨裁减些人呢,谁嫌活儿太轻省,只管告诉我,即刻就卷上包袱,滚蛋。”
  这下子终于堵住了那些人的嘴,柳氏叉着腰又看一阵,见她们都散了,方气咻咻回到自己院里。
  雪畔也听了消息进来商议,往圈椅里一坐,伸手喝茶,把茶盏弄得叮当乱响,一面咬牙道:“江云畔哪来这么好的运气,原说她丧家之犬似的流落出去,总是万般不及人了,没想到竟和公爵府结上了亲。先头那个东昌郡公府就够戳人心了,如今倒好,反找了个门第更高的,还是太后亲自保媒。”
  柳氏也郁塞得很,团扇扇得坠子飞扬,“不过仗着出身罢了,人家是县主肠子里爬出来的,和寻常人不一样。”
  “出身出身!”雪畔一嗓子喊起来,“阿娘怎么总拿出身说事!”
  柳氏被她吓了一跳,拍案道:“你吼什么!哪一日你不靠出身,找个体面的郎子给我长长脸,就是你的孝道了。”
  可这话又戳了雪畔的痛肋,她闷着头嘟囔:“上回那事过后,咱们家背后受人讥笑,将来我和雨畔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再说找个体面的郎子……可着幽州和上京排算,哪里还有比魏国公更体面的,难道还让我嫁那些老王爷,嫁官家吗!如今阿娘的奴籍文书没找见,云畔又好端端的,爹爹一时半刻没法子扶正阿娘,我和雨畔、觅儿顶着这庶出的名头,不知要顶到什么时候。”
  柳氏被她堵住了口,半晌恨道:“我步步算计都是为了你们,如今你倒来怪你娘?这云畔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原本这门亲事是舒国公嫡女的,人家病了才叫她捡了漏,她嫁到公府上,就如个填房一般,只怕家主也不拿她当回事。想那些公侯人家,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魏国公还能守着她一个?将来遇见个利害的,也像她娘一样的了局,我瞧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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