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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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柔说不用,“只收拾我的就好。”
  时刻在一起,她怕扰乱了他的思绪,还是分开几日,让他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为好。其实她很悲观,怕感情敌不过现实,将来爱侣成怨偶,要是果真如此,还不如成全他回陇右,至少彼此间能留个好念想,将来若他进京……也好相见。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她摆了摆手,把人全遣退了。
  跟前的人暗暗交换了下眼色,也不敢追问,纷纷行礼退了下去。
  她的两臂搁在案上,圈出一个圆圆的窝,把脸埋了进去。心头沉甸甸压着巨石,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就算早就预料到离京不是那么容易,却也没想到官家最后连她嗣王妃的头衔也要剥夺,这就是帝王之爱。
  心里真是百般难受,克制再三还是哭了出来,呜咽全捂在胳膊里,没人能听见她大放的悲声。
  但是又能怎么样,痛快哭过一阵,最后还是要振作起来。浑浑噩噩站起身洗脸,浑浑噩噩重新上了一层粉,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像没有发生过,她让厨上准备了一桌好菜,请他坐下后温声道:“外面遇见的不易,都扔在外面吧,回来好生吃饭,好生歇一歇。”
  她给他布菜,手势轻柔,灯下皓腕婉转,盈盈相望,让他陡然生出说不尽的怜惜来。
  “娘子,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拼着不要这嗣王头衔了,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肃柔失笑,“遇见一点小坎坷罢了,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了。”一面舀了雪团鮓到他碗里,轻声说,“尝尝,厨娘下半晌就预备起来的。”
  可惜这顿饭,吃得并不像往常痛快,彼此都强颜欢笑。后来岔开了话题,但心事还在这上头,说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食不知味地凑合完了一餐。
  到了晚间各自洗漱,躺下后两两望着帐顶发呆,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那种窒息感令人不适。
  他侧过身子,唤了声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带你脱身的。”
  脱身不难,难的是不伤一兵一卒全身而退啊。肃柔深知道官家的执念,也许放他回陇右不是难事,借此扳回一城,倒成了首要。
  她什么都没说,起身吹灭了案上的蜡烛。
  内寝立刻昏暗下来,只有后廊上的灯笼隐约投来一线光亮,将这夜色晕染得迷迷茫茫。
  “娘子……”他迟迟唤她。
  她“嘘”了声,指尖将他的话压了回去,然后细细的手指换成温暖柔软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一下,瓮声道:“赫连颂,我心悦你。”
  他怔了下,这话他从来没有亲耳听她说过,当初还是官家转达,是她为了脱身胡乱编排的托词。如今竟成真了,那短短几个字,那么动听,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心。
  他抚触她的脸,珍而重之回应她:“我也是,娘子,我也是……”
  肃柔学着他的手段,一点点丈量他的身体,心里却愈发苦涩起来,不过做了大半年的夫妻,现在撂下手,实在舍不得啊。
  她的温情,引出他一连串的诧异,受宠若惊地喃喃:“娘子……肃柔……”
  肃柔喜欢与他肌肤相依,那精壮的身体和汹涌热情,让她知道他深深痴迷着她。
  她的手按在他胸膛,居高临下望着他说:“官人,我没有后悔嫁给你,若是将来我们要分离,我也会惦记你一辈子的。”
  他神思混乱,但依旧反驳,“胡说,没有你,我就算回到陇右也只是躯壳,所以宁愿不回去,也要和你在一起。”
  其实有他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人在昏暗处,他看不见她眼里的泪,只看见她身姿纤纤,像浪尖上的小船,像桅杆上系着的红绸,被风一吹,摇曳生姿。他喜欢这样生动的她,朦胧光线下寝衣半透,端庄之外还有玄妙的风情,只有他能看见。
  只是她力弱,不能持续太久,但开得这样的好头,余下的便可让他来效劳了。
  奇怪,这一夜竟像新婚时候一样,充满疯狂和悸栗的心跳。事后他才想起来,“忘了用药了。”
  肃柔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我不想用了,顺其自然吧。若是怀上了,就生下来,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他能听出她话里的绝望,紧紧拥着她道:“你要相信我,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她凑上来,与他唇齿相依,“可是兹事体大……”牵起被子,仔细替他掖好后背,复又道,“明日家里有事,我要回去一趟,住上两日。”
  他起先还有些迷糊,忽然便清醒过来,“出什么事了吗?我一道去。”
  肃柔说不,“我一个人回去,你留在王府。”边说边捋了捋他垂落的发,温声道,“咱们得分开两日,各自好好想清楚。你每日和我在一起,我会妨碍你的决定,这样不好。若是我们能长久做夫妻,我也希望彼此之间不要心生怨怼,要善始善终。所以……官家今日的话,你要深思熟虑,想清楚了,将来才不会后悔。”
  其实分开两日,也是为了让他先体验一回她不在的滋味,若是忍得,大可不必管她,去奔自己的前程。若是忍不得,打定主意违逆官家,那么今后便没有什么可埋怨的,是好是坏,夫妇一同承担,与家人至亲一概无关。
第103章
  他还想反对,但反对无效,她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至多不过安抚他几句,便两两无言了。
  及到第二日,门上已经套好了车,他送他出门,心头痛得惨然,但不便说太多,只道:“你先回去待上一日,明日我就去找你。”
  肃柔站在车前,深深望了他一眼,勉强浮起点笑意来,和声道:“不必匆忙,还是仔细想明白了再行决定……”
  当然若是决心依着官家行事,便不用再相见了,也不用道别,免得两下里神伤。
  她借着女使的搀扶登上马车,车门上垂帘还未放下来,她微微前倾身子,对他说“进去吧”。
  他向她伸出手,“娘子,明日我一定去找你。”
  她探过去,紧紧与他握了握,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跑动起来,她眷恋地望着他,他一直站在门前目送她,直到马车拐上御街,她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雀蓝实在忍不住,小声问:“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您和王爷一向不分离,就连上回蹦出个颜娘来,你们都好好的……这回到底是怎么了?”
  肃柔笑了笑,“遇上大事了,比蹦出个颜娘还要大的大事。”
  雀蓝一头雾水,肃柔不愿意细说,一路倚在窗口,茫然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出神。回到张宅,姐妹们都已经出阁了,只剩下晴柔和映柔,也不常在岁华园。进了园子忽然觉得有些冷清,只看见次春领着几个二等女使,在园中栽种花苗。
  一回身,次春看见她进来,忙招呼了声“二娘子”,一面打发人进内通传,自己上前来接引,笑着说:“老太太刚才还提起娘子呢,不想娘子这就回来了。”
  肃柔随口应了声,“好几日没给祖母请安了,今日正好得闲,回来瞧瞧祖母。”说话间进了上房。
  太夫人正坐在榻上挑选上年剩下的香品,见她进来,笑吟吟招呼:“我正念着你呢,至柔寄柔都出了阁,绵绵也不常回来,我真有些不习惯。”边说边摆了摆手,让人把盛香的托盘撤下去,指指边上的座儿道,“快来,坐下说话。”
  肃柔依言在一旁落座,刚坐定,就发现太夫人直盯着她的脸瞧。她笑起来,“祖母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太夫人自己也讪笑,“我听说那个妾室生了,唯恐你不高兴,原想过去瞧瞧你的,又怕这个节骨眼上不合适,只好在家等你的消息。如何?生了个男孩儿吗?”
  肃柔点了点头,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因此颇显得沉重。太夫人不察,满以为她在为那庶长子挂怀,便宽慰道:“虽是个男孩儿,你也不必担心。稚娘进门这么久,不是个会惹是生非的,料着也不会妄想母凭子贵,与你平起平坐。你是嫡母,将来把孩子收在自己房里养着,孩子谁带大的就和谁亲,但凡你真心待他,他将来自会孝敬你的。”顿了顿问,“可曾取名字了?叫什么?”
  肃柔哦了声,“叫赫连鋆。”说着在掌心写给太夫人看。
  太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这名字好,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疼爱也是应当……”复又打量她的神情,温声道,“肃儿,你是个有度量的孩子,不会因为这点早就有准备的事而闷闷不乐,是吗?”
  肃柔抬起眼来,知道太夫人误会了,便道:“祖母,我很喜欢那个孩子,不会因稚娘生了儿子就不高兴。让我烦心的是另一桩……”说着顿下来,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将内情仔仔细细告诉了祖母,“介然昨日把孩子落地的消息呈禀官家,本以为官家会看在他有后的份上,放我们回陇右,可……官家觉得庶子的分量不够,要他与我和离,将稚娘抬举成正室,日后好让鋆儿袭爵。我思来想去,这件事不由我决断,所以今日回来,容他余地考虑。如果照着官家的吩咐,他应当就能无惊无险回陇右了……”
  “那你呢?你又做错了什么,要为他们的博弈葬送一辈子?”太夫人听罢大怒,捶着膝头说,“我就知道——当初成婚我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个隐忧,只盼官家慈悲,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他不是出了名的仁人君子吗,不是历代帝王中最儒雅善性的明君吗,怎么让他想出这样缺德的招数来?好好的婚姻,就这么给拆散了,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官家竟是不讲半点人情吗,你爹爹还配享太庙呢,他就这么对待功臣之后!”
  肃柔见祖母气得脸色发青,忙和冯嬷嬷上前替她顺气,冯嬷嬷道:“老太太且定定神,二娘子遇见这样的事,还等着祖母给她拿主意呢。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叫二娘子怎么好?”
  肃柔也说是,“祖母千万消消气,要是因我的事气出个好歹来,愈发让我不能活了。我想着,姻缘是天定的,如今遇见沟坎,也是个检验人心的机会,未见得是坏事。如果他能放下夫妻情义,自己回陇右去,那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我托付,就算这回能度过难关,将来远在他乡,我还指着他来周全我吗。”说着给太夫人捋胸口,勉强笑道,“官家说了,若是我们和离,日后会封我国夫人,保全我的体面。”
  可太夫人太了解她了,看了她一眼道:“你会稀罕这个头衔?这头衔又是平白封赏的吗?官家也是寻常男人,戏做得久了,自己便入了戏。如果他中正,想给你一个交代,那么赏个诰命也不为过。怕就怕将来粘缠,他不顾颜面,毁的是你的名声。”
  太夫人猜了个正着,很令肃柔汗颜,垂首想了想道:“独善其身不能够,就去做女冠吧,仗着往日的好人缘,没准还能继续开办女学。”
  然而却换来了太夫人的否定,“你是嗣王妃时,不能继续开办女学,是上京所有贵女的损失;你若是女冠,那么你的女学便成了不入流,即便有学生愿意登门,恐怕也只能招揽升斗小民。”
  “那就去教授升斗小民,平头百姓怎么就不能风雅?”
  太夫人道:“风雅是酒足饭饱后的消遣,寻常百姓为生计奔波,偶尔燃一炷香就够了,没有人在乎香灰压得是紧还是疏,沫饽是聚还是散。就算你收得学生,今日来了,明日又不来,最后也是徒增伤感罢了。再说女冠,多受人轻慢,这招牌被前头的人做砸了,若不是自己开设山门,自有吃不尽的亏,好好的官家小娘子,做什么想去当女冠!”
  肃柔愈发失望了,惨然道:“难道只能顺着官家的意思吗?”
  太夫人说不,盘算了一番道:“张家的根儿在横塘,横塘还有咱们的产业呢。当年你祖父是在苏州中举的,后来才入京做官,那个宅子一直在,派两个老家奴守着。依我的意思,若介然果真靠不住,那祖母就陪你去横塘。横塘可是个好地方啊,江南小镇,山清水秀,比之上京虽然不足,却是人心简单,圈子也简单。到了那里,咱们可以修身养性,你要愿意,开个香室茶寮悠闲度日,将来遇见好郎子,再嫁一回也不赖,何必顶在上京这风口浪尖上。”
  肃柔很意外,原本晦暗的前路,被太夫人这样一开解,竟豁然开朗了。
  “祖母要陪我去横塘吗?可上京这一大家子,哪里撂得下……”
  太夫人说:“我坐镇这个家,已经好几十年了,熬得你祖父不在了,儿子们也都成家立室,总算到了我该松散松散的时候。其实我蛮想去横塘住上几年的,早前只在婚后跟着你祖父去过一回,小住了半个月,一住就喜欢上了。眼下上京既然成了伤心地,那咱们就找个世外桃源过过安稳日子,也是极好的。”
  肃柔终于洇洇落下泪来,哽咽着说:“祖母,多谢祖母疼我……”
  边上的冯嬷嬷见她们祖孙这样,也红了眼眶,掖泪宽慰道:“二娘子快别哭了,老太太的主意多好!树挪死人挪活,我老婆子到时候可要跟着过去伺候,也好见识见识老太太以前常挂在嘴上的好地方。”
  反正遇见了挫折,不必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自己先冷静下来预备退路,只要有了退路,心里就有底,不会让别人左右,也不必被人牵着鼻子团团转。
  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也不愿意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太夫人道:“我料介然不是那样的人,虽说稚娘那事他办得不地道,但除却这个,倒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横竖先别担心,且再看看,万一他没有打算依着官家行事,那咱们现在的眼泪,岂不是白掉了?”
  肃柔点了点头,但话虽这样说,心里的隐忧总是不能减免。毕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妻子和前程甚至性命相比,孰轻孰重,搁在大多数男人身上,几乎是不用考虑的。
  后来祖孙俩便有意绕开这个话题,太夫人说起了晴柔和荀正的婚事,原说日后成婚,宅子和女使婆子由张家提供,毕竟荀三郎离乡背井,常年在军中住着,品阶又不高,怕凭借他的俸禄,要安置一个家,手头多少会吃紧。却没曾想,前日登门时候回禀了太夫人,说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了。买下了孙状元及第前的旧宅,命人内外修葺了一通,家下要用的仆从也预备了十几名,伺候两个人应当足够了。
  肃柔很惊讶,“荀郎子倒是有心,可这样耗费,怕是把多年积攒的俸禄都用光了。”
  太夫人却笑起来,“这孩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到要定亲了,才把家中的实情告知我们。原来荀家在海州也算富户,经营着淮南东路二十四家药房,祖祖辈辈都是同草药打交道的。他自小不爱学医,喜欢舞刀弄枪,便一个人投身进了军营,从高邮军到信阳军,又升入卢龙军,一直做到今日。我原先还担心晴柔将来要过苦日子,谁知她是个有福的。荀三郎人品正直,办事也靠得住,如今身上又有功名,不怕叫人拿来与黎家作比较,就是说出去,咱们脸上也光鲜。”
  肃柔听了很为晴柔高兴,“吃喝不愁,没有公婆做规矩,没有妯娌小姑子多嘴多舌,小两口平顺简单地过日子,滋润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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