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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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蹬
就在这时,成毅缓缓爬起来,走到岳风面前,低声喊了一句“主人!”
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成毅低着头,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在成毅心里,喊岳风主人,他感到无比的屈辱,但没办法,刚才是自己亲口答应岳风的,若是出尔反尔的话,会更加被师妹看不起。
嗯!
见他终于服软,岳风点了点头“好了,你身上的毒刚刚解掉,多休息一下吧。”
若是以前的话,岳风肯定会好好训诫一下成毅,让他以后知道怎么做人,但此时岳风的心里,一直在琢磨黄麟蛇毒的事儿,也就懒得和成毅多计较了。
与此同时,乐清也快步走过来,冲着成毅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兄,你也不要心里别扭,阿风大哥这样做,也是因为你之前太过分了。”
说这些的时候,乐清语气复杂,看着成毅的目光,也满是无奈。
师兄之前真是太傲慢了,希望通过这次的事儿,他能吸取教训。
“我知道了。”成毅低声回应了一句,表面老实了许多,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憋火。
马德,我已经认错了,可师妹还帮着这个家伙说话。
凭什么?
这小子凭什么让师妹处处向着他?
成毅越想心里越是不平衡,索性站起来,向着外面走去,打算散散步,平复一下心情。
“师兄!”
看到这一幕,乐清赶紧喊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我睡不着。”成毅淡淡回应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出寺院。
乐清急了,就要追上去,却被岳风拦了下来。
“算了!”岳风冲着乐清笑了笑,说道“今晚你师兄,一直在你面前丢面子,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想通了,他自己就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乐清很是不解“今天师兄太古怪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呵呵
岳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懂男人,他喜欢你,所以看到你和我如此亲近,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之前才一直找我的麻烦。”
这个乐清,心思真是太单纯了。

话音落下,乐清精致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说不出的羞涩“师兄喜欢我这”
羞涩的同时,乐清也恍然醒悟了过来。
这时,岳风不再多说,而是研究眼前的赤环蜈蚣,刚才给成毅解毒的时候,岳风就将这条赤环蜈蚣麻醉了。
见岳风认真的样子,乐清不敢多问,就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另一边,成毅漫无目的的在树林里行走。
马德,那个满脸印记的家伙,不仅打师妹的注意,还要我喊他主人。
真是欺人太甚。
原本成毅出来散心,却越想越火大,对岳风也愈发的仇视。
沙沙
就在成毅无比恼火的时候,就听到四周再次传来奇特的响动,成毅吃了一惊,四下看去,顿时头皮发麻。
就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有几条赤环蜈蚣,正在迅速向着寺院的方向而去,这些赤环蜈蚣,有的比之前抓的那条还大不少,并且,一个个腹部也都是深褐色,显然都含有剧毒。
除了赤磷蜈蚣,还有不少毒蛇,以及巴掌大小的蜘蛛,毒蝎

怎么忽然间这么多毒虫?
足足愣了几秒,成毅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也是嗡嗡作响。
就在成毅暗暗震惊的时候,有几条毒蝎已经到了脚下,当时成毅头皮发紧,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哗啦
然而没跑几步,成毅一脚踩空,直接掉进一个地洞之内,那地洞蜿蜿蜒蜒,不知道有多深。原来,这一带地理环境特殊,地下形成了不少天然溶洞。
。阅址
===097【发老婆】===
蹬蹬
就在这时,成毅缓缓爬起来,走到岳风面前,低声喊了一句“主人!”
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成毅低着头,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在成毅心里,喊岳风主人,他感到无比的屈辱,但没办法,刚才是自己亲口答应岳风的,若是出尔反尔的话,会更加被师妹看不起。
嗯!
见他终于服软,岳风点了点头“好了,你身上的毒刚刚解掉,多休息一下吧。”
若是以前的话,岳风肯定会好好训诫一下成毅,让他以后知道怎么做人,但此时岳风的心里,一直在琢磨黄麟蛇毒的事儿,也就懒得和成毅多计较了。
与此同时,乐清也快步走过来,冲着成毅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兄,你也不要心里别扭,阿风大哥这样做,也是因为你之前太过分了。”
说这些的时候,乐清语气复杂,看着成毅的目光,也满是无奈。
师兄之前真是太傲慢了,希望通过这次的事儿,他能吸取教训。
“我知道了。”成毅低声回应了一句,表面老实了许多,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憋火。
马德,我已经认错了,可师妹还帮着这个家伙说话。
凭什么?
这小子凭什么让师妹处处向着他?
成毅越想心里越是不平衡,索性站起来,向着外面走去,打算散散步,平复一下心情。
“师兄!”
看到这一幕,乐清赶紧喊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我睡不着。”成毅淡淡回应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出寺院。
乐清急了,就要追上去,却被岳风拦了下来。
“算了!”岳风冲着乐清笑了笑,说道“今晚你师兄,一直在你面前丢面子,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想通了,他自己就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乐清很是不解“今天师兄太古怪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呵呵
岳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懂男人,他喜欢你,所以看到你和我如此亲近,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之前才一直找我的麻烦。”
这个乐清,心思真是太单纯了。

话音落下,乐清精致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说不出的羞涩“师兄喜欢我这”
羞涩的同时,乐清也恍然醒悟了过来。
这时,岳风不再多说,而是研究眼前的赤环蜈蚣,刚才给成毅解毒的时候,岳风就将这条赤环蜈蚣麻醉了。
见岳风认真的样子,乐清不敢多问,就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另一边,成毅漫无目的的在树林里行走。
马德,那个满脸印记的家伙,不仅打师妹的注意,还要我喊他主人。
真是欺人太甚。
原本成毅出来散心,却越想越火大,对岳风也愈发的仇视。
沙沙
就在成毅无比恼火的时候,就听到四周再次传来奇特的响动,成毅吃了一惊,四下看去,顿时头皮发麻。
就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有几条赤环蜈蚣,正在迅速向着寺院的方向而去,这些赤环蜈蚣,有的比之前抓的那条还大不少,并且,一个个腹部也都是深褐色,显然都含有剧毒。
除了赤磷蜈蚣,还有不少毒蛇,以及巴掌大小的蜘蛛,毒蝎

怎么忽然间这么多毒虫?
足足愣了几秒,成毅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也是嗡嗡作响。
就在成毅暗暗震惊的时候,有几条毒蝎已经到了脚下,当时成毅头皮发紧,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哗啦
然而没跑几步,成毅一脚踩空,直接掉进一个地洞之内,那地洞蜿蜿蜒蜒,不知道有多深。原来,这一带地理环境特殊,地下形成了不少天然溶洞。
。阅址
===098【叫花子兵】===
费纯坐在渔船上等待,脚边是个血迹半干的布袋。
费如鹤踩着石阶而上,一顿抓耳挠腮,盯着“武兴镇”的木牌看半天。
又来错地方了?
费如鹤一路坐船,已经走错好几个村镇。
“老表,”费如鹤叫住一个背锅的农民,“黄家镇是不是还在更上游?”
农民刚来镇上把锅补好,笑道:“这就是黄家镇,赵老爷改名字了。”
费如鹤顿时激动起来:“赵老爷是不是赵言,赵子曰?”
农民迷糊道:“赵老爷就是赵老爷。”
“多谢指点,”费如鹤抱拳说了句,立即转身大喊,“快上来,到地方了!”
费纯提着染血的麻袋,将小渔船在岸边拴好,便快步来到费如鹤身边。
主仆俩前往客栈,生意不是很好,都快中午了,大堂里也只有几个人吃饭。
客栈门口还贴着告示:本镇重金求购苞谷玉米、番薯红薯,越多越好,按市价两倍收购,有意者可联系客栈掌柜黄大亮。
费如鹤不由叹息道:“瀚哥儿怕是过得不好,都快没粮食吃了。”
费纯说:“这客栈掌柜,该是瀚哥的人。”
原本的客栈掌柜,是黄遵道的亲信,被罚去山里烧木炭,也算一种劳动改造。
黄大亮识字不多,只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菜名却不会写。他被提拔为掌柜之后,每天还得抽空去私塾旁听,回到客栈一边工作一边练字。
赵老爷说了,一年之内,若学不会加减乘除,学不满两百个字,明年就换别人当掌柜!
“两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店伙计跑来问。
这店伙计是小翠的弟弟,以前专给黄家打柴,如今被扔到客栈做伙计。
费如鹤说道:“我是赵老爷的族兄弟,我叫赵尧年。”
这货还跟“尧年”较上劲了,只因其崇拜叔祖费家最后一位名臣,武双全的费尧年。
店伙计大喜,对黄大亮说:“掌柜的,赵老爷的家兄弟来了!”
黄大亮几乎从柜台瞬移而出,三两句安排好客栈事务,便带着他们前往镇公所。
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
黄家祖宅,改为武兴镇公所。前院都是办公场所,赵瀚自己住在后院,庞春来、陈茂生、张铁牛及其妻儿也住后院。
一些丫鬟婆子,包括嫁给“军官”的,都可以留下来做活,签短约按月领取工资。
边走边聊,说了一些武兴镇的变化。
费如鹤忍不住问:“镇长是什么东西?”
黄大亮解释道:“里甲长都没了,现在只有镇长,镇长下边是四个村长。”
费如鹤朝费纯看去,主仆俩都一脸震惊。
这已经不是普通造反,赵瀚竟然敢直接改制!
黄大亮见他们被惊到了,顿时笑道:“这算什么?赵老爷还让女人当官呢。”
“女人当官?”费如鹤没听明白。
黄大亮解释说:“以前黄老爷家的丫鬟小红,现在改名叫黄绯,赵老爷亲自给取的大名。人家现在是武兴镇妇孺科科长,女人和孩童都归她管。赵老爷说了,不准随便打女人孩子,谁不听话就罚去扫镇街。”
费纯疑惑道:“女人做官,男人们愿意?”
黄大亮笑道:“不乐意还能怎样?再说了,女人做官,也只是管女人跟孩子,总不能让男人去管吧。”
突然,黄大亮低声道:“赵老爷还说了,不准再溺婴。要是被查出来,就加租加赋,这事也归黄科长小红管。”
费如鹤点头道:“确实不该溺婴。”
黄大亮叹息说:“要是养得活孩子,谁干那种事啊?其实吧,赵老爷不用定规矩,大夥现在都分了地,佃田也降了租子,日子好过了就没人乱来。”
“全都分了地?”费如鹤问道。
黄大亮说:“还有二十多户没分。”
没分到地的,都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如今属于被村民孤立的对象。
武兴镇公所。
赵瀚对几个当官的说:“一户一户的来,让他们释放家奴。奴仆愿意回家的,主人不准阻拦。想继续干的,就换成短约,每个月多少工钱写清楚。今后不准称奴字,叫佣人、佣工、帮工什么都可以。还有,不准殴打佣人,谁敢再打佣人,就送进山里烧木炭!”
陈茂生得到命令,立即带着小红出发,前往哪个村办事,该村的村长就必须全力协助。
自耕农家里养不起奴仆,此次打击的对象,是仅剩的几户小地主。
家里奴仆多的,蓄养七八个。
家里奴仆少的,也就一两个。
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且,赵瀚不是强制清除佣人,一来避免家奴失去工作,二来也能减轻抵触情绪。
仅两天时间,武兴镇仅剩的家奴,就被陈茂生全部释放,少数愿意继续做佣人。
不要拿家奴的卖身契说事,为了隐藏人口,民间几乎全是白契,根本不去官府报备,撕毁身契便立即成为自由人。
接下来,便是逼迫小地主分家,一户超过十口人的必须分家12岁以下孩童不算!
还有,小地主和自耕农,没提供青壮编练团勇。因此不能获得减赋优待,通通课以重税重赋,直到他们提供青壮参军为止。
费如鹤走在乡间小路上,发现秧苗都已插下,男男女女被组织起来开挖水渠。
而且干劲十足,不时传出一阵欢笑。
黄大亮主动解释说:“以前只有两条水渠,一条用水车从河里取水,一条从山上小溪引水下来。如今农闲,赵老爷就组织村民修挖水渠,挖出来的水渠大家都能用。赵老爷说话算数,他说水渠是公产,那肯定就是公产。”
“农民就信了?”费如鹤疑惑道。
“当然信啊。赵老爷说的话,哪句没有兑现?村民欠下的利钱和租子,前两天他翻出来全烧了,赵老爷是真对咱们好,”黄大亮笑道,“开挖第一天,赵老爷还挽起袖子,亲自带人一起挖渠。你见过这样的老爷?都不用官府催工,村民们自己就来了,连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出力。”
费如鹤忍不住挠头,总觉得这地方古怪,具体怎么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费纯作为一个家奴,他能有更多理解。
他可以带入村民身份,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主持分田减赋减租,还承诺开挖水渠大家使用,他也会自带干粮卖力挖渠。
越走越近,费如鹤猛然惊醒,终于发现哪里古怪。
但凡这种基础工程建设,在铅山县那边,要么由官府组织,要么由大族主持。干活的老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稍有机会就偷懒开小差。
而眼前的施工现场,却能见到无数笑脸,挥汗如雨却越干越起劲。
不用喊口号,不用宣传什么思想。
只要给农民一分希望,他们就会迸发出劳动热情。
若给农民一万分希望,他们可以改天换地!
赵瀚带头杀死地主,分田,降赋,减租,发粮,放奴,烧掉积欠的田租和高利贷。一套流程下来,已经给了农民十分希望。
费纯一路暗中观察,他觉得赵瀚能成事,但不敢当着费如鹤的面说出来。
“杀!”
“呵!”
距离武兴镇公所越来越近,主仆俩听到一阵喊杀声。
费如鹤终于兴奋起来:“快去看看,瀚哥儿在练兵!”
一阵狂奔,费如鹤来到公所大门外,高声喊道:“赵子曰,我来了,我来陪你干大事!”
不多时,赵瀚站在门口,见到费如鹤有些惊讶,随即笑着说:“你是来当大将军的?可我手里只有五百兵。”
“莫说五百兵,五十个也成!”费如鹤激动难耐。
“哥哥。”费纯跟上来,轻轻喊了一声。
赵瀚点头笑道:“你也来啦?很好。”
黄家祖宅被改为镇公所之后,一段院墙也被推倒,花园被清理为平地,跟院外连在一起作为练兵场所。
费如鹤很快见到队伍,有些失望道:“正经兵器也没有?”
“穷啊,凑合着用吧。”赵瀚也很无奈。
为了赶快训练军阵,应对官兵围剿,赵瀚没搞什么大学生军训。
上手便是简配版鸳鸯阵!
砍毛竹为狼筅,前端枝丫留着,保护友军推进。此为狼筅兵。
又用木制锅盖为盾牌,手持镰刀或菜刀,用以掩护和拒敌。此为藤牌手。
削制硬头黄竹为矛身,捆绑剪刀为矛尖,是杀伤敌人的核心力量。此为长矛手。
毛竹、黄竹、锅盖、镰刀、菜刀、剪刀这就是武兴镇农民军的装备,乍看如同一群叫花子兵。
费如鹤是要做大将军的,在他想象中,自己麾下的士兵,应该刀剑锐利、甲胄齐备、军容威武。
梦想跟现实,似乎差距得有点远。
见到赵瀚来了,张铁牛立即迎接,低声道:“公子”
“张队长,请你称呼军职!”赵瀚立即打断。
“总长!”
张铁牛连忙站直,扯嗓子喊一声,便低声叫苦:“总长,我还是给你做亲卫吧,这劳什子鸳鸯阵没意思。”
赵瀚现在有两个职务,一是武兴镇镇长,二是团勇营总队长。
如果说,下面的大队长戴三道杠,那么赵瀚这总队长就能戴五道杠。
面对张铁牛的诉苦,赵瀚斥责道:“其他队长都能操练,你就操练不得?”
张铁牛一脸痛苦道:“这劳什子军阵,要一起进一起退,还要听什么号令,练得我脑子都晕了。费那事作甚?打起仗来往前冲就完了。”
赵瀚已经快要放弃张铁牛,这货操练好几天,表现得连普通佃户都不如。
就不是规规矩矩打仗的人,正确的用途,是让张铁牛率领敢死队,执行夜袭、游击等特种战术。又或者,带着一票先登部队,不要命的跑去攀墙攻城。
“唉!”
赵瀚叹息一声:“行吧,你今后做我的护卫,第一大队交给费”说到这里就停住,赵瀚问费如鹤,“你现在叫什么?”
费如鹤笑道:“我叫赵尧年。”
“第一大队,就交给赵尧年来操练!”赵瀚立即做出调整。
费如鹤突然想起什么,从费纯手里要来布袋,敞开袋口说:“这是我的投名状,在井冈镇杀了一个太监。”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赵瀚瞬间头疼无比,张铁牛脑子不正常,费如鹤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费如鹤却洋洋得意,开始诉说经过:“我这次使了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赚来太监首级。当时我去井冈镇寻四叔”
这货兴高采烈说了一通,细节处添油加醋,以表现自己的机智和武勇。
然后,费如鹤望着赵瀚,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赵瀚心中叹息,轻拍费如鹤的肩膀:“你真聪明,都知道用计了。”
“哈哈,小意思,临机应变而已。”费如鹤得意道。
赵瀚突然问:“那为何不将计就计,留在太监身边做心腹,趁机发展自己的手下。等太监搜刮到银子再杀,带着许多银子和手下,再来投奔我不是更好?”
“呃”
费如鹤愣了愣,猛拍脑袋:“对啊,错失良机了!”
===099【干大事】(为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费纯来到武兴镇,为赵瀚缓解了人才缺口。
陈茂生虽然识断字,但统计钱粮真的够呛,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学习算术。
本地居民,当然有能写会算的,却无法让赵瀚放心,之前清丈土地就有好几个乱来。
搞得钱粮事务,只能让庞春来兼理。
费纯一来,立即得到重用,任武兴镇户科科长,兼任团勇营后勤官。
他暂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给镇公所的官吏发工资,顺便负责团勇营训练期间的后勤。
一切草创,缺部门,缺人才,今后慢慢完善。
赵瀚每天忙着训练士卒,并派人划船去下游,探听官兵的军事动向。
左等右等,屁事没有,官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庐陵县只有不到六十个都,赵瀚一下占了两个都,知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转眼进入五月,稻子都开始抽穗了,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反而是河对岸的簧坝村,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平阳村,北边的上坊村、乾上村,这些村落的士绅被搞得风声鹤唳。
原因很简单,武兴镇的黄姓太多,同姓之间不能通婚,因此经常娶隔壁村的女人。
如今分了土地不说,赵瀚还发放了粮食。就有媳妇悄悄回娘家,带几斤陈米救济娘家人,顺便把武兴镇的变化散播出去。
方圆好几个村落,佃户们蠢蠢欲动,地主们如履薄冰,纷纷派人去县城告状。
“镇长,”陈茂生突然前来汇报,“河对岸的采石场,被簧坝村的左姓地主霸占了。”
赵瀚笑道:“倒是会挑时候。”
陈茂生又说:“那个采石场,应该算本镇的公产,许多百姓都希望出兵夺回来。”
“等收了稻子之后再说。”赵瀚没有否定这个提议。
河对岸是陡峭山坡,其实算簧坝村的地盘。只因黄家人多势众,十几年前强行占有,把对岸的一片山林给抢了。
如今,几位黄老爷已经完蛋,采石场一直空置着,簧坝村的左老爷就想着收回。
想法也是挺奇葩的,把赵瀚当成强夺黄氏族产的匪寇,而且认为赵瀚不敢轻易过河动武。
赵瀚还真的暂时没空,官兵迟迟不见踪影,农忙时节又快到来,只能先放杂兵们回家。他正好抽出时间,结合实操经验,编写大同会的会章。
顺便改编白毛女,让陈茂生负责排练,等收割水稻之后进行公演。
将陈茂生打发走,赵瀚开始提笔写会章。
开篇的总章,引用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考虑底层出身的会员看不懂,赵瀚又把这段翻译成大白话。
接下来是细目
第一,年满十五岁的华夏子民,承认大同会的纲领和章程,愿意执行大同会的决议、接受大同会的领导,就可以申请加入大同会。
第二,大同会之会员,不拿俸禄,需交会费。
第三,大同会之会员,以实现天下大同为己任,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
第四
“愿意加入吗?”赵瀚把写好的会章递过去。
费如鹤认真看完全部内容,挠头说:“大同会所到之处,都像武兴镇这样分田分产?”
赵瀚笑道:“你是想问,如果我打到铅山县,怎么处理费家吧?”
“对,就是这个。”费如鹤点头道。
赵瀚早就想好了:“便拿你家来举例。第一,必须分户口,你家里的人太多,二叔、三叔得自立门户”
“为何要分门别户?”费如鹤打断道。
赵瀚回答说:“避免地方宗族尾大不掉。”
费如鹤道:“你继续。”
赵瀚又说:“第二,费家的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可以全部保留下来。但是,不得使用家奴做工,必须撕毁卖身契,改为雇佣契约。你家里的奴仆,也必须改为雇佣契约。可签三年五年,但最多只能签五年。契约期满,可以续约,若佣工不愿续约,不得阻拦其离开。”
“契约期没满,佣工就要走呢?”费如鹤问道。
赵瀚解释说:“你们可以报官,让佣工赔偿违约金。违约金有限制,不得超出佣工的承受能力。”
费如鹤点头道:“明白,你继续说。”
赵瀚又说道:“第三,你家里的土地,按户籍人口来算,每人只能保留两百亩。剩下的全部没收”
“你疯了!”
费如鹤猛然站起,指着赵瀚说:“你这样搞,得不了天下,士绅大族会恨死你!”
“你听我说完,”赵瀚笑道,“如果愿意主动捐献土地,那么剩下的土地,十年之内免收田赋,二十年内田赋减半。每人保留两百亩地,够你们吃穿用度了,更何况还有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
费如鹤怒气稍微消减,连连摇头:“瀚哥儿,你这样真不行。我是无所谓的,我又不贪图享受。可别的士绅子弟呢?就拿费如饴来说,他在苏州花钱如流水,一件奇装异服就价值百金。你若杀到铅山县,他必然招募乡勇跟你打仗!”
“唉,大明要亡了,你知道吗?”
赵瀚叹息道:“陕西、山西二省民乱,朝廷清剿几年,农民军越剿越多。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也接连爆发民乱,闽西、赣南现在还没平。北直、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剿而复生,除之不尽。辽东又被鞑子占了,年年叩关。朝廷没钱,增赋加税,而今只有辽饷,以后怕要征剿饷。你觉得,是不是到王朝末世了?”
费如鹤默然。
赵瀚继续说:“如今的江西,只差一场大灾,到时必定烽烟四起。你知道民乱是甚样子吗?让我来打天下,还给你每人留二百亩地,还给你留店铺和工坊。遇到其他农民起事,怕不直接把你家抢光了!”
费如鹤依旧不说话。
赵瀚继续说道:“南赣那边的田兵,只让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剩下的减租减息。他们算是少有的克制,你知道山西、陕西是甚鬼样吗?”
费如鹤扭头望着窗外,似乎不愿多看赵瀚一眼。
赵瀚说道:“山西、陕西二省,农民军所过之处,士绅大族无一幸免。他们倒是不要土地,却要抄家灭族,把钱粮给抢光,把家奴、佃户、平民全部裹挟从军。就像蝗虫一样,越滚越多,吃完一个县,再去下个州,过境之后几成白地!”
费如鹤终于动容,可能是联想到自家遇到这种情况。
赵瀚朝外面一指:“我在武兴镇闹一场,周围几个村,佃户全都蠢蠢欲动。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自己就杀地主起事了。为何会这样?你敢不敢回答?”
费如鹤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里跟铅山县不一样,铅山县更富裕,这里太穷了!”
赵瀚冷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铅山县的富裕,只是他们能勉强活命。我说过了,铅山县只差一场大灾!为何如此局面?士绅侵占土地太多,对佃户的盘剥已至极限!”
费如鹤辩解道:“我家可没把佃户往死里逼,便是我爷爷,也是要面子的,田租收得非常低了。”
“你家收得低?费氏族长呢?那死老头收得可重了!”赵瀚冷笑道,“一旦农民起事,管你家的租子低不低,把你整个费氏都洗劫了再说。我再问你,费家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费如鹤回答:“做生意赚钱,买来的。”
“你自己信吗?”赵瀚讥讽道,“两百年前,费氏不过偏居横林一隅,便是做生意起家之后,撑死了也只有上千亩地。如今,费氏各宗的土地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万亩吧?都是正经买来的?费氏各宗,哪家没放高利贷?包括你家!”
费如鹤无言以对。
高利贷属于地主的大杀器,自耕农遇到困难,只能借高利贷度过危机。借了又还不起,那就得咬牙卖地,土地渐渐向大地主集中。
费如鹤突然质问道:“你分土地给农民,就能天下大同?就算所有士绅都听话,把土地交给朝廷处置,再由朝廷分配给百姓,还禁止土地买卖流转。可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天下人越来越多,哪有土地继续拿出来分?”
“能有两百年的天下太平不好吗?”赵瀚说道。
费如鹤冷笑:“那是强夺士绅土地,换来的两百年太平!士绅何辜?”
“士绅何辜?”赵瀚猛拍桌子,“天下哪个士绅,敢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
费如鹤欲言又止,无力反驳此问。他一向表现得很莽,今天说这么多,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这家伙并不蠢,只是经常缺根筋而已,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
跟他爹一个样子,费映环也没心没肺,脑子其实聪明得有些可怕。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咱们可以开工厂,把货物卖到海外,赚那些异国番邦的钱。粮食不够,就多多推种番薯、苞谷。若土地不够分了,也可以海外移民,只要朝廷不乱套,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心烦意乱。
“嗙!”
赵瀚猛拍桌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做甚大事。可事到临头,却小家子气。我要的是天下,你只顾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你像什么能干大事的样子?老子今后打下安南,赏你几万亩地又有何难?天下都有了,你还怕没地吗?钓鱼都要有鱼饵,你鱼饵也不挂,是想做姜太公?”
费如鹤豁然开朗,是啊,天下都有了,还怕没有土地?
赵瀚又说:“干大事不惜身,死都不怕,却怕自家的地没了?费如鹤,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乡下目光短浅的土财主!”
“哐!”
费如鹤面红耳赤,一脚把凳子踹翻,拍桌子说:“老子便豁出去了,不要命,不要钱,不要地,就是要干大事!”
扯尼玛半天,还是“干大事”三个字有效果。
===100【赵老爷来了喜纳粮】===
黄家祖宅,不知什么时候建的,但大部分扩建于正德朝。
黄氏宗祠,也建于正德朝。
原因很简单,弘治、正德年间,黄氏族人出了个大官!
建筑倒是修得阔气,但从细节而论,远远不如富庶地区。一是黄家财力有限,二是设计师和工匠的水平不足。
如今,花园被赵瀚下令铲平,一段围墙也被扒掉,跟墙外平地连起来,充作操练士卒的演武场。这就彻底毁坏宅子布局,看起来愈发不伦不类,难免失了咱赵老爷的体面。
五百多士卒,已全部回家,准备迎接农忙。
赵瀚坐于廊下台阶,望着空荡荡的操练场,此刻心中比费如鹤还要乱。
旁人看来,赵瀚一帆风顺,其实他处处遭遇挫折。
是理想和现实的妥协,是理论和实操的差异。说得好听一些,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说得难听一些,赵瀚处处退让,很多事情他没法落实。
让小红担任妇孺科科长,只是管理全镇的妇女儿童。
这个职务,仅制止过于极端的家暴,普通家暴根本不可能去管。还有就是宣传“禁止溺婴”的政策,勒令全镇寡妇不得殉夫,给镇中孤寡提供一些有限帮助。
几乎管不到男人,却依旧被说三道四,全靠赵瀚的威信强制推行。
赵瀚想要团结自耕农,同样搞得里外不是人。
首先,自耕农仇视赵瀚。
他们跟黄遵道的血缘关系较近,几乎不受黄老爷的压迫盘剥,反而有时还得到黄老爷的救济。并且他们有土地,面对无数佃农,他们充满了优越感。
现在,黄老爷的救济没了,他们的优越感也没了,他们看不起的佃户居然分到土地!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只要再过一两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子孙一旦遇到天灾,必被大地主夺去田产,到时候也会沦落为佃户。
他们只知道,赵老爷是个大恶人!
其次,在对待自耕农、小地主的态度上,佃户们也对赵瀚腹诽不已。
佃户们觉得,这些有土地的,都该全部杀光了分田。赵老爷太过心善了,还留着那些狗崽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勾结外人报仇。
双方矛盾,很难缓和。
自耕农还稍微好些,佃户们已经对小地主动手了。他们不敢违抗赵瀚的命令,不敢直接杀死小地主分田,却三天两头就去找麻烦,小地主被搞得非常害怕出门。
私塾里面同样如此,佃户家里的小孩,抱团欺负小地主、自耕农家的孩子。
这只是个偏僻小地方,未来在大地方操作,矛盾恐怕还会继续放大。
军队的问题,暂时还不明显。
但如果去外地作战,不说离家多远,只说前往隔壁村镇,他们会不会杀人抢劫,会不会勒索敲诈?
必须要统一思想!
李自成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管能否做得到,也算是一种思想,同时也是宣传口号。
元末的农民起义,也有思想依托,弥勒教那一套。
不管是口号,还是所谓思想,无非形成一种共识。就算做不到,就算谁都不当真,它也必须存在!
红色那套没法照搬,赵瀚只能从《礼记》中寻找,把“天下大同”思想给弄过来。
可是,赵瀚自己相信吗?
如果他都不相信,还想让手下相信?
另外,还有今后的政策转换,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发展初期必须暴力,必须肃清地主,这样才能夯实根据地。但发展起来之后,不可能将地主完全推到对立面,否则赵瀚必然举步维艰!
可是,即便赵瀚做出妥协,还是要割地主的肉,地主又怎会愿意?
弄翻所有大地主,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执行力问题。
若把江西全省都占了,哪有那么多忠心的基层官吏,能够完全按照赵瀚的思路做事?他们肯定会欺上瞒下,打着赵瀚的幌子胡来,弄死旧地主,自己变成新地主。
当务之急,团队建设,思想建设。
“公子,该吃饭了。”小翠不知何时走来。
赵瀚笑着站起:“好,吃饭。”
小翠改名黄翡,跟小红的黄绯读音很像。但两人性格迥异,小红敢去镇公所做妇孺科长,小翠却不敢抛头露面,只想留在赵瀚身边当丫鬟。
赵瀚边走边说:“我编了一出戏,茂生说演员……就是戏子不够,你去演个旦角吧。”
“公子,我不会唱戏。”小翠婉言拒绝,她虽出身丫鬟,却觉得戏子低贱。
赵瀚解释道:“这种戏,不怎么唱,都是在说话。还有,现在没有家奴了,一律改叫佣工。今后戏子也不低贱,你莫要看不起戏子。”
小红害怕惹赵瀚生气,连忙解释:“公子,我没有看不起戏子。”
“那你就去演戏。”赵瀚笑着说。
小红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直到,陈茂生给她念剧本,小红好几次听得伤心大哭……
……
六月,川军奉诏剿贼,射杀义军首领紫金梁。但先胜后败,参将中伏而死,义军借其旗帜,诱杀其他官兵,川军连续大败。
整个四川,已经没什么官兵主力,只待农民军缓过劲来,就能大举入川进行裹挟。
七月,鞑子攻取旅顺。
驻守旅顺的总兵官黄龙,派水师援助鸭绿江,被孔有德等汉奸趁虚而入。黄龙因兵力不足,数战皆败,弹矢俱尽,自杀殉国。游击将军李惟鸾,先烧死自己全家,又带着残兵出战,力战而亡。
江西这边,瑞金农民军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没有官兵出城去清剿。
江西巡抚解学龙,还在忙着修滕王阁。
滕王阁已经快要竣工了,非但如此,他还在旁边修建亭阁,作为士子名流的聚会场所。
文人们忙着拍马屁,称颂解巡抚振兴文脉,大赞其捐赠俸禄的无私义举——巡抚大人为了重修滕王阁,把自己全年俸禄都捐出来了。
被征来修建滕王阁的役工,由于没有工钱可拿,还要自带粮食工具,又被官吏克扣伙食,差点酿成暴动!
江西督学蔡懋德,引用“格位论”来解释《拔本塞源论》,被诸多士子奉为心学大儒,名声甚至传到江左诸府。
“格位论”因此得到士绅认可,刻意忽略对下平等,只是强调对上平等,商贾们更是自发掏钱进行宣传。
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忙着送秀才去乡试,完全把武兴镇的民乱给忘了……
武兴镇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五月份遇到干旱,但旱情并不严重。
而且,赵瀚开放水渠,让农民随便使用。距离水渠较远的田地,还让农民互助帮忙挑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旱灾影响。
放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等新稻晾晒完毕,赵瀚也不派人催赋,只让四个村长带头,主动挑自家粮食到镇公所。
农民们暗中观察,发现真的没有征收火耗,也没有征收杂派和辽饷。而且,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标准征粮,还不使用特制的大斗坑害百姓。
渐渐的,有农民主动把田赋送来,待遇居然跟四个村长一样。
全镇轰动!
陈茂生、费纯累得腰酸背痛,派人来叫苦:“镇长,送粮的百姓太多,能不能再调拨一些人手?”
没办法,只能招人。
私塾里的两个塾师,自耕农和小地主家的士子,都被临时征召过来干活,承诺每天给他们发工钱。
黄顺德家里是自耕农,若论血缘,属于黄老爷的堂侄。
这货一直考不上秀才,又没钱到县城继续深造,只能窝在家里勤奋读书。
对于赵瀚,黄顺德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又不敢逃离本镇,害怕自家土地被收走。
可一边恨着赵瀚,又一边主动登记造册,变相承认赵瀚的统治地位——只为领取赵老爷发放的陈粮。
被召去镇公所做临时工,黄顺德同样矛盾得很。
他不愿给反贼做事,又惦记反贼给的工钱,扭扭捏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隔得老远,黄顺德就目瞪口呆。
只见镇公所大门外,全是排队等待征粮的百姓。他们挑着新收的稻谷而来,脸上没有缴纳赋税的愁苦,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等候期间还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唱起了黄色小曲。
黄顺德茫然走到征粮点,立即有人喊道:“昭义兄,快快过来帮忙!”
黄顺德认得此人,一个学童而已,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因顺从反贼,居然做了武兴镇的刑科科长。
“就来。”黄顺德应道,倨傲迈步过去。
武兴镇仅有两个秀才,一个是黄老爷的幼子,如今躲在县城不敢回来。一个是黄二爷的孙子,已经被暴民给杀了。
黄顺德自动晋级为最高学历者,他是童生,傲视全镇!
这货没有立即开始干活,而是翻阅征粮册子,很快就惊呼道:“我家的应征粮额,怎高出这许多!”
那个学童出身的科长笑道:“镇长说了,不出壮丁编练团勇,全家就按老规矩课税。”
黄顺德心头滴血,问道:“若现在出壮丁,是否还来得及?”
“我不晓得,你得去问镇长。”学童科长笑道,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
黄顺德立即跑进公所,顺利获得召见。他不敢怠慢,规规矩矩作揖:“赵……镇长,我家现在出壮丁练勇,今年的夏粮能否一视同仁?”
“可以,只要出了壮丁练兵,那咱们都是自己人。”赵瀚笑着说。
黄顺德告退之后,疯狂往家里跑,让自己的哥哥赶紧去参军。
什么从贼,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他只是童生,朝廷也没有优待,考功名更看不到半分希望,还不如现在少纳粮得到实惠。
以往年月,官府不断催收,几个月都征不齐的夏粮,如今几天时间就全部搞定。
而且,还是农民主动纳粮,主动把粮食挑到镇公所!
大哥参军,自己做公所临时工,家里比以往少纳了田赋,黄顺德飞快扭转自己的观念。
反正已经从贼,不如从得彻底一些。
“你想当官?”赵瀚笑问。
黄顺德义正辞严道:“晚生并非贪图高官厚禄,只因仰慕镇长德行威严。而今贪官横行,污吏遍地,惟镇长清廉爱民。纳粮一事,令晚生叹为观止,愿为镇长驱驰效力!”
“哈哈,那就任命你为武兴镇团勇营主簿。”赵瀚当场收下。
黄顺德脸色一变,连忙作揖掩饰:“得镇长器重,晚生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黄顺德想做文职,今后方便投降官兵。
可赵瀚却给个军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职务,恐怕将被官府列入主要反贼名单。
而且,这货是自耕农出身,不受佃户们认可,他若贪污很容易暴露,反而比佃户出身的更好用。
赵瀚说道:“既然到了军中,那就以军职相称。我是团勇营总队长,你呼我总队长也可,呼我总长也可,莫要再叫镇长和老爷。”
“谢过总长!”黄顺德连忙改口。
===101【话剧公演和诉苦大会】===
黄顺德搀扶母亲,带着全家前往打谷场,老父亲怎也不愿从贼,选择独自留在家中看门。
父母,兄长,嫂嫂,弟弟,弟媳,他自己和妻子,再加上年龄超过12岁的侄儿,家里的丁口刚好九个人。若再有一个孩子长成12岁,就达到了赵瀚的强制分家标准。
这也是黄顺德不满的地方,强迫别人分家析产,不符合儒家观念,也不符合道德风俗。
唉,形势比人强,不从贼就得完蛋啊。
便是赵瀚不动手,以前那些佃户,估计都能把他们欺负死!
打谷场已经坐了许多村民,都是奉命来看话剧的。一个村,一个村,慢慢演过去,每次观众几百人,再多就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黄顺德全家来到打谷场,没收到什么好脸色。
换成以前,这些贱皮子佃户,早就冲过来喊“黄相公”,对他这个童生点头哈腰问好。
黄顺德宁愿像以前那样,给官府交更多赋税,至少能活得体面一些。
他的大哥黄顺功,却认为如今更好。
自耕农虽然没有分到土地,却也是获益者。少交田赋,不交火耗,不交杂摊,不交丁役钱,家里能多留好几石的粮食!
若非父亲和弟弟拦着,黄顺功早就投靠赵瀚了,全家种田可是他卖力最多。
现实复杂性就在这里,同样一个家庭,一母同胞兄弟,哥哥愿意支持赵瀚,弟弟却打心底厌恶赵瀚。
打谷场中间,有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全村老小围着戏台坐下。
黄顺德全家来得稍晚,只能坐比较靠后的地方。他其实没心思看戏,只因村长说了,又有什么好处,这才把全家都带来。
再等待片刻,人越聚越多。
终于,陈茂生走上戏台,拱手说道:“父老乡亲们,我是副镇长陈茂生,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好!”
男女老幼纷纷大喊,脸上带着幸福笑容,从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赵镇长,还是觉得你们太苦。平摊下来,有每人不到两亩地的,这户人家多分一亩!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你家里五口人,还不满十亩地,那赵先生就再给你们一亩!”
“好!”
“菩萨保佑赵先生!”
“赵老爷是大好人啊!”
“赵老爷长命百岁!”
“……”
一片欢腾当中,许多农民直接跪下,虽然赵瀚此刻并不在场。
以明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南方最好的田地,一亩地就能养活一人。再往下细分等级,两三亩、三四亩地能养活一人。北方的旱田就要弱许多,产量只有南方的一半,甚至是更少。
以上数据,有个前提:官府正常征收田赋,不要胡乱摊派,不要乱征火耗,不要乱摊丁役。
算上那些贫瘠山地,武兴镇的耕地总面积,也就两万亩左右,平摊下来人均不到五亩地(未计算12岁以下孩童)。
而且,赵瀚自己还占了一万亩,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到2.5亩。
陈茂生等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有人就要说了,地分得最少的,当初斗地主没有出力。凭啥这次发田,出力的捞不着,没出力的反而有一亩。”
许多农民暗暗点头,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乡里乡亲不好明说。
陈茂生笑道:“这次额外分一亩地的农户,你们可得好生出力了。咱们五百多子弟兵,操练时鞋磨得快,现在到处是稻草杆子,你们要给子弟兵打草鞋!操练期间,你们每户分一人出来,轮流给子弟兵浆洗缝补!还有,赵先生打算开设济养院,济养村里的孤寡残疾,你们要轮流出人,给济养院挑水、担柴、扫地。这样子好不好?”
“好!”
为了换得一亩地,做这些事肯定值。
而没能额外分地的农户,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
陈茂生又宣布道:“赵先生还说,今年他初来乍到,真心跟大家做朋友。他念大家辛苦得很,所有佃耕的土地,租子再下调半成!已经交租的,明天可以去把退租领回家。”
全场轰动,手舞足蹈。
因为村民分到的土地,许多都不够家里人吃,他们还得佃耕赵瀚的田。之前就下调一成半,而今再次下调半成,等于田租只有去年的八成。
“奸诈之徒!”黄顺德嘀咕道。
黄顺功问弟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顺德立即闭嘴。
不直接减租两成,而是春耕后减一成半,交租之后再减半成,无非持续给全体农户施恩。
其中,还带着立信。
已经收上去的租子,就如吃进嘴里的肉,这样都能退还给佃户,赵瀚的个人信用简直要爆棚!
黄顺德心想:如此奸诈之徒,惯会蛊惑民众,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官府怎还不来清剿?都是些昏官、庸官!你们再不来剿贼,过几天重训团勇营,我可就要真正从贼了。
转念又想:若是闹得更大,到时候再受招安,我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管他的,先闹大了再说!
黄顺德心思百转之间,戏台上已开始表演话剧。
为了让底层百姓更有代入感,赵瀚改编的《白毛女》,没有啥文绉绉的唱词。排练期间,还让不识字的演员们修改,把台词对话都变成本地的方言。
故事以黄家镇为背景——
杨白劳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喜儿。常受邻居杨大春母子照顾,两家和睦相处,少男少女情投意合,约定明年秋收后就完婚。
恶霸地主黄世仁,意图霸占喜儿,以重租厚利,强迫杨白劳年内还债。除夕之夜,杨白劳无力还债,被逼着把女儿卖掉,痛不欲生之下自杀。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到黄家,受尽侮辱折磨。接着,又驱逐杨大春母子。
男主角杨大春,其母亲被驱逐时,风餐露宿害病死了。他被一个赵先生所救,赵先生听闻黄世仁劣迹,同意帮他把喜儿救出来。
喜儿怀有身孕,被好心的黄家侍女放走,途中生下婴儿夭折。躲入大山之中,一头青丝变成白发,又因为偷取庙中贡品,被村民奉为白毛仙姑。
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镇压了黄世仁,又给黄家镇百姓分地。听说白毛仙姑的传闻,杨大春进山寻找多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戏台上。
小翠演喜儿,陈茂生演杨大春,费纯乔装扮演黄世仁,费如鹤全程扮演不说话的家奴。其余演员,都是镇公所的公务员,以及赵瀚府上的丫鬟婆子。
村民都觉得很稀奇,第一次见到话剧。
唱词少就不说了,对话还是本地方言,而且穿着也非常普通,不是正经戏台上的戏服。
再加上,故事发生在黄家镇,黄世仁也是黄老爷,代入感简直满格了。
黄顺德的妻子看得起劲,他自己却满脸不屑,认为这种话剧上不得台面,台词和唱词都粗鄙不堪。
渐渐的,黄顺德惊骇起来,因为周围的村民都在躁动。
杨白劳除夕之夜,被黄老爷逼着卖女儿,想不通直接自杀了。大年初一,喜儿又被抢走,还遭到毒打和侮辱。
戏台上,几块门板竖起,算是黄老爷的卧室。
喜儿因为反抗,先在屋外被打一顿,又被拖到屋里强暴。
村民看不见门板后的情况,只听到喜儿一声声痛哭。离戏台近的,甚至能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
“打死黄扒皮!”
终于有村民绷不住,其他村民也跟着怒吼。
接着又冲上去数人,将扮演黄世仁的费纯,逮着一阵拳打脚踢,把可怜的喜儿给营救出来。
“好!”
看到喜儿获救,无数村民欢呼雀跃。
陈茂生连忙带人阻止,不停解释这是演戏,让村民们别当成真的。
倒霉的费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继续留在台上演戏。
接下来的剧情,同样压抑无比。
杨大春被驱逐,母亲半路惨死。喜儿逃出生天,却又孩子夭折,满头白发犹如疯子,又像是游荡在山中的野鬼。
终于,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了!
赵先生智斗黄老爷,领导佃户造反。男女主人公重逢,并在赵先生的主持下,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长时间的压抑得到释放,村民们站起来欢呼,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今天虽然没在上黄村演出,但黄幺还是被请来看戏。
他根本没看完,就悄悄躲到打谷场边,一个人捂着嘴巴无声痛哭。虽然他的遭遇,只跟《白毛女》少许类似,但就觉得这是在演他自己,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在黄家惨死。
不知何时,新婚妻子来到他身后,一言不发的陪着黄幺流泪。
戏台上,《白毛女》已经演出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是诉苦大会。
江大山第一个上台:“我是外姓人,比你们很多人都苦,黄老……黄遵道专门欺负外姓人。我家祖上也是有地的,都被黄遵道的祖宗占了。外姓人交的租子最重,好处见不着,坏事全沾上。押粮是苦差事,自己带吃的,把粮食押去县城。贪官污吏总是找茬,把粮食故意撒出来,说我押的粮没装满,缺额全得咱们押粮的自己补。”
“黄家的宗祠、祖宅、水渠,若是需要修补,次次我都有份。不给工钱,不给口粮,干得不好还要挨打。十多年前大旱,黄遵道派家奴催租,把我家的粮食抢走,我爹、我哥哥嫂嫂,都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说着说着,江大山就哭起来,根本无法再继续说话。
陈茂生让他下台,问道:“还有谁要诉苦,上来敞开了说,咱们都是苦命人,不要憋在心里难受。”
“我来说!”
这次不是托儿,一个老农冲上戏台,开始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遇。
黄顺德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从小刻苦读书,后来家里人口增多,日子渐渐变得拮据。而他自己又科举无望,二十多岁开始学种地,并不十分关心村民的生活。
直到此刻,黄顺德才知道,他的堂伯干了那么多坏事。
这样的大地主,该不该打死了分田地?
黄顺德的思维变得混乱起来,他是读书人,而且吃苦不多,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士子的追求。
“娘,大伯真干了这许多坏事?”黄顺德低声问道。
黄母叹息一声:“唉,人都死了,莫要多问。”
那就是真的了。
黄顺德不知该说什么,就愣愣站在那里,听村民一个个上台诉苦。
(感谢往事成烟、摇身一变,还有两个手指图案不晓得咋描述ID的朋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各位书友的打赏!)
===102【天下大同】(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黄家祖宅的会客厅,被改造为武兴镇公所会议室。
今天,是大同会的成立会议。
参会者共有十二人:赵瀚,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费如鹤,费纯,黄绯,黄翡,江大山,黄幺,黄顺,黄顺甫。
黄顺甫就是那个学童科长,虽然属于自耕农出身,但跟黄老爷血脉比较疏远。
而且,他家的地虽然不少,但丁口也多啊,已经被赵瀚强制分家了。
在黄顺甫看来,分家什么的无所谓,能少交赋税才是重点,他家今年终于能吃饱了。
作为本镇第一个主动投效的读书人,而且做事非常积极认真,赵瀚当然是要加以重用的,大同会的成立大会也允许其参加。
赵瀚笑问:“都看了《白毛女》吧?”
“看了。”众人点头。
“如何评价此戏?”赵瀚又问。
“没有弋阳戏好看,”费如鹤率先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见村民都义愤填膺,这个戏是演给他们看的,想必已经演到他们心里。”
黄幺感慨道:“演得很真,我每次都不忍看完。”
小翠说:“我排练的时候,演着演着就哭了。”
费纯则哀叹道:“能不能换个人演黄世仁?后面这几场,要不是有团勇营站岗,我怕要演一次被打一次。”
“哈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就连庞春来都笑个不停。
幸好演出的时候,沾了假胡子,还戴着帽子,否则费纯出门就要被打!
庞春来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他的造反思想很传统。无非结交士绅大族,结交三教九流,静待天下之变,趁机揭竿而起。
直到现在,庞春来渐渐被赵瀚影响,开始接受底层变革路线。
庞春来发言道:“话剧这种戏很好,老百姓一看就懂。先演《白毛女》,再开诉苦大会,老百姓的情绪就调动了。若官府敢派兵,老百姓不会答应的,他们都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老夫觉得,今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先给农民分田,再演《白毛女》,接着开诉苦会。开完诉苦会,立即招兵买马,百姓必定踊跃投军!”
“庞先生说得好!”赵瀚带头鼓掌。
“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他们已经知道了,庞春来是赵瀚的老师。
赵瀚突然说:“衍初(黄顺甫),你来读大同会的总章。”
被赵瀚单独点名,黄顺甫非常兴奋,连忙站起来朗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瀚询问众人:“都能听明白吗?”
读过书的点头,没读过书的点头又摇头,大概是能听懂一小部分。
赵瀚吩咐道:“衍初,你给大家用俗话讲讲。”
总章里面是有翻译的,且是赵瀚夹带私货的翻译,黄顺甫照着念就是: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有公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皇帝的朝廷,是当官的朝廷,是地主的朝廷,也是工匠的朝廷,是农民的朝廷,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朝廷……”
“既然是大家的朝廷,选官做事的时候,就该选好人做官,就该选有能力的做官。”
“朝廷跟官府,应该讲信用,对待老百姓要和气,不能整天只晓得盘剥百姓。”
“官府和百姓,百姓和百姓,都该亲如一家人。要爱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子女,也要爱别人的爹娘、别人的子女。”
“老人应该安享晚年,人老了不能干活,也该有吃有穿,有儿女孝顺送终。年轻人就该有田耕、有工做、有活干、有书读,更有能力的,就让他们去做官,把天下治理得更好。小孩子要有人养,让他们顺顺道道的长大。”
“没有子女的老人,没有丈夫的寡妇,没有爹娘的孤儿,官府该救济他们,左邻右舍也该帮他们。”
“男人长大了,都可以娶媳妇,都可以找到活干。女人长大了,都可以嫁个好人家。”
“财货钱粮,自己辛苦赚来,不要嫉妒别人,不要铺张浪费,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别人有才学、有力气,也不要去嫉妒。有才学的人,有力气的人,应该好好做事,不要仗着才学和力气就欺负别人。”
“这样一来,老百姓就不会想着造反,也不会舍家去当盗贼。不闩门都没人来偷窃。这就是大同!”
有些翻译,是赵瀚故意曲解的,听得费如鹤等读书人一阵皱眉。
江大山、黄幺等不读书的,却听得无比向往。
黄幺赞叹道:“这是孔夫子的书吗?写得真好!”
赵瀚笑问道:“你们想不想天下变成这个样子?”
费如鹤吐槽道:“谁不想啊?古今没有哪个圣贤能做到。”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赵瀚叹息说,“天下大同,不容易做到。但能接近一分是一分,能做到一分是一分!”
江大山突然说:“朝廷就做不到让好人当官,县里都是些贪官,这天下大同,怕是不好来。”
“大地主也坏得很,有大地主在,肯定搞不成天下大同。”黄顺也出声道。
“嗙!”
赵瀚猛然拍桌站起:“朝廷做不到,那就咱们来做。天下大同做不到,那就先让武兴镇大同,再让宣化乡大同,再让庐陵县大同,再让吉安府大同!”
武兴镇的变化,众人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在造反。
但赵瀚亲口承认要造反,还加了一套大同说辞,仍旧让在座众人震撼莫名。
赵瀚目视众人,铿锵有力道:“让天下人皆有公心,不是只让别人去做,我就先从自己做起。我把名下的一万亩地,全都捐出来只剩一百亩。”
“这些地,今后就是武兴镇的公产,用来给老百姓做好事。今后哪个立功,就从一万亩里奖励土地。哪个农民攒了钱,也可以把地卖给农民,但只卖给地少的农民,卖给辛苦种田还不够吃的农民!”
其他人听到这话,只是震惊和佩服。
费如鹤却静静望着赵瀚,他知道这一番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很管用,费如鹤听进去了。
那一万亩地虽是抢来的,但只要赵瀚不继续造反,官府很可能就默认了。赵瀚是真的捐出了一万亩地!
赵瀚都能捐一万亩,自家那些地又有何不可?
为了干大事,值得!
赵瀚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斗志昂扬:“我成立这个大同会,就是要搞天下大同。让昏君退位,让贪官滚蛋,让男女老幼都吃饱饭。谁愿跟跟着我做事?谁愿意加入大同会?”
“我!”
陈茂生和黄幺,同时吼出来。
第三个响应的,居然是学童科长黄顺甫,他踌躇满志道:“我治的本经便是《礼记》,今日方悟其真义,此圣贤大道也!”
其他人也跟着响应,只剩费如鹤、费纯、小红、小翠。
“女……女人也能加入吗?”小红有些不敢确定。
赵瀚笑道:“你都当科长了,还怕不能入会?”
小红腼腆道:“我那个官儿,只能管女人和小孩。这个大同会,怕是不一样的,以后要管很多人。”
赵瀚摇头说:“大同会,只是会社,不是官府,当不得官。拿不到俸禄,反而还要每年交会费,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当然,会费不多,老百姓也交得起。”
“那我加入。”小红笑道。
小翠犹豫一番:“我也想入会。”
费纯看看费如鹤,等着少爷表态,他不敢擅自加入。
费如鹤站起来说:“我要干大事。你这个大同会,不是一般的大事,是捅破天的大事。老子便豁出去了,陪你赌一把,看能不能把天捅破!”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咱们便是同志了。”赵瀚笑道。
费如鹤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同志,古已有之,本带褒义,指志同道合之人。
在明末,特指党争同伙,已经隐约变成了贬义词。
赵瀚解释道:“党争为私利,便不是好词。咱们为公义,便是好词了!”
说完,赵瀚又开始宣布:“现在咱们有三套班子,大同会、武兴镇、团勇营。武兴镇公所的主要官员,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团勇营改名为子弟兵,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大队长及以上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
庞春来皱眉道:“今后如果地盘做大了,也让大同会管着官府和军队?怕是要乱套!”
赵瀚解释说:“大同会虽有内部职务,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会员,没有高低大小之分,也没有俸禄可拿。大同会的内部职务,无权干涉官职和军职。官府按官府的职务走,军队按军队的职务走。”
“不可能的,”庞春来摇头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瀚叹息说:“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肯定要解散大同会。”
不再纠结这个,赵瀚直接说:“咱们盟誓入会吧!”
宣誓仪式也改了,得按古人乐意接受的方式来。
在桌案上摆一牌位,无主牌位,代表天地,代表圣贤,也代表万民。
赵瀚领着众人,对无主牌位跪拜,行九叩大礼,最后对着牌位宣读誓言。
做大事,必须要有仪式感。
九叩大礼一拜,大同誓言一喊,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费如鹤,都莫名其妙感到热血沸腾。
似乎有天地神明注视,世间神佛都在保佑,天下兴亡就寄托在他们身上。
崇祯六年,七月九日,大同会正式成立。
===103【你以为我只会修滕王阁】===
赵瀚家里的丫鬟婆子,要么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想留下来工作赚钱。
现在只剩下四个,全部换成短期佣工契约。一个负责劈柴煮饭,一个负责浆洗洒扫,另两个给赵瀚和庞春来端茶倒水。
本来更多,被送去济养院了,主要以婆子为主。
朱元璋都在全国搞济养院,赵瀚要实现天下大同,怎能不把济养院弄起来。
现在济养院的鳏寡孤独还很少,因为老人往往选择自杀,今后就会慢慢变得多了。
他们也不是吃闲饭,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比如给子弟兵缝制棉鞋和军装——即过冬的衣服,赵瀚买了批棉布和棉花,都是向来往客商订购的。
玉米和红薯也有了眉目,一个跑“赣中—湖广”路线的客商,答应下次把玉米、红薯种子运来。
中午,饭桌。
庞春来扔了个小册子,然后端起碗吃饭:“这是茂生改的,你那套说辞,有些在村民面前不顶用。”
赵瀚接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确实是我的疏忽。”
农忙过后,赵瀚没有选择扩张,而是让会员宣传大同思想,让村民和士兵明白自己要干啥。
一番实践之后,宣传内容被陈茂生改了许多,剔除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全部改成口水话和俚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不受欺负……诸如此类。
庞春来建议道:“茂生可以调任礼科科长,专门宣传大同思想,不是给他降职,他真不适合做副镇长。黄顺甫办事很扎实,可以升为副镇长。你看如何?”
“可以的。”赵瀚点头认同。
突然,一个女佣进来禀报:“先生,黄主簿求见,还带来一个上坊村的。”
小翠没做丫鬟了,被调去镇公所妇孺科,跟小红一起宣传大同思想。也就是每天跑去串门,跟女人们拉家常,专在妇女儿童之中搞宣传。
“请他进来。”赵瀚说道。
不片刻,黄顺德走进饭厅,身边还跟着一个士子。
见赵瀚正在吃饭,黄顺德迟疑道:“总长,要不属下先去会客厅等着?”
“不必,”赵瀚笑道,“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吧?快坐下一起吃。小竹,再添两副碗筷来。”
黄顺德连忙引荐:“总长,这位是上坊村的童生,杨桂,字冠举。”
杨桂作揖道:“晚生拜见赵先生。”
“好说,快坐下吃饭。”赵瀚拉着两人坐下。
杨桂刚坐下又站起来,拱手道:“求赵先生做主,把上坊村的乱子给平了。”
“上坊村又乱了?”赵瀚惊讶道。
上坊村在武兴镇的正北偏西,村中多山地,民众非常穷困。
武兴镇四个村子丰收之后,一些妇人回娘家,带着新米接济娘家人。少不得就要吹嘘一番,说武兴镇家家都能吃饱,把上坊村的村民给羡慕坏了。
于是,自发暴动。
大小地主,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上坊村的农民开始分田。
赵瀚忙着做思想宣传工作,没时间管邻村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害怕擅自行动,会激起上坊村村民的反感,把他们当成来抢占土地的。
杨桂虽然是童生,但属于自耕农,家里也没几亩地,这次算躲过了一劫。
“赵先生,”杨桂哀叹道,“上坊村的农民,在杀死地主之后,分田时又自己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赵瀚询问。
杨桂解释说:“上坊村的好田,本来就不多,一半以上是山地。这分田的时候,谁分好田,谁分差田,根本就谈不拢,分到差田的都心怀不满。带头起事的佃户,又有私心,把好田都分给亲朋好友。他自己也占了许多土地,几乎把上田都占完了。”
“原来如此。”赵瀚立即明白。
这是打倒了旧地主,领头者摇身变成新地主,不乱起来才怪!
杨桂继续说:“今天早晨,不服气的村民,上门去讨说法,却被殴打了一顿。消息传开,全村又闹暴乱,死伤二十多个人。现在领头的全死了,群龙无首,谁都不相信谁。”
黄顺德在旁边补充说:“上坊村的村民,公推冠举兄(杨桂)为村长,请总长亲自过去主持分田。”
赵瀚笑道:“上坊村的农民,连本村的不信,就那么相信我?”
杨桂拱手说:“赵先生爱民如子,办事公允,周围村子哪个不知?”
“行吧,那我就去一趟。”赵瀚说道。
吃过午饭,赵瀚带着一票人过去,发现上坊村真的穷啊。
全村拢共不到五百人,连续两次暴乱,死得只剩四百二十几个。若是均分土地,人均耕地面积九亩以上,远远超过武兴镇这边,但一大半都是贫瘠山地。
黄老爷为啥人多势众?
就是因为武兴镇地处河湾地带,土地又平又肥还不缺水,农业生产条件碾压周边村落。
赶到村口,杨桂对一个村民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村民惊喜高呼,然后朝着村里奔跑。
不多时,上坊村的村民,拖妻带子前来,就连争斗受伤的都来了。他们呼啦啦跪一地,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瀚,这些农民谁都不相信,现在只信赵瀚这个外地陌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就是主持上坊村的分田工作。
没有再按户数来分,而是按人头均分,拿到差田的酌情多分。同时,派遣礼科、妇孺科干部,进驻上坊村宣传大同思想。
杨桂被任命为上坊村村长,该村划入武兴镇治下。
上坊村都按人头均分土地,其他四个村子难免心里不平衡。
于是,赵瀚再次主持分田,把捐出的一万亩地,按照人口重新调整,一下子又分出六千亩,全镇只剩四千亩地作为公产。
二次分田还没结束,北边偏东的乾上村也炸了。
真的就跟传染一样,乾上村佃户发起暴动。而且,有了上坊村的前车之鉴,他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请求赵瀚亲自去乾上村主持分田工作。
乾上村的情况,比上坊村好不了多少,也是贫瘠的山地无数,再加上地主盘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转眼之间,赵瀚不再动武,却有了六个村的地盘,辖地总人口4936人(不含12岁以下孩童)。
……
江西巡抚解学龙,终于把滕王阁修好。
他邀请士绅前来聚会,吃喝之间募集一笔银子,突然决定南下剿匪。
这厮本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却猛地露出獠牙。
勒令南昌卫出兵三百,瑞州千户所出兵五十,抚州千户所出兵五十,临江千户所出兵五十……一路坐船南下,得到卫所兵八百余,又招募了五百乡勇。
都是一些叫花子兵,被各大卫所军官,临时从地里抓来充数,论战力还不如瑞金的田兵。
但是,解学龙给这1300多士兵,换上了崭新的官军衣服,又召集民夫多造旗帜,乍看上去真能把农民给唬住。
虽然一路都可以坐船,但解学龙还是征召了1500运粮民夫。
不到三千乌合之众,对外号称三万大军。
行军至赣州府,解学龙立即停下,派人到瑞金县做宣传。
瑞金农民军大惊失色,三大田兵首领立即开会,但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沈士昌是童生出身,认为可以趁机请求招安;何志源是佃户出身,认为应该暂避锋芒,躲进大山等官兵自己撤退;张胜是坐过牢的私盐贩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认为可以设伏将官军杀退。
三人莫衷一是,闹得非常不愉快。
事实上,刚开始的两年,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他们的矛盾就与日俱增。
巡抚解学龙,卡时间卡得特别好。
这货靠散播三万大军的消息,震慑住农民军之后,又派人私下跟沈士昌接触,许诺保举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
都不等沈士昌答应,“三万大军”就杀到瑞金县,许多商船也被强行征召,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农民军暗中打探,搞不清楚官兵有多少人。
解学龙又效仿董卓故事,白天派一千人打着旗帜进县城,晚上又偷偷跑出来,第二天继续大张旗鼓进城。
连续数日,把农民军吓坏了,真以为他有三万大军。
沈士昌亲自跑进县城,请求巡抚老爷招安。
隔日,解学龙出兵攻打张胜,双方还没正式交战,沈士昌突然偷袭张胜的老巢。
张胜得知自己老窝被端,瞬间军心崩溃,被杀得屁滚尿流。
何志源见势不妙,带着心腹躲进大山。
解学龙任命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带着军队进山追击,并让沈士昌做开路先锋。
沈士昌进山转了好几天,被何志源埋伏杀退,身边逃得只剩数十人。
解学龙立即撤兵,并以临阵脱逃为由,把刚招安的沈士昌给砍了。
旬月之间,瑞金县三大田兵首领,一个战死,一个问斩,一个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修了一年滕王阁的解学龙,威名震慑整个南赣地区,便是太监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瑞金地主有苦难言,他们宁愿巡抚别来。
那“三万大军”作战太过勇猛,连解学龙都压不住,把半个瑞金抢成白地,地主家的余粮都被搬走大半。
就在解学龙班师回南昌时,庐陵县突然传来消息。
半个庐陵县,接连发生暴动,纷纷效仿武兴镇杀地主分田!
===104【两个左秀才】===
吉安府。
解学龙放下一封密信,努力克制却没忍住,破口大骂道:“阉贼可恶!”
幕僚李宗学忍不住问:“抚台为何动怒?”
解学龙把密信递过去,解释说:“铅山税监盘剥过度,有妖人创立密密教,愚夫愚妇信之者众。密密教已传到抚州,抚州知府写信来报,南丰县恐有教众起事!”
赵瀚还是离开费家太早,不晓得铅山县出大事了。
张普薇、马廖洋两个妖道,在铅山暗中创立密密教,不断有失地农民和佃户加入。
太监在铅山县大肆收税,损失被转嫁给农民和工匠,导致密密教信众突然激增。并且,已经出圈传到其他州县,甚至被几个弟子传播至抚州。
江义、周八在南丰县传教,前不久聚义于军峰山下。
封山附近的农村,已被密密教徒占领。二人正在联络的邱纯,这邱纯也是个妖道,占了云石浒一带的村镇。
他们杀死地主,不给朝廷上交赋税,只差没有公然造反,情况跟赵瀚那边差不多。
“抚台,妖人事大,不可小觑,当立即剿灭!”李宗学建议道。
解学龙头疼无比,叹息道:“萍乡县,也闹出民乱了。”
“萍乡也乱了?”李宗学震惊无比。
解学龙说道:“袁州知府田有年,还算一个知兵的,未经朝廷许可,就在黄花桥设立营寨,派遣士卒堵住西出咽喉。田有年写信来,求我赶紧调兵镇压,若被乱民攻破黄花桥,今后想要清剿都困难,乱民随时可以逃去湖广。”
李宗学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把瑞金的暴民杀败,却有一支逃入大山,估计冬天就会重新出来闹事。
走到半路,庐陵县又是大规模民乱。
解学龙赶紧回驻吉安,正准备谋划平乱呢,铅山、南丰又出现妖道谋反。
萍乡也传来农民起事的消息,那里是真正的咽喉之地,是沟通赣中和湖南的军事、商业要道!
到处都出现民乱,该先剿哪一路?
解学龙其实是个牛人,历史上,他手下没有正规军,却把江西义军全剿了。而且,还不止以上这些,后来鄱阳湖周边也闹民乱,同样是解学龙出面平定的。
可惜呀,遇到南明小朝廷,卷入无休止党争。
罢官闲住,变卖家产,捐助军资。
南京城破,投江殉国。
解学龙耗费一年时间,在南昌慢慢修滕王阁,想要青史留名只是其中之一,更深层次的意图是捋清士绅关系网。
否则他哪来的银子剿匪?
“老爷,外面有个左秀才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穿着贵气的秀才,腰悬剑鞘走入,长剑被收走了。他拱手作揖:“晚生左孝成,拜见石帆先生。”
左氏属于江西大族,解学龙不便怠慢,笑迎道:“一表人才,果为栋梁,不愧是左氏弟子。”
左孝成开门见山道:“晚生去了一趟黄家镇,如今被反贼改名叫武兴镇。”
“哦,快坐下说。”解学龙顿时重视起来。
左孝成端正坐下,说道:“暴民遍及半个庐陵县,杀害地主,强分田产。但各乡皆不足惧,跳梁小丑耳。惟那宣化乡的赵言,必须赶紧剿灭,否则定为心腹大患!”
解学龙问道:“那赵言有何奇异之处?”
左孝成解释说:“相传此獠为秀才出身,他在宣化乡创立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杀地主,均田地,释奴仆,轻徭赋,练团勇,甚至改‘乡都制’为‘镇村制’。”
“此獠虽为贼寇,却不取钱财为己用。抢来的土地,他捐给武兴镇做公产;抢来的银钱,他捐给大同会做会产。”
“均田地时,亦公平不徇私,愚夫愚妇皆愿为其效死。周边都图佃户,杀了地主之后,也自愿请他去分田地。而今,半个庐陵县的反贼,皆奉所谓的‘赵先生’为主。”
解学龙听完这番话,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反贼!
左孝成又拿出几张纸:“这是大同会的会章和《白毛女》的话本。”
左孝成弄来的会章并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抄下来的,无非是陈茂生给农民宣传的那一套。
解学龙连忙接过来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叹息道:“此人实乃乡野遗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左孝成又建言道:“出兵须速。而今,虽半个庐陵县的乱民,都奉那‘赵先生’为主,但赵贼实际只有五都之地。其余乱民皆各行其是,并不听从赵贼的调遣。若再给赵贼半年时间,肯定能将周边反贼全部吞并。到时候,恐怕就得调用外省之兵!”
幕僚李宗学,此刻也把会章和话本看完,他拱手附和道:“抚台,此贼惯会蛊惑人心,务必速速将其剿灭!”
“吾亦作此想。”解学龙深以为然。
于是,江西巡抚放着萍乡反贼不管,放着铅山和南丰妖道不理,开始谋划着如何剿灭赵瀚。
他没有立即出兵,而是联络庐陵县士绅,让士绅出钱出力招募乡勇。
庐陵县士绅大喜,他们早就想募兵了。
可惜朝廷不允许办团练,乡绅募兵形同造反,必须借用官府的名义。
而今,巡抚恩准他们招募乡勇,这些都属于家乡子弟兵,不怕打仗时被外来官兵洗劫。
解学龙很快得到乡勇三千,之前的“三万大军”实在太烂,直接从正兵变成乡勇们的辅兵。
操练月余,乡勇们能列阵了,解学龙立即带兵出征。
他不敢再继续练兵,因为赵瀚发展太快,暴兵速度估计也吓人得很。
……
赵瀚其实很头疼,农民暴动一个接一个。
江西山多地少,加之官绅无数,土地兼并的程度,在大明可谓数一数二。
这里早就是个火药桶,他在武兴镇起事成功,官府还迟迟不来镇压,立即引来周边村镇效仿。
一个村起事,就能传染几个村,旬月间传染了半个庐陵县。
离得近的村落,愿意请赵瀚主持分田,愿意服从赵瀚的统治。
可那些离得远的,一边打着赵瀚的招牌,一边对赵瀚不理不睬,派去的政工干部都被赶回来。
忙活一番,赵瀚的地盘扩张到十二个村,治下人口约7800人(不含孩童),其中有四个属于贫穷山村。
编练子弟兵八百人,共计八个大队。
有十七个读书人投效,但全是学童和童生,暂时还没招到秀才。
“会首,商旅全部断绝了,这几天一条商船都没有。除非把乱子平掉,否则咱们订的货,根本就运不过来。”黄顺甫前来汇报。
赵瀚点头说:“不必着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商船不是被官兵拦截的,而是下游那些暴民,在杀地主分田地之后,竟然还划着小船打劫商贾。
赵瀚订购的玉米和红薯,全被这些水匪给吓回去!
处理一番军政事务,突然又有人来报:“镇长,有个姓左的秀才求见。”
“秀才?”赵瀚大喜,“快请他……我亲自迎接!”
赵瀚快步跑出去,却见一个贫寒秀才,正袖手站在门口等候。
秋凉时节,此人还穿着单衣,脚踩一双稻草鞋。
“可是左秀才?”赵瀚笑道,“我便是赵言,快快请进!”
倒履相迎的把戏,让这秀才非常受用,他拱手道:“左孝良,字大善,拜见赵先生。”
赵瀚拉着左孝良往里走,说道:“我这地方,童生不少,秀才也有,就是躲着不肯见我。”
左孝良意有所指道:“我家若是地多,也不会来见先生。”
“哈哈,让大善笑话了。”赵瀚不正面接话。
左孝良说道:“不瞒先生,吾与族兄,已在武兴镇观察多日,对先生的手段略有了解。”
“你那族兄呢?”赵瀚问道。
左孝良回答:“投奔巡抚去了,他家里的地多。”
赵瀚摇头好笑:“情理之中。”
穿过回廊,左孝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说:“吾献一策,若先生能采纳,孝良愿为驱驰。若先生不采纳,孝良立即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说无妨,我就喜欢快言快语。”赵瀚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左孝良评价道:“先生的宗旨,本是极好,吾亦苦求天下大同。可行事未免太过粗暴,不可为长久之计。”
“你说不能直接杀地主分田?”赵瀚听明白了。
左孝良解释说:“田肯定要分,但不必直接杀地主。地主里面,也有乐善好施的,并非全都是坏人。”
赵瀚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做?”
左孝良突然低声说:“吾观先生之大同会,颇能调动百姓。每到一地,先驻军队,再令百姓抗租抗息。到地主无法承受之时,再由官府出面,低价赎买土地分给百姓。”
赵瀚反问道:“哪有恁多钱买地?”
左孝良拱手说:“不必官府出钱赎买,只需重新给佃户分配田皮,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给地主,算是分期支付购地银子。佃耕十年八年,便把土地给买了。”
这个方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把真刀子架在地主脖子上,再用软刀子慢慢割肉放血。
赵瀚仔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试试看,效果不好再改正。但是,穷凶极恶的地主,必须杀之而后快!每到一个都(约几个村),至少杀一个最坏的地主,否则老百姓不会愿意跟我。”
左孝良就怕一刀切,此刻突然笑起来,拱手作揖道:“愿为主公效劳!”
===105【实战练兵】(为盟主“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加更)===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悠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长枪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江良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吧!”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106【就是换家】===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在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同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费纯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秒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朝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近,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107【遛狗】===
遭到了袭击的大食人部队明显是乱了阵脚,在又打了一阵之后,直接开始撤退。
早就收到了指示,说是要放水的李愔,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
在装模作样的追了一阵,又顺手干掉了几个敌兵之后,便不再追击。
而另一边的宋辉,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只不过,这里面最大的差距在于宋辉是想追,但却因为视野受限,没办法追。
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再打下去性价比太低。
这个段位的战斗,打起仗来是要烧钱的,那一颗颗射出去的子弹,可都是钱啊!
如今打到这个地步,宋辉麾下的军队身上的弹药已经算不上太充足了。
夜间准头又不好,乱打的话,弹药很快就会打光的,而敌人却没打死几个,性价比太低。
在等到大食人的军队撤退之后,李愔依照之前高文的意思,带着麾下的狼人游骑兵部队和对方汇合。
宋辉军队里的士兵,基本都是典型的天朝人面孔,而万界文明这边则是兽人,形态特征相当明显,辨识起来,基本不存在多少难度。
见面之后,宋辉自然是免不了一阵道谢……
“罗辑兄弟,这一波真的是多亏你了。”
显然,之前并没有与罗辑打过照面的宋辉,将李愔误当成罗辑了。
随后当李愔表明身份之后,宋辉的表情自然是免不了带上几分尴尬。
不过毕竟是人老成精,对于活了那么多年的宋辉来说,这点小尴尬算什么?直接‘哈哈哈哈’的糊弄了过去。
然后相当干脆的切入了正题,说起了之后几天的计划。
这一整个过程中,李愔的整个表现,基本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沉默寡言。
而这期间,用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嗯’和‘哦’。
用高文的话来说,不想露馅,那最好办法就是少说话,李愔觉得很有道理。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早在主战场这边刚刚开始交火的时候,高文就带着身后的部队悄悄离开了这座矮山。
这一趟,高文走得算是及时,因为等到对面大食人的部队暂时撤退之后,这座矮山的周遭,就被对面的士兵彻底封锁了,同时兵力数量还直接增加了一倍……
在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看着矮山周围,大食人军队布下的阵仗,宋辉的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
他可不觉得对面只是单纯的想要把他围起来,而什么都不会做,那是不可能的!
那帮孙子,现在十有八九是在集结兵力,等到兵力集结的差不多了之后,就该攻上来了。
最要命的是,下面的阵仗还摆的相当的大,甚至还搞出了一条临时防线,旁边还摆着几台大家伙,威胁指数很高。
相比较起来,宋辉手里的大型军械,早在之前被对面的大食人联合军撵的满地图跑的时候丢光了。
对面是摆开了阵仗,就等着你了,冲上去和对面血拼起来,他们必然得折损不少士兵。
与其去硬刚那些早有布置的火力防线,还不如在山上跟对面‘捉迷藏’,地形也对李愔的狼人游骑兵更加有利,入侵战就剩这么最后几天,撑过去,就能全身而退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宋辉也不去追求胜负了,保住自己这一波兵力,才是要紧事,至于战败后扣除的文明点数,就当花钱消灾了。
如此这般,这一边惊险又刺激的‘捉迷藏’游戏,显然是有得玩了,而另一边,万界文明之内,在将给高文的信息发出去后,罗辑自然是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上。
这一路行来,万界文明那简直夸张的规模和繁华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套组合拳,将他打的眼冒金星。
他们蜥蜴人一族之前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完全无法想象。
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兽人,都能看出他们蜥蜴人营地和这个万界文明存在着根本无法拉近的巨大差距,甚至说的难听一点,连进行对比的资格都没有。
这连续不断的打击实在是来的太过猛烈,同时也太过密集,巴卡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然而,等到真正要觐见那位皇帝陛下的时候,他依旧是控制不住的紧张了起来。
“陛下驾到!”
这一声喊,令他整个神经不自觉的一阵紧绷,朱红色的瞳孔下意识的朝着上方的王座看去。
穿着一身黑色军装的罗辑,就在王凯和罗云汐的簇拥下不紧不慢的坐到了王座之上。
视线交错瞬间,那个人类青年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在那对深邃黑眸的凝视之下,巴卡斯却是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就将他心中还未成型的一个认知击了个粉碎!眼前的这个人类,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通过外表衡量的存在!
“巨鹰骑士部队,空军上校卡尔甘,参见陛下!”
说话间,卡尔甘已然是冲着罗辑干净利落的行了一个军礼。
而同样反应过来的巴卡斯,自然也是连忙有样学样的行了一礼,只不过,半路出家的他,实在是缺了那么一点气势。
当然,罗辑可不会将对正规军的要求,放到一群还未正式归顺的蜥蜴人身上。
在示意两人免礼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套惯例的流程,然后正式接受了巴卡斯的效忠。
紧接着在命人张贴告示,宣布蜥蜴人一族正式归顺,成为他们万界文明一员的时候,罗辑扫过巴卡斯的视线中莫名的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当然,这一丝神情变化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一闪而逝,随后罗辑脸上的笑容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微笑着欢迎对方加入他们万界文明这个大家庭。
这副做派,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巴卡斯,都产生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而在这种情绪涌起的瞬间,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就已经是变相的承认了眼前这个人类男人的身份远远高过自己了,不过此时的巴卡斯,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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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夜袭钞关】(为盟主“寒风萧瑟”加更)===
解学龙此人,是非常难对付的。
他一路来往全是坐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卫所兵,赵瀚就算得知消息都没法进行伏击。
而且坐船跑得还快,不但运兵速度快,获取情报的速度,也比赵瀚快好几倍。
机动性不足,便处处受制于人。
赵瀚必须演戏,在吉安北边到处绕,每次都做出要去安福县的动作。他甚至把自己人都绕晕了,搞得麾下士卒,真以为要去安福县。
如果解学龙聪明,就会坐船抄近路,快速跑去安福县等着。
如果解学龙是个铁憨憨,又或者胆小怕事,被吓得赶紧回防吉安,那赵瀚只能自认倒霉。
不怕巡抚聪明,就怕巡抚太笨!
二大队队长黄幺,夜里客串了一把侦察兵。因为这货跑得快,而且经常到吉安押粮,所以是最好的探路人选。
小山梁里,全军正在休整。
黄幺半上午跑回来,低声汇报道:“钞关有兵,而且还不少。”
赵瀚问道:“穿得如何,拿什么兵器?”
黄幺说道:“都是真正的官军,衣服跟乡勇不一样。”
“看来徐知府胆子很小,又胆子很大啊。”赵瀚忍不住好笑。
在吉安私设钞关的,是分守太监张寅,这职务其实没有收税大权。
但只要收来的银子,给宫中大太监送一笔,再给南昌镇守太监送一笔,也就没人敢举报他胡乱征税了。
举报也没用!
当然,吉安的进士太多,吉安籍的官员无数,本地士绅拥有极大能量,太监在征税时也得收敛一些。
前些天,吉安府周边乱起来,到处都能看到反贼。太监张寅有些害怕,不但临时关闭钞关,自己也跑去府城躲避。
可听说最厉害的贼寇,已经前往安福县,巡抚还调回八百卫所兵,这死太监的胆子立即变大。
张寅跑去找到徐复生,强行要走750个卫所兵,只给吉安府留50个守城。
于是钞关恢复营业,太监也重新住回城外大宅。
夜晚。
赵瀚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梁里看守牲口和粮食,其他士卒携带干粮,趁着夜色轻装前进。
夜盲症?
松针熬水喝,一个星期搞定。
府城的方向很好分辨,特别是城南码头,彻夜灯火通明,隔老远都能看到亮光。
钞关在北边一些,主要是南边太堵,不方便给商船征税。
太监府邸与钞关之间,设有一个临时营寨,750个卫所兵就在里面。
这扎营位置挺奇葩的,完全无险可守,纯靠木栅栏防御,只为快速救援太监和钞关。
……
吴勇是临江千户所的军户,但直到半年前,他都没摸过兵器。平时一直扛锄头,给千户老爷种地,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
几个月前,巡抚让千户提供士兵,吴勇就放下锄头入伍了。
刚开始他还挺害怕,幸好解巡抚用兵如神,在瑞金县轻松杀灭反贼。吴勇只是跟着摇旗呐喊,就取得决定性胜利,又被千户老爷带去四处“征粮”。
吴勇在瑞金县,抢了许多粮食和银子,可惜都是千户老爷的,他自己只悄悄私藏二两。
搜身检查时,把银子夹在腚眼里,险之又险的蒙混过关。
后来,千户被巡抚砍了,抢来的财货都被巡抚拿走。
眼看就快要到冬天,吴勇只想赶紧回临江府,将银子交给亲娘保管,他还指望存钱娶媳妇呢。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勇靠着木栅栏打瞌睡,上眼皮磕着下眼皮,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放哨?
别扯淡了,睡觉多好,反贼可不敢过来。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吴勇突然被惊醒,或者说被木栅栏砸醒。
无数反贼推倒木栅栏,就那样杀进营寨,周围的哨兵都被砍死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仿佛阎王爷在招魂,反贼们瞬间化身为牛头马面。
吴勇平躺在地上睡觉,又躲在木栅栏后边,竟然没有被反贼发现。
只是木栅栏被推倒后,把他脑袋砸得很疼,又被反贼踩着木栅栏过去,好几次差点把他踩闭气了。险险从空隙里钻出,却见另一波反贼又杀来,吓得吴勇连忙抄起长枪,装作反贼的样子冲向营寨中心。
跑着跑着,吴勇干脆把官兵的衣服脱了,这样自己看起来就更像反贼。
750个卫所兵彻底崩溃,有些干脆原地投降。
吴勇正琢磨着该怎么逃跑,突然有反贼来到他身边,笑着说:“老表,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枪?这可比竹子绑剪刀好用多了。”
吴勇吓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是啊,好用得很,我抢来的。”
“你是半路参军的吧?我可是武兴镇的老兵。”那反贼颇为得意。
“嗯,我半路参军的。”吴勇边说边往府城跑。
那反贼立即喊道:“老表,你走错了。快去那边帮忙,别让狗太监跑了,赵先生说要抓活的!”
吴勇只能端起长枪,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被身边的反贼裹挟,朝着喊杀声最响的方向而去。
闷头不知跑了多远,吴勇听见有人喊:“太监从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唉哟!”
吴勇假装摔倒,想等反贼走了,再折身过桥进城。
旁边那反贼竟不去追太监,而是扶起吴勇问:“老表,你没摔坏吧?”
“没……没有,崴脚了,”吴勇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你去杀狗太监,快别管我。”
反贼还是不走,扶着吴勇说:“赵先生说了,咱们都是战士,不能抛弃战友。追太监的人多得很,我先扶你回营寨,那里有人在接收俘虏。”
吴勇哪敢回去自投罗网,蹦蹦跳跳说:“咦,又没事了,快去杀太监!”
两人在夜里闷头瞎冲,只是寻着声音追赶,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突见有人跑来,那反贼立即拦住:“投降不杀!”
吴勇也跟着喊:“投……投降不杀!”
“好汉饶命!”
来人噗通跪地,掏出银子说:“我有钱,都给你们,快放我去城里。”
吴勇下意识准备拿银子,身边这反贼却一枪砸下,怒斥道:“爷爷我可是大同子弟兵,有田有屋有粮食,不要你们这些狗官的臭钱。赵先生说了,官府惯会骗人,等咱们信了,就要把咱们的田抢走!”说完便大喊,“这里有个狗官,我抓到一个狗官!”
有银子都不要?
脑子坏了吧!
吴勇已经把手伸出去了,连忙悄悄收回来,跟着喊道:“这里有个狗官!”
张铁牛不知从哪冲出,一脚将此人踹倒,大骂道:“你个狗日的,还真是会跑,害老子白追了半天。来人,把这太监押回去!”
吴勇顿时张大嘴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自己居然把太监抓了?他可是奉命来保护太监老爷的!
回到卫所兵的营寨中,赵瀚正在重新整队。
这黑灯瞎火的,冲起来编制全乱了,军官和士兵谁也顾不上谁。
“总长,太监抓住了!”张铁牛兴奋道。
赵瀚下令道:“快找十几个人,换上官兵的衣服,试着去诈一下城门。闹这半天,多半诈不开,但总得试一试。”
钞关已经被占领,但没啥银子,全都搬去太监家里了。
目前正在搜查太监的宅子,另外还在河边抢到两条大船,连船工一起堵在船上不准下来。
赵瀚拔刀抵住太监的咽喉:“可是吉安分守太监张寅?”
张寅吓得浑身瘫软:“回大……大大王,我……我我是张寅。”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赵瀚呵斥道。
“听……听话,”张寅居然很聪明,瞬间明白什么情况,而且越说越利索,“我帮大王诈城,求大王放我一条狗命。”
吴勇稀里糊涂的,又穿上官兵衣服,等着跟太监一起去诈城。
左等右等,越想越怕,吴勇浑身都在发抖。
赵瀚竟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押着俘虏上船,把抢来的财货跟俘虏,逼迫船工开船运往赣江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进太监的大宅里。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徐复生、孙扬怀彻夜未眠。
二人属于难兄难弟,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闹出这么大乱子,就等着朝廷治罪吧。
站在城楼上,孙扬怀望着江面自语:“反贼走了?”
“该是走了,”徐复生却轻松不起来,满脸愁苦道,“反贼是来抢钞关的,估计太监凶多吉少,咱们闹出祸事了。”
孙扬怀嘀咕说:“死一个太监,总好过丢城失地。”
正说话间,一个浑身湿透的卫所兵,狼狈奔至城下,大喊道:“我是岳千户的兵,快放我进城!”
“吊他上来!”徐复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此人被竹篮吊上城楼,立即遭到团团围堵。
“别杀我,我不是反贼!”卫所兵惊慌道。
徐复生问:“你怎活下来的?”
卫所兵跪地回答:“回知府老爷,我当时没在营寨,被派去钞关守夜。反贼一来,我就跳进江里,游到钞关的石阶下。我全身泡在水里,只有脑袋露出来,黑漆漆的没被反贼看到。”
“摊开手。”孙扬怀突然说。
卫所兵连忙摊开双手,手指都起褶子了,果然在水里泡了大半夜。
徐复生又问:“反贼往哪边走的?”
卫所兵说道:“反贼抢了两条商船,还搬走许多财货,开船往北边去了。”
徐复生和孙扬怀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反贼赖着不走。
陆陆续续,又回来十多个卫所兵,都是半夜逃散了,天亮才敢冒险回城。他们被单独吊上城楼,缴械之后放入城中,由皂吏分开看管起来。
徐复生虽然昏庸,但毕竟进士出身,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他亲自进行审问,又让那些卫所兵对质,很快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没问题,因为都是真的,假的还没出来呢。
直到半上午,从西北小山里,又跑回来一群卫所兵,而且还搀扶着太监张寅。
“狗日的,快放我们进去,镇守老爷受伤了!”
赵瀚一手扶着太监,一手拄着长枪,冲城楼上嚣张大叫。
太监张寅确实受伤了,为了演戏更逼真些,一条腿被赵瀚生生打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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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夺城】===
昨天半夜被吓醒,又搞了一个早晨,徐复生困得直打哈欠,他对身边众人说:“我先回去补个觉,反贼不会再来了。”
孙扬怀还是有些害怕:“府尊,这赵贼奸诈无比,就怕他杀个回马枪。”
徐复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指着城南码头:“我现在想明白了,赵贼只是想抢船,连抢钞关都是顺带的。”
孙扬怀朝码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由衷佩服道:“府尊高见!”
“府尊高见!”
旁边十多个官员,纷纷开始拍马屁。
吉安府城很奇特,虽然城高池深,但城墙围起来的面积不大,是在唐朝旧城的基础上建造的。
城墙之内,除了民居以外,几乎全是官府衙门。
城北是参将官邸和县学,城西是守备衙门和仓库,城南是庐陵县衙和府学,城中心到城东归吉安知府管辖。
真正的菁华之地在城外,绕城建了许多民居。
特别是南城墙到码头一带,面积竟然比城内还大,商业繁荣,货物云集,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如果把城内城外算作整体,城内面积约占五分之二,城外面积反而超过五分之三。
赵瀚若是为了财货,昨晚其实不用抢钞关,直接抢城南码头赚得更多!
因此,徐复生非常笃定,赵瀚的目标是抢船,抢劫钞关只是顺带的。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坐船远遁,不知流窜到那个州县了。
知府、知县心中有底,各自安排一番,便回家补觉休息。
就在他们路过参将署时,突然听到城上大呼:“张镇守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太监强行把卫所兵调出城,被搞得几乎全军覆没。徐复生和孙扬怀自然生气,可他们更怕张寅死了,不好向江西镇守太监交代。
“这阉贼倒是跑得快,居然没被反贼砍了。”徐复生讥讽道。
孙扬怀也在打哈欠:“看来还睡不成,得去把这阉贼迎回城里,看能不能让他美言几句。”
……
城楼上放下箩筐,赵瀚扶着太监,低声说:“还想活着,就别玩花样。”
张寅当然在想着耍诈,一旦城破,他就失去利用价值,还不被反贼给一刀砍了?
赵瀚拍拍太监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破城之后,我会杀死知府和知县,到时候不但把你放了,还会派船送你去南昌。记住,丢城失地,都是知府、知县的责任。巡抚解学龙养寇自重,故意把兵力调去安福县,将府城留给反贼趁虚攻占!而你张镇守,奋勇杀敌,一度击溃贼寇,还因此身负重伤。”
张寅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心头狂喜——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反贼不会杀我!
而且,他不但能够活命,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文官头上。
想通此理,张寅顿时求生欲无限,开始了自己的炸裂表演,他以最嚣张的语气大喊:“爷爷腿摔断了,快把城门打开,谁不听话就弄死他!”
守城官员和士卒,根本不敢开门,依旧是把箩筐放下。
赵瀚和费如鹤披头散发,脸上和身上都是灰尘。他们扶着太监坐进箩筐,故意抬着太监的断腿,用力往箩筐边缘撞去。
“啊!!!”
太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疼得额头直冒汗珠子。
这根本不用再演,他脸色苍白的呼喊着:“快开城门,我的腿断了,快去找接骨大夫!”
守城士卒面面相觑,陆续有官员赶到这里。
一些官员想要开门,少数官员不敢冒险,在那儿闹得不可开交。
徐复生和孙扬怀姗姗来迟,见太监不似作伪,否则不可能演得那么真。于是,徐复生说:“开门,迎张镇守进城。还有,把最好的接骨大夫请来。”
城门开启,赵瀚和费如鹤左右搀扶,拖着已经快要痛晕的太监进去。
进门之后,众人都心惊胆战,反而比在城外还紧张。
因为除了临江的城门之外,其他几道城门全都筑有瓮城。赵瀚他们此刻就在瓮城内,一旦被发现有问题,就等于被人瓮中捉鳖,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总算有惊无险,顺利穿过瓮城,来到真正的府城内。
“哎呀,张镇守,你总算回来了!”徐复生笑着走下城楼,快步过来迎接。
孙扬怀则说:“张镇守是有福之人,区区几个反贼算什么?”
吉安府、庐陵县的诸多官吏,也全都前来拍马屁,只希望太监能帮忙说好话。因为本地民乱闹得太大,朝廷多半要治罪,也就太监还能在宫里吹吹风。
张寅已经不想其他事了,他的断腿痛得死去活来,有气无力道:“找大夫,快找大夫。”
活该!
诸多官吏嘴上拍马屁,脸上全是讨好笑容,心里却都在幸灾乐祸。
徐复生推开赵瀚,亲自把张寅扶住,安慰说:“镇守放心,接骨大夫很快就来。”
孙扬怀也把费如鹤推开,搀着另一边说:“镇守昨夜指挥若定,竟将贼寇击溃远遁,真乃朝廷之栋梁也。”
张寅汗如雨下,哀求道:“唉哟……慢点,慢点,腿断了。”
知府和知县也坏得很,故意把太监往前拖,就是要让这厮活受罪。
“啊呀,”徐复生连忙收住脚步,一脸关切道,“张镇守没事吧?是在下鲁莽了。”
“不……不碍事,慢点就……成。”张寅已经快说不出话,一张脸痛得完全扭曲变形。
说话之间,吉安府、庐陵县诸多官员,已经陆续围到太监身边。
“杀!”
赵瀚一枪戳死知府徐复生,又抽刀砍死一个府同知,接下来便是挥刀乱砍。
这里人挤着人,彼此的距离很近,长枪不如短刀好使。
反贼?
徐复生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他致死都想不明白,反贼怎么可能还没走?
城里又没什么好抢的,为何不去抢城南码头,竟然冒险跑来诈取府城。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就在赵瀚动手的同时,费如鹤也将知县砍翻,又挥刀砍死县丞,闯进官吏堆里所向披靡。
张铁牛提着斧子,把官员杀穿之后,又去杀守城士卒。
此时此刻,吴勇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贼还是兵。他只能硬着头皮冲杀,一枪戳死试图爬起的通判,接着又戳死正在挣扎的推官。
连杀两名官员,吴勇兴奋莫名,仿佛什么东西觉醒了。
他是军户,实为农奴,比佃户过得还惨。
杀杀杀,当官的都该杀!
吴勇越战越勇,他也不杀兵,专杀当官的。地上躺了一堆,总有人还没死透,但凡还在动弹的,都逃不过吴勇一枪。
真是爽快,吴勇浑身酣畅,顿觉前面二十年白活了。
如今这样子,才算是个人,以前只是牲畜。
“杀呀!”
吴勇双目通红,朝着守城士卒冲去,甚至忘记了恐惧和死亡。
赵瀚一边往城头冲,一边喊道:“如鹤,你带人守住城门。铁牛,不要再冲了,带人过来跟我守城楼!司号手快来!”
司号手飞快跑到赵瀚身边,从布袋里掏出唢呐。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城外太监的豪华宅邸,大门突然被推开,江大山带着五百士卒朝府城冲来。
司号手还在吹个不停,他以前只吹婚丧嫁娶,如今站在府城的城楼上,欢快的给府县两级官员集体送葬。
“反贼杀来了!”
“快跑啊!”
守城士卒惊慌逃窜,官员都被一锅端了,他们哪里还有战心?
太监张寅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打斗之时又被踩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踩在他断腿上,如愿以偿的痛晕过去。
等江大山带领五百士卒入城,守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城外街市很快混乱起来,商户和居民纷纷关门,码头的商船也连忙起航。有些逃出城的士卒,以及流氓混混,趁机在城外烧杀抢掠,而且还打着反贼的旗号。
赵瀚立即下令:“如鹤,你带一百人,去码头那边平乱。大山,你带五十人,占领吉安府衙。铁牛,你带五十人,占领庐陵县衙。黄顺,你带五十人,占领府县仓库。李正,你带人前往县学,让那些秀才不要惊慌。记住,除了趁机闹事者,不准随便杀人!”
陈茂生此刻躲在小山梁里,负责管理粮食、牲口和政工人员。
黄幺带着两艘抢来的商船,跑去北边十里外靠岸,约好了中午时分再开船回来。
赵瀚亲自带人前往府学,由于他动手太快,里面的秀才有些还没跑。
眼见反贼杀来,秀才们端起板凳要拼命。
赵瀚笑着跨前一步,突然有秀才扔下板凳就跑,还有秀才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放心,我不会乱杀人,我也是读过书的。”赵瀚笑道。
秀才们惊魂未定,但总算不那么怕了。
赵瀚问道:“就剩你们几个?”
一个秀才提醒道:“还有些在县学,江中尚有白鹭洲书院。”
“我倒是把那里忘了,”赵瀚笑了笑,突然喝令,“来人,把白鹭洲书院围了,一条船都不准进出!”
白鹭洲书院,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并称江西四大书院,想必那里还能捞到几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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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白衣秀士】===
赵瀚正在顺利接收府库,被派去平乱的费如鹤,却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
许多混混趁乱抢劫,费如鹤分兵到各街道制止。其中一个十人队竟遭围攻,什长被棍棒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费如鹤得知消息,立即聚兵扫荡,并亲自审问俘虏。
“你们是什么人?”费如鹤压着怒火问。
那些家伙垂头丧气,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牛马。”
费如鹤勃然大怒,抽刀呵斥:“再不老实,就送你转世去当牛做马!”
突然间,一个士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将军容禀,所谓牛马者,便是打行之流。”
打行遍布南方各省,具体称呼有所不同,比如南直一带称为“骡夫”。
“你又是谁?”费如鹤问道。
士子拱手说:“庐陵秀才,萧焕,字景明。”
费如鹤也拱手道:“赵尧年,字如鹤。”
萧焕说道:“请将军借我五十兵,半个时辰之内,可彻底平息城南之乱。”
费如鹤皱了皱眉头,说道:“若平不了,我把你平了!”
“敢立军令状!”萧焕笑道。
一个小队长,带着五十人,跟随萧焕前去平乱。
沿途遇到零散闹事者,萧焕根本就不理会,直奔一条街巷里的宅院,下令道:“破门,抓人!”
藤牌手举着锅盖,轮番前去撞门,很快就将院门撞开。
狼筅兵随即突进开路,长枪手迅速跟上,片刻之间就将宅院占据。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让萧焕颇为惊讶。他踱步踏进院中,对一个被抓住的老头说:“刘二爷,赶紧把你的牛马喊回来。这个时候还敢作乱,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二爷冷笑道:“你这白衣秀士也投贼了?”
见刘二爷不配合,萧焕对一个藤牌手说:“老表,借你兵器一用。”
啥兵器?
竹篾匠用来砍竹子、削竹条的篾刀!
萧焕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手提篾刀挥臂就砍。刘二爷旁边的少年,直接没了半个脑袋,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死掉。
“小五!”
刘二爷惊怒交加,随即咆哮哭喊。
萧焕说道:“我已杀了你一个儿子,还想让我杀你全家吗?”
刘二爷表情阴狠,咬牙切齿道:“让我出去!”
“请吧。”萧焕微笑道。
这老头来到街上,召来几个打行发布命令。
很快,附近三条街的打行,全部来到宅院中报道,几乎每人身上都挂着抢来的财货。
“关门,杀人!”
萧焕一声令下,院门立即关闭。
由狼筅兵、藤牌手、长枪手组成的战阵,冲向手拿各式武器的混混,双方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可以说,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藤牌手,还趁机更换武器,扔掉手中的镰刀、菜刀,换上抢来的铁质腰刀。
“一个不留,”萧焕指着刘二爷,“务必杀他全家!”
小队长却不听话:“赵先生说了,不能乱杀人,全部捆起来押走。”
萧焕无奈,只得押送俘虏,包括刘二爷家中妇孺,交给负责平乱的费如鹤。
紧接着,萧焕又带领这些兵,前去寻找其他打行头目。
不到一个时辰,乱子全部平息,杀死、抓获打行及家人四百余。
费如鹤亲自写了安民告示,让手下到各街道张贴,拍着萧焕的肩膀说:“不错,做事有章法,我带你去见会首。”
“可是赵先生?”萧焕问道。
费如鹤笑道:“就是他。”
“固所愿耳。”萧焕拱手道。
府衙。
赵瀚指着各种官方文档,对十几个秀才说:“五年之内的,全部找出来,过几天我要带走。”
秀才们不敢拒绝,害怕被一刀砍了。
他们都是些贫寒秀才,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哪会留在府学和县学?学籍虽然挂在这边,日常读书的地方,却在白鹭洲书院。
李正突然跑进来,低声说道:“总长,府库里没啥钱财,府衙内院却找到两箱,怕是有上万两银子!”
“这位徐知府,真是有钱人啊,”赵瀚感慨一声,吩咐道,“等黄幺回来了,立即把银子搬上船。”
过不多时,费如鹤带人前来:“总长,有秀才投效。名叫萧焕,字景明,是个会做事的,帮我平了城南的乱子。”
赵瀚转身看去,却见此人一袭白衣,身上还沾着许多血迹。
萧焕拱手作揖:“晚生拜见赵先生。”
赵瀚笑问:“为何愿意从贼?”
萧焕面色如常,回答说:“便是不从贼,晚生在世人眼中,也与那贼寇无疑。”
“哦,说来听听。”赵瀚生出几分兴趣。
萧焕说道:“晚生家贫,又因父亲病重,无奈借了印子钱(高利贷)。没钱偿还巨债,只能投身打行,给人做师爷讼棍为生。”
明代晚期打行盛行,发展到崇祯朝已经体系完备。
打行中人,可分三个等级——
第一等,官宦子弟和秀才。
第二等,士绅、商贾子弟。
第三等,街头流氓混混。
往往是官宦士绅子弟,负责打通上层关系。商贾子弟提供钱财。秀才充当讼棍,事后负责打官司,还兼职出谋划策。流氓混混做打手,冲锋在干坏事的最前线。
江南喜欢打官司,而打官司的时候,必须请打行帮忙。
一来开庭当天,不怕半路被人埋伏;二来诉讼律师,往往是打行的讼棍;三来震慑官员,提醒知州、知县别太贪婪。
如果涉及争夺家产、争夺风水墓地,事主还得请来外地打行,因为本地打行之间互相会留情。
渐渐的,看家护院的业务,也被各地打行垄断,有的镖局干脆就是打行总部。
婚丧嫁娶,拦路讨钱,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
甚至还有专门替人受刑的……
眼前这位秀才,如果放在《古惑仔》电影里,相当于洪兴帮的专职律师。
赵瀚好笑道:“你做讼棍衣食无忧,怎愿冒着杀头之险做反贼?”
萧焕正色说:“若做讼棍,一辈子也是讼棍。若做反贼,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登阁拜相!”
“我像是能成事的吗?”赵瀚考教道。
萧焕回答说:“城南码头,乃整个吉安府之菁华所在。先生已经占领府城,城外财货唾手可得。可先生并未纵兵劫掠,反而派出士卒惩凶安民。不为财货所动,此大智慧也,古今起事者又有几人能做到?”
赵瀚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在乡下怎做事的?”
“听说了,杀地主,均田地,平贵贱!”萧焕回答。
赵瀚询问道:“你可反对这种做法?”
萧焕回答说:“起事之初,必行凶暴,便激烈百倍亦无不可。当务之急,乃是击败巡抚解学龙,其余皆为细枝末节的事情。”
“怎么击败解学龙?”赵瀚继续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萧焕却低声说道:“解学龙为了出兵,强征无数商船,已为豪门大族所厌恶。若是明年开春之后,他还不把商船归还,恐怕弹劾奏章都能递到皇帝面前。如今,赵先生攻破府城,那就更好办了。请用府城获取之财货,拿出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
赵瀚露出微笑:“说下去。”
萧焕突然问道:“不知那分守太监张寅,现在是否被赵先生砍了?”
“还留着,暂时没死。”赵瀚说道。
萧焕出主意道:“此人有大用。可为其募集一批打行混混,充作他的私兵。待解学龙回师救援府城,先生可立即离开,将府城交给太监张寅,就说是张寅收复城池。”
“江西镇守太监,吉安分守太监,皆肩负守土之责,吉安府城沦陷,他们难辞其咎。若先生再修书一封,承诺不占州县城池,并暗中馈以重金。这两个太监,为推卸府城失陷的罪责,定然买通中官陷害解学龙。而先生带兵退走,士绅商贾不再惊惧,也会一起弹劾解学龙,他们只为拿回自己的商船。”
“到时候,根本不必正面交战,解学龙就得罢官还朝!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解学龙?下一任巡抚过来,恐怕连募兵的本事都没有。”
这个秀才,心好脏啊,不愧是混社团的!
赵瀚再次问道:“府城周边的商贾和士绅,对我是什么看法?”
萧焕想了想,回答说:“惊惧,观望。”
“细说。”赵瀚没好气道。
萧焕解释道:“惊惧,是他们怕自己被杀了分地。观望,是看先生接下来怎样做法。如果先生只留在宣化乡,他们才懒得管闲事。若先生今后不杀地主分田,而且官府难以剿灭,他们可能会暗通曲款,选择跟先生悄悄合作。”
这个分析很有趣,对地主的心思看得很透彻。
真的,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算反贼把隔壁乡闹翻天,这里的地主都不愿掏钱练兵。
一旦赵瀚哪天做大了,只要不再乱杀地主,曾经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李自成杀得多狠啊,与之相比,赵瀚的手段算个屁。可李自成打到北京,满朝文武还不是磕头相迎?
赵瀚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萧焕说道:“有一老母,有一妻一子。”
“把他们接到军中,跟我一起回去分地。”赵瀚笑道。
这既是施恩,也是扣留家属做人质。
萧焕拱手说:“多谢先生赏赐土地。”
赵瀚又问:“白鹭洲书院你熟吗?”
萧焕回答:“旁听过半年,缺钱就没再去了。”
赵瀚起身道:“那就跟我走一趟,看看那里是否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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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狂生】(为盟主“提菩树无”加更)===
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著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112【零伤亡破万贼】===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吧,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杀出,流贼彻底崩溃。
蒙岗岭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绕向南边,阻截流贼们的退路。
流贼远远望到旗帜,吓得又朝东边跑,紧接着蒙岗岭的五百伏兵杀出。
许多流贼跪地求饶,更多流贼逃往东北边,完全就是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泸水河。
上万流贼,一战剿灭,官兵伤亡为零。
“抚帅用兵如神,犹若阳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学龙却眉头紧皱:“那赵贼怎还没现身?”
李宗学猜测道:“定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了。”
“此贼不除,吾心难安,”解学龙吩咐说,“多派探子搜寻,一旦发现赵贼踪迹,就算进山也得去速速剿灭!”
俘虏数千流贼,解学龙没有滥杀。
他将贼首甄别出来砍头,拣选三百青壮为乡勇,剩下的等着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县苦等两日,探子骑着骡马到处跑,却依旧没有赵瀚的任何消息。
解学龙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受了。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艘快船驶来,站在城外焦急呐喊。
此人被带去见巡抚,噗通跪地道:“抚帅,吉安府城没了,吉安府、庐陵县大小官员,已悉数殉国!”
“什么?”
解学龙惊得呆立当场,几个幕僚和将领也瞠目结舌。
李宗学起身问道:“府城有八百卫所兵,城高池深,怎会被反贼攻陷?”
信使哭丧着脸:“据逃出的卫所兵说,太监张寅强行带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钞关和大宅。反贼夜袭钞关军营,又诈城而入,将官老爷们一股脑儿杀了!”
“阉竖可恶!该杀,该杀!”
解学龙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拔剑砍下,斩落一个案角。
这仗没法打,一旦回援府城,反贼肯定要跑。如果不沿着河跑,没有骑兵的解学龙,根本就无力予以追击。
他的兵实在太少,而且缺乏训练,想搞大包围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没用,即便知道会被反贼牵着鼻子跑。可解学龙还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一旦造成巨大损失,士绅串联官员弹劾,能把他这巡抚轻松搞到下狱。
“回援府城!”
解学龙感到心好累,很想亲手把太监给掐死。
而远在西边的永新县,负责大迂回的李邦华,则想把知县给活活掐死!
===113【狭路相逢】===
永新县主簿被砍了,就在上个月。
也不晓得谁干的,反正是一群匪寇,其中貌似还有女人。
亦有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浑身焦黑如墨。
这群匪寇坐船而来,先是抢劫县衙,又挟持衙役做苦力,大摇大摆将府库钱粮搬走。继而出城夺船数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此扬长而去。
李邦华带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奔袭至此,知县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城门。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邦华进城,却又勒令乡勇驻扎城外。
这也算是守规矩,客兵一般不得入城。
可是,李邦华以巡抚命令,让永新知县赶紧出粮征船,却被一直拖着不办事儿。
县里没粮,秋粮刚征上来一些,就被匪寇抢得精光。
知县答应李邦华,一定帮忙筹集粮草,士绅们却个个哭穷。就连船只,也只征到两艘小船,大船谁都不愿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泸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是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约束下,甚至庄稼都不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都会归还。
太安分了,太善良了,以至于谁都不怕他们!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一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跟随李邦华冲到码头。
李邦华分配了杀人名额,只能由谁出手杀人。其他乡勇不敢违抗,却变着法泄愤,冲上船就一阵拳打脚踢。
抢船之后,留下部分乡勇守着,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去县郊抢粮。
第一个被抢的,就是永新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上船,选了一艘大船为座舰,站在船头喝令:“出发!”
这荒唐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一味拖延,而是真的无粮可征,自己掏银子买粮又舍不得。
顺流而下,一日便至天河镇。
这里两岸全是大山,中间有一条禾水穿过,村镇多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不敢继续行船,因为此段水流湍急,而且河中还有一些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稍微下游一些,将大船抛锚固定,又将小船绑定大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此君在吉安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还有个人魅力,就让两百多乡勇服服贴贴。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输给赵瀚太多。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费映珙蹭的站起,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费映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赵瀚非常相似。
这货先是杀死本镇的地主,抢了地主的宅子住进去,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甚至连黑哥们儿铁奴,都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分田,他自己是大地主,手下全是小地主,又分田给许多穷人成为自耕农。
瞬间在天河镇站稳脚跟!
这里的地形更厉害,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轻松松。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睡觉,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骇无比,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快离开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用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费映珙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客串盗贼去永新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费映珙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费映珙亲自审问道:“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费映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霸占一个贫穷村镇而已,无非就是把县衙钱粮抢了,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镇压?
乡勇解释说:“吉水李老爷,李尚书。”
费映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白鹭洲书院。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教学,费映珙还听过几个月。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费映珙的老师。
费映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庐陵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好大阵仗。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咱们抄后路。”
费映珙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费映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弄死天河镇的匪寇!
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带兵在河滩略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到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拾级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玉米、红薯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可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上举人,读书花了太多钱。家里的十几亩地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不够,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江西走到北京——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占了,他即便考上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有多苦,李邦华清楚得很,他自己也下田种过地。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赵瀚,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搞的,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喜欢。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迂腐。
但无人胆敢抗命,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征,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庞春来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闹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一番,又过河进山,跑去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跟庞春来派下山的探子撞上。
双方探子,只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庞春来虽然眼神不好,但地形轮廓却知道。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赢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的是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都装着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茂生的宣教队也抽走一些,剩下的青壮已经很少,大半属于老弱妇孺。
庞春来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老弱妇孺齐声大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更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地形也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征讨反贼又被骂成是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用命,当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又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第二,对方多为老弱妇孺,全部杀了很光彩?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下来。
===114【得道者胜】(为盟主“奈文摩爾”加更)===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吉水县,进士人数全国排第一。
谷村李氏,一个村一个姓而已。若算上追赠的,只这几十年里,就有十一个尚书。
当然,目前的尚书数量,还保持在八个。必须等到朝廷无人可用,崇祯不得不起复李邦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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