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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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叔还没有出来。”吴甡点点头。
还是练国事最明白冯紫英的心思,迅即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再提,便是你我几人自己心里知晓便是。”
冯紫英笑了笑,“倒也不必太刻意,不过这等押题之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照人之事,若是为外人知晓,没地显得我们青檀书院欠缺底蕴了,至于其他同学,若是有没有考好而落榜,且心胸不够者,只怕又要对你我几个心生芥蒂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提醒了其他几位,一旦这几位如果都考中了,而其他未曾参与那一晚押题交流的同学没考上获知此事,只怕就真的心生嫌隙了,反为不美。
郑崇俭和范景文率先冷静下来,都是点头称是不已,倒是吴甡小声道:“紫英,克繇那里你也得叮嘱一二。”
这个话题冯紫英前晚散步时又和贺逢圣探讨过,吴甡也遇到了,所以也提醒冯紫英。
“嗯,克繇是个谨慎人,自当明白,不过还是说一说的好,就是方叔务必要让他紧闭嘴,莫要招惹是非。”冯紫英笑道。
这几个人里边嘴巴最不稳的就是方有度,若是换了宋师襄和许其勋这些人,反而没有这份担心。
“放心吧,紫英,方叔小事情上爱显摆,这等关乎大计的,断不会草率冲动。”吴甡倒是对自己这个同乡很了解。
其他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都是再也不谈此事。
等到方有度出来,吴甡便将其拉到一边再三叮嘱,反而让方有度很有些不忿,自己在同学心目中就是那种那么不懂轻重的人么?
一行人回到鸿宾客栈,整个书院一片欢腾,并非是庆贺,而是彻底的放松。
对学子们来说,这三年一科的大比实在压力太大,尤其是最后这三四个月,大家更是苦心研读,现在终于得到解放了。
鸿宾客栈的老板也很是知趣,早早就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而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也来到书院,算是给大家一个安抚。
作为山长和掌院,自然要对自家学生一一问到,考得好的要勉励,发挥不佳的要安慰鼓励。
“紫英,你自己感觉如何?”官应震是最关心冯紫英的,单独把他叫到了一边询问。
“山长,真不好说,我的经义根基和遣词用字,和梦章克繇他们没法比,这一点差距大了一点儿,当然我的时政策论可能会占一些优势,就看同考和主考如何来看待了。”冯紫英实话实说。
“唔,那丢开其他,你觉得在时政策论上的发挥如何?你可知晓,京中已有传言,这道主题乃是皇上亲自命题。”官应震仍然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然模样。
“啊?皇上亲自出题?”冯紫英大吃一惊,“这好像有些有违祖制吧?”
大周规制这命题历来就是朝廷阁臣和六部重臣的权利。
“倒也不算是,大周开国之时,曾经有一科就是太祖亲自命题,不过那是开国之初了,以后便是一直形成这等制度,不过今科据说皇上对内阁和六部商议之题极不满意,所以便亲自命题最后一道主题。”
这个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官应震也是在来的路上才从路遇的昔日同僚那里获知的,这也使得皇上和内阁六部的关系不睦越发凸显。
“这恐怕就有些麻烦了。”冯紫英脸色有些阴沉,“皇上命题,可是这主考同考们在取卷时恐怕就未必会按照皇上意图来了。”
官应震倒不是很担心,“紫英不必忧心,纵然主考同考们对皇上这种行径不满意,但是时政策论愈重乃是大势所趋,他们亦是认可的,无甚影响。”
对其他同学当然无甚影响,甚至还是好事,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过于犀利尖锐的观点,恐怕就会成为灾难了,冯紫英心中暗自掂量。
看来今科自己怕真的要栽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由得苦笑。
人算不如天算啊,算来算去没想到这会是皇上亲自出题,自己还以为内阁六部真的突然敢打破窠臼放手一回了,结果是这样,只怕以方从哲为首的一干主考同考如果看到自己的卷子,弄不好就要把自己当出头鸟拿来祭旗了。
考试结束,并进入锁院阅卷审卷评卷阶段。
两位礼部主事已经被顾秉谦再三叮嘱,其中一位主事还算是自己亲信,所以顾秉谦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这同考多达士人,其他八人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了,那左右春坊的二位自己还能说一说,但翰林院六位,顾秉谦知道,那是绝对秉承方从哲意图的。
皇上亲自命题,想到这里顾秉谦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看来乔应甲果真是窥破了这其中的奥秘,一干阁臣六部重臣们居然有违圣意,最终逼到皇上亲自命题,这个意义太明显了。
顾秉谦知道只怕这焦点就会迅速转移到这阅卷审卷和评卷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顾秉谦知道,该是自己这个副主考“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副主考也是主考,顾秉谦记得乔应甲最后走时悠悠的丢下一句。
副主考就是要拾遗补漏,若是同考坐歪了屁股,那就更要毫不留情的予以纠正了。
顾秉谦也知道这数千份卷子,自己不可能看得完所有,但是他需要盯住那几个跟方从哲跳得最起的几位。
誊录完毕的卷子开始如流水一般的送了进来,十名同考开始紧锣密鼓的阅卷审卷。
和经义考卷不一样,经义考卷基本上大家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基本上简单一阅之后,便能确定档次,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上都能过关。
但这时政策论不一样,主观印象就要重要得多,一份卷子在不同同考官心目中可能就是天差地别,而副主考的目的就是要监督和拾遗补漏。
在阅卷之前,方从哲和顾秉谦都专门强调了要为国取士务求公正,也提了一些标准,但这种标准掌握还是在同考官心中。
随着一张张卷子开始评定完毕,特别优秀的会送到主考这里一阅,而副主考则主要是抽查被罢黜的卷子,看有无遗漏,同时也是对同考的一个监督。
各房同考每个人基本上要审阅四百到五百份卷子,而取其中三十到四十份,当然这没有一个定数,要看卷子优劣。
顾秉谦不动声色的巡察其中,时不时的选取一二份卷子审读,当然,对他来说只需要粗略一看,只要不是和自己标准差距太大,他都不会过问。
“荒唐!可笑!标新立异,哗众取宠!”顾秉谦刚走到另一头,就听到第三房的唐进程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凛,这家伙也是自己重点盯住的对象。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借题发挥===
顾秉谦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唐进程满脸不屑的将一份答卷丢弃在了一大堆罢黜的卷子中。
“唐大人,火气这么大?”顾秉谦微微一笑。
唐进程对这位礼部左侍郎是极为不满意的,对方这几日里便在这几房里像挑饿极觅食的狼狗一般,窜来窜去,挑着毛病,好在大家伙儿都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但人家是礼部左侍郎,便是方阁老都要给几分面子,自己一个翰林院检讨自然不可能去和人家较劲儿。
“顾大人。”起身微微一礼,唐进程便坐下,“无外乎就是一些文笔粗鄙的学子,希冀用博人眼球的手段来哗众取宠罢了,只不过此人愈甚。”
唐进程也没有遮掩,在他看来,这份卷子本身遣词用字就十分寻常,引用经义也是浅薄不堪,唯有靠故作内行的论述来糊弄人了,也不想想你这寻常举子懂得起这般军国大事么?
所以他看到不到一半就忍不住丢弃在一边了,没想到随口发了两句牢骚,却引来这一位。
顾秉谦不露形色的拿起那张卷子,这是誊录过来的卷子,笔迹自然是看不出端倪的,但是从一开破题,顾秉谦就意识到了这张卷子的不同寻常。
“财赋一道,贵在开源。”
顾秉谦心中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要逆天啊。
朝廷内阁和户部的一致观点都是天下财富是有一定定量的,而朝廷要取财赋,那么自然就是与民争利了,你拿得多了,那么百姓就自然少了,少了就要出乱子,所以凡是以商税、开矿、开海等博眼球者,自然都免不了遭遇反对。
现下朝廷内部的意见就是节流,从军饷、从官吏薪俸、从各部开支,尤其是从皇室宗亲乃至皇上的内库中来节流,这样才是天道。
顾秉谦强忍住内心的惊讶和喜悦,认真的阅读下去,这篇文章文辞的确粗浅,引用经义也是甚少,若是寻常卷子罢黜也很正常,但是这篇立论的新意却是无人能及。
难怪唐进程这厮连看都不愿意看完就丢弃一边,这显然是违背了他们这帮成日里在翰林院中优哉游哉喝清茶的家伙观点。
细细读下去,顾秉谦发现这篇文章虽然很多只是一些粗略性的建议,谈不上多少实质性和可操作性的内容,但是有这样的新意那就足够了。
而且在触及到军务这一块时,文风内容又是一变,变得格外切实,不少具体细节连顾秉谦都不太了解,但是他感觉应该是可信的。
到最后提出解决方略时,顾秉谦更是心中剧震,收商税、开矿山、拓土和开海,这每一条几乎都是在犯天条,难怪唐进程说这篇文章是在哗众取宠,便是皇上都不敢一下子把这些方略都拿出来,光是一个税监就已经折腾得天怒人怨了。
顾秉谦也清楚这篇文章的确有些在不切实际的博眼球了,但是这有错么?
这些学子们本身就没有接触过朝政事务,他们怎么可能都像陈年老吏一般油滑,说些大家都听得腻烦了的老话,那是皇上想要的么?
这篇文章才是皇上想要的啊!
对顾秉谦来说,这篇文章的文笔、辞藻乃至究竟是否实用可行,那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篇文章贴合皇上心意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顾秉谦深知自己在同僚们那里不受欢迎,那么要想维持现有位置,那就必须要得圣眷,怎么得圣眷,自然就要秉承圣意了。
只是短短一炷香时间,顾秉谦便已经将这篇文章反复读了两遍,内心也就有了定议。
“唐大人,此文为何被罢黜?”顾秉谦脸色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份微笑。
“为何?顾大人看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么?”唐进程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文辞低劣,文风粗白,何谈其他?”
“好一个何谈其他!”顾秉谦勃然大怒,“你这是只看文字不论其他啊,不管这策论如何言之有物,透彻入骨,不管这文章如何贴近实用,符合圣意,却都视而不见?你这个同考可是当得好啊!”
唐进程完全没想到这个平素看起来谦和过人在朝中甚至有些阿谀逢迎之名的吏部左侍郎竟然一下子爆发起来了,而且直接说自己故意违抗圣意,这既让他感到惊惧,也让他感到无比愤怒。
“顾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这等文章,无论是拿给谁来评判,那都是粗劣不堪……”唐进程据理力争,脖子都粗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
“是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文才比本官高,你的文辞比本官强,本官这几十年书是白读的,翰林是白当的?你一个翰林检讨,读过几年书,本官在翰林院当编修时,你怕是还未启蒙吧?”顾秉谦满脸狰狞,目光中更是闪烁着阴森的光芒,厉声道:“本官看你是心怀叵测,枉顾圣意,其心可诛!”
顾秉谦与唐前程的争执立即引起了,整个阅卷各房的震动。
一个副主考直接用这样狠厉粗暴的言辞攻讦一个同考,可以说是大周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而且顾秉谦甚至直接用羞辱性的言辞攻讦一个同僚,可谓闻所未闻。
闻讯赶来的方从哲看到的是气势汹汹的顾秉谦已经把唐前程训得几欲昏倒,这顾秉谦平素看起来这般谦和大度,为何却在这个时候爆发?
方从哲不动声色,缓步上前:“顾大人,何事如此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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