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3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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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孙居相作为御史,反而在这个时候不会插言了,按照规矩,他有他自己的奏报渠道,也有他属于都察院御史的观察角度来拿出自己的报告。
崔景荣并没有按照此番南下巡视调查的路线来进行汇报,而是将开海之略所涉及到几大问题按照重要性或者紧迫性来进行分析报告。
毫无疑问这样是最合适的,这不是一次例行巡视调查,而是有针对性的专题巡视调查,按照这样一种方式来,更能迅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引起大家的重视。
“,以工部治下的造船业已经萎缩和糜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清江船厂为例,在籍工匠、工人不到三成,即便是严加整饬整编,估计能达到编制在籍的一半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船厂中簿册混乱,残缺遗失甚多,臣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其他原因,光是臣所见,造船大木腐烂甚多,如胶、漆、索等物仓储毫无章法,登记混乱,”
崔景荣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看了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再去看宁波的私人船厂,那对比差距太大,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客气。
“龙江船厂情况略好,但是一样不堪入目,在籍工匠大多流失在外为一些私人船厂干活儿,许多在籍工匠已经故去却仍然登记在籍,而原本该由其子孙增补进来的,却根本没有增补进来,完全一片混乱,”
崔景荣的话语在大殿内引起一片哗然,都知道崔景荣此人性子朴实,不喜虚华,说话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的话基本上不会掺太多水分,他说到这个程度,只怕真的就是情况很糟糕了。
永隆帝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实际上在崔景荣他们回京之前,已经递回来一些汇报情况的折子,他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如此糟糕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而内阁诸公和六部乃至都察院诸位重臣也都是眉头深锁,他们也是早就听闻了一些情况,但烂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臣不太清楚南京工部是如何在管理清江和龙江船厂,也不知道南京工科给事中与南京都察院是如何在监督南京工部和两家船厂,但是臣听闻清江提举司大案叠出,但南京都察院却隐瞒不报,南京工科给事中有如无此机构,对此情形视若无睹,具体情况,想必都察院孙大人已经有单独奏折上报都察院了,就无须臣来饶舌了,臣相信孙大人的奏折中肯定有更为详细的阐释,”
崔景荣的话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既能让殿上所有人明白南京工部治下糟糕情形,也能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本质说透。
“,基于此,登莱方面的船厂设立和水师舰队的建造,臣以为当下清江和龙江船厂皆不具备此能力,相比之下,臣在宁波察看了两家私人船厂晨兴船厂和泰能船行,其规模虽然远不及清江和龙江船厂,但是其调度严密,工艺规范,而且工匠制作态度和能力也远胜于工部船厂,远非清江龙江船厂所能比拟,”
“,所以臣以为,若是要按期在登莱达到之前预期的目的效果,恐怕原来预想的以清江龙江船厂为依托的想法是不可行的,如果要达到目的,势必要吸引江南民间船行船厂商贾前往登莱和辽东兴办船厂,而这一目的要想实现,需要朝廷综合考虑如何来让这些商贾们自愿前去,”
崔景荣的这番话立即在殿内引起了震动,不但是武将们脸色难看,尤其是登莱总督王子腾已经是按捺不住怒火了。
先前让他去登莱担任总督,他就不是很愿意,但是他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朝廷是不会让一个武将长期在一地担任总督执掌军政大权的,而牛继宗又必须要离开京营,所以宣大总督这个位置必须要腾出来,他就只能去登莱担任这个新设的总督。
好在朝廷和皇上都谈及了登莱和辽南的重要性,就是要把登莱打造成为未来辽东的后盾基地,而组建水师舰队就是必然,一方面要打通辽南和登莱之间的后勤线,另一方面登莱未来要垄断对朝鲜和日本的贸易,也正是看到这一点,王子腾才愿意让出宣大总督去登莱,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却成了镜花水月。
船厂都建不起来,何谈打造水师舰队控制整个去辽南、朝鲜和日本的海域?没有水师舰队,这登莱总督几乎就和一个总兵官没什么区别了,他这个登莱总督有何意义?
同样,登莱与辽南之间的水道不能畅通,那么后勤补给尤其是粮草的运输就不能不通过陆路,就像现在一样。
面临建州女真吞并了乌拉辉发等部之后,其兵锋已经直指辽西,而辽西那边的蒙古诸部如科尔沁等已经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陆路运输将面临极大威胁不说,光是其运输成本就折腾得大周户部苦不堪言,所以开通登莱到辽南的水道运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也是兵部、户部和军队武将们极力要确保的,同样这也是当初提出开海之略的一个最重要条件,否则军队和北方士人都不会答应。
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了来自西面武将们的不满情绪,同样像齐永泰、乔应甲、郑继芝、王永光等北方士人的领袖们也都面带怒意,即便是素来和江南士人关系密切的李三才也都是皱眉不语。
这当初达成妥协的第一条现在就出了问题,做不到这一点,怎么让朝中这些北方士人和军队武将们满意,便是兵部和户部也要不答应。
“崔卿,既是如此,那如何能让这些江南商贾们去登莱设立船厂?工部船厂又该如何?”
永隆帝也知道这个问题怕是又要激起一番争论,朝廷免不了又要做一些让步和妥协,还得要有一些动作,但是却又不得不挑开摊牌,否则后续的很多事情就没法推进了。
“启禀皇上,翰林院修撰冯铿曾向臣有一个建议,但是争论颇大,臣也不敢作主,”
===丁字卷
第六十节
通通闪开我要搞事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大殿最尾端望去,又是这个冯铿?!
怎么这家伙就没有一天安稳的?哪桩事儿都要掺和一手,可他若是户部、兵部或者工部某个司的官员也就罢了,真的就是吃家饭屙野屎管闲事了,但这家伙却是翰林院的修撰。
翰林院这里边一帮子人,要说轻呢,可以说啥事儿都轮不到他们插话,或者说什么事儿说了都不算,但是要说重呢,啥事儿他们都能发言插嘴,很特殊。
因为作为翰林院中人,他们都有一个以备顾问的职责,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作为皇帝的顾问身份出现,皇帝有什么需要咨询了解的,就可以问他们,而他们也可以就此发表观点意见,如果皇帝还认可赞同的话,这就几乎是代表皇帝的意思了,那就不一样了。
永隆帝也有些好奇又有些兴趣,又是这个家伙?
看样子又要给自己带来一份不一样的新鲜礼物,只是不知道这份新鲜礼物内阁诸公和六部诸位重臣乐意不乐意接受了。
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肯定是不受朝中诸公欢迎的,否则崔景荣早就把这个情况在奏折中报上来了。
看内阁几位脸色都有些微微变化,估计也应该是猜测到一些不太让人愉悦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处于这种情况下,军队武将们和北地士人那边怎么安抚?
难道原来的设想作废?那恐怕军队武将和北地士人官员们就真的要鼓噪了,没有这样做事儿的规矩。
冯紫英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如针刺般的目光,但他无动于衷。
先前在和崔景荣探讨时他就已经把态度挑明了,但凡有其他路子,他也不提这么干。
可问题是现实摆在面前,登莱和辽南那边迫在眉睫,这么拖下去肯定是要出状况。
如果不这么干,根本就没法弄,即便是如此,都还有要有周密的策划和部署,拿出一大堆具体的条陈来,才能实现目标。
眼观鼻鼻观心,冯紫英岿然不动,倒是让紧挨着他的魏广微和吴亮嗣二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见冯紫英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崔景荣内心也好笑,这个家伙这会儿倒是装得挺像,之前在自己面前可是聒噪不已,这是要把架势拿足,等人家求他么?
“唔,诸位爱卿,辽东军情似火,可粮草补给经辽西输往辽东日益艰难,折损成本日高,而且面临来自辽西鞑靼和女真人的双重威胁,解决辽东补给问题势在必行,除此之法外,诸爱卿可还有其他方略?”
永隆帝终于说话了。
他没有理睬崔景荣的提议,而是直接把问题丢给了内阁和户部、工部诸公,这是他们的责任。
当初议定也是如此,开海举债便是要全力确保辽东安稳,而首要任务就是后勤补给,打通海运,控制朝鲜、日本的贸易,可谓一箭双雕。
同时也是要此为由才打动了王子腾,让他腾出宣大总督位置,否则难以把牛继宗挪出京营去接任宣大总督。
前两者可谓冠冕堂皇,而后者才是永隆帝内心急于解决的关键,现在京营节度使他一直不设,让陈道先以五军营大将身份暂代京营事务,同时又让仇士本控制的神枢营不断扩编,这样形成两强相制的格局,只有这样永隆帝心里才踏实。
但现在事情搁浅,虽说王子腾不可能再回宣大,而牛继宗也不可能再回京营,但这二人尤其是王子腾在京营中深耕多年,广有羽翼,更何况现在对方态度已经不及前两年那般,所以此时还不宜触怒对方。
面对皇帝的质问,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皱眉不已。
他们知道南京六部的确不堪,但是没想到南京工部之下的两大船厂会成这般模样,崔景荣都明确表示这两家船厂从上至下都是糜烂不堪,难以上台面了,那如何来满足登莱和辽东那边的要求?
“皇上,不如先听一听冯铿所言的荒唐之言如何?行与不行,姑且不论,但现在没有其他可选之策,便是不用,亦可抛砖引玉,寻找其他合适方略。”齐永泰打破了沉寂。
他自入阁之后仍兼吏部尚书,但是却少有发言,除非涉及到吏部事务,其他事务,便要有皇帝或者叶向高这个首辅明确示意他发表意见,否则鲜有主动发言。
但今日不行。
并非全是冯紫英的缘故,而是作为北方士人之首,他要对整个辽东乃至九边防务负责,在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三心二意之时,在这帮南方士人更多心思都放在开海举债拉动整个江南的产业经济发展,为户部国库充实谋划时,他需要盯着这一点。
这帮南人对辽东和北地边患远没有北地士人那么切肤之痛,所以齐永泰便是承受些异样目光,也要扛起来。
齐永泰这一出头,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都要掂量一下。
实际上他们已经了解到冯紫英的一些观点,比如将工部工匠工人全数拨付给愿意去登莱辽南建船厂的商贾,朝廷出资扶持这些船厂建设,甚至还要直接由朝廷出资向这些船厂订货,预付定金,这基本上就是由朝廷包办一条龙了。
这远远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这意味着开海举债所得几乎都要砸到登莱和辽南建设上去了,而一旦辽东和宣大边防有事,粮饷不足,那么还得要找朝廷户部要钱。
而且登莱辽南建设一旦钱银不够,肯定还会向朝廷伸手要钱银,以王子腾的性子,那几乎是铁定的,而朝廷前期投入这么多,又是这样一桩事儿,不可能半途而废,军队和皇帝也不会答应,这几乎就又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对叶向高和方从哲的脸色不渝,齐永泰视若无睹,他知道这肯定会让这几位不高兴,不过这是他的责任。
永隆帝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也罢,听听也无妨,崔卿,你意便是由冯铿来讲解此事么?”
“回禀陛下,臣正是此意。”
崔景荣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完成了,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这上边儿,配合齐永泰让永隆帝点头同意冯紫英来陈述这一方案。
之前冯紫英在船上就已经和魏广微、吴亮嗣等人进行了几次辩论,虽然不能说彻底说服了魏广微和吴亮嗣,但是他们也承认如果朝廷认定登莱和辽南这条运输线必须尽快打通的话,恐怕唯有冯紫英此法算是可行的,依靠工部那帮人是绝无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投射过来,落在老神在在的冯紫英身上。
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个家伙还真有意思,十六岁之龄,居然就能在朝会中唱主角了,嗯,且看他表现如何。
“冯卿,那你来说说你的建议,也好让朕和朝中诸公听一听你的想法,嗯,你办的那份内参,今日朝会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亦可就此好生阐述一番,军情动态,国计民生这几个栏目是朕最喜欢看的,朕觉得似乎都应该靠得上,不妨都来议一议,”
永隆帝轻快的口吻让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心里都是一苦,看样子皇上似乎有被说动的意思,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有这个姿态,一旦真的被对方说动,只怕朝中那帮见风使舵之辈又要附议了。
“回禀陛下,臣之想法恐怕和朝中诸公考虑问题的角度未必一致,毕竟臣只是在翰林院担任修撰,有幸跟随崔大人一行南下江南,方能了解我大周地大物博,繁盛若斯,但是对比江南北地,臣又深感忧虑,所以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诸公,若是能得到一个明确答复,臣之建议方能有可行之道。”
冯紫英的话在大殿内立即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家伙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永隆帝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的有趣了,还要问几个问题,虽然说是要问朝廷诸公,其实恐怕也还包括了自己,这倒是挺有意思,已经很久没有在朝堂上有这样一股清风吹来了。
“朕允了,若是有什么问题涉及到此番开海事务,尽管问来,被说内阁诸公,便是朕亦可回答冯卿的问题。”
永隆帝大包大揽,显然就是要这帮人都拉进来不准回避和顾左右而言他,更是让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脸色一暗,心中叫苦不迭。
“可是臣还要说一句,只怕臣的问题有些尖刻犀利甚至刺耳,听起来恐怕也让很多人都不太舒服,甚至心意难平。”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永隆帝微微色变,但是随即又笑了起来,“冯卿,你是怕朝中诸公无此雅量,还是担心朕的心胸不够宽广?尽管放心,朕说了,君无戏言!”
永隆帝的目光逡巡之处,一干重臣们都是面色沉肃,都意识到了这一位翰林院修撰怕是要搞事情了,嗯,而且这位皇上怕也是也要配合着搞事,不过究竟是冯铿配合永隆帝搞事,还是永隆帝配合冯铿搞事,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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