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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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这冯铿说动了乔应甲?”张慎意似不信,“十二岁的少年郎,这般勇武大胆?乔应甲为御史,这等事情本该是李三才统管才对吧?为何他不找李三才却找乔应甲?”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等情况或许是有人指点,……”卢嵩沉吟着回答道,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有内行点拨了总督和御史之间的关系,不解决御史这一关,此事便难为。
“乔应甲不是轻易被人说服打动的人吧?”张慎还是对乔应甲有些了解的,这般都察院出来的御史,都非易与之辈,岂是能轻易说动的?
“臣闻乔应甲虽然为御史,但自称他为人行事,只为朝廷,对事不对人,……”卢嵩回应道。
张慎略微一怔,细细咀嚼这句话,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这句话乃是冯紫英在告辞乔应甲时所言,而乔应甲也有所感,便在某个场合下酒后说了出来。
“些许情况,陛下可以等到李大人、乔大人入京之后,当面询问便可知晓。”卢嵩也不敢把话说死。
毕竟这也是张瑾他们从各方渠道打探而来,若是这些人在皇上面前又换了一番说辞,那倒还真不好说了。
皇上御极不久,朝中班底基本上还是太上皇留下来的老臣,卢嵩观皇上目前的做派,基本上还是大事都要送本到大明宫那边去,所以许多事情皇上也是难啊。
“朕记得那冯唐可是冯朝宗之子?”殿中安静许久,张慎才悠悠的问了一句。
卢嵩一愣之后,才道:“回陛下,冯大人正是前一品耀武将军冯殿伦之后,冯朝宗三子,其长兄冯秦元熙二十二年战死鞑靼人寇边的呼伦塞一战中,二兄冯汉在元熙二十八年因病殁于大同镇任上,冯唐方才袭爵,前年因御史弹劾其骄横跋扈,擅其边衅,所以免官,现赋闲在家。”
张慎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呼伦塞?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当年我奉父皇之命巡边,正赶上了呼伦塞一战,鞑靼七万铁骑席卷塞外,朝廷边军寡不敌众,多处关隘被突破,那冯秦率军阻击鞑靼人精锐三日,所率八千劲旅仅存两千余人得以回返,但全赖这一战挡住了增援鞑靼铁骑,朝廷大军方才能击退意欲突破的鞑靼人主力,……我记得此役冯秦虽然战死,但是朝廷也是赏赐了其一爵位?”
卢嵩在来之前就已经对冯家情况做过专门了解,他知道这位主子素来精细,这等细枝末节恰恰是这位主子最爱询问的,以显示他体贴下情,所以便径直回道:“当初朝廷赐其子云川伯,只不过其子当初年幼,后也不幸夭折,所以……”
张慎微微皱眉,这等绝后而导致爵位未能承袭可谓是最可惜的了,只不过一般人家都会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过去庶出子,“那冯家难道就没有过继一子给冯秦?”
“回陛下,冯汉无子,冯唐亦只此一嫡子。”卢嵩回答道:“冯汉元熙二十八年病殁时,朝廷也曾追封,只是冯汉无子,后便由冯唐承袭神威将军并晋升为三品将军。”
张慎也有些感触,边塞宿将往往都是子承父业,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等事情也是难免,只不过冯家一脉三兄弟,两兄弟都死于疆场,现在只有唯一一个健在,而且只有一个嫡子都还尚未成年,还是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那冯铿现在国子监读书?”张慎又道。
“是,今年初开始在国子监读书,听闻此子读书还算刻苦,有意要参加后年乡试。”作为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卢嵩对这些情况的打探早就做到了前面。
“唔,朕知道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张慎迟疑了一下,“你查一查,冯唐此人在大同那边口碑,不,算了,等等再说。”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就明显感觉到了府中的气氛不一样。
书院一事是当务之急,后年便是秋闱大比之年,对自己来说,只有两年时间的读书时间,虽说自己从六七岁时家中就聘请有塾师教授自己四书五经,但是乡试的竞争程度在前世中冯紫英也就知晓,相比于现代的高考,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数量很小,但是仍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阵势,因为在这个时代,真的是考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基本上就是鱼跃龙门了,纵然考不起进士,但是一个举人身份,足以让一个人,乃至他的家庭发生彻底变化,直接从普通人进入了特权阶层。
这比起考起一个北大清华都更足以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冯紫英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和思维都不算差,五六年的四书五经学下来,基本底子还是有的,现在无外乎的就是要寻找到一个优秀的老师来有针对性的进行学习和复习,目的就是一个,为乡试做准备。
而且在顺天府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京师城下,乡试名额相对较多,主要是针对在寄籍在京的士人不少,这些人多是官宦子弟,亦有部分通过其他渠道来寄籍,这等情形下,顺天府每一科的名额就比其他要多不少。
京师书院不少,但以城外居多,像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地处京畿,有几家书院都颇有名气。
===甲字卷
第七十四节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少爷,刚才佐叔来找你,老爷让你回来就去他书房里。”云裳有些惴惴不安的替冯紫英换衣,一边道。
“哦,说什么事情了么?”冯紫英也不在意,他已经觉察到这两日里他在府中的地位迅速提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以及府中其他人,都对临清之行取得了赫赫名声之后的他态度都大不一般了。
“没说。”云裳替换了衣衫的冯紫英整理了一下衣物,“少爷没在外边儿惹事儿吧?”
“我能惹什么事儿?”冯紫英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把自己当成几个月的自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放心吧,难道还怕老爷再给我一顿板子不成?现在不一样了,怕是老爷找我商量什么事情吧,我马上就过去。”
一直到冯紫英消失在院门外,云裳都还在琢磨着那一句话“现在不一样了”的意思。
好像这两日里府里的确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往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围绕着老爷和太太在转,每每提及少爷,老爷太太都是让府里边儿少打扰少爷,让少爷一门心思读书,但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老爷和太太找少爷的时候和次数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难怪少爷说要出去读书,省得在府里边各种繁杂事情影响他读书了。
“你真要打算出去读书?国子监这边你怎么办?”冯唐示意儿子入座,往日都是站在一旁听自己教训,但是现在冯唐觉得也许冯家光大门楣就真的要落到这个儿子身上,自己现在还得要好好听一听自己儿子的想法。
“国子监这边倒是简单,祭酒那边对我印象颇好,司业那边也清楚现在监里的实情,大家都是月考来点卯,很多人甚至月考都糊弄,只有在需要历事时才来。”冯紫英对这一点倒不担心,“我按照规矩来请假销假,考试时准时到,而且考绩也不差,他们说不到我什么,更何况大家都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冯唐点头,他就怕自己这个儿子恃宠而骄,觉得临清这事儿办得不错,外边也有夸赞,就飘了,现在看来还是很冷静的。
“紫英,你明白轻重就好,今日王子腾到兵部见了我,对你评价颇高。”冯唐心情很好,“左侍郎张景秋张大人也问了我几句,也许……”
“父亲,您这就有点儿想多了,我记得我和您说过了,这等事情其实没必要急于求成,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父亲有些急躁的情绪似乎遮住了他平素还算不错的情商,怎么这事儿上就这么看不开呢?
太上皇这边你已经被边缘化了,然后又没有获得皇上那边的首肯认可,谁会轻易把大同镇总兵这样的一等一位置许给你?
王子腾不过是示好的一个姿态而已。
其实哪怕自己现在考中了状元,对王子腾来说,意义都不大,能影响到他起码也是十年八年后的事情了。
至于张景秋那里,那是皇上的一张牌,怎么可能轻易翻给你看?
无外乎就是张景秋此人很善于拉拢人心,手段高明,所以让自己老爹产生了误解了,在冯紫英看来,除非皇上明确表明态度,否则结果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紫英,我知道,……”似乎有些遗憾,但是冯唐还是迅速振作精神,“连王子腾都专门和我说起你的事情,我觉得临清民变的情形恐怕已经传到了朝中,传到了皇上和几位阁老那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日后甭管你走哪条路,皇上和阁老们对你有印象,那许多路就会平坦许多,也宽得多。”
从父亲的这一席话里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又有了很大变化,昨日里他虽然不反对自己外出到书院读书,但是也不是很支持,大概还是觉得冯家突然要想摆出脱离武勋贵族这个群体的姿态,让嫡子去科考,这样的变化难以接受,也容易引来武勋贵族这个群体一些怀疑和敌视。
但现在,冯唐已经态度鲜明了,支持自己读书,支持自己参加科考,甚至支持自己通过科考踏入文官群体,哪怕耗时会很长,甚至也要遇到一些波折困难,但冯紫英清楚,冯唐也知道,这些都是值得的。
“父亲,我之前就说了,咱们家虽然是武家勋贵出身,但是都知道我们冯家是不能和四王八公他们比的,甚至像襄阳侯、锦乡候、川宁侯、平原侯、定城侯、景田侯这些人,都比我们家更底气十足,若非大伯、二伯和您这么些年来在边塞为朝廷厮杀效命,大伯二伯甚至马革裹尸,只怕您这个三等神武将军都未必能拿得到呢。”
冯紫英觉得是时候让自己父亲彻底清醒冷静一下了,不能再继续沉湎于往日的那种固有思维状态中了。
“您别觉得我要出去读书,要去科考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就是要和谁划清界限,没那么夸张,贾家敬世伯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考上了进士么?政世伯的珠大哥不也早早就考了秀才,若非身体不佳早逝,只怕现在也早就是一门进士,最起码也该是举人功名了吧?”
冯紫英清冷的语气让冯唐兴奋的心情又平复了不少,默默点头,示意儿子继续。
“父亲,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武家勋贵若是放在六十年前,那肯定是被朝廷倚为泰山的,但是那时候大周初立,需要你们来稳住局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本朝君皇仁义,既没像先汉前明那般兔死狗烹屠戮功臣勋贵,也没像前宋那样杯酒释兵权,对功臣勋贵都还算仁慈,但是咱们当臣子的得看清形势,不能恃宠而骄,以文御武是本朝定例,若是还依仗着是勋贵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番言辞可谓诛心,听得冯唐都心惊肉跳,若非只有父子二人,冯唐真的要上去两个大嘴巴子,即便如此,也是怒气溢面。
“父亲,您别生气,今日之话只出儿子之口,只入您耳,出了此门,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说,也不会承认。”
见冯紫英这般说,冯唐心中稍许放心,“紫英,这等话,便是对我亦不可再言。”
“爹,您也不必如此,我知道轻重分寸。”冯紫英倒是显得很淡然,越是深处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世界。
爱上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前瞻性的优势,无所不在的阶级特权和阶层特权,男尊女卑的秩序,这一切让他都有一种已然占据了一切先机天下大势尽在我胸的畅意。
当然他也很清楚,要把先机优势化为实实在在的胜势,自己还需要积攒和努力,一样存在着各种不确定的变数,甚至可能阴沟里翻船,小觑任何不了解的东西,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是他前世为官几十年得出的刻骨铭心的真理。
但这不正是最让人舒心畅快的一面么?只有奋斗所得,才值得最甘美的品尝,信手所得,反而失了几分味道了。
===甲字卷
第七十五节
惊天秘密===
“父亲,您其实也应该感觉到一些才对,咱们武家勋贵太上皇那边也还有些颜面,但是皇上那里恐怕就未必了。”冯紫英继续道:“但就算是太上皇那里,我们冯家也挤不进场,排在咱们前面的四王八公之外,都还有几个侯伯,他们可以优哉游哉的居高位享清福,子侄都能安排妥帖,但咱们冯家却得要去拿性命去搏去换,纵使如此,也还要仰人鼻息,所以啊,……”
冯唐脸色严肃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紫英,此话不必再提,为父不会阻止,嗯,支持你去读书,能读得出来考上,是你的造化,但你先前提到的却不能,……,有些情况你未必清楚,……”
这已经是父亲第二次神神秘秘的说这种吞吞吐吐的话了,这让冯紫英很是好奇又有些不耐烦,“爹,你我亦属父子,我的性子你知道,不是那种嘴上不把门的人,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什么不能言?”
冯唐看着儿子,犹豫起来,好一阵后还是摇摇头:“此事我也不确定,不敢妄言,但是我只提醒你一句,纵使皇上对你青眼有加,你也需要把持好,莫要忘乎所以。”
冯紫英一凛,抬起疑惑的目光看着父亲:“爹,您这话什么意思?且不说临清一事儿还不至于入皇上眼,若然皇上真的看重,这本是我们冯家的福气,为何你却这般说?就因为我们冯家是武家勋贵?”
冯唐张口结舌,憋得很难受,呐呐半晌才道:“紫英,许多事请现在还轮不到皇上做主,哎,……”
“爹,这我知道,皇上大事儿也还要请示太上皇,但太上皇和皇上亦属父子一家,这太上皇千秋之后,皇上便能独掌乾坤,……”冯紫英觉得这里边应该有什么古怪。
“紫英啊,太上皇龙马精神,只怕皇上想要独掌乾坤还有得等啊,况且,……,有些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唐最后一句话已经轻不可闻。
冯紫英悚然一惊,想起前世关于《红楼梦》故事的种种,盯着父亲,“爹,莫不是义忠老亲王……?”
冯唐色变,环顾左右,这才厉声道:“噤声!此事你我心里知晓便可,日后休得再提!”
冯紫英恍然大悟,迅疾连连摇头:“爹,此事我们冯家决不能参与进去,……”
“我何尝不知?你以为你爹真的享受不了清福,非得要去那大同苦熬?”冯唐沉声道:“这等天家之事,沾上便是祸福难料,冯家沾染不起,我才想要回大同,留在这京里,迟早脱不了身,……”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老爹也非等闲之辈,早就看出了里边的凶险,但却不知道前世《红楼梦》书中所提及冯家为何最终还是卷入了这等犯忌讳的天家夺嫡之事中去?
义忠老亲王便是前太子,这不是什么秘密。
前太子是已逝的皇太后嫡子,而且还是嫡长子,原本稳坐太子之位,但皇太后逝去之后,诸子争夺大位激烈,连太上皇都难以压制,后来太子因恶了太上皇被废,才给了其他诸子的机会。
最终当今皇上在太上皇病重期间得传大位,只不过未曾想到太上皇最后却病愈而起,才形成了当下这种尴尬局面。
这样看来,只怕是那义忠老亲王还有心有不甘,或者太上皇又后悔废了义忠老亲王?只是这等事情还有反悔的余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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