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4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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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冯紫英看来,这也是这些士子三观形成的关键阶段,一旦越过了这个节点,现实的风雨和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会洗涤浸润他们的精神气质,最终嬗变成为一个复杂的综合体。
冯紫英希望能够抢在这个阶段,把自己视为“政治正确”、“正能量”和“科学世界观”的东西灌输给他们,潜移默化,进而成为自己的“同志”。
练国事他们这几人就是他专门精选出来的。
事实上在回京师城之后要选谁来时,他就在琢磨了,虽然表面上是官应震起着决定权,但是冯紫英的推荐肯定是官应震考量重要依据。
练国事是冯紫英最倚重和欣赏的,当然义不容辞。
范景性格坚硬,作风顽强,贺逢圣儒雅淡然,大度明理,这两人一个是北直人,一个是湖广人,也都和冯紫英较为投契,也是最适合首先培养的对象。
唯有吴甡,这家伙是江南人,而且性格细密谨慎,要想说服此人不易,但若是能将此人折服,那么对于在江南士人这一群体中立住脚,却意义重大,所以冯紫英也是专门挑了吴甡。
现在看来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意图。
或许是前期自己苦心孤诣的积淀,又或者是自己在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中确立下来的威信,使得几人对自己的信任度大大提升,再加上此番让他们身临其境的接触开海之略的具体运作,真实感受可能给朝廷和民间带来的惠益,同时也让他们得以锻炼,所以进展十分顺利。
可以说冯紫英把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如果还不能“收服”这帮人,冯紫英都要觉得恐怕真的是自己德行有亏人品不行了。
当然,冯紫英也很好地把握住了度,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这才是现在该做的,也是最能让这些人信服的。
如果没有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光环加持,冯紫英相信无论自己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也不可能让练国事这些从无数饱学之士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人物认可自己。
当贾琏陪着林氏姊妹去往苏州一行返回之后,冯紫英在扬州这边的事务也已经日渐进入尾声了。
“紫英,南京都察院那边准备和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全盘接手这边的案件了,牵扯出来不少,但是有价值的不多,”
“君豫兄,是龙禁尉不愿意再查下去,还是真的没有价值了?”冯紫英反问。
练国事叹气,这家伙非要问这么明白,苦笑,“皆有吧,但主要还是前者,龙禁尉这帮人都是属狗的,鼻子比谁都灵,上边儿心思瞒不过他们。”
冯紫英也很淡然,“可以理解,也差不多了,朝廷并不希望留下一个稀巴烂的摊子,杀猴吓鸡也不能太过,鸡被吓傻了,就没法生蛋了。”
冯紫英的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练国事看着冯紫英,“那这边我们就退出了?”
“退出吧,整理一下成果,三家人,祸不及妻儿,和南京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交涉一下,所涉及资产也该处理就处理了,朝廷可是等着这笔银子呢。”冯紫英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却无力改变,起码现在是如此。
就这个问题冯紫英就和练国事探讨过,最终练国事也被冯紫英说服,朝廷若是一味以此类方式敛财,那只会陷入恶性循环,破坏朝廷信誉,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施政,有些制度随着时间推移也该是进行检讨审视和改良了。
练国事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特许金收取很顺利,目前就等你的海通银庄挂牌,便可存入其中,另外开海债券的售卖也已经启动,按照前期达成的协议,毫无问题,不过在市舶司的筹备问题上,按照你的要求,这种吏员可不好找,对了,紫英,你的那种新式计算方法和记账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我和你表兄谈过了,是否可以在扬州也开设这样一个学堂,我感觉未来市舶司乃至寻常商贾人家都应该会对此类账房学徒需求越来越大,”
见练国事的兴趣转到这上边来了,很显然这段时间段喜贵带来的这帮学徒们给了练国事他们很深印象,不但在查抄几家盐商事务中表现优异,而且对于组建市舶司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困难,主要就体现在进出口的账目税率计算和记账上,如果能够有足够的这种人才,市舶司组建面临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这不是问题,在临清专门有这样一个为穷苦人家孩子谋生教授这等技能的学堂,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识字三五百常见字,然后就是要懂新式计算和记账方式,一年都不用就能达到标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一个供他们实习检验的环境机会,这样可以迅速实现纠错和提升,丰润祥就成了最好的实验田了,”
冯紫英知道丰润祥是冯家和薛家合伙的营生,而在京中大观楼也是薛家、冯家的合伙营生,但薛家已然是一个没落的皇商家族,冯家何须与这等人家如此紧密合作?这让练国事都很奇怪。
不过这是冯紫英家事,练国事自然不会多问,他也不可能想到冯紫英在和沈林两家联姻之后,还会有第三桩婚姻。
“可是按照你表兄所言,这些学徒们主要是要满足海通银庄的需要,海通银庄除了在扬州和京师之外,还要在金陵、苏州、杭州和大同都要建立分号,甚至湖广也要建分号,这样一来市舶司恐怕很难得到满足啊。”练国事有些疑惑地道:“紫英,我感觉你对海通银庄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开海债券和特许金制度和市舶司筹办,我的理解有误么?”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
对练国事,冯紫英是不愿意撒谎的,但是如果要解释清楚这个理由,却又相当复杂,甚至就算是和盘托出,也未必能让练国事理解。
现在这个时代中的人很难理解一个跨时代的金融机构的出现会给这样一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变化。
关键在于这个银庄的性质却是极其模糊的,股东来源复杂,但是却又借用了官府的某些定位意义,同时还要兼具一些朝廷政策扶持的功能,中央银行不像中央银行,商业银行性质更浓,但是还要承担起部分政策发展银行的功能,这是一个典型的怪物混合体。
但是在垄断地位下,这个怪物或许会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膨胀起来,也有可能一种无法想象的状态迅速崩溃,一切取决于朝廷对待其的态度,所以冯紫英才会把忠顺王以及他代表的整个宗室群体拉入进来背书,起码在面临一些不可预测的因素时,能够起到一些牵制和抵当作用。
“君豫兄,你是第一个觉察到这个问题的。”冯紫英悠然一笑,“嗯,但是我却无法用语言来解释为什么我会如此看重这个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显现出多少特质的东西,但如果你能看到它给我们所看重或者急需的一些产业营生带去的源源不断支持,同时还能让人认识到这种模式对他们认为可能会成为的某些行业带来的希望,那么就是这个了,这就是我所看重它的原因。”
话语有些绕,冯紫英知道练国事未必能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打算让练国事好好接触一下,嗯,不仅仅是练国事,还有吴甡,他们两人的性子显然更适合,而范景和贺逢圣则不必。
这个时候冯紫英越发有着一种矛盾的心态,既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些,那么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来布局这一切,又希望时间过得更快一些,这样自己可以更快的成长起来,不会再受更多的束缚。
当时代的车轮缓缓滚动起来时,那些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带来的力量,到后来就只能骇然的看着这种变化会裹挟着一切疯狂的向前滚动了,谁挡在前面,就只会被碾得粉碎。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三节
第一个学生===
段喜贵原本饱满的双颊迅速瘦了下去,连带着眼眶似乎都深凹下去不少,来往于衙门中的脚步走路带风,这一切都看在冯紫英眼中。
从临清带过来的这帮人都开始跟着段喜贵忙碌起来,而且还被段喜贵去信又要了一批人过来。
按照前期的约定,一些看好海通银庄和冯紫英这个人乃至背后忠顺王为首的宗室势力的江南士绅们,也开始正式和段喜贵乃至冯紫英磋商具体入股的事宜了。
“截至目前位置,已经谈妥了来自整个南直隶和浙江、福建、湖广、江西的士绅商贾共计一百三十七户,初步预计可募集股本金三百四十二万两纹银,其中南直隶地区六十八户二百二十万两,浙江二十三户四十八万两,福建十九户三十四万两,湖广九户二十万两,江西八户二十万两,另外尚有五十余户还在进一步磋商中,预计还能募集股金六十余万两,总计募集股金能能达到四百万两左右。”
段喜贵对这些数字早已经烂熟于胸,每天谈妥的商贾和敲定的股金数额,他都能一口说出。
可以说这些时间里,他的心思都花在了这上边,未来他可能会成为海通银行扬州号的大掌柜,执掌数百万两银子的大当家,也会成为扬州乃至整个江南举足轻重的商界巨子。
股金数量的暴增一方面固然让海通银庄人脉更雄厚,应对外来压力更具有承受力,同样也意味着这样大一笔资金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去向,只有这样银庄才能实现盈利,也才能让这些股东们放心。
冯紫英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却没想到海通银庄在江南也募集到如此大规模的资金,那么在经营过程中就需要广开门路,寻找最适合的放贷目标。
“那表哥觉得什么时候海通银庄挂牌开业最合适?”冯紫英问道。
“五月份择一个好日子,便可挂牌,当然更为关键的是我们需要确定我们近期的经营方向。”此时的段喜贵已经有了几分气势,不再像当日初见冯紫英时的拘谨小心了。
“哦,你如何考虑的?”冯紫英放手给段喜贵,但是并不代表对海通银行的大政方针都不过问了。
“我考虑了一下,按照你的提议,把未来海通银庄的发展分成了三个阶段。”段喜贵也是有备而来,如果连自己这个表弟都不能说服,如何能让其他股东放心?
冯紫英笑了笑,看来这位表现还是受自己影响不小,居然也会搞策划和阶段论了。
“初期阶段,我的想法是从现在到永隆十年,属于发展阶段,利用目前只有我们这样一家经营此类营生的优势,进一步拓展影响和渠道,尤其是稳定官府的渠道,力争成为包括十三省各府在内上解赋税的唯一渠道,同时主动对接各地大小商家,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客户,并在年内建成京师号、大同号,力争永隆八年建成广州号、金陵号和杭州号,永隆九年建成苏州号、武昌号、南昌号,……”
“除了进一步扩展我们海通的覆盖范围外,也要在吸纳储户和开办汇兑户头上下功夫,这会是未来我们海通钱庄发展壮大是的根基所在,……”
“……,我们认真研究过,我们的客户其实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为我们的信誉所吸引,愿意将银子存入银庄,一来安全,二来也能有利可图,这类客户既包括城市中的寻常家庭,也包括相当一部分本地坐商、田主等士绅商贾家庭,应该说这类人是我们储户的主要群体,……”
“……,另一类就是行商,这类户数不算多,其主要开户存银的目的不是有利可图,而是为了存兑方便,有利生意,所以我们也打算分门别类,……”
冯紫英之前只和段喜贵、贾琏二人介绍过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也不是学金融出身,对现代银行制度也是知之不多,只能说知晓一般性的商业银行的基本运作模式,所以只和他们谈了存贷差作为银行的主要利润来源,具体如何操作,就要根据这个时代的特点来进行了。
“我们经过认真仔细调查了解之后认为,对两类客户要采取不同的经营模式,第一类客户,他们最主要担心是自己钱银的安全,然后才是获利,所以我们认为在利息上,不宜设置太高,紫英你原来提出的标准是不可行的,远远超出了承受,……”
冯紫英赶紧插嘴,“表兄,我当初也只是一个随口建议,一切标准要以你们调查研究之后得出结论为准。”
段喜贵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自己这个表弟固执己见。
虽然他的许多想法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却需要许多修改甚至大改,现在看来自己这位表弟还是很清楚许多东西不能光凭想象。
“我们考虑一年以下的存银是不考虑付息的,甚至三年以下的利息都会比较低,另外活期存取不付息,定期如果临时急用提前支取,不付息还需要支付少量手续费,……”
听得条件这般苛刻,完全颠覆了冯紫英之前的想象,冯紫英不由得为之咂舌。
见冯紫英有些震惊,段喜贵介绍,“紫英,付息这个想法虽然是脱胎于借钱,但是我们作为获得朝廷批准甚至作为朝廷户部、中书科特定专用汇兑渠道,我们有资格提出这个标准的,你可以想象这些士绅田主们把银子窖在地下,一要担心招来贼匪,给家人带来危险;二来还要每日安排人守护,不但花销大,而且何等劳神?……”
不得不说段喜贵的观点切中了要害,像寻常不经商放贷的士绅地主,平时并无什么大的开销,家中便存有三二百两银子便绰绰有余,但他们除了田地外,多少都有三五千两银子的窖藏,但如段喜贵所言其风险和消耗也不言而喻。
若是能存入府城中的银庄,不放心便可不要利息存活期,若是心稳一些存个一年定期,还能有些利息,哪怕不多,但是也能替儿孙挣个零花,若是要替儿孙留家底儿,索性存个三年五年,那利息也就不低了,到时候还本付息都相当可观了。
冯紫英默默点头。
他不会干涉段喜贵他们提出的经营方略。
段喜贵本身原来就在大同那边经商,对北地商业情况十分清楚,后来被自己挖来到了山东与薛家一道经营丰润祥,短短三年间便把丰润祥经营得风车斗转,这也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商业能力,比自己这个就凭着一点儿前世记忆的半吊子不知道要强多少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段喜贵是熟知当下各地商业经营状况的,来扬州之后汪文言他们也为段喜贵他们提供了南直隶这边的状况,可以说段喜贵现在是对南北商贾的经营都有相当了解了,所以基于他的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应该十分可信的。
“对于第二类,我们是这样考虑的,这类行商虽然看似钱银流通量大,但是他们多是异地存兑,这对于我们银庄来说会有一定风险和经营成本,那么对这种异地存兑我们是要收取一定手续费,当然对于这些客户我们可以考虑分级,当其信誉程度达到一定水准,或者与我们银庄合作达到某个标准,我们可以考虑免除,……”
冯紫英没有心思再多听下去了,就凭着段喜贵现在已经在开始谋划用户和普通用户的区别来谋取更大利润时,他就知道这位表兄已经彻底被自己带上道了。
信誉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对海通银庄本身还是海通银庄的客户们,这是金融的核心。
所以当段喜贵喋喋不休的介绍如何挖掘优质客户,尤其是贷款客户,通过调查分析客户信誉和资产风险来进行放贷时,冯紫英真心想要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同时也对自己能迅速带出一个无限接近于现代金融思维的学生感到无比骄傲。
甚至连段喜贵都觉察到了表弟在后半段的漫不经心,这让他也有些纳闷儿。
自己这位表弟对海通银庄的看重程度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和自己说过相比于开海债券和特许金甚至是东番拓垦盐务,海通银庄才是未来大周的根本,这话让段喜贵都感到震惊又有些不敢置信。
大周的根本,这是上升到了一个什么地位了?
段喜贵有些不敢往深处想,只是这位表弟的话似乎从来没有放空过,他如此重视也就意味着绝非虚言。
“表兄,你提的这些我都很认可,但是单单今年要把扬州号、京师号和大同号开办起来,这就是一个非常重的任务,光凭你带出来的这些学徒们可远远不够,你怎么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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