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7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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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寻常时节,卢嵩这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忠诚无二的臣子倒也罢了,但是现在却有些满足不了自己的需要了,可这等时候易人,那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儿,龙禁尉这支力量若是换了都指挥使,那必定会带来动荡,其影响一样十分巨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口中也是越发苦涩,叹息良久方才抬起头问道:“朕传召张景秋,到了么?”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妙策(补更)===
张景秋踏进东书房时也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飘飘扬扬的雪片落下来,让整个宫外广场一片白雪皑皑,除了几名侍卫如雪人一般按刀伫立在广场两侧外,也就只有那名内侍缩着脖子站在宫门上跺着脚,还有点儿人气。
张景秋很不喜欢这种单独进宫觐见,他也是士人出身,很清楚这种单独进宫觐见在有些人看来是无上的荣光,但是那是对四品以下的官员,真正做到三品官员以上,这种单独觐见有时候就是一柄双刃剑了。
当然一两次单独觐见无关紧要,但是屡屡被皇上单独召见,势必会引来士林同僚的侧目,进而让自家陷入一种微妙的境地中。
实际上张景秋已经有了这种感受,他自认为从南京到京师城这几年里无论是与同僚们相处还是处理政务军务都做得不错,但是却始终难以完全融入到同僚中去。
哪怕是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在政见上经常争执龃龉,甚至也包括以柴恪、官应震这些湖广士人夹杂其中,但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却让张景秋都有些羡慕。
自己被皇上破格提拔到了兵部担任左侍郎一直做到兵部尚书,这固然有青云直上之势,但张景秋清楚这也留下了极大的隐患,无论是江南士人还是北地士人甚至湖广士人都不会太喜欢一个和皇帝走得太近,或者说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士人,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就意味着背叛了士林臣这个群体一般。
这让张景秋很是郁闷。
入阁之争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虽然皇上一力想要擢拔自己,但是鉴于内阁中无人提名和支持自己,甚至连六部中的尚书侍郎也支持者寥寥,最终皇上还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李三才入阁,而实际上李三才这个出身北地的士人根本就被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领袖排除在在外,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李三才又占了北地出身这个身份,根本就入不了已经有了三名江南士人的本届内阁。
对这一点张景秋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不过蒙古人的突然南侵也还是让他承受了很大压力。
尤其是外喀尔喀人从宣府镇的突袭导致整个战线的崩溃,让整个顺天府都陷入了混乱,尤其是北部诸州县更是几乎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几十万流民在京畿地区逗留,也给顺天府和京师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混乱。
问题是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宣大总督牛继宗原本该直接被都察院问责,但当前恶劣的局面和内部各种不稳的局势,使得朝廷在这个问题上迟迟未有动作,这也是张景秋难以接受的。
西南战事正酣,也牵制住了朝廷的精力,而无论是战局进展缓慢的登莱军,还是迟迟未能组建成军的荆襄军,以及远道而来还处于一个艰难适应阶段的固原军,都显得笨重疲沓,其表现甚至还不及孙承宗依托叙马兵备道组建起来的卫军。
西南局面的拖延使得原本朝廷以为可以在半年到一年之内解决战事的想法变成了泡影,而且看眼前的局面甚至可能拖到两年以上,这也让张景秋心急如焚,而这还要建立在其他地方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乱子情况下。
好在冯唐在辽东的局势还算稳定,虽然出现了抚顺关李永芳叛变的意外,但是却在海西女真问题上扳回一局,使得建州女真想要一举吞并乌拉部的意图未能如愿,但张景秋很清楚建州女真未来几年势必会在辽东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如果不能在今后几年给予辽东以人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冯唐恐怕很难在今后维持住现有局面,可据张景秋所知,朝廷已经很难再像去年和今年那样支持辽东了。
怀着满腹心事,张景秋踏入东书房。
“张卿来了?”永隆帝见到张景秋沉肃的面容,展颜一笑:“怎么,看张卿这般神色,似乎有些心事啊?”
“叩见陛下。”张景秋行礼。
“免礼,赐座。”永隆帝一挥手。
君臣相对,内侍悄悄退到一边儿远处。
永隆帝简单询问了西南军情和辽东情形,张景秋也逐一做了汇报。
“景秋,前几日柴恪在朝会上已经将他们去永平点验京营士卒的情况做了报告,你以为如何?”
这是永隆帝最关心的大事,六万士卒,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必须要保留绝大多数,京中的兵力现在看似实现了平衡,但是神枢营的战斗力堪忧,而五军营历来是京营主力,此番让八万京营出京,除了神机营一帮废物外,陈继先更是将五军营中非嫡系尽皆派出京,而剩下届时其心腹主力,这很难让永隆帝放心。
永隆帝也不是没有花心思收拢陈继先之心,但是却始终难以对陈继先推心置腹,龙禁尉这边来的消息也证明陈继先仍然和父皇那边藕断丝连,倒是和老大那边没什么往来,但这同样难以让永隆帝释怀。
“陛下,六万京营士卒若是一下子裁汰,势必在京中引发震动,其家眷亲属在京中只怕不下二十万,”张景秋摇摇头,“即便是其难堪大任,也宜徐徐图之。”
永隆帝微一沉吟,“景秋,你所言徐徐图之,可有详谋?”
张景秋略作思索,“可暂时保留部分精锐,选取忠勇之士管率,余部移至天津进行整编,待整编完毕之后,再行返京。”
“如何整编?”永隆帝稍作安心。
张景秋的建议是符合他的意图的,他既不放心现在京师城中只有五军营和神枢营二部的这种脆弱平衡,难以控制,但若是继续放任这六万人返京又可能重新让京营恢复原状,而这么短时间内难以选拔出更符合自己心意的武将军官,势必又被在京中有着庞大关系网和影响力的武勋所渗透和控制,所以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
张景秋将这批京营士卒安置在天津卫,不远不近,又有运河相通,交通方便,又给他们留下了整编结束便可返京的希望,不至于激起这帮接受整编的士卒的激烈反应,可谓轻重得宜。
至于说如何整编,整编时间,保留和裁汰多少,这些都可以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与天津三卫、神武中卫、营州前屯卫、涿鹿三卫、兴州左屯卫、兴州前屯卫诸卫卫军进行全面混编,分阶段择其表现优异者重新补入京营,表现不佳者则继续进行整训,一直到整训满意为止。”张景秋淡淡地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如此大规模的整编,其士卒加起来怕要超过十万,后续如何考虑?”
张景秋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这样大的动作,花费巨大不说,而且关键在于整训出来的士卒如何安排,所谓优秀符合标准的便可重入京营,但是剩余的了,这么大的数量,不给一个出路是很难服众,甚至会变成后患的。
“陛下,臣意是这一批次整训完毕,便可将现在五军营中各部逐步拉到天津进行混编整训,甚至可以将营州右屯卫、营州中屯卫以及东胜右卫、忠义中卫等诸卫卫军也都加入进来进行混合整编,这样形成一个整训模式,时间长度可以拉长,三到五年,”
张景秋的这个建议让永隆帝眼睛一亮。
京畿之地,也就是顺天府境内延续了前明的大致架构,在京城周边设立了数十个卫所,但是这些卫所五花八门。
像冠之以屯为前缀的都是屯卫,也就是以屯垦为主业,后来渐渐演变为以屯垦和手工业为主,真正的职业军人在其中比例不到三成,经历了几十年,有些早已经被裁撤,有些名存实亡,有些名不符实,还有的虽然编制规模仍在,但是许多都彻底脱离了以作战为目标的主业。
但像天津三卫、涿鹿三卫、神武中卫、定边卫、镇朔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这些则是以战兵为主,但他们都承担了作为蓟镇这个边镇的后备兵员补充和预备队的职责。
按照定制,一个卫或者屯卫兵力都是五千六百人,战兵和屯兵比例不定,京畿之地如果要清理下来,哪怕是抛开裁撤了的,剩下来的诸卫军士兵力不会低于十万人,当然真正堪用的兵力有多少,就算是兵部也弄不清楚,这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账。
兵部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是放手给蓟镇,而蓟镇则只牢牢抓住诸如天津三卫、密云后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镇朔卫、定边卫、山海卫、神武中卫几个较为核心精锐的卫所作为嫡系培养,而其他诸如涿鹿三卫、东胜左卫、抚宁卫这些就不太关心了,至于屯卫,那就基本上是放养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蓟镇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粮饷来把所有卫所都牢牢抓起来,这些地方更多的就成了被排挤流放投闲置散的最佳去处。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千里马===
永隆帝自然不会不明白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影响,迟疑了一下:“景秋,京营与蓟镇的这些卫所和屯卫所混编整训,只怕双方都不会满意啊。”
这样做就意味着京营有相当士卒会被淘汰进入蓟镇卫所和屯卫所,而卫所和屯卫所士卒被选拔出来的士卒进入京营当然是高兴了,但是对于蓟镇的军官将佐们却就未必乐意了,除非能够让蓟镇的武官将佐也进入京营的军官体系,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京营的武将军官基本上都是来自武勋子弟,只有极少数才来自京畿周边的兵户子弟。
而且这些极少数,要么就是父辈战死立下功劳军中有长辈或者故旧照拂,要么就是自身能力突出通过考中武举人、武进士出身,所以在京营中所占比例很小,和蓟镇这样的边镇完全不一样,像蓟镇这样的边镇武将军官既有武勋子弟,但是有相当部分都是兵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和武勋子弟相比基本上是对半,甚至占到六成以上了,甚至在榆林、宁夏、甘肃、固原和辽东这些距离京畿较远的边镇,积功升迁的非勋贵出身武将更是占到了七成以上。
“陛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京营一直都是这样由勋贵子弟把持,那么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这支军队都会很快又蜕变为以前那支京营军,除了白白浪费粮帑,毫无价值,更难以承担起陛下的重托。”张景秋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永隆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景秋所言亦有道理,这是一个良机,边镇诸军战斗力虽强,但是其主要职责是对外防范,几乎很难调动,而且调动手续复杂,制约颇多,不是自己一纸谕令就能调动的。
加之除了蓟镇和宣府两镇外,其余诸镇路途遥远,基本上难以动用,而宣府又被牛继宗所掌握,一旦有变,蓟镇军守御地段太过漫长,真正能抽调的机动兵力不多,所以很难让永隆帝满意。
如果能够从蓟镇诸卫所中筛选一批精锐出来以婚变整顿的名义进行置换,那么无论是实质性的混编还是置换,都无疑能极大提升京营战斗力,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将领安插进去,逐步将整个京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景秋其实也清楚这位皇上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这和兵部的想法并不矛盾,无论京营将佐军官如何变化,从武勋子弟逐步调换成寻常兵户出身子弟他更乐见其成,至于说忠于皇上本身也没问题,真正打起仗来,到了关键时刻,这支京营能派上用场而不再像之前这样的闹剧悲剧,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才会给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
而这个建议也来源于柴恪回来之后和他提及的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做法。
冯紫英的这支永平新军核心是冯唐从辽东派过来的亲兵,但是中坚根本却是利用永平府十多年前被兵部裁撤的卢龙卫、永平卫和东胜左卫三卫的兵户进行整理出来的隐户兵员组建起来,经过短期训练,就能倚坚城而守打退了内喀尔喀人的进攻,虽然是内喀尔喀人攻坚意愿不算太强的缘故,但是毕竟能两日打退敌军,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这样一个做法也让柴恪很是满意,回来之后也是大谈特谈,所以也引起了张景秋的兴趣,然后启发他也可以以此法在整个京畿之地效仿,依托蓟镇麾下如此多的卫所和屯卫所,与京营进行混编整肃,达到换血的目的。
“景秋,京营这边好说,可蓟镇这边,这算是挖了蓟镇的跟脚,只怕会引来非议啊。”永隆帝内心已经认可此略,但是还是想要做的更周全一些。
“陛下,据臣了解,京畿之地,不限于蓟镇,包括宣府,下辖各卫和屯卫兵员其实数量不少,而屯卫蓟镇和宣府对其也并不重视,只要不动其卫所,单纯是屯卫所,他们或许还乐见其成,起码也算是给这些屯卫一个更好的出路。”张景秋仔细的分析着:“不过宣府镇下基本上都是正规卫所,屯卫几乎没有,……”
永隆帝终于下了决心:“既如此,那景秋你便向内阁提出来,朕会和叶卿、方卿和齐卿好好谈一谈,这京营糜烂疲弱如斯,他们也一样责无旁贷,借此机会好生整肃,也能让朝廷粮帑不至于白白浪费。”
“臣遵旨。”张景秋心下也放下一块石头:“说起来这也是永平府那支民壮新军给臣的一些启迪,否则臣也没想到要把蓟镇这麾下这么多屯卫进行整肃,而且臣以为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些屯卫,时机成熟,对部分各镇不太重视的后方卫所,未必就不能效法纳入进来,比如涿鹿三卫、茂山卫和怀来卫。”
张景秋的话语里留了尾巴,永隆帝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被张景秋那一句被永平民壮新军启迪吸引过去了,“景秋,你说是冯铿那支永平新军给你的启发?”
张景秋把情况介绍了一番:“其实这只永平新军的主力就是那被裁撤三卫的军户隐户清理出来组建起来,说来也可笑,咱们大周八万京营被蒙古人打得一败涂地,而这帮人却是在迁安城吃了这帮民壮的亏才悻悻离开,去打的京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永隆帝也是唏嘘不已,虽然他内心乐见京营栽这样一个筋斗,否则他便无此机会来改组整编,但毕竟也还是自己的京营,理论上都算是自己的亲军,这般狼狈,还是有些物伤其类。
“景秋,看来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啊,冯铿一个进士出身,居然能有此胆魄也就罢了,但能组建新军并训练出来,这只怕还是其父派给他的人得力有关吧?”永隆帝忍不住咂嘴。
“陛下,固然有黄得功、左良玉二人得力缘故,但是臣以为冯铿运筹谋划之功却更胜于这二人的勇武善战。”张景秋摇摇头,“良将固然难得,但帅才更是可遇不可求。”
永隆帝吃了一惊,这个评价可就有点儿夸张了,仔细打量了一眼张景秋:“景秋,你是说冯铿有帅才?”
“陛下,柴恪在朝会上并未介绍迁安之战太多,想那宰赛也算是蒙古人中难得一个豪雄,既然不远千里来犯,岂有没有周全准备之理?便是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也会为其提供周密的情报支持,对蓟镇,对永平府都是有相当了解的,但是进犯永平府之后便迭遭不顺,冯铿从几个月之前便开始准备,动员民众坚壁清野,勒令所有士绅百姓尽皆将迁安城外所以可食可用之物藏匿或者转移,让蒙古人进来之后便是成了瞎子聋子,而且饥寒交迫,无法就地觅食,然后又在滦河岸边设伏,火烧连营,大挫内喀尔喀人锐气,这才使得内喀尔喀人强攻迁安城不下之后起了退缩之意,只不过凑巧京营给人家送上了一顿美味罢了。”
柴恪在朝会上对迁安之战介绍不多,只说了先用火攻后据城坚守,迫使内喀尔喀人退去,具体细节并未多说。
“后来冯铿又断然让黄得功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以及后边又伏击科尔沁人,这些可都不是黄得功左良玉或者贺虎臣杨肇基他们能拿主意的,没有冯铿的决断,他们难以取得这样的战果。”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都有些不敢置信了,他知道冯紫英能文能武,文才不说了,除了诗文的确太过于欠缺,其他治政之才却是罕有,自幼肯岁其父,也不缺治军之才,未曾想到张景秋却把对方说得这般厉害,这难免让他心里有些嘀咕了。
“照景秋这么说,朕还是小觑了这冯铿啊。”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联想到了自己几个儿子,从寿王、福王、礼王到禄王,几个儿子的风评都不错,但是这几个儿子似乎都只浮于表面,诗会文会络绎不绝,各种拜会士林名宿,在自己面前点评时政,建言献策,而且似乎都能说得出一大套来,但是永隆帝却知道这不过都是他们手底下那些幕僚们给他们做好的命题作文,不过是投自己所好,以求留下更好印象,为日后某一天争取机会罢了。
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就是一阵烦闷,几个儿子都是如此,似乎都还没有真正明白才能真正坐稳坐好这个位置,却一味走偏,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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