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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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巧兰的眼眶湿润,语气坚决。“在我的心里,也在我的记忆里!”
白夫人愕然久之,然后,她看出巧兰志不可夺,情不可移,敬佩和爱惜之心,就不禁油然而起。站起身来,她离开了巧兰的房间,和韩夫人密谈良久,都知道改嫁之事,只能缓图。白夫人最后说:
“女孩儿家,说是说要守,真过了一年半载,伤心的情绪淡了,也就会改变意志了,你也别急,一切慢慢来吧!唉,真是个难得的孩子!”
一年半载!谈何容易,时光在痛苦与思念中缓缓的流逝了。巧兰满了十八岁,更是亭亭玉立,娇美动人。韩夫人眼看女儿已经完全长成,却终日独守空闱,就心如刀绞。于是,改嫁之议又起,整日整月,韩老爷夫妇,不断在巧兰耳边絮叨着,劝解着,说服着。这样日以继日,夜以继夜的说服和劝解,终于逼得巧兰作了一个最后的决定,这天,她坚决的对父母说:
“我看,我一日不嫁,你们就一日不会死心!”
“巧兰,体谅体谅作父母的心吧!”韩夫人说。
“那么,把我嫁了吧!”
“什么?你同意了?”韩夫人惊喜交集的喊。
“只同意‘嫁’,而不同意‘改嫁’!”
“这是什么意思?”
“想我是白家的人,守寡也没有在娘家守的,所以,把我嫁过去吧,让我在白家安安心心的守吧!古来捧着灵牌成亲的,我并不是第一个!”
“巧兰!”母亲惊呼。“你疯了吗?”
“没有疯。我很冷静,也很坚决,既是白家人,就该嫁到白家去!爹爹,您去告诉白家吧,选个日子,把我嫁过去,我要捧着白元凯的灵牌成亲!”
“巧兰,巧兰,你考虑考虑吧!”韩夫人喊着说。
“不!我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韩老爷一直沉吟不语,这时,他忽然站起身来,深思的说:
“好吧!你既然如此坚决,我就成全了你,把你嫁到白家去!”
“老爷,”韩夫人焦灼的叫:“你也跟着她发昏吗?难道你就不顾全女儿的幸福。”
“她的幸福握在她自己手里,”韩老爷深沉的说:“谁知道怎样是幸福?怎样是不幸呢?我们就依了她吧!”
于是,这年腊月里,巧兰捧着白元凯的灵牌,行了婚礼,嫁进了白家。

这是洞房花烛夜。
夜深了。陪嫁的丫头绣锦和紫烟都在隔壁的小偏房里睡了,巧兰仍迟迟不能成眠。供桌上的喜烛已烧掉了一半,烛光在窗隙吹进来的冷风下摇晃。喜烛后面,是白元凯的灵牌,墙上,挂着元凯的画像,那像画得并不十分好,在烛光下看来尤其虚幻。
巧兰住的这组房子是“微雨轩”,单独的六间房子,连丫环仆妇带巧兰一共只住着五个人,屋子大,人少,一切显得空荡档的。窗外是竹林,风从竹梢中筛过,簌簌然,切切然,如怨,如诉。这不像洞房花烛夜,没有喜气,没有贺客,甚至没有新郎。风在哭,烛在哭,巧兰倚枕而坐,禁不住深深叹息,低低自语的说:
“凯凯,凯凯!你泉下有知,必当助我!助我度过以后那些漫长的岁月!凯凯,凯凯,是你说过,要永远保护我,你何忍心,弃我而去?”
像是在回答巧兰的问句,她忽然听到窗外有一声绵邈的叹息,低沉而悠长。巧兰惊跳了起来,背脊上陡的冒起一股冷气,骤然间,她想起了这是一个闹鬼的园子,窗外的声音,是人耶?鬼耶?她坐正了身子,为了壮胆,她大声的问:
“窗外是谁?”
没有回答,窗外已寂无声响。丫头绣锦被巧兰惊醒了,从偏房里跑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小姐,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巧兰说,窗外风声呜呜,竹叶响动,刚刚必然是风声,只因为这是闹鬼的房子,人容易发生错觉而已。别吓坏了丫环,她振作了一下,说:“你去睡吧!”
丫头走了。巧兰倒在枕上,夜真的深了,该睡了。明晨还要早起,去拜见翁姑,她毕竟是个新妇呵!再深深叹息,把头倚在枕上,那枕头上簇新的锦缎熨贴着她的面颊,如此良夜,如何成眠?她辗转又辗转,翻腾又翻腾,叹息又叹息……想起以往,揣摩过多少次新婚的景况,幻想过多少次洞房的柔情,谁料竟是如此!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怎的,她骤然惊醒了,不知被什么所惊醒,也不知为什么会惊醒,张开眼睛,桌上的烛火已烧完了。而窗外,月光染白了窗纸,在那窗纸上,却赫然有个像剪纸般的人影贴在那儿!她猛然坐起,那黑影摇晃了一下,倏然不见。她已惊出一身冷汗,定睛细瞧,窗纸上有树影,有花影,有竹影,何尝有什么人影呢?只是心神不宁,眼花缭乱而已。她重新倒回枕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挨着,天渐渐的亮了,好一个新婚之夜!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夜来的恐怖都与黑暗一起消失了。绣锦来帮她梳洗化妆,她故意的问:
“夜里睡得好吗?”
“好呀!小姐。”
“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你指鬼吗?”绣锦笑着说:“张嫂说,她搬来快一年了,也没见到过鬼。”
张嫂是白夫人拨给巧兰的仆妇。巧兰释然了,自己是多么疑神疑鬼呀!怪不得以前元凯要骂她胆小没出息呢!
拜见过了翁姑,吃完早餐,白夫人带着巧兰参观整个的寒松园。事实上,巧兰在童稚的时代,就已经参观过这个花园了,只是白夫人不知道而已。如今,园内的杂草都已除尽,花木已重新栽种,楼台亭阁,都经过细心的整理,窗棂与栏杆,也已修葺油漆过。只是那些浓密的大树,依旧暗沉沉的遮着天,许多不住人的院落,青苔依然厚重,整个园子,还是有股说不出来的神秘与阴森。
白家人丁零落,如今,白老爷和夫人住了正楼,巧兰住了微雨轩,元凯的哥哥元翔带着两个姨太太和儿子住在吟风馆,其他,像望星楼、卧云斋、梦仙居……等都空着没人住。既无人住,就有点儿空荡档的显得荒凉。最后,她们来到了落月轩的门口。巧兰惊奇的发现,那落月轩也整理过了,门口的杂草已除,门上的封条也拆掉了,那生锈的大锁,也已取下,但是,那厚重的门仍然关得密密的,不像别的院落那样开放。白夫人站住了,带着一点神秘的意味,对巧兰说:
“这是落月轩,我必须告诉你,这道门是一扇禁门,你决不能走进去。”
“闹鬼吗?”巧兰冲口而出的说。
“哦,你已经听说过了!”白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是的,这儿闹鬼,或者你不信邪,但是,整理这园子的时候,我进去过一次,虽然是大白天,却寒风砭骨,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我们仍然把落月轩关闭着,不管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我们宁可避鬼神而远之,是不?”
“是的。”巧兰应着。
“你最好也告诉你的丫头,千万别进去。我们刚搬来的时候,有个男工撞了进去,说是亲眼目睹一个吊死鬼悬在亭子里,吓得他病了好几个月。”
“哦,真的呀?”巧兰打了个寒噤。
“我们离开这儿吧!”白夫人拉了拉衣襟。“不知怎的,看了这扇门,就叫人心里发毛。”
她们离开了落月轩,向望星楼走去。白夫人仔细的看了看巧兰,不经心似的问:
“昨夜睡得好吗?”
“哦……是的,还好。”巧兰言不由衷的说。
“脸色不太好呢!”白夫人关怀的说:“等会儿我要吩咐厨房里给你做点好的吃,补补身子,年纪轻轻的,太瘦弱了。”
巧兰俯首不语。太瘦弱了!为谁憔悴呵?这又何尝是吃的东西能补的呢?
“住在这儿,想吃什么,要用什么,都告诉我。”白夫人继续说:“再有……”她顿了顿。“万一夜里听到什么响动,或看到什么,别害怕。”
巧兰受惊的抬起头来。
“您指什么?妈?”
白夫人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犹疑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巧兰,你知道这个园子一向是闹鬼的。”
“不是说仅限于落月轩吗?”巧兰问。
“我只是说,落月轩的鬼闹得最凶而已。”白夫人有些自我矛盾的说:“我们搬来一年了,虽然没真撞着什么,可是,夜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像脚步声啦,叹气声啦……偶尔,还会依稀恍惚的看到窗外有人影呢!”
“哦!”巧兰愣愣的应了一声,脑后的汗毛又直竖了起来,背脊上的凉意在扩大。那么,昨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并非幻觉了?那么,是真有人影和叹息声了?想想看,如果那个“鬼”有什么恶意的话……哦,天!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噢,巧兰,你也别害怕,”白夫人立即说:“我们在这儿都住了一年了,尽管有声音有人影,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时间久了,习惯了,就见怪不怪了!我告诉你,只是要你心里上有个准备,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别理它,关紧门窗睡你自己的觉就好了。”
“哦,知道了。”巧兰说,有股好软弱好软弱的感觉。元凯说得不错,她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白夫人悄悄的,研判的,又深思的打量了她一会儿。
“巧兰,”她恳挚的说:“假如你在这儿住不惯,别勉强!……唉!苦命的孩子!我要和你说句心里的话,随时,你想回家的话,就可以回去!那个婚礼,不过是个儿戏而已。你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噢,妈,您怎么说这种话呢?”巧兰心里一急,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口不择言的说:“如果我心有二志,还嫁过来干嘛?您认为那婚礼是儿戏,我却看成神圣的誓言,反正我这一生,是已嫁了元凯了,如再变节,天打雷劈!全寒松园的鬼,连元凯的鬼魂在内,都可以听到我的誓言,作我的见证!”
“哎呀,孩子,发这些誓作什么?”白夫人急急的说,一把用手蒙住了巧兰的嘴,一面四下里观望,好像那些鬼魂真在附近作证似的。好一会儿,白夫人放下了手,忍不住叹了口长气,紧握住了巧兰的手说:“好姑娘,你这一番心,鬼神都该佑你!愿你有个好结果吧!”
好结果!未曾新婚,已然守寡,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难道还希望她改嫁吗?婆婆是神志不清了。巧兰苦笑了一下,心底的创痕又在流血了。

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对巧兰来说,并不平静。除了晨昏定省以外,她有许许多多漫长的,寂寞的时间,尽管做做针线,读读书,写点诗词,或在园内散散步,都无法排遣内心那股浓重的忧郁和空虚。而最可怕的,是那些无眠的长夜,和那些困扰着她的寒松园的鬼魂!
自新婚之夜以后,她又有好几次听到那种绵邈而深沉的叹息,也好几次看到窗外晃动的人影。有婆婆的警告在先,她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恐惧了,可是,每当看到或听到,她依然会有毛骨悚然之感。一天晚上,她派遣紫烟去吟风馆向元翔的姨太太许娘姨借绣花样子,紫烟回来时竟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翻的冲进门来,抖成一团的喊:
“有鬼!有鬼!有鬼!”
“怎么了?别叫!”巧兰说,用皮袄裹住她,叫绣锦取了一粒定神丹来给她吃,一面问:“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鬼,从我们那竹林里跳出去!哦,哦,哦……”紫烟牙齿和牙齿打着抖:“只有僵尸是那样跳的,我知道,那样硬绷绷又轻飘飘的!”
“硬绷绷怎么还会轻飘飘?”巧兰叱责着说:“八成是你看走了眼,大概是园丁老高在采竹笋!”
“绝不是老高,老高的样子我认得清清楚楚,老高是个大个儿,这个鬼没那么高的身量,穿的衣裳也不像……”
“穿什么?”巧兰追问。
“一件轻飘飘的衣裳嘛!”紫烟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陡的叫了起来:“对了,是件尸衣!一定是件尸衣!袖管那样飘呀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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