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精校)第4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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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与梁辛的‘逾距’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西坑隐突兀挡住去路,罗刹凸吃惊同时,开始露出凶相,准备狐假虎威,梁辛伸手把它拉到身后,笑呵呵地看着对方:“想打架?”
西坑隐却摇了摇头:“不是打架,是比试。”随即它又苦笑起来,语气里很有几分感慨:“我是夜叉,骨子里天生就带了几分争胜好强性子,遇到强的,就总忍不住比一比,嘿,就是因为泯不去这份争胜之心,所以才逃不脱飞升事。”说着,他翻转手臂,敲了敲锁在双翼上的枷锁,当当作响:“我给自己带上这副锁铐,就是用来锁扣气焰,逃避天劫的,可惜,这副铐子也快要压不住了。”
罗刹凸面露愕然,凑到主人跟前:“他的枷锁,是用来锁自己的气势的,以求拖延飞升……”梁辛伸手把它推开了:“西坑隐说的是汉话,不用你翻译吧。”
大好家奴讪讪退开,夜叉西坑隐则对着梁辛摇头道:“罗嗦了,和你说不着这些。”说着,他把话锋一转:“我前阵就听说过你,败尽此间名宿,刚刚也见识了你的奇特功法,了不起的很,我不是对手。不过我也有几样专擅的本领,想要和你比一比,比如速度,看谁能跑得更快些;又或者……”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打断道:“身如意通,天下无处不可去得;宿命通,百世修行牢记于心;还有他心、天眼、天耳……五神变是了不起的本领,不过没用。除非你能修成漏尽通,六神通于一身,真正成佛,否则不管比什么,你都会输。”有关五神变、六神通这些事情,都是在仙界打小罗刹时,听小活佛给他讲的,梁辛脑筋不错,都牢牢记住了。
“人间小子,居然懂得这五路佛法神通,”西坑隐略略显出了些惊讶,跟着神情里的跃跃欲试之意愈发浓厚了,笑道:“既知五神变,还要这样说,我可就更不服气了。”
梁辛也笑了下:“五神变里,天眼、天耳两能,让视、听双根深重…那你仔细看看我、听听我,要是能发觉什么,就算你赢。”
这番话说的不明不白,西坑隐微微发愣:“看什么?听什么?发觉什么?”
梁辛语气轻松:“恁多废话,看过听过,不就知道了。”说着,双手抱胸往夜叉身前一战,身体随之放松,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时值此刻,小魔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贾添永远都是那副‘懒懒散散’、‘混不在意’的模样,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那样,会如此只因两个字:无敌。
无敌,所以此间无大事,自然慵懒。
西坑隐也不再废话,发动天眼天耳两路神通,仔细探查着面前的小魔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啥,可是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仿佛真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身形都踉跄了下,脸色转眼苍白:“你…苦煮…你身上怎会有苦煮气意?你杀他、夺力。”
苦煮,就是飞升仙界的那个五神变小罗刹。在击杀它的时候,梁辛靠着仙界恶土与坤蝶帮忙,夺去了它的两成修为,而后这些力量都被炼化入体,变成了小魔头自己的力量,外人再难察觉,不过西坑隐发动耳目双绝,终于也还是探到了些端倪。
梁辛哈哈大笑:“好夜叉,果然探到了,算你赢了。”
罗刹凸赶忙跟随主人一起大笑,对着它以前都没资格见上一面的西坑隐连连赞道:“好夜叉,好夜叉……”
大笑声中,梁辛再次迈步欲走,他杀‘苦煮’的过程,犯不着对西坑隐解释,让对方明白‘第一个五神变死在他手中,第二个五神变也毫无胜算’也就是了。
五神变,是恶鬼修持的顶峰,真正的神佛也只具六神通,仅比它们多出一道‘漏尽通’,可就是这一道神通,让双方差距如云泥之别。如果西坑隐真修到了神佛境界,不用它来挑战,梁辛自己就会手心发痒;可现在这头夜叉,梁辛实在没兴趣和它去比什么。
即便再怎么无聊的娃娃,也不会去和乌龟赛跑,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再看西坑隐,眼神涣散了,显然‘苦煮之死’对他打击极大,蹒跚着后退几步,嘴巴大张,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古怪到无法形容。
罗刹凸见状,桀桀笑着:“夜叉,怕了?吓得?”
它话音刚落,西坑隐忽然‘咕’地一声怪笑起来,并未知难而退,居然混不成体统的大张双臂拦住了梁辛,高声尖叫:“你不许走。”
梁辛终于有些不耐烦:“夜叉,你真当自己刚才赢了么?”梁辛身上带有‘苦煮’气息不假,但也是他想让对方察觉,对方才能够察觉到的,如果梁辛不想,西坑隐就算再修出‘天鼻通天舌通’,抱着小魔头的胳膊去闻去舔,也发觉不了苦煮的事情。
似乎是察觉的事情太惊人,西坑隐仿佛一下子魔障了,眼中尽是痴狂,满脸癫疯模样,尖声怪笑同时,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四个字‘你不许走’。
清心修持数千年的隐士,就因为‘梁辛杀了苦煮’,所以突然发疯了?梁辛和罗刹凸对望了一眼,主仆两个的神情一摸一样:惊讶、好笑、纳闷。
苦煮的‘死讯’一到,西坑隐立刻发疯,但他又跳又笑又叫,不像是气疯的,倒像是开心的发疯,罗刹凸吞了口唾沫,对主人低声道:“看样子,西坑隐和苦煮似乎有仇……他不让咱们走,莫不是要报恩?报您老替他手刃强仇的大恩?”
清醒时的西坑隐梁辛都不当回事,何况现在这个‘发了疯的’,闻言冷晒,可还不等他再开口,疯癫中的西坑隐,又猛地大吼出声:“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许走。”疯喊着,双手一错,竟发动了神通阻拦,随它心意流转,金色佛光暴现,转眼凝化怒尊法相。
梵唱霍然大作,如惊雷滚荡,震彻千里,怒尊扬起手中钵盂,裹挟洪浩巨力,向着梁辛主仆狠狠罩下。
罗刹凸好歹也有白狼战力,虽比不得此间的绝顶凶魔,但一身恶鬼修为也绝不差劲,可是当钵盂罩来,它只觉得周身都被紧紧桎梏,空有一身恶力却根本使不住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小丘般的神钵,向着自己倒扣下来。
不过,即便西坑隐‘发了疯’,贸然动手,它唤出的神通手段也只是‘拦’、只是‘困’,并无伤人之意。
周遭还有无数夜叉、恶鬼,个个都盼着西坑隐能‘教训’那个凡人小子,此刻终于见它出手,全都精神大振,齐声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欢呼声才刚刚响起,其中的欢喜之意就陡然消散,换而惊讶、骇然……一场振奋欢呼,变作惊慌怪叫——紫金钵飞了。
怒尊法相现身,降魔之力贯彻天地,他以力而尊,动作却谈不到如何迅捷;所以梁辛的出手对抗,也不算太快,至少能让聚集附近的众多魔物看得一清二楚:当钵盂扣到头顶处,梁辛右手探出,抓住钵盂边缘,跟着手腕轻盈一转,竟把怒尊的法器,夺到了自己手中旋即横臂一甩,把那只钵盂远远地扔了出去。
所有恶魔都呆了、傻了不是因为梁辛有多强,而是……这件事,不可能。
现身此间的怒尊,只是一道‘法相’,来的不是‘真人’,扣向小魔头的钵盂也不是一件‘真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法术,都是灵元,都是西坑隐的修为,有形有力,却无质。
只要敌人的修为够精深,他就能击碎钵盂、甚至驱散怒尊法相,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夺下‘钵盂’,因为根本就没有钵盂,这件东西它不存在。
的确不能,唯独梁辛他看到了‘钵盂’,那钵盂于他而言就真正在,只要他想夺就能夺下。而梁辛动作不停,右手扔掉钵盂同时,左手探出轻而又轻地,握住了怒尊空出来的手。
怒尊开声大吼,大群罗刹受怒吼声所制,惨叫着摔散四方,梁辛却神情不变,仍是握手。
一声声的大吼,一次次的加力,怒尊法相眉目狰狞,小魔头无动于衷,甚至还回过头对罗刹凸笑了笑,示意它不必惊慌。
怒尊不动,梁辛不动,西坑隐却开始筛糠般的颤抖起来……
夺钵、握手,都是不可能之事,周围大群魔物的心神都被梁辛的手段所夺,却没人知道,还有一件‘不可能之事’,正发生在西坑隐的身上:梁辛与怒尊法相双手相握,怒尊压过来的浩力,都被他轻松化解,但是梁辛送过去的力量,却并未攻入怒尊,而是压在了西坑隐的身上。
梁辛正通过西坑隐幻化出的神通,去‘袭击’西坑隐本人。
修士与自己唤起的神通之间,都会有一份‘联系’,可是这个‘联系’,是心念、灵元、法咒彼此影响下而生的,完全无迹可寻,只能归于冥冥。
梁辛却寻到了、控制了这条‘脉络’,他的力量,正从怒尊法相的‘身’上传递开去,源源不绝,冲击着五神变夜叉……怒尊是西坑隐唤出的神通,但现在事情已经完全由小魔头掌控,西坑隐就算想撤散神通也做不到。
梁辛一直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既不想毁了怒尊,更怕一使劲会杀了西坑隐。
小魔头总算‘货真价实’地笑了,他在使坏,他要打的也不是西坑隐,而是对方背脊上的枷锁。
西坑隐是靠着枷锁来逃避天劫的,梁辛要替它把金枷打碎,让它赶紧渡劫去。其实,梁辛只要一跨步、一挥拳,就能轻松了事,但他觉得现在这样……好玩。
梁辛之力,循着神通脉络,攻到西坑隐身上,再转压到金枷,其间不能毁了怒尊,更不能伤了夜叉,梁辛小心翼翼,玩得咬牙切齿,半晌之后终于大功告成,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枷锁断裂数截,散落在地。
小魔头哈的一声大笑,随手驱散‘怒尊’;西坑隐并未受伤,但心神早已涣散了,再也站不脚,晃了几晃委顿在地。
西坑隐倒下,周围大群的夜叉鬼又掀躁动,梁磨刀烦不胜烦,罗刹凸倒是偷偷显出了些兴奋,眼巴巴地望着主人,小声问道:“还是我来打?撕翅膀哒哒。”
第四五二章
第十七世
这一次没打起来,还不等夜叉大军再来拼命,西坑隐就跳了起来,此刻它已恢复了清醒,扬声喝止住了又要冲上来‘送翅膀’的晚辈。
不仅制止,同时还是‘驱散’,凭着西坑隐的见识,何尝不明白,大群的夜叉晚辈留在这里也只有添乱的份。西坑隐不问世事,但地位卓绝,它一开口,夜乞叉就算不甘,也不敢违背、反驳,诸多首领传令,带上伤者就此离去。
风雷轰鸣,黑影急掠,夜叉大军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血浆和数不清的残翼。
梁辛不理那些‘小家伙’,只笑嘻嘻地西坑隐:“枷锁碎了,该飞升了吧?”一边说着,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开始搜索寻找劫云踪迹。
“没那么快,枷锁虽然没了,我的气势也不会一下子窜出来。差不多…还能坚持一个多月吧,到时候再怎么不想走也得走了。”说着,西坑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容里,既没了刚刚的疯狂,也不见先前的那份对飞升的‘不情愿’,只有真正的轻松和惬意,这倒让小魔头好奇起来:“我毁了你的枷锁,‘害’你不得不飞升,你倒很开心?”
“无妨,反正去了仙界,也还能再回来,这样反倒更好。”西坑隐一边笑着,一边应道:“开始你让我给仙界‘带话’,我都没当真,还倒你是个本领高强的疯子,可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从仙界来的。”
小罗刹‘苦煮’渡劫飞升,这是整座恶魔界尽知的事情,它渡劫时,西坑隐还专程跑去看过。已经飞升的恶鬼,死在了梁辛的手里……西坑隐不知道梁辛来到此间的过程何其曲折离奇,他只道那梁辛就是从仙界直接来到这里的。
梁辛能从仙界来,便说明此间与仙界之间有‘路’可通,西坑隐刚才欢喜发狂,和苦煮的死活没有一个大钱的关心,完全就是因为‘两界’相通,它就算飞升过去,也能再跑回来。
“我先前拦着你,不许你走,就是想请你告知,该如何才能从仙界回来。当时有些情急、有些失神,竟对你出手了…自不量力、贻笑大方,最要紧的,还要请你恕罪,千万别见怪。”说着,西坑隐双手合十,依着佛家礼数,对着梁辛深深一躬,神情诚恳。
罗刹凸大度挥手,替主人收下了西坑隐的致歉。
西坑隐站直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罗刹凸‘代俎越庖’有什么不妥,继续对着梁辛说道:“从仙界返回此间的法子,望你能赐下来,刚刚在让孩儿们离去时,我已经传下话去,命它们干脆戒了人肉。其他强族我不敢说,但从今以后,再无夜叉食人之说,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另外,修罗、罗刹、湿婆这几个大族里,我也都有些交情,我会去走一走、向他们说一说,老朋友的面子,它们应该不会驳回来。”
“你修天向善,是得道之人,却只顾自己修行,从不去看凡人疾苦,这又算哪门子修行哒哒?”不用主人开口,罗刹凸就抢上两步,疾声质问:“有求于我家尊主时,才想起传令制止你那些徒子徒孙去吃人肉?早干什么去了。”
罗刹凸义正言辞,满腔愤满,只是在说到‘人肉’两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以前我也劝过娃娃们,不过也只是劝,并未传下严令。”西坑隐摇头:“而且我也不是劝他们别再吃人,是希望他们戒掉荤腥。”
人肉是荤腥,可荤腥不止人肉,鸡鸭牛羊、飞禽走兽皆在此列。西坑隐只是以佛法慈悲之念,去劝同族的晚辈斋戒茹素……恶鬼眼中,人和畜生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西坑隐也不例外,在它看来,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杀人、吃人所犯的罪责,也不见得比炖鸡烤羊更重。
所以,以前西坑隐只劝同类茹素,从未单独提过凡人。
罗刹凸撇嘴瞪眼,还想再说什么,梁辛则挥手打断了它。凡人眼中,猴子和其他畜生没什么区别;恶鬼眼中,凡人也变成了‘猴子’;若是浮屠来此,恶魔和凡人一并都成了‘肉’、成了吃食……这样的事情,永远别想辨出一个道理来。一层又一层,没有一个是错的,因为没有错的,所以也就没有了对的,所差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恶鬼吃人没错,梁辛闯进恶鬼世界大开杀戒也没错。他们或许都不对,但也都没错。
西坑隐静静看了梁辛一阵,终于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梁辛摆了摆手:“理解归理解,可只要有凡人被吃,我就会惩戒恶鬼,这是两回事。谁让我也是个人呢。飞升前你到处跑一跑,劝恶鬼们戒掉人肉,总归是一件功德,帮了凡人,其实也是帮你们自己。”
西坑夜叉挑了下眉毛:“好家伙,听你的意思,要是我们不能戒掉人肉,你就要屠灭此间…你的本领了得是不假,可凭你一人之力,也杀不光整个世界吧?”他的话听上去颇有挑衅味道,但声调平静语气带笑,全无争执之意,只是就事而论罢了。
梁辛的语气轻飘飘的,显得很‘不认真’:“我一个人杀不尽一座世界,可我一个人能搅得所有恶鬼不得安宁。”说着,笑呵呵抬头,直视西坑隐:“你信么?”
“我信。”西坑隐回答得斩钉截铁。
随即,西坑隐好像把梁辛当成了个晚辈似的,伸手虚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人…可也真够啰嗦的,好容易留下来,说了会子话,却全都是不打紧的闲话,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想飞升?为何我一听说飞升后还能再回来,就高兴得发狂?从头到尾你可都没问过一句。”
梁辛却愣了愣,自己啰嗦么?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扬手搔了搔后脑勺……然后笑得更欢畅了,西坑隐的无意之言,倒让他想通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道理’:为什么贾添总是罗里罗嗦的?
因为贾添实在太强,强到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放在心上。或许除了‘鲁执心结’,这天下对他而言就没有要紧事了。
说话时,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手下来找他商量,一百个神仙相结阵攻来该如何应对,可这件事也不见得比贾添感慨昨天晚饭不好吃会更严重,因为无大事,所以话题就没了重点,全都随着他的性子来说,东一句西一句,当然会显得啰嗦。
梁辛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西坑夜叉愿不愿意飞升,一只麻雀明明能飞却始终在地上蹦来蹦去……这两件事有区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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