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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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结婚礼物来!”
当时,欧世澈也在旁边,他抢先去接了过来,高兴地笑着说:
“这是什么?包装得很漂亮呢!”
真的,那扁扁的、长方形的大盒子用粉红色的包装纸包着,系着大红缎子的绸结。杨羽裳走过去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她对所有的礼物都不感兴趣。可是,触目所及,是那盒子上贴着的一张卡片,写着“俞慕槐贺”几个字。她抓起那盒子,拆开了包装纸,里面竟是一个精致的画框,画框里是一张油画!画面整个是蓝色调的:蓝色的大海,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波涛,蓝色的烟云……一片深深浅浅的蓝中,是一只白色的海鸥,正孤独地飞向那海天深处!画上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竟不知是何人所绘!杨羽裳呆了,她是学艺术的,当然知道这画的水准相当不坏,她也知道俞慕槐自己不会画画,这幅画真不知他从何处搜购而来!但,在她婚礼之前,他竟送来了这张孤独的海鸥,难道他也明白这婚姻对她只是一片空虚吗?她拿着画,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偏偏那欧世澈,还在一边兴高采烈地喊:
“嗨,一张好画,不是吗?咱们那新房里,还就缺一幅画呢,让我拿去挂去!”
他真的拿到新房里去,把它挂在卧室里了。当晚,杨太太第一次那么认真而坦诚地对杨羽裳说:
“羽裳,婚姻不是儿戏,你马上要做一个妻子了,从此,你就是个家庭的女主人,一个男人的伴侣和助手,你再也没有权利来游戏人生了。那世澈,他是个善良的、优秀的孩子,你千万别伤了他的心。以后,你要跟着他过一辈子呢,要共同创造属于你们的世界。所以,羽裳,试着去爱世澈,并且,忘了俞慕槐吧!”
那晚,她沉思了整夜,很安静很理智地沉思,她知道母亲是对的,她应该去爱世澈,应该试着做一个成功的妻子,尤其,应该忘掉俞慕槐!于是,她从昏昏噩噩中醒过来了。她认真地布置新房,准备婚礼了。乘欧世澈不在的时候,她取下了那幅海鸥,换上了一幅自己画的静物,当欧世澈问起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
“卧室里应该挂我自己的画,别忘了,我也学了好几年的画昵!”
欧世澈笑着吻了吻她,也不追究了。欧世澈,他真是个心胸宽大的谦谦君子啊,她实在“应该”爱他的!
可是,现在,当婚礼即将进行的时候,她竟又想起俞慕槐来了!只要别人随便的一句话,她就会联想起俞慕槐,这不是糟糕吗?她毕竟是欧世澈的新妇啊!站有穿衣镜前面,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里在白色轻纱中的、轻盈的身子,那朦胧如梦的脸庞和眼睛,这就是自己,杨羽裳!立即,她就该属于另一个人了!
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陡地响了起来,惊醒了她迷茫的思想。满屋子的人声,叫声,嬉笑声,恭喜声,喧闹声……其中夹杂着喜悦的叫嚷:
“迎亲的喜车来了!”
“新郎来了,让开让开!”
鞭炮不住地响着,人声都被鞭炮声压了下去。满屋子的人你挤我,我挤你,挤个不停。灯光又亮了起来,摄影机的镜头一忽儿对着人群,一忽儿对着杨羽裳,又一忽儿对着门口,门开着,人群让了开来,欧世澈带着满脸的笑意盈盈,对着她走了过来。人叫着,嚷着,起着哄,笑着……欧世澈对她伸出手来。
鞭炮一直没有停止,她放下了婚纱,走出杨家的大门,那鞭炮始终在响,把她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然。终于,在人群的簇拥下,在邻居的围观下,在慕枧和欧世澈的左右环绕下,她总算坐进了喜车。车子开动了,一连串那么多辆的车子,浩浩荡荡地开向了中泰宾馆。她低垂着头,手里紧捧着花束。欧世澈在她耳边低声说:
“中泰宾馆席开一百桌,大家都说这是近年来最隆重的一个婚礼!”
“一百桌!”慕枫低呼,对欧世浩说,“等会儿敬酒有得敬了!”
车子进行着,鞭炮也一路跟着放过去,行人都驻足而观。那辆摄影师的车子,跟喜车并排而行,镜头一直对着喜车。
这条短短的路程,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车子停在中泰宾馆门前了。又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被搀扶着跨下了喜车,一群记者拥上前来,镁光灯左闪右闪,人群喧闹,各种叫嚷声,许多人挤过来看新娘子。她向前走去,镁光灯一直跟着闪……记者、镁光灯,这里面会有俞慕槐吗?当然,不会有,他不会亲自出马来采访这种小新闻的。
她进了新娘休息室,好热!她的气又透不过来了。慕枫走上来,拿了一条小手絹,给她拭去了额上和鼻尖上的汗珠,又忙着拿粉扑给她补粉。她轻轻地对慕枫说:
“你结婚的时候,千万别选在夏天!”
慕枫笑笑,下意识地看了欧世浩一眼。他正杂在人群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透过新娘休息室的门向外望,到处都是人,真没料到这婚礼的排场如此之大,慕枫庆幸自己没有把订婚礼和这婚礼合并,她发现,这份排场大部分是杨承斌的安排,怪不得世浩曾说:
“我们何必去沾别人的光昵?”
真的,订婚也好,结婚也好,排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自己当主角呀!
行礼还没开始,却不住有人走进来向新郎新娘道喜,欧世澈笑吟吟地周旋在宾客之间,风度翩翩而应酬得体。杨氏夫妇和欧氏夫妇都忙着招呼客人,忙得头晕脑胀,应接不睱,那欧青云身材壮硕高大,声音响亮,时时发出得意而高兴的大笑声。杨羽裳坐在那儿,低着头,听着那满耳朵的人声,只觉得又干又渴,又闷又热,被吵得心发慌而头发昏。
忽然,一个声音刺进了她的耳鼓:
“我特别来向新郎新娘道喜!”
她迅速地、悄悄地抬起睛睛来,心脏莫名其妙地乱跳,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俞慕槐!他来了!他毕竟是来了!偷偷注视,那俞慕槐正紧握着欧世澈的手,似笑非笑地说:
“你知道吗?世澈?你得到了一个天下的至宝!”
她的心再一跳,是天下的至宝吗?你却不稀罕那至宝呵!俞慕槐向她走过来了,笑容从他的嘴角上隐没,他凝视她,对她深深地一弯腰。
“祝福你!羽裳!”他说,“相信快乐和幸福会永远跟着你!”他迅速地掉开头去,喊了一声,“慕枫,你应该给新娘拿一杯凉水来,这屋里的空气太坏了。”
慕枫真的去端了一杯冰水过来,杨羽裳啜了一口,多么沁人心脾的清凉呀,她又多么燥热多么干渴呀,握着杯子,她一口气把整杯水喝干,抬起眼睛来,她看到俞慕槐正凝视着自己,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一抹痛楚的表情就掠过了他的脸,他立刻转开了头,向人群中走去。杨羽裳的心跳得厉害,一种昏乱的情绪蓦然间抓住了她,她顿时觉得不知身之所在,情之所之了。
昏乱中,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齐鸣声,接着,人群骚动,欧世浩急急地奔来:
“准备准备,要行礼了!”
慕枫飞快地拿走了她手里的茶杯,又飞快地帮她盖好面纱,再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花束和衣襟。把她拉了起来,挽住了她的手臂,准备出场。那欧世浩和欧世澈兄弟俩,已经先出去了,司仪早已在大声地报告:
“婚礼开始!”
“鸣炮!”
“奏乐!”
“主婚人入席!”
“介绍人入席!”
“证婚人入席!”
“新郎新娘入席!”
再也逃不掉了,再也无法退出了,这不是游戏!而是真真实实的婚礼。她浑身乏力地倚着慕枫,走出了新娘休息室,新郎和欧世浩早已在前面“恭候”。她跨上了那红色的毡毹,随着音乐的节拍,机械化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她的神智迷糊,头脑昏沉,她觉得这整个的一切,都越来越变得不真实了,她像是踏在云里,她像是走在雾里,那音乐,那人声,都离她好遥远好遥远,似乎与她毫无关联。
接下来的一切,她都是糊里糊涂的:新郎新娘相对一鞠躬,两鞠躬,三鞠躬,交换戒指,对证婚人一鞠躬,对介绍人一鞠躬,对主婚人一鞠躬,证婚人致辞,介绍人致辞……她像个玩偶,随着慕枧拨弄,慕枫不时要在她耳边悄悄提醒她该做什么,因为她一直那样恍恍惚惚的。终于,司仪大声地吼了两句:
“礼成!”
“鸣炮!”
又是那惊天动地的爆竹声,震得人心慌意乱。同时,宾客陡地又混乱了起来,叫声,笑声,向他们抛过来的彩纸彩条,以及那些镁光灯和拍电影的灯光。慕枫挽着她退向新娘休息室,一路帮她挡着彩纸的纸屑,好不容易进了休息室,她跌坐在椅中,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慕枫拥住她,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头一个吻新娘。”她说,立即,她开始催促,“快换衣裳!要入席了呢!赶快赶快!”
她懵懵懂懂地坐在那儿,模糊地领悟到,自己那“小姐”的身份,已在那声“礼成”中结束了。现在,她是一个妻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小“妇人”,她奇怪自己并无喜悦的心情,只有麻木与疲倦。这天气,一定是太热了。
“嗳,你怎么还不动?我来帮你吧!”慕枫赶过来,不由分说地拉开她背后的拉链。“快!快一些吧。”
她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开始换衣服。
穿了件金光闪闪的长旗袍,重新走出来,在宾客的鼓掌声中,走到前面主席上坐下。接着,是敬酒又敬酒,敬证婚人,敬介绍人,敬双方父母敬这个,敬那个,刚敬完了一圈,慕枫俯在她耳边说:
“该去换衣服了!”
是谁规定的喜宴上要服装表演?是谁规定的喜宴上新娘要跑出跑进地换衣服?杨羽裳突然感到可笑,她不像是新娘,倒像是个服装模特。一件又一件地换衣裳,整餐饭她似乎始终在那走道上来来去去。好不容易坐定了一会儿,慕枫又在她耳边提示:
“该去每一桌上敬酒了。”
她看看那豪华的大厅,那上百桌的酒席,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敬酒,疲倦和可笑的感觉已对她双方面地包围了过来。必须都去吗?天!谁规定的这些繁文缛节?她感到自己活像一场猴戏中的主角。
和欧世澈双双站起,在男女傧相的陪同下,一桌桌地走过去,敬酒?实际上她喝的是茶,宾客们也知道她喝的是茶,但仍然相敬如仪。每桌客人敷衍地站起,又敷衍地坐下。偶尔碰到一两个爱闹的,都被欧世浩和慕枫挡回去了。然后,他们来到了这一桌。
“把你们的茶放下,这儿是‘真正’的酒,难得碰到这样‘真正’隆重的婚礼,难道还喝‘假酒’?”
杨羽裳瞪视着这个人,这张太熟悉的脸,她怔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慕枧已经不同意地叫了起来:
“哥哥,好意思来闹酒,你应该帮忙招待客人才是!”
“别多嘴!”俞慕槐指着慕枫,“你和世浩也得喝一杯!都逃不掉!一对新人和一对准新人,谁也不许跑!”他把一串四个酒杯排在桌子上,命令似的说,“喝吧!假若你们不给面子也算了!我先干!”一仰脖子,他把一杯酒全灌了下去,把杯底对着他们。“如何?要不要我再敬一杯?”他再斟满自己的杯子。
慕枫惊奇地看着俞慕槐,立即发现他已经喝了太多的酒,他的眼睛红着,脸也红着,浑身的酒味,他根本不善于喝酒,这时似乎早已醉意醺然。她有些着急,想要找方法来解围,但她还没开口,杨羽裳就一把握住了桌上的酒杯,急急地说:
“你别敬了,我们干了就是!”
欧世澈难以觉察地微笑了一下,也立即端起桌上的酒杯,夫妇两人,双双对俞慕槐干了杯。欧世浩对慕枫作了个眼色,说了句:
“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端起杯子,慕枫只得端起杯子。都喝完了,欧世浩笑着说:
“俞大哥饶了我们吧,还有那么多桌要敬呢!”
俞慕槐奇异地笑笑,一语不发地坐下去了。杨羽裳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正对着那四个空酒杯傻笑。她心中陡地抽了一下,抽得好疼。在这一瞬间,她看出他并不是那嬉笑的宾客中的一个,而是个孤独落寞的影子。她无法再看他,欧世澈、欧世浩和慕枫已簇拥着她走向了另一桌。
再也不知道以后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再也不知道那些酒是怎样敬完的,所有的人都浮漾在一层浓雾中,所有的声音都飘散在遥远的什么地方。她眼前只有那个对着空酒杯傻笑的人影,她心中只有那份椎心的惨痛,这不是婚礼,这不是婚礼,但是,这竟是婚礼!
终于,她又进了休息室,作最后一次换衣服,以便送客。软弱地倒进了椅子中,她直直地瞪着眼睛。慕枫迅速地把休息室的门关上,一把抓住了杨羽裳的手臂,急切地、焦灼地对她说:
“你绝不许哭!羽裳!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决不能哭!在这么多的宾客面前,你不能闹笑话。欧世澈对你那么好,你也不能丢他的脸!”
杨羽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是的,是的,是的,这是婚礼,她不能闹笑话,她再也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而是个刚结婚的妻子,她必须控制自己!她必须!哪里会有一个在婚礼上为她失去的爱情而哭泣的新娘呢?她再抽了口气,睁开眼睛,紧紧地攥住慕枫的手。
“你放心,慕枫,我不会闹笑话。我不会哭。”她说着,声音颤抖,接着,两滴泪珠就夺眶而出,沿着面颊跌碎在衣服上了。慕枫慌忙用小手帕拭去了她的泪,又急急帮她补妆。她噎住气,强忍着说,“慕枫,请你帮个忙,好吗?”
“好的,好的,好的!”慕枫一迭连声说。
“你溜出去找找你父母在哪一桌,请他们把你哥哥带回家去吧!”
“好的,我去,但你不许再哭了,而且,赶快换衣服吧!”
慕枫焦灼地说,走出了休息室。
杨羽裳把头仆进手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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