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第1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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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闻言又是一番惊诧。
程颐笑道:“三郎这些怪我,前几日我一舍友养猫,买了百余鱼喂猫。我看这些鱼儿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实为有情有义鱼也。我支颐而观之一整日日,最后放归江河。”
“洋洋然,鱼之得其所也;终观之,戚戚焉,吾之感于中也。昔圣人捕鱼,渔网非数罾不入池,鱼尾不盈尺而不杀,市不售人不得食,圣人养物不伤之仁,如是也!”
章越感觉程颐这一番长篇大论要将自己绕晕,为了救几头蟑螂至于如此么?
以后蜘蛛不许踩,蟑螂不许打,蝼蚁也要偷生,那么斋舍以后要变成什么样?以后自己与黄好义都要成为油女志乃了。
章越决定与程颐辩论一番,当即道:“程兄所言在理,但不知是程兄你的理,还是圣贤之理呢?”
程颐笑了笑道:“那要看三郎,说得是何理字了,其地理者,则谓山川原隰,高卑上下,各有条理,繁盛于地,故而称理。”
“夫君者,天之所以命也,故代天理物,以仁义之道生成天下之民,此为管理的理也。”
“盖天下万物之理,盛极必衰,损久必益,此物理之理。总而言之,万物都有道理,此为万物之理,这理简易不变,最后归于一。故而说到深处,就是殊途同归,圣贤之理,还是程某的理,都是一理。”
程颐说得外人看来有些一头雾水,但其实说白了就是真理的普遍性。
章越道:“程兄所言极是,程兄所言就是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万条川河所共印,这就是月印万川之理。”
程颐欣然道:“章兄真是好比喻,正是这个道理。”
章越道:“此为法严宗之语,但章某有一事不明,白马黑马皆是马也,白马黑马都是马,此称为一,但黑白不同,则是称为殊。”
“同理,理是一,但散于万物之理,那就殊,那么理就非一理了。既是分为万物之理,又岂可称为一!”
“故而方才程兄说你与圣贤之理最后殊途同归,吾认同,但毕竟圣贤是圣贤,程兄是程兄除了一,还有殊呢。”
程颐听了章越这一番话后,即知对方不可小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斋长===
章越与程颐二人对话,一旁黄好义对二人是由衷的佩服。
他的功夫都是诗赋文章上,但对于辩经却没有下多少功夫嗯,只知道死记硬背而已。
章越说完,但见程颐早已胸有成竹,笑道:“三郎所言极是,这理一分殊之言,听到确实令我深思。不过三郎可否明白,即是见于殊,即是未见于一。”
“三郎既能以月印万川之语喻之,怎能不知未至源头,只见各支溪流之不同,便贸然而下论断。再如三郎之理,与我之理,以及圣贤之理若见不同,那么三郎与我只是站在溪流之中,不得全貌,唯有真源处乃万古不灭之理,那即是圣人所立之处。”
章越有些词穷,邵雍口中天下聪明过人者果真不好对付。
但身为抬杠小能手章越岂会轻易认输,在论坛时无理尚与人对喷三行,何况他自觉得在理呢?
章越道:“程兄错了,孟子有云,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程颐闻言点了点头。
章越道:“故而真正的道理,只在人心中,在良知中。至于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他人者皆误也,哪怕这他人是圣贤亦误也!”
程颐闻言吃了一惊,这话他从未听过啊!但不知为何却戳中了他的心,此言有道理啊。
章越看着程颐的神情,微微一笑,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更高大的身影!
那就是五百年后的王阳明!
“故而道理当致于良知中求也,程兄与我,圣贤皆不是一人,故而人人之良知良行亦是不同!”
程颐左思右想一阵,觉得强辩无意于是拱手道:“三郎之言,我受教了,不知这话是哪位圣贤所云?”
“这章某不知。”
“无名?那或是可有出处,我回去拜读一番!”
章越此刻若无旁人,已是一副捧腹大笑在地的表情动作了。
章越努力绷着脸,令自己的神色不崩:“我在一本古书上所见,具体如何我不记得了。”
程颐追问道:“那古书现在何处?”
章越一本正经地道:“那是我年少时的事了,当时一时失足坠落一处山崖,幸好被树枝挂住,然后寻路上山却见正好有一处石窟。石窟里只有几块残骸,而席上就放了这本书。”
“我当时捡了书读了一番,一直快要至天黑,故留书而去。次日又带人来此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此窟了,想想也算是一场机缘了。”
程颐叹道:“此莫非是神授不成?就如孔家壁经,魏王漆书般,先贤不忍绝学失传。”
程颐又追问道:“那么这古书是何人所写?到底是儒,释,道哪一家?到底何门何派?”
章越轻咳一声道:“这古书乃佚名之人所写,不过此人曾言传授他此说的,乃是一个‘四句教’之门!”
“四句教?为何会有这般古怪的名字?”
章越笑了笑道:“一开始吾亦不知,但此教有一个四句的入门心法,曾言是不传之秘,我当时虽是年少,但至今还是记得……”
程颐听了露出心动渴望之色,眼中绽放出光芒。
程颐虽想知道,但见章越不说,想了想露出遗憾之色道:“三郎不必说了,既是不传之秘,就不用告诉颐了。”
章越笑道:“这有何妨,我与程兄是一见如故啊!”
“三郎……这让我如何受得,请受我一揖。”
章越慌忙扶起程颐。
一旁黄好义也是愣了一会,然后道:“三郎,我也听一听吧!”
说完黄好义也作揖行礼。
章越此刻已在心底狂笑不止,但面上却一副肃然。只见他左右踱了数步,摆足了气势后,以当年学校比赛朗诵《赤壁赋》时口吻言道:“程兄,黄兄。”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黄好义听了一头雾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于是点了点头道:“至理。”
至于程颐则陷入了深思,良久后向章越行礼道:“多谢赐教,虽说我不解此味,甚至一句也琢磨不来,但实在多谢三郎。如今恐怕也唯有我老师濂溪先生方能明白了。”
章越知道濂溪先生就是周敦颐,爱莲说的作者,也是广大初中高中学生们都熟识的人物。
章越心道,我其实还能给你解释,不过你都这样说了,我就不好再装逼了。
当即章越点了点头道:“程兄无妨,以后你我再切磋学问。”
这时候但见有二人入内,见了这一幕有些惊讶。
黄好义上前道:“这位是刘兄,这位是向兄,也是咱们的舍友。”
章越上前拱手道:“见过两位,以后要打搅了。”
这二人也是向章越行礼道:“原来是三郎。”
黄好义道:“这位刘兄是舍长!”
章越再度见礼。
这位刘兄名为刘佐有三十余岁,在太学已读了八年书,一看即知是老大哥那样的人。
刘佐对章越道:“我们舍就五人,属于太学里的老进士斋,老进士斋一共十个,分别是履率,意诚,正养,志持,心存,蹈允,是习,约守,膺服,身禔,咱们是正养斋。”
章越道:“我记住了。”
刘佐笑了笑道:“不必拘谨,以后咱们同斋同舍,有什么话就直说。改日我请你们几位去清风楼吃酒。”
章越,黄好义笑了,提及汴京酒楼,章越他们都只知樊楼。其实清风楼也是在汴京大大有名的酒楼,而且就离着太学不远。
章越拱手道:“不敢当,我初来乍到,理应是我请几位仁兄才是。”
闻此刘佐,向七都是笑了。一旁向七道:“三郎可知清风楼一桌饭食要多少钱来,刘兄他家中乃汴京富户,你就让他为东道吧!”
众人都是笑了笑。
“过几日斋里还有宴集,除了程二郎外,最好不可缺之。”
众人看了一眼程颐,但见对方似一直在苦思方才章越告知的四句,一直在出神中。
刘佐对此也是习以为常道:“三郎,先放下行李,我带你去见斋长。”
章越依命而去与刘佐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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