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第1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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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子虚赋与上林赋虽说都讲得是打猎园林之事,但两篇几乎无一语略同,可见司马相如词汇量大到什么地步。
如今欧阳修推崇古文运动,一直要将科场上的律赋改为文赋,可是一直不能如意。
好比欧阳修自己写秋声赋,也得骈散兼顾。
本来章越也是欧阳修古文运动的支持者。
不过他也明白了为何古人要在诗词歌赋上押韵?
押韵不是仅仅为了修辞罢了,而是为了方便背诵。诗经那么多诗歌,都是以传唱的方式得以保留,最后才被人记录在纸上。
诗歌再好,但若是难以背诵,就不具备有生存条件。
毕竟古代没有随手百度翻书的条件,故而通过诗歌这样朗朗上口的方式,背在脑子里当然是最好了。
如此哪怕很多年以后,偶然触景生情,也能念出或唱出一首儿时背过的诗或唱过的歌。
明白了这一点,章越对赋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不过比起经学,学赋这个还是真看天赋。
‘赋圣’司马相如就算不遇到汉武帝,人家也是赋圣。
章越如今也开始学赋。幸亏在太学里,各斋每日在炉亭切磋学问,还有饱学鸿儒充任讲官,这让章越有了学习的途径。不似过去在乌溪时,找本书都难。
太学的制度是‘讲于堂,习于斋。’
崇化堂每旬一讲,由国子监直讲亲自授课,平日考课时也在崇化堂。
至于平日学习则在斋舍。
这斋舍与学校宿舍有些不同,有些研讨室,自习室加宿舍的感觉。
每日章越都必须来到炉亭参加筵会。
此炉亭置于每斋之中,因冬日可以升炉子,故名为炉亭。
炉亭就是斋舍的自习室加研讨室,除了冬日生火,到了夏天则将东西两壁的通身窗打开。
章越从南面走进炉亭,东西二壁的通身窗旁悬挂着本斋及第者的名字,下面再以小字写上进士几甲几名,乡贯等等。
北面则是实墙,上面悬挂着三块板牌挂于壁上。
中央这一块板牌是重中之重,被称为光斋牌。
这是从唐朝中进士就留下的规矩,凡是本斋进士及第,做官归省太学的太学生,当返学行光斋之礼。
除了行礼外,还需向本斋纳一笔钱,称光斋钱。若出任宰执、状元、帅漕,还得再送本斋一批贵重礼物,然后写于光斋牌上。
至于左光斋牌右两块,左侧书本斋学生姓名籍贯以及表德,章越行过‘参斋’之礼后,已是列名于这块板牌上,正式成为了养正斋的一员。
右侧则书太学学规,养正斋斋规,旁附一副炉亭座次。
亭中正中央则是一个火炉,座位则皆围着亭炉,共有二十四个座位左右而设。
一斋满额为三十人,但为何只有二十四座位之数,章越倒不明白了。
不过比起以往教室与宿舍两点式的生活,平日至炉亭处参加筵会或自习倒是不错。
章越平日在炉亭习赋文,斋长刘几在时,章越也向他讨教如何写文章。
太学一斋之内,斋谕执行学规,斋规,至于斋长则统筹其事。斋长虽没有督促学业,答疑解惑的职责,但刘几是‘太学第一人’,也许是名气太大枪打出头鸟,故被欧阳修刷下来之故,但人家的才华肯定是毋庸置疑。
章越找刘几请教时,他道了一句:“学我的文章,他日被考官刷之,莫要怪我。”
章越则笑了笑。
刘几或是看在章越是章衡章惇族亲的面上,也或者是那日泡妞帮自己出头的份上,反正也是对章越学赋尽心指点。
章越向他问道,是不是如今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子虚赋不可再学,转而学韩愈,柳宗元的文章,将文章写作平易畅达就可以应试。
刘几闻言盯着章越看了半响,然后道了一句:“你喜好何等文章,就去学何等文章,一味揣摩考官喜好可乎?”
章越闻言愣了半响,刘几用手点了点自己心处道:“千古文章自有其道,你当问问这里,而不可问他处。得了‘红勒帛’如何,吾也是不惧也!”
章越不由佩服。
红勒帛是指‘红绸的腰带’,蜀地成都士子大多喜欢在腰间缠一条‘红勒帛’。
刘几去年科举,即遭到了‘红勒帛’。
欧阳修用‘秀才刺,考官刷’羞辱也就罢了,还将刘几的文章从头到尾用朱笔一竖一竖地抹掉,美其名曰为‘红勒帛’。
如此羞辱完了,欧阳修再写上‘大纰缪’三个大字加以批评,对左右道此必是刘几的文章,张贴在贡院给各位考官欣赏,考完拆名众人一看果真是刘几。
换了常人经了这样的侮辱,要么不考,要么改变文风了,但刘几一句我也不惧,实在是令章越刮目相看啊。
但见刘几正色道:“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写于汉景帝时,但汉景帝却不喜辞赋,故而司马相如一直郁郁不能得志,但到了喜好辞赋的汉武帝时,司马相如却乘时而起。若是司马相如早早更之其道,日后还能写出上林赋那等文章来么?自古以来,我等读书人就要有所坚持,莫要让文章去寻人,要人来寻你的文章!”
章越听了质疑道:“若是明岁还是欧阳学士为主考,斋长还是不易文辞如此呈上么?”
刘几大笑道:“正是如此。”
章越点点头,这真是大丈夫本色啊。
刘几提醒自己说得也有道理,何必当今时兴什么文章就去学什么文章呢?
就如同后世整天讨论下一个风口在哪里?有个大佬说‘站在风口上猪也会飞起来’,但同样也有大佬说‘管他风口在哪里,做好自己的事,总有一天风口会吹到你身上来得,一直去寻找风口,反而丢了自己。’
看来刘几就是这样牛人,早就看破了一切,故而能坚持不动摇。
然后过了一些时日,章越才知道刘几改名为刘煇,字也从‘子道’改为‘之道’。不仅如此,连文风也改了,一改文辞,文章写得比韩愈,柳宗元的‘古文’还‘古文’。
章越知道后不由大骂,真是马勒戈壁,这人说话简直跟放屁一样,浪费了自己多少时间。
于是章越也只好重新抱起韩柳,欧阳修的文章认真读起,学习他们的文风。
词汇量和声韵都要背,不过文章就不一定了。文章主凭天赋,好比高考的作文,大多数人练习一辈子也拿不了满分。
但后天的努力有没有用,答案还是有用的。
有句话是‘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就是说将三苏的文章背熟了,就可以吃上羊肉了,背不熟那就只能喝菜汤了。
不过读三苏文章为科举范文还是建炎以后的事,如今就是揣摩韩愈,柳宗元的文章。
本朝就读一个欧阳修。
除了诗赋文章,太学生们在炉亭里最常讨论的也是朝政大事。
正如向七之前所言的‘带发头陀院,无官御史台’。太学生生活确实清苦,也是抨击朝政。
也有人说太学生因日子清苦故而抨击朝政,也是有道理的。
尽管有当今官家的圣眷眷顾,但因为太学从当初的孙复,石介,到如今的胡瑗,李觏当年支持范仲淹变法的关系,总是遭人排挤,甚至被人视作‘君子党’之地,故而朝廷拨给太学的经费,屡屡被按着不发,或遭到各种有意无意地刁难。
太学生难免一肚子怨气。
如今已到了七月,正是酷暑难耐之时,大多数太学生正准备着国子监解试。
章越在炉亭,一面拿着蒲扇,一面读韩愈文章。却见有一人同学道:“有一好文章,与诸位共鉴。”
众人问道:“是谁的文章?”
章越打了个呵欠,他见过不少太学生吹捧的文章,先入为主的认为除了欧阳修外,没几个人文章可以作为自己参考的。
故而还是看韩柳的文章有精神。
但听对方道:“如今提点江东刑狱的王介甫返京述职时,写给官家的万言书。”
章越一听王介甫三个字,当即把打了一半的呵欠掐住心道,是王安石的文章,那我可不困了。
“此文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读之令人拍案叫绝,这几日京中大臣皆在议论此书。”
听到这句话,一人笑道:“王介甫的文章好是好,但这个人听闻甚是迂阔。当年知制诰时,官家邀一众大臣们至御园钓鱼。众大臣们皆气定神闲地钓鱼,唯独这王介甫反却将鱼饵啊都吃了,此事闹了个大笑话。”
众人一听都是笑了,也有几人质疑道:“道听途说来得吧,怎会有人误食鱼饵,还是堂堂大臣?荒谬?”
一人道:“并非荒谬,此事我有听说,次日官家还与几位相公谈论此事,他说他人误食鱼饵一粒也就罢了,一碟皆食尽之,如何有人不近情理至此啊。此人必为诈人!”
“此事千真万确,我家舅舅在旁侍直听来的。”
另几人则为王安石找借口。
一人道王安石乃宰相种子,一人却道,若用这样的人为相,天下必困。
几人正在争论,章越却来到面前向对方一揖道:“求借文章一观。”
几位太学生都在忙着辩论,文章倒一时没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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