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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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我爹前些日子听相士说我这哥哥这两年会交大运,故才深信不疑。”
郭林和章越闻言都是笑了。
章越心道,苗员外若真在县令那有门路,也不会使挖断桥这样下三滥手段了。
苗三娘道:“我爹和令君现在宗祠吃过饭,你们就在祠堂门外候着,等令君来了就递卷子。”
“是不是当先知会员外一声?”
苗三娘失笑道:“大师兄,你可真是实诚人,以我爹的性子他会肯么?”
郭林低下头道:“三娘你不惜得罪你爹爹哥哥,也要帮我和师弟是么?”
“不是,只为出口恶气。谁让爹爹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苗三娘捏紧了手言道。
郭林与章越二人候着在祠堂门口,这时候已有些村人看着情形不对,想要劝退这二人。但想县令在里面,而苗三娘又在一旁故而不敢造次。
这时候县令已从宗祠已缓缓踱步而出。
看过去县令不过三十许人,他一面苗员外与苗大郎娓娓相谈,一面则似闲庭信步般走着。
方才在席间,他早看出这个苗家大郎不是读书的料子,问了几句简直不知飞到了哪里,幸亏自己亲信将话圆回来,场面早就十分尴尬了。
但他之所以对苗员外还十分热情,就是因为苗员外肯献纳。没办法,衙门里公使钱不够,职田补贴到手就那么些。
他为读书人时,也看不惯这等打秋风的行径,但处于县令的位置上,事事皆难,故而有时候也得弯腰捡钱了。
虚与委蛇了一阵,县令走出祠堂,就看到两个年轻人迎候在那。
===第五十一章
小溪西流===
章越已看见县令,苗员外,苗公子。
县令蓄着三尺极为漂亮的美髯,三十许人看去十分高雅。这县令的品性他听闻不多,只知道他刚调任至此三个月,曾以文章受知于欧阳修,而自己生性有些好洁。
而苗员外与苗三娘面貌有些相似,自己又是极精瘦的人,与之相反他的儿子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
见到三人走出,章越郭林一并上前。
县令一眼看见两人身边的卷袋即知二人的来意,见此他不由抚须微微一笑。
他就很不喜欢京师里那一套,士子先投递帖子,过了几日再送卷子,若大员合意这才主客相见。
看卷子是一件何等花费功夫的事,他哪有这个功夫。先看人可以有个大概,即便不能一目了然也可有个大概。如此虽有以貌取人之弊,但对方何等人自己一望即知,最重要可节约不少功夫。
县令看去至少这两名读书人相貌都是可以入眼的,知道自己下乡闻风而来说明用心,否则就算才如祢衡或左思,他也懒得观其文知其才。
而这两名读书人自己看得顺眼。
不过县令只是横了一眼,故作不知地走过,一旁随从兵丁自是见多识广,当即上前道:“令君在此,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说着兵丁作势要赶,郭林,章越一并上前长揖道:“学子闻相公纳贤于邑,特来投献心水之作!”
县令一听,这话倒是很合体,抚须自言自语道:“不曾想本官求贤之名,连此偏僻小地也有人知,让他们过来吧!”
苗员外闻此大急,自己好不容易费了心思,怎能便宜别人。
但随从已让路,由二人近前。
县令命人收下卷子,微微笑道:“昔韩退之为官时多喜提携后进,为求科甲,投文请益者不计其数。但韩退之为高官后,却不复为之了,为何?多甚看不过来。”
“而今我到县不过数月,但投文行卷的文章已满半箱。浦城文萃之才,果真不假。”
一旁苗员外,以及几位公人闻此都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在旁尴笑。
苗员外则频频目视他的儿子,但见他只在那抓耳挠腮。
而这时章越则开口道:“昔白居易往长安投文前辈顾况,前辈睹其姓名,笑称长安居大不易,后观其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复云‘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行卷众多,乃相公求贤之名远播之故,但若一县能得一俊才,于朝廷足矣。小子一时妄言还请相公见教。”
苗员外立即道:“小小村童,也敢在令君面前自称俊才,真不知哪来额底气。快叉出去!”
县令徐徐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县令从旁人手中取过章越的卷袋。
章越精神一震道:“回禀相公,小子贱名章越。”
县令微微笑了笑道:“章越?章氏子弟么?”说完打量了章越一眼,见其穿着朴素,应该并非官家子弟,心道若官籍子弟此子口齿伶俐倒是可以栽培一二。
然后县令取卷一看,当即颔首道:“好字!”
“不敢当,小子的字岂敢在相公面前献丑。”章越想了想还是没有将章友直的名字在这个场合道出。
县令道:“本官从不虚夸,你的字说来可以一观,在你这个年纪我倒没见几个写得比你好。若我所料不错,你的楷书是师法魏晋?不,还有些篆隶之意。”
章越衷心道:“相公真是慧眼,小子学篆,再以篆意写楷。”
章越自辞别章友直后,确已初临篆书。
县令笑了笑又仔看章越文章,文章是‘大义’,对于县令自不敢兴趣,但是草草一看这字实在令人舒服,而且卷面没有半点点墨,涂抹,心道此子似有名师教导,但此子既没有主动吐露,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问。
县令不知章越篆法学自章友直,但这习惯正是郭学究培养的。
后世经验也是如此,读书很好的人,首先肯定有一个很好读书习惯。就如学霸学神,他书写的稿子比很多人的卷面还整洁工整。
若明清科举状元卷子看一遍,那字好不好另说,那卷子之工整看了就令考官舒服极了。
而郭学究正是从这一点一滴培养章越,每次读书之后纸张规整,笔墨疏洗,一下子改掉了章越上一世书看完就随便乱丢,文具撒在一桌子上的臭毛病。
心有恒,学有规,落到了卷面上也是如此。
随即县令又拿起郭林的卷子,又是点头默道,这字又更胜一筹了。
县令笑着对苗员外道:“没料到你们不过百十户的村子倒有些人才。”
苗员外闻言面色铁青,仿佛章越与郭林平白无故地从他们偷走了几百贯的钱一般。但他此刻又不好否认,只能尴尬地陪笑着。
县令一面看文章一面向郭林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林此刻嘴唇身子都在发颤,章越见此一幕心底暗暗偷笑。
郭林恭恭敬敬地道:“蒙相公亲询,小子贱名郭林。”
其实卷面上每一页都写着章越,郭林二人的名字,但县令这么一问,倒是表个尊重了。
县令道:“你们二人的文章都不错,本官下月在本县皇华馆招邑子进学,你们可来一试。”
章越郭林二人大喜同时称是。
一旁苗员外眼见二人抢先,自己今日花了不少的钱,费了多少功夫筹备,怎么能让这二人抢了先。
苗员外当即向他儿子使了眼色,苗公子正百无聊赖地用手往后背抓痒。听他爹这么一催,立即取出卷袋道:“相公这是我写的。”
县令正看了郭林卷子一半,被人突然这么打断,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他收了苗员外的钱,也得了这一番款待,倒是丝毫没在面上表露出来。而且他当初至京师时,也四处往公卿门上投卷,求个有人赏识。
“也好。”县令点点头,感觉往事如烟尘般从眼前而过,不免感怀长叹一声。
郭林则攥紧了拳头,自己的文章被县令看至一半,竟被苗员外打断。断人功名,如同杀人放火。
“相公,我家孩儿平日练字最勤,请了好几位名师指导,他们都夸我家孩儿有学字的天资悟性。”
说完苗员外一脸殷勤地将其子的卷子在县令面前展开。
县令又一看苗公子的字,几乎有股捏鼻子之感,仿佛如喝一大口洗脚水。
“如此之字,不必再看!”
县令面色苍白地摇头:“回去不知要看多少颜柳的字帖,方能化去此浑浊之气。”
一旁苗公子还不知县令是在嘲讽,但听到颜柳二字还是知道的,说的是唐朝两位书法大家颜真卿柳公权。
于是苗公子沾沾自喜地道:“蒙相公夸赞,晚生愧不敢当,颜柳两位大家的字是如何的……那个那个怎么说来……晚生岂敢与颜柳相提并论呢?”
县令闻此复看了一眼苗员外,但见对方头都要插到地上去了。
县令淡淡地笑道:“令公子真是奇才,奇才啊!”
说完县令拂袖而去。
“相公!相公!”苗员外追了几步懊恼不已,回头怒上心头踹了苗公子一脚骂道,“还不追上相公,在旁伺候着,这还用我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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