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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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抬眉毛。
“为了绿萍吗?”他再问。
我又惊叹。他望着手中的烟蒂,那烟蒂上的火光闪烁着,一缕青烟,慢腾腾的在室内旋绕。
“紫菱,”他低沉的说:“你们是走进一个典型的爱情游戏里去了。”
我再惊叹。
“那么,”我说:“你也认为绿萍在爱着楚濂吗?”
他看看我,又调回眼光去看他的烟蒂。
“姐妹两个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故事很多,”他慢慢的说:“何况你们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哦!”我懊恼的低喊:“我最怕这种事情!她为什么不去爱陶剑波呢?陶剑波不是也很不错吗?干嘛偏偏要爱上楚濂?”
“你又为什么不去爱别人呢?”他轻哼了一声,熄灭了烟蒂。“你干嘛又偏偏要爱上楚濂呢?”他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好了,紫菱,我想你今天根本没心学吉他,我们改天再练习吧!”他顿了顿,凝视我:“总之,紫菱,我祝福你!能够有幸找到一个‘共此一帘幽梦’的人并不多!”
“哦,”我站起来:“你能保密吗?”
“你以为我是广播电台吗?”他不太友善的问,接着,就警觉的微笑了起来:“哦,紫菱,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走向门口,对我再深深的注视了一会儿。
“那个楚濂,”他打鼻子里说:“是个幸运儿呢!”
是吗?楚濂是幸运儿吗?我不知道。但是,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喜悦却是无止境的。为了绿萍,我们变得不敢在家里见面了。尽管是冬天,我们却常常流连在山间野外。星期天,他用摩托车载着我,飞驰在郊外的公路上,我们会随意的找一个小山坡边,停下车来,跑进那不知名的小树林里,追逐,嬉戏,谈天,野餐。我那样快乐,我常把欢笑成串成串的抖落在树林中。于是,他会忽然捧住我的面颊,热情的喊:
“哦!紫菱,紫菱,我们为什么要保密?我真愿意对全世界喊一声:‘我爱你!’”
“那么,喊吧!”我笑着说:“你现在就可以喊!”
于是,他站在密林深处,用手圈在嘴唇上,像个傻瓜般对着天空狂喊:
“我爱紫菱!我爱紫菱!我爱紫菱!”
我奔过去,抱着他的腰,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是个疯子!你是个傻瓜!你是个神经病!”我笑着嚷。
“为你疯,为你傻,为你变成神经病!”他说,猝然吻住了我的唇。
谁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谁知道爱情里揉和着疯狂,也揉和着痴傻?谁知道爱情里有泪,有笑,有迫得人不能喘气的激情与喜悦?
冬季的夜,我们常漫步在台北街头的濛濛雨雾里,穿着雨衣,手挽着手,望着街上霓虹灯的彩色光芒,和街车那交织着投射在街道上的光线。我们会低声埋怨着被我们浪费了的时光,细诉着从童年起就彼此吸引的点点滴滴,我会不断的,反复的追问着:
“你从什么时候起爱我的?告诉我!”
他会微笑着,居然有些羞赧的回答:
“很早很早。”
“什么叫很早很早?有多早?”我固执的追问。
“当你还是一个小小孩的时候,当你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时候,当你缠着我打弹珠的时候,当你噘着嘴对我撒泼的嚷:‘如果你不跟我玩,我马上就哭,我说哭就哭,你信不信?’的时候。哦,你一直是个难缠的小东西,一个又固执,又任性,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小东西,但是,你那么率真,那么热情,于是,我很小就发现,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快乐,才能感到我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绿萍不是比我更好吗?”我又搬出我的老问题。
“绿萍吗?”他深思着,眼睛注视着脚下那被雨水洗亮了的街道,我俩的影子就浮漾在那雨水中。“哦,是的,绿萍是个好女孩,但是,过份的完美往往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她就从没给过我真实感。或者,就因为她太好了,美丽,整洁,不苟言笑。每年考第一名,直升高中,保送大学,她是‘完美’的化身。童年时,我们每次在一块儿玩,我总担心会把她的衣服碰脏了,或者把她的皮肤弄破了。我可以和你在泥土里打滚,却不愿碰她一碰,她像个只能观赏的水晶玻璃娃娃。长大了,她给我的感觉仍然一样,只像个水晶玻璃的制品,完美,迷人,却不真实。”“但是,你承认她是完美,迷人的?”我尖酸的问,一股醋意打心坎里直往外冒。
“是的,”他坦白的说:“我承认。”
“这证明你欣赏她,”我开始刁难,开始找麻烦,开始莫名其妙的生气。“或者,你根本潜意识里爱着的是她而不是我,只是,她太完美了,你觉得追她很困难,不如退而求其次,去追那个丑小鸭吧!于是,你就找上了我,对吗?”
他对我瞪大了眼睛。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没好气的问。
“我在说,”我加重了语气:“你爱的根本是绿萍,你只是怕追不上她……”
他捏紧了我的手臂,捏得那么重,痛得我咧嘴。他很快的打断我的话头:
“你讲不讲理?”他阴沉沉的问。
“当然讲理,”我执拗的说:“不但讲理,而且我很会推理,我就在根据你的话,推理给你听!”
“推理!”他嚷着:“你根本就无理!不但无理,你还相当会取闹呢!我告诉你,紫菱,我楚濂或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在感情上是从不退缩的,如果你认为我是追不上绿萍而追你,那我就马上去追绿萍给你看!”
“你敢!”我触电般的嚷起来。
“那么,你干嘛歪派我爱绿萍?你干嘛胡说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鬼话?”
“因为你承认她完美,迷人!”
“我也承认‘蒙娜丽莎的微笑’完美而迷人,这是不是证明我潜意识里爱上了蒙娜丽莎?”他盯着我问。
“蒙娜丽莎是幅画,”我依然固执。“绿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怎能相提并论?”
“噢!”他烦恼的说:“我如何能让你明白?绿萍在我心里和一幅画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懂了吗?”
“不懂!”我摔摔头说:“反正你亲口说的,她又完美又迷人,你一定爱上她了!”
他站住了,紧盯着我的眼睛。
“既然我爱上了她,我为什么现在和你在一起呢?”他沉着嗓音问。
“那我怎么知道?”我翘起了嘴,仰头看天:“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爱的是她?我妈妈爸爸都认为你爱她,你父母也都认为你爱她,连绿萍自己也认为你爱她。现在,你又承认她既完美又迷人,那么,你当然是爱她了!”
他站在那儿,好半天都没说话,我只听到他在沉重的呼吸。我无法继续仰望天空了,把眼光从雨雾深处调回来,我接触到他冒着火的、恼怒的眸子。
“走!”他忽然说,拉住我的手就跑。
“到什么地方去?”我挣脱他,站定在街上。
“先去见你的父母和绿萍,然后去见我的父母,让我去当面对他们说个明明白白,把他们的那些见鬼的‘认为’给纠正过来!”
“我不去!”我睁大了眼睛,生气的说:“你想干什么?让绿萍伤心吗?”
“如果她会伤心,我们迟早会让她伤心的,是不是?”他说,定定的望着我。
“假若她爱上了别人,她就不会伤心……”
“可是,紫菱,”他不耐的打断我:“现在不是她爱上谁的问题,是你不信任我的问题呵!你咬定我爱她,我怎样才能证明我不爱她,我只爱你呢?你要我怎样证明?你说吧!你给了我几百条戒条,不许在你家和你亲热,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爱你,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可是,你却口口声声说我爱绿萍,紫菱,你讲道理吗?你讲吗?”
我哑口无言,天知道!爱情的世界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吃醋,嫉妒,小心眼……似乎是与爱情与生俱来的同胞兄弟,我怎能摆脱它们呢?明知自己无理取闹,却倔强的不肯认错,于是,我只好又翘起嘴,仰头去看天空的雨雾了。
我的表情一定惹火了他,他许久都没有说话,我也固执的不开口。沉默在我们中间弥漫,那是令人窒息而难堪的。然后,他猝然间握住了我的手臂,高声大呼:
“我不爱绿萍!我爱紫菱!从过去,到现在,直至永恒,我发誓我今生今世只爱紫菱!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我大惊失色,慌忙挽住他,急急的说:
“你发什么疯?这是在大街上呢!你瞧!你弄得全街上的人都在看我们了!”
“怎样呢?”他用一对炯炯然的眸子瞪着我:“我原来是要叫给全世界的人听,现在只有全街的人听到还不够,我还要叫呢!”
“哎呀,”我焦灼的拖着他走:“拜托拜托你,别再叫了好吗?”
“那么,你可相信我了?”他像生根般的站在那儿,动也不动,那亮晶晶的眼睛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除非你已经相信我了,否则我还是要叫!”他张开嘴,作势欲呼。
“好了!好了!”我一叠连声的说:“我信你了!信你了!信你了!”
“真的?”他一本正经的问:“你确定不需要我喊给全世界听吗?”
“你——”我瞪着他:“实在有些疯狂!”
“知我者谓我心伤,不知我者谓我疯狂!”他喃喃的念着,像在背诗。
“你说什么?”我不解的问,真怀疑他得了精神分裂症或是初期痴呆症了。
“你想,”他好烦恼,好忧郁,好委屈似的说:“当你偷偷的爱上一个女孩子,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你对她表示了你的痴情,她却咬定你爱的是另一个人。你会怎样?除了心伤以外,还能怎样?”
“哎!”我叹了一口长气,挽紧了他。“不管你是心伤也好,不管你是疯狂也好,楚濂,你却是我生命里唯一关心的男人!”我的眼眶蓦然潮湿了。“别跟我生气,楚濂,我挑剔,我嫉妒,我多心而易怒,只因为……只因为……”我碍口而又哽塞,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他一把揽住了我的肩,揽得很紧很紧,我感觉得到他身体的一阵震颤与痉挛,他的头靠近了我,在我耳边低声的说:
“我一生没听过比这句话更动人的话,它使我心跳!”他俯视我的眼睛,面色郑重、诚恳、而真挚。“让我们不要再为绿萍而吵架了吧!因为……因为我也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哦,谁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谁知道爱情里有争执,有吵闹,有勾心斗角,而又有那样多的甜蜜与酸楚?我们肩并着肩,继续漫步在那雨雾中。一任雨丝扑面,一任寒风袭人,我们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只觉得两颗心灵的交会与撞击。那是醉人的,那是迷人的,那是足以让人浑忘了世界、宇宙,与天地万物的。噢,谁能告诉我,爱情是这样的?
春天来临的时候,陶剑波已经几乎天天出入我家了。他常和楚濂结伴而来,我不知道楚濂是不是对陶剑波暗示过什么,但,陶剑波确实在绿萍身上用尽了工夫。他送成打的玫瑰花给绿萍,他写情书给她,他为她弹吉他,为她唱情歌。绿萍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对陶剑波温和亲切而又若即若离,对楚濂呢,她常常凝视楚濂,似有意又似无意的和他坐在一起,下班前打电话叫他去接她回家……她对他亲密而又保持礼貌。我越来越糊涂,不知陶剑波到底有没有打动她,更不知道她对楚濂是否有情?这闷葫芦让我难过透了。母亲呢,她却比我更糊涂,因为,她居然对父亲说:
“我看,楚濂和陶剑波都对咱们的绿萍着了迷,本来,我以为绿萍喜欢的是楚濂,现在看看,她对陶剑波也很不错,绿萍这孩子一向深沉,连我这做母亲的都摸不着她的底。将来,真不知道楚濂和陶剑波那一个有福气能追到绿萍呢!”
似乎没有人是来追我的,似乎得到我的人也没什么福气。我“冷眼旁观”,“冷耳旁听”,父亲接了口:
“你少为绿萍操心吧,现在的年轻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张。陶家和楚家跟我们都是世交,两家的孩子也都不错,无论绿萍选了谁,我都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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