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贼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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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这么大的事”
枯枝在篝火里烧得噼啪脆响,刘承宗从马车上拉来路上废窑洞捡的门板立在一旁遮风,问道:“官府怎么不赈灾呢?”
“赈灾不是说赈就赈的,尤其像如此大之灾情,单凭一县一府无力赈济,就先要地方上报、随后朝廷派人检核灾情轻重、使者还朝校勘拨款,再派出才干之士携钱款赈济。”
杨鼎瑞道:“我至此公干陪同使者,就是来检核灾情轻重。”
“咱秦地的灾情去年就该上报,被督抚耽误了,自萨尔浒溃军入秦,当时陕西、延绥的抚臣又是俩瓜怂,都有本事,却也一个贪财无算、一个就知道给朝廷修三大殿,山贼流贼年年有、饥民流民时刻走,上至朝廷下到地方,清剿魏党如火如荼,官吏缺额数不胜数。”
“主官皆为南籍,与地方不通;地方副官多大族世宦,出行乘轿升堂做官,多见书不见百姓,小吏倒是知晓灾情,可近来情形不同往日。”
“七年来三个皇帝登基,今年魏公公柄国、明年东林诸子执政,五次三番从县官到封疆大臣换个遍,小吏不知哪个主官敢做事、就算知道敢做事也不敢跟他有丝毫牵连。”
他摇头道:“何况陕西三镇边饷拖欠、秦地包税的欠税难免,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边军欠饷则军心动摇,军心动摇难防蕃虏,这是外;包税欠税则朝廷催科,朝廷催科生民四散,这是内。”
“一个事出现,地方就不能自制,陕西不以陕北视为全陕,朝廷不以陕西视为全国,则秦地毁而天下危矣。”
天色全黑,离篝火不远的马车在黑暗里只剩轮廓。
刺骨夜风吹来,杨鼎瑞紧了紧衣裳,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起环境有些严重,又自我安慰地笑了笑,向东边作揖道:“好在陛下圣明,知道这事就派使者下来,我估计最迟仨月,朝廷对赈灾就有章程了。”
仨月?
刘承宗对此感到疑惑,要像杨鼎瑞说的这么简单,另一份记忆里的大明为何被农民军灭了?
他觉得杨鼎瑞说这话是在搪塞自己。
“若就三个月,先生为何辞官?”
“别说三个月,半个月我都等不了。”
杨鼎瑞摇头道:“我是朝廷命官,更为人夫父,妻儿都在安塞城内,她们不和我说安塞出了大事,我不知道;可我去看了,离安塞就那么近,还能回府城坐堂?
倘天下事坏,多个杨鼎瑞无用;若天下事好,少个杨鼎瑞无妨。
我有官身,可营救妻儿不可派遣官兵,只身回乡若为人所害,地方官府定对灾民坐以谋反,会为此死更多人,倒不如辞官一身轻松,能回乡救出妻儿最好。”
他轻轻点头:“救不回我就一道死了,也不过命数如此,罢了。”
牡丹川岸边的夜晚宁静,也只有在这里的夜晚才能有幸听见春季虫鸣。
刘承宗的思绪,也在杨鼎瑞庆幸的言语中向东方飘远,那是遥远的、他从未去过的紫禁城,却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里格外清晰。
他很悲哀,悲哀于被皇宫囚禁、名义上统治天下的年轻皇帝并不知晓,在他所统治的土地上正发生着什么。
他也很为那年号崇祯的皇帝庆幸,庆幸皇帝没有他知晓后事的天赋,否则可能在登基第一天就去后山老歪脖子树见祖宗了。
这时,身边的进士说:“若安塞事坏,你们不必管我,有马有甲,突围应不是难事。”
回过头,刘承宗很认真地点头:“放心。”
“接上家眷,后天这时候我们就在家吃饭了。”
===第三十一章
安塞城===
越过牡丹川,沿蜿蜒曲折的山谷向西,依山而建的安塞城就近了。
靠近县城并没给刘承宗短暂的旅途增添生气,沿途断壁残垣时刻提醒三人离危险越来越近。
早上他还想延续来自鱼河堡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继续摸两个窑洞废墟,试图从里头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刘承宗觉得这种看见破房子就想进去摸的习惯可能是种病,让他像个流氓,看起来毫无体面。
跟几百年后语境不同,这个时代的流氓就是字面意思,流动的亡民。
摸房子这种事只有他们才干,但刘承宗很喜欢,像个垃圾佬。
当他看见一个陌生的房子,看起来没有主人并且里头还有东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
但这次在安塞城郊的经历,可能会让他永远失去对废弃屋子的好奇心。
陕北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鱼河堡附近那样,百姓的敌人只有旱灾带来的减产、朝廷税吏的催科。
鱼河堡附近大多都是空房子,主人为逃避征税而离开,尽管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可多数人临走前还有寄望年景变好回到家乡的小念头,那些屋子都被收拾的很干净。
安塞周围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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