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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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持我?”
小双摇摇头。
“信心!”卢友文有力地说,“信心!这两个字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造成的奇迹也太多太多了,这两个字使伊斯兰教徒一步一拜地到麦加朝圣。这两个字使基督徒甘心情愿地喂狮子,钉十字架。这两个字使印度人赤脚踩过燃烧的烈火。这两个字让许多绝症病患不治而愈。这两个字——也使卢友文开朗快乐地去写作!”
“梵高。”我的哥哥轻声自语。
“你说什么?”小双问诗尧。
“他像梵高,梵高固执于画工,他固执于写作。”
“不,我不是梵高,”卢友文扬着眉毛说,“梵高有严重的忧郁症,我没有。梵高精神不正常,我正常。梵高的世界里充满了挣扎和幻觉,我也没有。你既然提到梵高,你念过《生之欲》那本书吗?”
诗尧一怔,他又被打败了,他看来有些尴尬和狼狈。
“我没有,那是一本什么书?”
“就是梵高传,”卢友文轻松地说,“那是一本好书,很值得一读的好书。如果你看过《生之欲》,你就知道我绝不是梵高。”
“再有,”我笑着插嘴说,“梵高很丑,你却很漂亮。”
卢友文笑了,他对我摇摇头。
“你又错了,”他说,“梵高不丑,梵高很漂亮,一个画得出那么杰出的作品的艺术家,怎么可能丑?在我眼光里,他不但漂亮,而且非常漂亮!”
“谁非常漂亮?给奶奶看看,鉴定一下。”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奶奶已经笑嘻嘻地走进屋里,一眼看到卢友文,她“哎哟”一声站住了,把老花眼镜扶了扶,她对卢友文深深地打量了一番。“果然不错,果然不错,”她一迭连声地说,“诗尧,你的节目又要换主持人呀?他和那黄鹂,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
“奶奶,”我慌忙喊,“你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呀?这是卢友文,是雨农的好朋友,不是哥哥的节目主持人,你别混扯!人家也不认识黄鹂。”
“是吗?”奶奶再看看卢友文,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不认识也没关系,我给他们做媒,管保……”
“奶奶!”这回,是小双在叫,她那小小的眉头蹙了起来,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好像这句话侮辱了谁似的,“您怎么回事嘛?两个世界里的人,您怎么把他们扯到一堆里去?什么都没闹清楚,您就瞎热心!”
“哦!”奶奶这才觉得此君有些不平凡之处了,她第三度打量着卢友文,“挺面熟的,对了!”奶奶拊掌大乐,“长得有点像柯俊雄!这么多男明星里,我就觉得柯俊雄顶漂亮!”她望着友文,“你演电影啊?”
“奶奶!”小双重重地、有些生气地说,“人家不演电影,也不演电视,人家是位作家!”
“哦!”奶奶依然望着卢友文,“写电视剧本啊?”
“奶奶,”我笑着说,“不要因为我们家有了两个吃电视饭的,你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靠电视为生了。”
奶奶有点讪讪地笑着,卢友文倒大大方方地对奶奶点了点头,笑着说:
“雨农早告诉我了,您就是那位‘天下最年轻的祖母’,有最年轻的心,和最开明的思想。”
“噢,”奶奶眉开眼笑,“雨农说得这么好听,也不枉我把诗卉给他了!”
“哎哟,”我喊,“我又不是礼物,原来谁说得好听,你就把我给谁呀!”
“你才不知道呢,你爷爷就因为说得好听,我妈就把我给他了,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共只见过三次面呢!所以呀,说得好听也很重要呢!”奶奶一眼看到坐在那儿发愣的诗尧,就又接口说,“诗尧这孩子就老实,假若嘴巴甜一点啊……”
“奶奶,别谈我!”诗尧站了起来,一脸的郁闷。
“瞧!马上给人钉子碰!”奶奶说,“这孩子,是刺猬转世的,浑身有三万六千根刺!”
我们大家都笑了。诗尧悄悄地转眼去看小双,而小双呢?她完全浑然不觉,因为,她正在望着卢友文,眼底是一片温柔。卢友文呢?他也看着小双。他在微笑,一种含蓄的、若有所思的微笑。于是,小双也微笑了起来,笑得甜蜜,笑得温存,笑得细腻……诗尧猛地转过身子,向屋里冲去,他走得那样急,以至于他的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洒了一桌子的水。我喊了一声,他没有理,径自向屋里走去。我注意到,他那天的脚步,似乎跛得特别厉害。
我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既苦涩,又酸楚。仅仅一个早上,仅仅隔了一夜,我那可怜的哥哥,已经失去了他几乎到手的幸福!我再望向小双和卢友文,他们仍然在相对微笑,一对年轻人,一对出色的年轻人,像一对金童玉女,命运是不是有更好的安排呢?我迷糊了,我困惑了。
7
那天中午,卢友文是在我们家吃的午餐,在餐桌上,他表现了极好的风度和极文雅的谈话,不再像餐前那样激动。当他知道爸爸在“中央研究院”服务,学的又是中国历史之后,他就向爸爸请教了许多有关历史的问题,使爸爸难得地也演讲了一番。平常,在我们这群多话的“老母鸡”“中母鸡”“小母鸡”之中,家里的男性就一向比较沉默。人,一定有潜在的表现欲,我记得爸爸发表了一篇谈话之后,就颇为扬扬自得而心情愉快,餐后,爸爸还对整个人类的历史作了一番结论:“总之,人类的历史就在不断的重演,因为,历史是人创造的,人却永远有人的共同弱点。要避免历史上的悲剧,只有从过去的经验中找出问题的症结,以免重蹈覆辙。”
卢友文听得津津有味,他对爸爸显然是极端崇拜而尊敬的。诗尧整餐饭没说过一句话,饭没吃完,他就先走了,电视公司里等着要录下星期的节目。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小双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双也回复了他一个注视,我不知道他们的“目语”中交换了些什么,但是,诗尧的脸色不像饭前那样难看了。然后,小双要去音乐社教琴,卢友文也跟着跳了起来,说:
“正好,我也该告辞了,小双,我送你去音乐社,怎样?”
小双有些犹豫,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不安,迟疑地说:
“你住在哪儿?我们不会同路吧?我要去搭五路公共汽车。”
“没关系,”卢友文爽朗地说,“我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送你去音乐社,我就逛逛街,四面看看。今天,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吃了一餐我几年都没吃到的好饭,谈了许多话,我已经收获良多了。”
“将来,”雨农说,“这些都是你的写作资料。当你写书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提我一笔。我虽然当不成主角,最起码可以当个配角吧?”
“为什么你当不成主角?”卢友文正色地说,“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自我’都是主角!”
他似乎讲了一句很有哲理,而且颇为深奥的话,我一时间就愣愣地坐在那儿,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话,越想还越有道理。就在我思索的当儿,卢友文和小双什么时候一起出的门,我都不知道,直到妈妈说了句:
“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我如果有第三个女儿哦,准要他当我的女婿儿!”我猛然间醒悟过来了,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立即说:
“别讲这种话,小双等于是你的第三个女儿,卢友文再好,应该好不过另外一个人去!”
妈妈对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们母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雨农暗中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跟他离开,奶奶年纪大了,眼睛偏偏来得尖,马上说:
“去吧!去吧!别拉拉扯扯了!”
“奶奶最讨厌!”我笑着抛下了一句,却依然脸老皮厚地和雨农躲进了房间里。
一关上房门,我就开始清算雨农:
“雨农,你现在把个卢友文弄到我们家来,算是什么意思?”
“奇怪了!”雨农说,“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这又有什么稀奇?难道人与人间,不就是这样彼此认识,交游才能广阔吗?”
“我不是说你不该带卢友文来,”我烦躁地说,“只是,你带的时间不大对,你难道不能晚一两个月,等我们家大局已定的时候,再带他来呀?”
“大局已定?”雨农傻傻地望着我,“什么大局已定?你打什么哑谜?”
“好了!你少对我装傻!”我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卢友文一进我们家门,就对小双发动了攻势,我老实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件事儿!男孩子一见到女孩子就追,毫无涵养!”
“哎哎哎,”雨农怪声乱叫,“别指着和尚骂贼秃好不好?我如果当初不是一见到你就猛追,怎么会把你追到手呢!男孩子发现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得当机立断,分秒必争!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追,给别人追跑了,你就只好望人兴叹了!”
“别贫嘴!”我说,“雨农!你听我,我们必须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
“别研究了!”雨农打断了我,拉着我的手,他望着我的眼睛,正色说,“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明白。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卢友文并不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男人,你承认吗?”
“承认。”我勉强地说。
“那么,他如果追小双,也不见得配不上小双,是不是?”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好了,你的小心眼里,当然偏你的哥哥,我和你说,你也不会服气。我告诉你吧,卢友文在大学里就是出了名的人,文有文才,人有人才,大学念了四年,难道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怎么他到现在还没女朋友?说真的,他对女孩子挑剔得才厉害呢!我和他当了一年的朋友,在军营里面,大家闲来无事,就是谈女孩子,他常说:‘做官不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这就是他的思想,他不慕富贵,不想做官,但是,对娶太太,却看得比什么都严重,他说,大学四年,没有一个女孩子让他看得入眼。所以,诗卉,你先别着急,我根本不认为卢友文会对小双一见倾心,他送她去音乐社,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向来就想到什么做什么,并非是有计划用心机的那种人。”
“那……”我扬扬眉毛,“那就好了!”
“你也别说‘那就好了’!”雨农又接口,“男女间的事,咱们谁也说不定,就像奶奶说的,姻缘是前辈子注定的,月下老人系就了红线,谁也逃不掉……”
“你又搬出奶奶的老古董来干吗?”
“我只是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雨农着重地说,“小双有她自己的看法,有她自己的命运,不是你或我可以操纵的。我说卢友文不见得会喜欢小双,但是他也可能喜欢小双,而小双呢?她会不会喜欢卢友文,我们也无从知道。我奉劝你,对小双这件事,完全不要过问,让它自然发展,好不好?”
“说来说去,”我懊恼地说,“你还是帮着卢友文!我告诉你,”我大声说,“卢友文就不可以喜欢小双,否则,我的哥哥就要失恋了!”
“这又奇怪了,”雨农说,“如果你哥哥喜欢小双,他已经比卢友文多了七个多月的时间,这些时间里,他在干什么?冬眠吗?”
“雨农!”我生气地喊,“你就是偏心卢友文!”
“我才不偏心呢!”雨农轻松地靠在椅子里,“我只是比你冷静,比你公平,比你看得清楚,我甚至认为,诗尧根本就没有爱上小双!小双也没有爱上诗尧!”
“你怎么知道?”
“你想,有个你所爱的女孩子,和你朝夕相处了半年多,你怎么可能至今不发动攻势?人又不是木头,又不是石头,所以,他根本就不爱小双!小双呢?如果心里真有诗尧,她也不会对别的男孩子注意。不管怎样,诗卉,你来操心这件事,才是傻气呢!一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有些糊涂了,雨农所说的话,多少也有一些道理。想想诗尧和小双之间,一上来两人就闹了个不说话。接着,诗尧又弄了个花蝴蝶似的黄鹂,至今还绯闻不断!到底他对小双是怎么样?我也不能只凭昨晚的一丝印象,就骤下结论。男人有时也很贪心的,女朋友多多益善,未始不可能!我那个不交女朋友的哥哥说不定忽然开了窍,在外面弄个黄鹂,在家里弄个小双,左右逢源,不亦乐乎!想着想着,我就生了气,一拍桌子,我叫着说:
“不可以!没良心!”
雨农一把抓住我的手,笑着说:
“傻丫头,谁没良心呀?”
“还不是你们男人没良心!”我咂着嘴说。
“哦哦,”雨农瞪大了眼睛,“什么逻辑,什么中心思想嘛!女人,你永远别想去了解她们!”
我忍不住笑了,不过,心里仍然怪别扭的,一整天,我就记挂着,我非要找到诗尧,和他谈个一清二楚才好。但是,那天诗尧在电视公司录影录到深更半夜,我根本没见着他。小双呢?又由于晚上我和雨农去看了场晚场电影,回来时小双已经睡着了,就也没机会谈什么。第二天早上,小双并没提起卢友文。雨农十点多钟来了,就和我一直研究他的工作问题,他已接受地方法院的聘请,八月一日就要去上班。然后,我又和雨农去他家看他爸爸,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回家。回到家里,诗晴、李谦、诗尧都在家,小双却还没有回来。
晚饭摆在桌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抢着接起电话,是小双,她第一句话就说:
“诗卉,让家里别等我吃晚饭,我不回家吃饭了!”说完,她似乎急着想收线。
“等一等!”我喊,“你给我说清楚,小双,你在忙些什么?”
“我有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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