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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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中一看,情况不妙,初蕾的样子完全是来找麻烦的,立即认为自己才是初蕾的目标。他本能地就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雨婷的面前,他微带怒声地说:
“初蕾,你要干什么,如果你要找我麻烦,我们最好别闹到别人家里来!我可以和你出去谈……”
“我为什么要和你出去谈?”初蕾挑高了眉毛,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地叫着,“你给我滚开!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我来找雨婷。雨婷!你躲在后面装什么委屈样?你出来,让我看看你!看看你浑身有多少女性细胞……”
慕裳从惊愕中突然醒悟过来,初蕾!这就是夏寒山的女儿呀!这也就是致中以前的女友呵!初蕾,她是带着风暴来的,她是带着火药来的……这情况糟透了!她悄眼看那已经被吓傻了的雨婷,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雨婷是禁不起打击的,她旧病初愈,不要新病复生。母性的本能使她飞快地走向前去,伸手试着去拉初蕾:
“初蕾,你不要激动,让我们好好地谈谈……”
初蕾一下子就拨开了她的手,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的注意力从雨婷身上移到慕裳身上了。她又从上到下地打量慕裳,她云发蓬松,晨妆未整,穿着件紫色的晨褛,已掩饰不住那隆起的腹部。她不再年轻,虽然眉清目朗,脸上仍有岁月的痕迹。可是,她那眉目之间,却另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或者,这就是母亲所没有的吧!母亲华贵高雅,绝不是这种风韵犹存的、卖弄娇媚的女人!她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慕裳,吼叫着说:
“别碰我!你是什么人?也能叫我的名字!”
“我……我姓杜,”慕裳慌乱地说,“我,我……我是雨婷的母亲……”
“你是雨婷的母亲!”初蕾双手握紧了拳,激动地大嚷大叫,“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爸爸的情妇?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勾引有妇之夫的风流寡妇!你为什么不说,你用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来胁迫我父亲娶你……”
“啊!”慕裳惊呼着,踉跄后退,脸色立即大变,扶着沙发,她的身子摇摇欲坠。“不不不!”她悲切地低语,“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初蕾!”致中暴怒地叫了起来,“你是泼妇吗?你是疯子吗?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没有风度!”
“我是泼妇!我是疯子!”初蕾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胀得血红。“我胡言乱语,我没有风度!这世界就是这样荒谬,别人可以做最下流的事,却不允许说破!梁致中,你有风度,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雨婷!你尽管抓牢他,我打赌你维持不到三天,三天后,他会移情别恋……”
“初蕾!”致中阻止地大喊,“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你别因为我把你甩了,你就到这里来发疯……”
“梁致中!”初蕾大怒,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愤然大吼,“你把我甩了!是吗?你把我甩了……”她越说越气,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簌簌发抖。“你……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你……”
一直在旁边傻傻旁观的致文,这时已忍无可忍,他冲上前去,握住初蕾的手臂,急急地说:
“咱们走吧!初蕾,你何苦要到这儿来找气受!你就少说两句吧!难道你不明白,你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造成的事实!走吧!咱们走吧!别理他们!”他拉住她,试着把她往门外拖。“你想想,你这样大吵大闹,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只让别人觉得你没风度!”
初蕾挣开了致文,站在那儿,她的眼光落在致文的脸上了。她昏乱地,悲愤地,头脑不清地问:
“你也认为我没有风度,是不是?你也认为我是个泼妇,是不是?你也后悔追求我了,是不是?你也发现我没有女性的温柔了,是不是?你后悔了?你后悔还来得及,我并没有抓住你,我也没有诱惑你,你尽管离开我!到你的美国去!到你的地狱去!离开我!离我远远的!别来麻烦我!你们姓梁的,全是一丘之貉!”
“初蕾!”致文跺脚,脸发白了。“你把是非弄清楚,别这样缠夹不清吧!”
“她本就是个缠夹不清的疯丫头!”致中怒冲冲地说,“大哥,你还不把她拉出去!”
“谁敢碰我!”初蕾大吼,眼睛直了,脖子粗了,声音变了。她瞪视着致中,以及躲在致中身后的雨婷。“我是疯丫头?梁致中,你弄清楚,躲在你后面的那个小老鼠才是疯丫头!心理病态的疯丫头!你去问爸爸去!去问小方医生去!这个雨婷害的是什么病?精神病!她才是个疯子!她心理变态!她有精神分裂症……”
“妈妈呀!”雨婷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呼,身子往后就倒,致中一反手抱住了她。同时,慕裳也扑了过去,大叫着说:
“把她放平!给我一个枕头,赶快!冷毛巾,谁帮忙,给我去拿条冷毛巾!”
“她怎样了?”致文本能地伸长脖子。“什么地方有冷毛巾?”
“浴室!在后面浴室!”
致文奔进浴室去拿冷毛巾,一时间,房子里人翻马仰。致中拿着本书,拼命对雨婷瞅着,慕裳翻开了雨婷的衣领,把头凑在她胸口去听她的心跳。致文拿了冷毛巾来了,热心地递给慕裳,大家都围在雨婷身边。雨婷平躺在地毯上,双目紧阖,脸色惨白,似乎已了无生气。
致中抬起头来了,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怒视着初蕾,大叫着说:
“看你做的好事!看你做的好事!如果她损伤了一根毫毛,我会要你的命!”
初蕾看着满屋子的人都为雨婷奔走,包括致文在内,她心如刀绞,头脑早已昏昏然,神志早已茫茫然,只觉得心里的怨气及怒气,像海啸似的在她体内喧扰翻腾,汹涌澎湃。致中的吼叫更加刺激了她,她昂起下巴,大声地、激烈地、不经思索地叫了回去:
“哈!晕倒了!她真娇弱呵,动不动就会晕倒!这就是女性的温柔吧!晕倒啊!她真晕倒了吗?你们为什么不拿根针刺刺她,看看是不是真晕倒了?装病装痛装晕倒,这是十八世纪的方式……”
地上动也不动的雨婷,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她看着初蕾,然后,她悲呼了一句:
“妈妈呀!”
就又倒回去了。
慕裳望着初蕾,她满眼眶都是泪水,她求饶地、祈谅地、哀恳地、悲伤地望着她,痛苦地挣扎地说出一句话来:
“初蕾,你发发慈悲吧!”
“发发慈悲?”初蕾怪叫,“老虎吃了人,叫啃剩的骨头发慈悲?你勾引了我的父亲,拆散了我的家庭,毁灭了我的幸福,撕碎了我的快乐……而你,居然叫我发发慈悲?天下有这种道理?世上有这种怪事……”
“初蕾,住口!”
忽然间,门口发出一声低沉的、权威性的、有力的大吼,大家都抬起头来,是夏寒山!他正拦门而立,沉痛地注视着初蕾。慕裳一见到寒山,如同来了救星,她悲喜交集,情不自禁地就站起身来,奔到他身边,满面泪痕,她呜咽着,啜泣着喊:
“寒山!”
喊完,她就忘形地扑向了他,寒山看她泪痕满脸,心已经痛了,他伸出手去,本能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初蕾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这一幕。她呼吸急促,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她深抽口气,尖锐地说:
“好啊!爸爸!你总算赶来了!赶来保护你的情妇?你以为我会吃掉她吗?好啊!真亲热啊!原来这就叫女性的温柔!我真该学习,眼泪啊,晕倒啊……爸爸,养不教,父之过!你从没有教过我,怎么样去勾引男人……”
“初蕾!”寒山怒喊,“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简直像个没教养的……”
“没教养?”初蕾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父亲,她的眼睛发直,眼光凌厉。“我没教养吗?爸爸!你有没有弄错?我的毛病是出在教养太好了!你一直教我做个淑女,因此,我保不住我的男朋友!爸爸,你该教我怎样做个荡妇,免得我在结婚二十二年之后,失去我的丈夫……”
“初蕾!住口!”寒山放开慕裳,双手捉住了初蕾的胳膊,给了她一阵没头没脑的摇撼。“住口!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我是混蛋!爸爸,你骂的?”初蕾睁大了眼睛,泪水终于涌进了她的眼眶,她定定地看着父亲,又掉头去看那站在一边的慕裳。“没关系,爸爸。这个女人会给你生一个清蛋!只希望你不要戴绿帽子,能对你献身的女人,也可能对别的男人献身……”
“住口!住口!住口!”寒山疯狂地摇着初蕾,初蕾被摇得头发散了,披风歪了,牙齿和牙齿打颤了,她挣扎着,仍然不肯停口,她厉声地大叫:
“爸爸!你是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
“啪”的一声,寒山对着初蕾的面颊,狠狠地抽去一耳光。初蕾跄踉着后退了好几步。寒山追过去,又给了她一耳光。当他再扬起手来的时候,致文大叫了一声:
“夏伯伯!”
同时,慕裳也飞快地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夏寒山的手臂,哭泣着喊:
“寒山!你不要发疯!怎么能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去打孩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做错了!我以为对你单纯的奉献,不会伤害别人,我不知道,即使是奉献,也会伤害别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寒山闭上眼睛,一把抱住了慕裳,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初蕾低俯着头站在那儿,她的头发遮住了面颊,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嘴角边,有一丝血迹正慢慢地流出来,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看看手背上的血迹,她再抬头看着那紧拥在一块儿的寒山和慕裳。然后,她又微侧过头去,用眼角扫向致中和雨婷。不知何时,雨婷已经醒了,或者,她从来没有晕倒过。她仍坐在原地,头倚在致中的怀里,致中紧抱着她的头,呆呆地望着他们。初蕾怔了两秒钟,室内,有种火山爆发前的沉寂。然后,初蕾用力一甩头,把头发甩向脑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爸爸!你打我!你可以打我!你应该打得更重一点,打掉我心目里崇拜的偶像,打掉我对你的尊敬,打掉我对你的爱心!打死我!免得我再看见你们两个!打死我!免得我要面对我的父亲和他的情妇!你们——是一对奸夫……”
致文冲了过去,一把用手蒙住了初蕾的嘴,他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傻瓜!你不能少说两句吗?你一定要再挨上两耳光吗?初蕾用力地挣脱开致文,她转向致文,觉得窒息而昏乱,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不信任地望着致文,喃喃地问:
“你也要对我用武力吗?你也帮着他们?”
说完,她悲呼一声,顿觉四面楚歌,此屋竟无容身之地!她转过身子,像箭一般地射向门口,直冲出去。致文大急,他狂喊着说:
“初蕾!你不要误会,我拉你,是怕你吃亏!初蕾!初蕾!你别跑,初蕾……”
初蕾已经像旋风般卷出了大门,直冲下四层楼,她跑得那么急,几乎是连滚带跌地摔下了四层楼。致文紧追在后面,不住口地喊着:
“初蕾!你等我!初蕾!你听我解释!”
屋里,寒山忽然惊醒过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脏上。他打了她!打了他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当珍珠宝贝般宠着的女儿!他最最心爱的女儿!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他心中大痛,推开慕裳,他也转身追出了屋外。
初蕾已跑出了公寓,泪水疯狂地迸流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毫无目的地狂奔着,在四面车声喇叭声中,她沿着水源路的河堤往前奔。她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满心中燃烧着的,只是一股炽烈的压抑之气。她奔上河堤,又奔上那座横卧在淡水河上的水泥桥。在狂怒的、悲愤的、痛楚的情绪中,只是奔跑……奔跑……跑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初蕾!初蕾!初蕾!”
致文狂喊着,紧追在她身后。他也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意识,惟一的目标,只是要追上她,只是要向她解释,只是要把她拥在怀里,吻去她的悲苦和惨痛。他狂追着,狂追着,狂追着……追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初蕾奔跑在桥上,觉得自己发疯般地想逃避一些东西,逃避那屋里的耻辱,逃避人生的悲剧,逃避自己的悲愤……一低头,她看到桥下是滚滚流水,她连想都没有想,就蓦然间,对那流水飞跃而下。
“初蕾!”
致文惨呼,直冲上去,已救之不及。他眼看她那白色的身子,在流水中翻滚,再被激流卷去。他也想都没有想,就跟着她一跃而下。桥上交通大乱,人声鼎沸。夏寒山眼看着女儿飞跃下水,又看着致文飞跃下水,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全冻结了起来。他惊呼着冲过去,抓住桥栏杆,他往下望,初蕾那披着白披风的身子已被流水冲往下游,冲得老远。而致文昵?致文——
“致文!”
他惨叫,眼看着致文被冲向河岸,而那架巨大的挖石机伸长了巨灵之掌,向下冲了下去,对着致文的身子冲下去。
“致文!”
他再度号叫。
挖石机轧轧地响着,人声尖叫着,警笛狂鸣着,四面一片混乱。夏寒山呆立在那儿,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第十六章
初蕾的意识在半昏迷中。
有无数的海浪在包围她,冲击她,卷涌她,淹没她,窒息她……她在挣扎,在那海浪里挣扎。不,那不是海浪,海浪不会如此滚烫,烫得像火山口里喷出来的岩浆,是的,这是岩浆,火山里喷出来的岩浆,一股又一股,一波又一波,像浪潮般在吞噬她。无数的红色的焰苗,在她眼前迸现,那滚烫的浪潮像一层熊熊大火,淹没了她,也燃烧了她,她不能呼吸,她不能喘气,她挣扎着要喊叫,岩浆就从她嘴里灌进去,烫伤了她的五脏六腑。
在那尖锐的痛楚中,在那五脏六腑的翻搅下,在那火焰般燃烧的炙热里,她意识的底层,还有一部分的思想在活动,一部分模糊不清的思想,跟着那火焰一起扑向她。火焰里,有父亲、母亲、致中、雨婷、慕裳,和致文!那一张张的脸,重叠着,交替着,在火焰中扑向了她。于是,那蠢动着的思想,就在浪潮里冒了出来,挣扎着提醒她一些事情;爸爸要和妈妈离婚!那个姓杜的女人!雨婷和她女性的温柔!致文要到美国去,致文要到美国去?致文要到美国去?她转侧着头,拼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集中自己的意志。然后,她就在各方面纷至沓来的思潮里,抓住了一个最重要的目标。不,致文,你别走!不,致文,我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告诉你!不,致文,我没有骂你!不,致文,你要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可是,致文的脸怎么那样模糊,怎么那样遥远,他在后退,他在离开她,他在涣散,他在消失……她恐惧地伸出手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狂喊:
“致文!”
这一喊,她似乎有些清醒了,她依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怎么会在床上?她不清楚,她也不想弄清楚。有只温柔的、凉凉的手抓住了她在虚空中摸索的手。同时,有只冰袋压在她的额上,带来片刻的清凉。她转侧着头,喃喃地,口齿不清地呓语着:
“致文……你过来,致文,我……我……我要对你说,致文,你不要走!致文,你陪我找爸爸去!我爸爸,我爸爸……”
她挣扎着,所有的意识,又像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她扯不出头绪。而那火焰又开始烧灼她,烧灼她,烧灼她,烧得她每一根神经都炙痛起来。“我爸爸呢?致文,我爸爸在那里?他……他是最好的爸爸,我……我要找他去!致文,我们找他去,找他去……”她忽然睁开眼睛,茫然回视,“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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