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两依依(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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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盼云!”他叫,“要我从此不见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他一迭连声地、低低地、沉沉地说了二十几个“我做不到”,说得盼云心都碎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高寒,”她憋着气说,“你是男子汉,不要耍赖。你不要逼我,我们已经都讲好了,在青年公园,我们已经把一切都了断了。如果你继续逼我,我告诉你……我会……我会……”她咬住嘴唇。
“你会怎样?”他问。
“并不是只有可慧会做那件事,”她咬牙说,“如果是我做,我不会允许达不到目的,因为,我家住在第十二层楼!”
电话那端,高寒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投降。”他急促而窒息地说,“我都听你,都依你,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投降。”
“那么,永远别再打电话给我,永远别来看我,永远也不要再来烦我!”
她挂断了电话。倩云端着牛奶和食物进来了。
“怎么回事?高寒找你干什么?他不是和钟可慧打得火热了吗?”
“是,”她吸吸鼻子,“小两口吵了架,要我当和事老。”她撒谎撒得像真的。
“你还管他家的事呀!”倩云瞪大了眼睛,“让他们去吵!最好吵得屋顶都掀掉!”
盼云望着倩云,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想法,如果是倩云嫁到钟家呢?看着倩云那坚定的神态,她知道,如果是倩云,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文樵不一定会死,倩云也绝不可能和可慧爱上同一个男孩子,如果真发生了,倩云也不会从这战场上撤走。悲剧,是每个人自己的性格造成的。忽然,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傻气的,或者,她该和高寒逃走?或者,她不必去管可慧的死活?或者……她咬咬牙,似乎又看到可慧那攥住自己衣襟的手,那哀哀欲诉的眼神,那含泪的眸子,还有那躺在车轮前的身体……她猛一甩头,把这卑鄙的念头甩掉了。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得很平静了。
盼云住在娘家,几乎足不出户。连续两个月,她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有时,倩云急了,才拉她出去看电影。如果要她逛逛街,她就毫无兴致了。她仍然在消沉之中,消沉得像是又回复到三年前,文樵刚死的日子中去了。但是,那时的她是个大刺激后的悲切,现在,她却平静得出奇。她对楚大夫说:
“以前看屠格涅夫的小说,他有句话说:‘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我总是看不懂,不知道怎样算是沉在河流的底层?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
“是什么意思?”楚大夫问,“我不懂。”
“我沉在那儿,河流在我身上和四周流过去,是动态的。我呢?我是静态的,我就沉在那里,让周围的一切移动,我不动。”
“是一种蛰伏?”
“也是一种淹没。”
楚大夫深深看她一眼,沉思着不再说话。这些日子,楚鸿志成了家里的常客,几乎天天来报到。看病已经不重要,他常和盼云随便闲谈,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他从不问在钟家发生过什么事,从不提任何与钟家有关的人物。如果她提了,他就听着。她不提,他也不问。渐渐地,盼云发现楚大夫的来访,很可能是父母刻意的安排了。包括倩云在内,大家都有种默契,楚大夫一来,大家就退出房间,让他们单独在一起。盼云对这种“安排”也是懒洋洋的,无所谓的,反正,她正“沉在河流的底层”。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寒流带来了阴雨,整日缠绵不断地飘落着,阴雨和冬天对于心情萧索的人总是特别有种无形的压力。盼云常整日站在窗前,只是看雨。贺家夫妇为了想提起她的兴致,特别买了一架新钢琴,她坐在琴边,完全弹不成曲调。强迫她弹下去,她会对着琴键泪眼凝注。于是,全家都不勉强她做什么。但,她自己却在壁橱里,找到一具她学生时代用的古筝。拭去了上面的尘垢,她有好些日子沉溺在古筝中。中国的乐器和曲调,弹起来都有种“高山流水”的韵味,涓涓轻湍,温存平和。她也就陷在这种和穆中。楚大夫很满意这种转变,他常坐在她身边,听她一弹弹上好几小时。有次,她问:
“我这样一直弹古筝,你不厌倦吗?”
“我觉得很安详,很平静。”他深深注视她。“而且,有种缓慢的幸福感,好像,我正陪你沉在河流的底层。有种与世无争,远离尘世的感觉,我喜欢这感觉。”
她心底闪过一缕警惕,他话中的含意使她微微悸动。第一次,她认真地打量楚鸿志。他是个成熟的、稳健的男人,既不像文樵那样潇洒漂亮,也不像高寒那样才华洋溢。他平静安详,像一块稳固的巨石,虽然不璀璨,不发光,不闪亮……却可以让人安安静静地倚靠着,踏踏实实地倚赖着。她注视他,陷入某种沉思里。
他在她这种朦胧深黝的眼光下有些迷惑,然后,他忽然扑向她,取走了她怀里的古筝,他握住她的双手,深沉而恳挚地说:
“有没有想过一个画面。冬天,窗外下着雪,有个烧得很旺的壁炉,壁炉前,有个男人在看书,两个孩子躺在地毯上,和一只长毛的小白狗玩着,女主人坐在一张大沙发中,轻轻地弹弄着古筝。”
她的眼光闪了闪。
“什么意思?”她问。
“我在美国D.C.有一幢小小的屋子,D.C.一到冬天就下雪,我们的屋里有个大壁炉。”他说,“我很少住到那儿去,一来这边的工作需要我,二来,没有女主人的家像一支没有主调的歌,沉闷而乏味。”
她抬起眼睛来,定定地看他。奇怪这么些年来,她从没有注意过身边这个人。奇怪着他讲这话的神情。平静,诚挚。但是,并不激动,也不热烈,没有非达目的不可的坚持,也没有生死相许的誓言,更没有爱得要死要活的那种炙热。这和她了解的感情完全不同,和她经历过的感情也完全不同,这使她困惑了。“你在向我求婚吗?”她坦率地问。
“一个提议而已。”他说,“并不急。你可以慢慢地考虑,随便考虑多久。”
“你很容易为你的家找个女主人,是不是?”她说,“为什么选了我?”
他笑了。凝视着她。
“并不很容易。”他说,“五年前,你没有正眼看过我。你那幻想世界里的人物,我完全不符合。你一直生活在神话里。”
“噢!”她轻呼着,讶异着。五年前,难道五年前他就注意过她。
“而我呢?”他淡淡地说,“我的眼光也相当高,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理想的人物。男女之间,要彼此了解,彼此欣赏,还要——缘分。”
“这不像心理医生所说的!”
“暂时,请忘记我是心理医生,只看成一个简单的男人!好吧?”
“你并不简单。”她深思着,“为什么在美国?为什么在D.C.?”
“我在那儿有聘约,有工作。”他看了她一眼,“最主要的,我要带你离开台湾,我不想冒险。”
“冒险?”她惊奇地问,“冒什么险?”
“你在这儿有太多回忆,换一个环境,能让你比较清醒,来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你心灵中有个影像,对你、对我都不好,假若你有决心摆脱这个影像,摆脱你脑中那份浪漫色彩浓厚的爱情观,我们离开这儿!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家庭主妇,虽然平凡,保证幸福。”
她看他,不说话。如果没有爱情作基础,婚姻怎么会幸福?你是心理医生,你不知道人类内心的问题有多么复杂吗?心中的影像?你指的是谁?文樵,还是高寒?你到底了解我多少?居然敢做如此大胆的“提议”?
他紧握了她一下。
“想什么?想我太冒失,太大胆?”
“噢!”
“这种提议需要勇气。”他笑笑,放开了她的手,他拍拍她的肩膀。“但是,绝对不是对你的压力,你可以很轻松地说不,放心,说‘不’并不会伤害我!”
“那么,”她舔舔嘴唇,“你的提议并不出于爱情?你并不是爱上了我?”
“爱有很多种,人也有很多种,”他看她,认真地,“不要拿你经历过的爱情来衡量爱情。你,倩云,和你的朋友们……多半从小说和电影里去吸收有关爱情的知识,于是,爱情就变成了神话。盼云,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愿意冒个险来娶你,但是,我并没有为你疯狂,失去你,我也不会死掉。”
“冒个险,你一再提这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你的爱情观和我不一样,这样的婚姻本身就很危险,你希望的男人,是可以为你生为你死的那种!”
“你不是?”
“不是。”
她凝视他,思索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表情。神话?爱情是神话吗?她已经遭遇过两次“神话”,带给她的都只有椎心的痛苦。或者,她该只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了;或者,只有平凡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幸福。她想得出了神,想得有些糊涂了。
“不要太快答复我,”楚鸿志又对她笑笑,“你需要很透彻地考虑,而不是一时的激动。想清楚,你再告诉我,想一年两年都可以,我并不急。”
她惶惑地看他,笑了。
“你是个怪人,”她说,“处理感情的事,你也像在处理文件。”
“你举例并不恰当,”楚鸿志笑得含蓄,“文件也有最速件、速件,和普通的待办案件。你不是我的文件。”
她怔着,在这一刹那间,才觉察出一件事,人,确实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楚鸿志,实际上是深不可测的!
有了这次提议以后,盼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楚大夫仍然常常来,她也仍然常常坐在那儿弹古筝。他们都不再提这件事,如同这提议根本没有提出过一样。盼云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那椎心的惨痛仍然鲜明,那心底的影像那么深刻,她决不认为,像自己这样一个女人,会成为楚大夫的好妻子。她更不认为,幸福的本意就是坐在壁炉前,为一个自己不爱的丈夫弹古筝。
这样,雨季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春天又来了。
春天仍然不是盼云的,抱着尼尼,独坐窗前,她的思绪会跑得好远好远。她还是“沉在河流的底层”,固执地沉在那儿,不想浮起来,不想透口气,也不想去窥探河流上面的世界。
然后,有一天晚上,倩云从外面回家。她走进盼云屋里,脱下外套,她很神秘地说:
“告诉你一件怪事。”
“哦?”
“好多日子以来,我都觉得我们大厦对面,在那个建了一半的大厦工地上,有个人常常在那儿走来走去,望着我们大厦发呆。我以为是工地上的监工,或者是管理员之类,根本没注意他。今晚,我闷着头走路,无意之间,居然和那人撞了一下,我抬头一看,你猜是谁?”
“是谁?”盼云本能地问着,已经开始心慌慌起来了。不要是他!不能是他!
“是高寒!”倩云望着那瞪大眼睛的盼云。“你忘了吗?就是钟可慧的男朋友!”
“唔。”她哼了一声。
“我问他在这儿干什么?他说,‘走路!’你瞧怪不怪!然后,他反问我了一个怪问题,他说,‘那个每天往你家跑的医生是不是在追你呀?’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关系大了!’你瞧,这人不是有些神经病!”
贺太太端着碗红枣汤走了进来,这些日子,她就全心全意地忙着调理盼云。一会儿红枣汤,一会儿当归鸡,一会儿枸杞子……就希望把盼云喂胖一点儿。她在屋外就听到倩云的说话了,走进屋来,她问:
“高寒是谁?”
“医学院的同学!”
“哈!”贺太太笑着,“八成看上你了!”
“看上我吗?”倩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假若是一年以前的高寒,追追我呢,我还有兴趣,现在的高寒,送给我我也不要!”
“怎么呢?”盼云蹙了一下眉,追问着。
“一年以前,他在学校里的风头可大了!开一次舞会,谁能和高寒跳一支舞,第二天就可以轰动全校!他能笑能闹会弹会唱会作曲,弄了个埃及人乐队,校里校外都出风头。他自己也神采飞扬,又高又帅又挺拔!可是,自从他和钟可慧交上朋友,他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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