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6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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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请想一想,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这是不是毛泽东思想的根本观点呢?这种根本观点有没有过时,会不会过时呢?如果反对实事求是,反对从实际出发,反对理论和实践相结合,那还说得上什么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呢?那会把我们引导到什么方法去呢?很明显,那只能引导到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只能引导到工作的损失和革命的失败。[268]
在这个阶段,这场斗争远非赢定了的。在这次全军政治工作会议初期,华国锋和叶剑英都发表过讲话,但两人都没有赞扬邓的真理旗帜。[269]6月24日,《解放军报》发表拥护邓的文章,《人民日报》马上转载。这篇文章是在罗瑞卿的指导下准备的。[270]在“文化大革命”前夕,罗瑞卿被免去总参谋长职务,但在中共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重返中央委员会;如果在高层人物中都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罗瑞卿,那无疑会使许多高级官员投到邓的一边。确实,从这时起,辩论热烈起来,到9月中旬邓小平在东北的一次讲话中恢复了对“两个凡是”的攻击[271](而在6月份当华和叶剑英在场时,邓避而未谈这些事)。其时10个省已开会表示支持邓的立场。[272]也许使“凡是派”气馁的是,典型的“文革”中幸存者李先念已暗示,他准备抛弃华,支持新的路线。到11月,所有省和大军区的领导人都倒向邓一边。也就在这个时候,最初由邓于两个多月前提议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于11月10日在北京举行。[273]
这次会议的主要议程是如何恢复农业和制订1980年经济计划。但是陈云再次带头,很快把会议转变成对“文化大革命”的错误的全面辩论。他要求公正地恢复薄一波的名誉(他的革命经历已被玷污);为已于1966年底倒台的陶铸恢复名誉;为于1959年被免职、并在60年代后期受到公开批判的彭德怀恢复名誉,以及应该承认康生所犯的严重错误。但是,对“凡是派”而言,陈云具有挑衅性的建议是他坚持天安门事件的积极性质应予以肯定。[274]
陈云的发言引发了一阵拥护性发言,著名的有谭震林,他要求重新评价“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系列事件。[275]华显然已预见到这次冲击的发生,并很快使自己适应了这种情况。11月15日,宣布北京市委重新确定天安门事件“完全是革命行动”。次日,华亲自为首次正式批准发行的《天安门诗抄》一书题词。对南京、杭州和郑州的类似事件也早已作了重新评价。[276]随着“凡是派”立场的退让,就不必奇怪他们也准备同意恢复“文化大革命”中大批受害者的名誉了,大多数受害者的命运并不直接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华和“凡是派”来说,更危险的挫折发生在12月18日至22日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这次全会的目的是使11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的成果正式化。在全会上,一批“文化大革命”受害者入选政治局,他们人数之多足以使领导层中的人数对比对邓小平有利。陈云官复原职,任中央委员会副主席和政治局常委,并成为一个新机构即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第一书记,纪律检查委员会负责清洗党内的“文化大革命”“左”倾分子。[277]其他三位邓的拥护者胡耀邦、王震和周恩来的遗孀邓颖超也被选人政治局。另外,9名资历较深的受害者当选为中央委员。在12月25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重新设立处于萌芽状态的中共中央书记处,由胡耀邦任秘书长;同时免去汪东兴的中央办公厅主任职务,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央办公厅具有书记处的职能。[278]汪东兴和“凡是派”的其他成员仍保留其在政治局的职位,但对他们而言,这次全会是不祥之兆。
由于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和中央全会代表的路线明确抛弃“左”倾主义及其变种,“凡是派”的困境更加突出了。“两个凡是”被否定了。阶级斗争不再是“纲”,四个现代化处于优先位置。“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被丢弃。邓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的发言中指出,全面评价“文化大革命”和毛本人的时机还未成熟。[279]但十一届三中全会通过的政策标志着中国过去十年的政策有了根本的变化。
首先,十一届三中全会采取措施,不再执行华国锋顽固坚持的农业集体化政策。如同上文已指出的,在有关农村社会主义问题上,华与“四人帮”只存在步调上的分歧,而没有目标上的差异。甚至在“四人帮”被清洗后,华国锋仍坚持平均主义,如提倡生产大队核算、限制自留地和农村集市贸易。到1978年年中,华地位削弱,[280]这些政策开始受到责难。十一届三中全会否定了华国锋的纲领和大寨模式。为了调动中国农民的“社会主义积极性”,三中全会恢复了60年代初期的政策,并搭起一个框架,作为中国农村彻底重建的开端:
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所有权和自主权必须受到国家法律的切实保护;不允许无偿调用和占有生产队的劳力、资金、产品和物资;公社各级经济组织必须认真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按照劳动的数量和质量计算报酬,克服平均主义;社员自留地、家庭副业和集市贸易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必要补充部分,任何人不得乱加干涉,人民公社各级组织要坚决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制度,稳定不变。[281]
甚至在工业领域,华的纲领也没有得到批准。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十年规划没有被提到。相反,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陈云的影响再次明显可见,三中全会要求更平衡和更稳定的增长,而不是华所主张的大规模投资重工业。[282]华在6月召开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年度会议上作报告时不得不宣布,三中全会以来国务院重新研究决定在1979—1981年期间对经济进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而不再追求他一年前所赞成的头脑发热的速度。[283]
民主墙
华国锋和“凡是派”在三中全会上的失败主要是邓小平和他的支持者(即那些一直反对“文化大革命”的干部和军官组成的“沉默的多数”)成功动员的产物。但这次工作会议和全会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首都出现了公众对邓路线强有力的支持,对天安门事件影响仍记忆犹新的领导层不能不受此形势影响。
“天安门事件”表明,在50年代初期就受到灌输的国家纪律由于“文化大革命”而受到多大程度的削弱。毛曾宣称,“造反有理”。1976年4月5日,首都成千上万人起来造反了,反对毛为他死后选定的政治领导人和经济、社会纲领。70年代中期,中国各地发生了罢工、怠工和纯粹的流氓行为。这表明,不只是政治上已经觉醒的首都居民才认识到中国共产党的权威已受到严重削弱。
毛的逝世以及那些希望全盘否定“文化大革命”的领导人的逐步崛起,在首都又激起了一场支持这一进程的新的群众活动。“天安门事件”是公众为邓和他所坚持的路线平反而进行斗争的第一幕。其后插演的幕间节目是吴德市长下台。吴德对镇压天安门抗议者负有重要责任,在经受了历时18个月的报界隐蔽抨击和大标语公开攻击之后,吴德终于在1978年10月被撤职。[284]民主墙算是第二幕,但这一次由于邓本人的反对,帷幕提前落下了。
在中央工作会议开幕一个星期后,第一张大字报出现在长安大街(经过天安门,离广场不远的一条宽阔大街)的一堵墙上。[285]这张由一名技工张贴的大字报,点名批评毛支持“四人帮”解除邓小平的职务。早些时候另一张大字报称邓为“活着的周恩来”,并谴责当局对天安门事件的处理。第三张攻击“一小撮高层人物”(显然是指“凡是派”)阻碍对这一事件的所谓反革命性质的重新评价。
支持邓、反对“凡是派”、批评毛成了许多大字报的主题。它们肯定使邓和他在工作会议中的支持者有一种满足感:即在此关键时刻他们获得了民众的支持。但这些写大字报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不久他们就发行小册子、报纸和杂志;或成立讨论组,“如人权同盟”和“启蒙社”。在第一张大字报贴出的一个星期内,人们不再仅仅满足于阅读民主墙上的大字报,而且积极地争论问题,甚至与外国人一起讨论。11月26日,美国报业辛迪加专栏作家罗伯特·诺瓦克带着人们给他提供的问题,准备第二天采访邓小平。27日晚,诺瓦克的同事,多伦多《环球和邮政报》驻北京记者约翰·弗雷泽向听众们发布了这样一则消息:邓已告诉诺瓦克,民主墙是件好事,“大混乱爆发了”。但是当激动的听众听到邓说,民主墙上所写的东西并不都正确时,他们又冷静下来了。[286]邓看到接着要发生的事情了。
民主墙是一种比“天安门事件”更为深刻的现象。后者是对毛和“四人帮”的愤怒的短暂爆发;大多数诗词是悼念周恩来或谴责江青的。而在民主墙,中国的年轻人(主要是受过初中或高中教育的蓝领阶层)[287]对广泛的政治和社会问题进行探讨。尽管他们经常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天真,但他们明显地对中国实现“第五个现代化”——民主——的可能性极为热心:
五届人大开红花,
起草人民新宪法。
八亿人民齐欢唱,
同心建设新国家。
先烈鲜血没白流,
换来今日新宪法。
保卫民主和民权,
促进四个现代化。[288]
邓小平接受诺瓦克采访时的谈话表明,邓对这场民主运动的最初反应大体上是肯定的。就在那次采访的前一天,邓曾告诉一位日本领导人:“写大字报是我国宪法允许的。我们没有权力否定或批评群众发扬民主……群众就要让他们出气!”[289]不幸的是,关于这场运动,邓小平很快觉察到民主与四个现代化之间的矛盾。而且,不管他最早的反应如何,他发现民主墙在他当时的政治斗争中与其说是一种有利条件,不如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种矛盾在于,政治大辩论可能失控并削弱安定团结(他说过,安定团结对中国经济发展至关重要)。他肯定记得,正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年轻人大串联的时候,中国的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国的经济遭受了10年中最严重的挫折。问题的棘手之处在于,由老干部和人民解放军高级军官构成的“沉默的多数”(邓在与“凡是派”的斗争中主要依靠他们的支持)对于对他们的权威和地位的新威胁感到不安。他们不愿看到推翻“四人帮”之后“文化大革命”又以某种新形式出现。
邓于1月28日至2月4日访美。由于担心引起不利的舆论宣传,邓在访美之前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尽管邓在国外取得了胜利,但是由于解放军在2月中旬至3月中旬的中越边境战争(邓十分重视的一件事)中没能给越南一次令人信服的军事教训,邓在此后的地位也许暂时被削弱了。有报道说,在3月中旬,邓还告诉他的高级同僚,镇压民主运动可能会导致不良后果:可以镇压反革命,也可以限制阴谋破坏活动,但回到压制不同观点和不愿听取批评的老路上去,将会失去群众的信任和支持。[290]但他同意服从多数意见,并于3月底宣布四个现代化要求国家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社会主义道路,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的领导,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291]邓在阐述提出这些标准的必要性时所作所为的讲话令人想起了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时毛的所作所为。邓说:
有些坏分子……提出种种在目前不可能实现的或者根本不合理的要求,煽动诱骗一部分群众冲击党政机关,占领办公室,实行静坐绝食,阻断交通,严重破坏工作秩序,生产秩序和社会秩序。
不但如此,他们还耸人听闻地提出什么“反饥饿”、“要人权”等口号,在这些口号煽动下一部分人游行示威,蓄谋让外国人把他们的言论行动拿到世界上去广为宣传。有个所谓“中国人权小组”,居然贴出大字报,要求美国总统“关怀”中国的人权。这种公然要求外国人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是我们能够允许的吗?[292]
《探索》杂志的编辑、民主运动中的活跃人物魏京生指责邓抛弃了“民主保护者的面具”。3天之后,北京当局颁布条例限制民主运动,第二天,魏被捕。在1979年10月的审判中,他被判处15年徒刑。[293]1980年召开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根据同年2月中央全会的决议对宪法中保障公民言论自由和集会权利的条款作了修改,删去了毛提倡的进行大辩论和贴大字报的权利。[294]此时,民主运动已告结束。
华国锋下台
中国党史专家正确评价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认为它是1949年以后这个历史时期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如果华国锋有足够的机智或灵敏的话,他本来可以与那些在民主运动问题上反对邓小平的老干部形成共同的事业。也许正是担心真会这样,邓才如此迅速地改变了策略。但事实上,华和“凡是派”陷入“文化大革命”的泥潭不能自拔,因此即使有这种联盟,也不过是短暂的成功。
结果,华孤立无援,眼巴巴看着一个反“凡是派”联盟在最高领导层中形成了。在1979年9月25日至28日召开的四中全会上,赵紫阳被提拔为政治局委员。前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彭真(他是“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继邓小平和刘少奇之后职位最高的受害者)也回到了政治局。另有11名杰出的老干部重新进入中央委员会。
在1980年3月23日至29日召开的五中全会上,邓实现了更大的突破。华在“凡是派”中的支持者——汪东兴、纪登奎、吴德和陈锡联(即“小四人帮”)被免去一切党政职务。来自大寨的模范农民领袖陈永贵(他被认为无能但没有恶意)被免去政治局委员职务。胡耀邦和赵紫阳被提升为政治局常委。胡是邓的忠实追随者,他在50年代一直担任共青团书记。现在他被选为中国共产党总书记——自邓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撤职后,这一职位一直空缺。新建立的书记处几乎由清一色的邓的支持者组成。最后会议同意,对“文化大革命”中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的所有指控都是错误的,应为他平反。[295]
邓的下一个步骤是要消除“凡是派”在国务院的影响。根据五中全会的决议,1980年4月,副总理陈锡联和纪登奎被撤职。但是要免除华国锋的总理职务则较困难。邓主张党政分开,并建议除华之外,一大批老干部(包括他自己)辞去副总理职务,这样也可使国务院成员年轻化。尽管邓要消除两个机构重叠的愿望是真诚的,但这一策略本来就骗不了人,更不用说华了。华本来可以利用其军委主席的职位去寻求军队的支持;但一则关于华在1980年5月的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会议上讲话的简报表明,他原来可能希望在共同坚持毛主义价值观的基础上形成忠诚的纽带。[296]但是即使军队将领们开始对邓的某些政策感到不安,他们也不可能选华作为他们的领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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