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65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651/1806


尼克松政府公开声明美国不会参与苏联威慑中国的图谋;显然北京领导人受到了这一声明的鼓舞。此外,美国领导人也开始发出信号,有意与北京打开关系。1969年8月1日,尼克松总统(当时正在巴基斯坦访问)向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表示他有意与北京打开关系,并要叶海亚·汗把他的意思转告中国。[11]然而,中国人由于起初未能与美国取得政治上的突破,所以没有很好地直接利用美国政策立场的这一转变。对中国人来讲,避免战争的关键所在是与莫斯科会谈;因此,北京很快就邀请苏联总理阿列克谢·柯西金在参加完9月份举行的胡志明葬礼后访问北京(柯西金接受邀请时,已准备返回莫斯科了,但还是接受了邀请。这表明局势是非常紧张的)。周恩来与柯西金达成了10月份恢复中苏边界谈判的协议,中苏关系的严重危机期总算过去了。尽管中苏边界谈判没有什么突破,但是正常的政治、外交接触的恢复却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情的发生。尼克松政府尽管当时对中苏对抗的危险十分敏感,并开始了对中国政策的重大变革的探讨,但也只是才开始寻找与中国对话的渠道。
不过,虽然尼克松政府不断表示有意改善同北京的关系,但1969—1970年美国的政策中仍然有着许多不利于中国政治利益和安全利益的东西。在1969年11月尼克松和佐藤发表的联合公报中,日本第一次公开声明对台湾和南朝鲜的安全负有责任。该公报很难使北京相信美国有与中国和解的意图,也使北京在1972年以前一直警惕并抨击着“日本军国主义”的威胁。尽管尼克松表示有意从越南撤军,并鼓励其亚洲盟国对自己国家的安全负起更大的责任来;但是美国在越南却越陷越深。1970年5月美国侵入柬埔寨;1971年初南越侵入老挝。这些侵略行动无疑拖延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与越南的友好关系对北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除非与美国关系正常化的可能性十分明朗了,否则中国人不想破坏与河内的关系。
再者,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国外交机构依旧处于混乱状态。直到1969年5月,北京才开始在一定的限度内重派驻外大使。周恩来只有少数几个忠于他的人可以使用。外交部长陈毅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能够重新起用的其他高级官员又正忙于党政机关各部门的重建工作。大多数在40年代即熟悉美国、并与美国官员打过交道的人(特别是乔冠华和黄华)在其政治健康状况允许的情况下被指派处理事务。有关的人员再多,他们的政治权力再大,对中美关系正常化都不起决定性作用;只有周和毛本人才能保证政策的实施。
从中共九大结束到林彪死亡这段时间内的政治组合情况一直是十分微妙的。林彪及其亲信直接控制的人民解放军是中国当时最强有力的机构,而军队又拥有独立的运输与通讯系统。林彪及其同党在中央委员会与政治局中占有极大的优势,任何有悖于他们利益的重大决策都很难实施。当中苏边界谈判于10月份恢复的时候,林彪及总参谋长黄永胜便发布了一号通令,声称其目的是为了“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这些活动很可能是林彪个人搞起来的,没有得到毛泽东的首肯;林彪想借此巩固对军队的控制和强化对政治权力的把持。[12]一号通令不仅使所有的部队处于戒备状态,还使林彪将其他大多数元帅疏散出北京,名义上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实际上则是将他们排挤出决策圈子之外。人们不清楚当时政治局是否仍在正常发挥作用。毛对林彪及其军事小集团的怀疑已相当严重,他搬出了中南海,很长一段时间里住在北京他认为更安全的地方。[13]
由此看来北京认为对中美初期的接触要绝对保密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两国参与谈判官员人数少对保证谈判的成功是重要的。尼克松和基辛格认为,依靠常规的官方渠道将使他们的努力归于失败;而周可能认为这事与其政治生命休戚相关。
中国人从来没有正面详细报道过林彪反对中美和解的情况,他们主要指责他谋害毛泽东的阴谋和后来叛逃苏联的罪行。[14]官方在提及林叛逃时,也没列出林与苏联有什么直接联系的证明,只说林希望能得到苏联的支持。只有周一些婉转的讲话和毛的比较具体的言论可以证实林反对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说法。周在其1971年4月21日的信中突出表示北京欢迎美国派遣特使;他说之所以拖了3个月之久才回复尼克松总统1月初的信主要是“因为当时的形势”。[15]基辛格推测周恩来是指2月份南越对老挝所采取的行动,或是由于北京当时正在寻找与华盛顿联系的更安全的渠道;而更为合理的解释应是毛与林之间日益紧张的冷淡关系。随着冬末林政治状况的不断恶化(林彪开始失去国防部长的权力),1971年春,中美和谈的速度在加快。尼克松访华期间,毛进一步指出,“有一伙反动分子反对我们和你们搞好关系……结果,他们乘飞机逃到国外去了。”[16]
其他证据也表明,中国军方在对中美和解开始阶段是持反对意见的。据基辛格回忆,1970年7月有两架米格19飞机企图“拦截并想击落”一架在离中国海岸数百英里以外的上空执行例行搜集情报任务的美国飞机。中国空军进行此类拦截活动已达5年之久。[17]由林彪的亲信吴法宪指挥的空军已坚定地站在“文化大革命”激进派一边,击落美国飞机很可能使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出现偏差,至少会拖延时间。就在基辛格秘密访华几周后,总参谋长黄永胜在庆祝1971年建军节的重要讲话中对美国的越南政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说美国与苏联一样对中国的安全构成了威胁。《红旗》杂志在发表黄永胜讲话的同时,刊登了一篇为对美开放进行辩护的权威性的文章。该文对美国和苏联的威胁作了明确的区分,与两个超级大国互相勾结的论点截然不同。[18]周恩来(在黄永胜发表讲话时正接见詹姆斯·雷斯顿)说黄永胜总长的讲话并不反映中国外交政策的实质,强调中国愿意进一步改善与美国的关系。[19]叶剑英元帅是唯一一位公开支持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军人,7月初,他曾到北京机场迎接基辛格。
然而,说林彪为了与周恩来的联美政策相抗衡而采取了“亲苏”立场似乎令人怀疑。林彪死后,一份党内文件曾引用了林彪的一句话(可能只是句气话,而不是有意识说的):“如果周恩来能邀请尼克松,我就能邀请勃列日涅夫。”[20]1973年8月中共召开十大,周恩来在报告中谴责林彪及其同伙“要投降苏修社会帝国主义,联合帝、修、反,反华反共反革命”。[21]但这些指责并没提出林彪等人从事积极亲苏活动的“证据”来。如果说有什么证据的话,可以列出这么两条:人民解放军在中苏边境进行挑衅性的巡逻及后来全国总动员令的下达。1969年夏和初秋,战争谣言四起,形势十分紧张;在这种气氛中,与苏联的军事对抗使林彪获得最直接的政治利益。直到9月周恩来在北京机场与苏联总理柯西金会谈后,特别是双方决定恢复1964年停止的中苏边界谈判后,中苏紧张局势才得到缓和。是毛和周,而不是林认识到了无限期地立足于打所存在的潜在危险。
林的最大问题是他与毛的关系。1970年末、1971年初,他意识到主席对他越来越失望,实际上他也肯定毛已做出要将他赶下台的决定。如果说存在什么林彪与苏联“狼狈为奸”的令人信服的证据的话,那可能就是他的不可饶恕的政治变节了。后来对他的大量指责说明了这一点。但这些指责并没说到点子上。确切地说,所谓的林彪亲苏倾向主要表现在他叛逃和在广东组建独立的政权基地,正如一份内部文件所说的那样,林彪要“南逃广州,另立中央……林彪还企图勾结苏修,对我实行南北夹击……”[22]如果林彪在1971年9月真的能到苏联,他的背叛对莫斯科来讲是宣传与情报上的最大胜利。然而,此事没能成为现实。
在处理中国与两个超级大国关系上,林彪“两面树敌”。他这样做既有政治上的考虑,又有本部门利益上的考虑。作为60年代后半期的国防部长,林大大地增加了中国的军费开支,这表明中国在南北边界线上抵抗军事压力的能力十分薄弱。1965—1971年间,中国国防开支每年平均增加10%;考虑到“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经济状况和混乱情形,这个数字是十分惊人的。这些军费开支主要用于购买武器装备和在中国内地建设新的军事设施上;这表明中国军队在这时期承担了更多的作战责任。[23]很难说林欢迎这样的外部军事压力,也很难说他希望中国在同时与华盛顿和莫斯科的对抗中处于孤立与易受攻击的状态。然而,林确实是这种形势下的最大受益者,因为国内的混乱和来自国外的威胁使主席感到林及其军事力量不可或缺。1969年制定的党章规定林彪为毛的接班人;在中共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和政治局中人民解放军的势力也进一步加强。这样,林彪的地位实际上已是固若金汤了。
然而,中国政治进程的变化——可能主要是年迈的党主席对林彪的野心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使形势急转直下。回顾一下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几乎在林成为毛的法定继承人之日开始,毛就想除去林了。[24]尽管对林后来的政治失败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主要是说他想谋害毛,其实,所有这些说法中最基本的一点是对权力的不懈争夺。
说林反对与美国改善关系便是这方面最好的证明。在正常情况下,作为军事长官的林对与长期的对手和解,是应该十分谨慎的。当毛和周开始主动表示与尼克松言和时,美国尚深陷在越战之中,还对中国安全形成严重的威胁。但是,这时候是不正常的时期。林成了毛的接班人后,毛决定重新组建在“文化大革命”中严重受损的党和政府权力结构。这些决定对周及其政治伙伴非常有利,而对林的权威和长期的政治地位则产生了不利影响。因此,林对中国外交政策发生重大转变的形势颇感不安,因为他肯定中国与华盛顿的和解是动摇他政治权力的步骤之一。
1970年8、9月间的九届二中全会以后,毛加强了对林的攻击,与此同时,他对美国的态度也日益好转了。10月1日,埃德加·斯诺及其夫人在周恩来的陪同下登上了天安门城楼站在毛的身边,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他们在一起合影留念。这不仅是一个美国公民第一次享此殊荣的问题;毛借此首次公开表示有意改善与美国尚处于试探阶段的关系。[25]周与尼克松政府的初步联系(1970年12月一1971年1月)表明林同毛一样是赞成与美国进行高层接触的,[26]但是,林在中美和解过程中的作用是有限的。周在1971年5月末的信中邀请基辛格秘密访问,同时邀请尼克松随后公开访华,信中只说是得到了毛的赞同,并没有特别提林的名字。[27]如果还需要进一步说明的话,1971年7月9—11日基辛格首次访华期间,周恩来的行为便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当这位国家安全顾问向中国高层领导人赠送礼品的时候,周代表中国领导层向他表示了谢意,但是没有提及林的名字。[28]事实上,林从一开始便是中美和解进程中的多余人物。自从中苏冲突开始以后,林就很少参与制定中国许多重要的外交政策了;这说明他的政治地位在迅速下降,1971年9月他不光彩地叛逃苏联时就全完了。
林似乎完全赞成“文化大革命”的孤立政策和好斗情绪;这与1970年初已发生变化的形势很不相宜,当时苏联被看成是头号敌人,美国是第二号对手。后来一篇文章评论道:
林彪说什么“我们同帝、修、反没有共同的语言,要同他们划清界线,要同他们斗争,要同他们对立,而不能同流合污”。……对敌斗争的一个最主要的战略思想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最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集中主要力量,去打击最主要的敌人。……“四面出击”还把马列主义者所制定的许多对敌斗争的重要策略思想践踏得一塌糊涂。……实行“四面出击”的结果,自然是造成到处树敌,使我们濒于孤立的处境。[29]
正如阿尔巴尼亚的一份文件所述,与美国和解标志着中国“文化大革命”外交政策的终结:
随着尼克松的访华,中国加入了重新划分世界势力范围的帝国主义阵线和竞争者的行列;中国在想要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尼克松的访问为中国开辟了与美帝国主义及其同伙和解与联合的道路。同时……与美国结盟标志着中国领导层已脱离了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脱离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运动,脱离了人民革命和民族解放斗争。[30]
最重要的一点是,对美开放结束了中国对内对外长达10年之久的意识形态僵化状态。尼克松访华是中美和解进程中对美开放的重大步骤。中国外交政策摆脱了僵化的教条状态;主要的受害者是林彪。
中国的资料对北京没有回答的1968年末的那个建议只是一笔带过;又只是附带说一下这可能拖延了中美和解的进程。这些资料还对1969年北京对苏联发动攻击的可能性的严重担忧作了轻描淡写的叙述。而尼克松和基辛格却常被描述为急切盼望中国人邀请他们访问北京的人。埃德加·斯诺说,1970年11月初周恩来对美国的意图提出了怀疑:
〔周〕
回忆说,1969年尼克松刚上台时,他声明愿意缓和紧张局势,并且想与中国谈判。尼克松还进一步表示,如果华沙地方不合适,和谈可以在中国举行。北京回答说,这样很好。讨论台湾问题,尼克松本人来行,他派使者来也行。然而,尼克松对此没有作出反应。继而在1970年3月发生了入侵柬埔寨的事件,中国人据此认为对尼克松的言行不能太认真了。[31]
但是,这个月底尼克松的另一封私人信件又使北京受到了鼓励,但是否作出反应仍有疑虑。12月中旬,毛对埃德加·斯诺说:
……外交部研究一下,美国人左、中、右都让来。为什么右派要让来?就是说尼克松,他是代表垄断资本家的。当然要让他来了,因为解决问题中派、左派是不行的,要跟尼克松解决,在暂时。……我说如果尼克松愿意来,我愿意和他谈,谈得成也行,谈不成也行,吵架也行,不吵架也行,当作旅行者来也行,当作总统来谈也行。[32]
与此同时,毛还非常关注尼克松访华对美国的政治影响:“谈到尼克松可能的中国之行,主席特意问到1972年是否要举行总统选举?然后他又说,尼克松先生可以先派一名特使来,他本人在1972年初以前似乎不宜来北京。”[33]在中美最初进行试探性接触的时候就出现了“谁需要谁”的争论。首先,北京不希望以需要者的身份出现;是美国想进行这样一次会谈,也是美国想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来解决棘手的台湾问题。
尼克松访华前夕,周恩来在内部作了一个报告,这份自信充分反映在这份报告中:
美帝国主义头子的访问……使美国对华政策破了产……苏修利用美国侵略越南的时机,极力扩张其在欧洲与中东的势力范围。美帝国主义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同中国改善关系,以便与苏修相对抗。……由于尼克松内外交困,所以,他强烈要求访华,他来时,不得不带些东西来。否则,他会发现他回国后无法向国人解释清楚。[34]
周对国内的听众说,尼克松急切地、严肃地要求与中国建立关系。毛和周认为,他们只是顺应美国要建立这种关系的热切愿望。他们声称,尼克松不应空着手来。
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尽管中国人说是尼克松政府(更不用说追求总统职位的许多民主党人了)急于要求得北京之行的准许的,但是中国自己的动机却是掩盖不住的。基辛格秘密访华两周后,《红旗》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最坦诚地公开讲述了对美开放的正当理由:竟不含糊地区分了两个超级大国对中国威胁的程度及其对北京安全考虑所产生的影响。虽然名义上是在评价中共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战略,但是将“侵略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和现时没有举行侵略的其他帝国主义”之间的差别做了区分却有鲜明的现实意义。文章的作者认为,无产阶级应把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一切争斗、缺口、矛盾”,统统收集起来,“作为反对当前主要敌人之用”。作者还指出,“毛主席制定的对敌斗争策略原则是坚定的原则性和高度的灵活性的辩证统一”。[35]
中国人与尼克松政府私下达成的谅解依然是个让人琢磨的问题。许多观察家认为,尼克松和基辛格为了使中国人支持美国在其他地区的政策,曾就一些重要问题向中国提出过私下保证。[36]十有八九,台湾问题算是其中之一。1970年末,毛告诉埃德加·斯诺:“除非尼克松想谈台湾问题,否则他就不能来。”[37](毛主席的原话是:“我看,七二年的上半年他可能派人来,他自己不来,要来谈是那个时候。”——译者)的确,美国驻华沙大使沃尔特·斯托赛尔在1、2月份已经向北京转达了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重要让步,美国保证减少(并暗示要最终撤出)其驻台湾的兵力。米歇尔·奥克森伯格说斯托赛尔与中国代办雷阳在1970年的两次会晤是“非同一般的”。奥克森伯格说:“美国第一次承认,这是一个要由中国人自己来和平解决的问题。而中国人则放弃了他们以前的立场:即问题不解决,关系就不会改善。”[38]作为这种保证的回报,中国人对基辛格和尼克松发出了访华邀请。[39]但是,美国当时主要关心的是越南问题,尼克松政府竭力想使中国至少悄悄同意美国撤出这场冲突的战略。
基辛格秘密访华之后,中国人开始敦促河内在维持南方西贡当局现状的情况下与华盛顿达成和解。[40]越南外交部发布的白皮书声称,北京劝告河内“抓住有利时机,首先解决美军撤出越南的问题,并注意解决美国战俘问题。推翻西贡傀儡政权要从缓而行”。然而这份文件表明,中国有其明确的解决问题的次序:
1971年7月13日,中国高级代表团(由周恩来率领)说:在与基辛格会晤期间,印度支那是讨论的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基辛格说,美国将这个问题与台湾问题的解决联系在一起。美国声称,只有美军撤出印度支那以后,才能撤出台湾。对中国来说,美军撤出南越比中国进入联合国更重要……
1972年3月初……中国领导人的一位代表解释说,要使中美关系得以正常化,使远东局势得以缓和,就必须先解决越南和印度支那问题。我们不要求先解决台湾问题,因为这是个次要问题。[41]
越南坚持认为中国人口是心非。越南外长阮基石说:
尼克松访华以后,毛泽东告诉范文同总理,他的扫帚要想打扫干净台湾还不够长;我们的扫帚要想将美国人扫出南越也还不够长。他要阻止我们统一,迫使我们承认南越傀儡政权。他为了美国而牺牲了越南。[42]
根据华盛顿的指示,北京向河内传达了美国的警告:如果越南拒绝美国的谈判建议,战争就有重新升级的危险。[43]中美和解首先最严重地损害了中越关系;这使越南后来认为,加强与莫斯科的关系对减轻来自北京越来越大的政治压力是至关重要的。
1971年春,中美进行着高度秘密的正式接触;中苏边境最严重危机已经过去。尽管冲突的爆发仍然没有完全排除,但是爆发的可能性已很小了;这主要是因为军队对中国内政的影响消失了,文官权威恢复了。由于中国所受到的压力减弱了,而尼克松又急切期望在1972年大选之前使中美关系有所突破,毛和周认为他们手里的牌好多了。
然而,当尼克松即将来访之际,国内的对立再次干扰了中美关系。江青及其同伙清楚地认识到即将到来的总统访问会给周恩来带来政治机会,据说他们公然反对这位总理一手掌管中国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实施。[44]在11月基辛格第二次访问和1972年1月亚历山大·黑格先遣访问期间,激进派可能曾提出他们有权指导与尼克松会谈的要求。他们反对的不是中美和解本身(特别是因为毛在和解过程中的核心作用),而是反对总理独掌中国外交政策的大权。黑格访问北京期间,激进派发表了一篇猛烈抨击“美帝国主义”的文章。看来周对这篇文章的发表很生气;他说这篇文章违背了毛主席的战略指示,并不反映中国的外交政策。虽然周把这篇不合时宜的文章所带来的损失限制在了最小范围内,但是林彪死后4个月中,激进派的阻碍作用又表面化了。江青用革命现代舞剧招待尼克松一行,表明她赞成对美开放。这也许是周的有意安排,让激进派表面上介入中美和解的进程。
尼克松访问期间所下的赌注太大,不允许有任何失败。从1972年2月21日周在北京机场柏油路上迎接尼克松总统的那一刻开始,实际上就保证了尼克松访问的成功。虽然美国不能保证毛会与尼克松见面,但尼克松到达北京的第一天晚上便造访中南海,这使美国人大为释怀。第二天,《人民日报》第一版刊登了毛泽东对这次访问的赞扬。美国记者注意到,周恩来在参加完宴会后亲自校对了校样。毛说他在1968年就“投过你(尼克松)的票”,1972年仍投他的票。由于毛将自己严格地限制在幕后,所以毛保证要使尼克松的访问成为周的成功。
尼克松访问期间,双方都十分关心起草一份确定指导未来中美关系的广泛原则的文件。1972年2月28日发表的《上海公报》就是这样一份精心拟定的文件。公报同时发表了各自国家的方针政策。[45]对中国人来说,公报有四个方面最为重要:第一,双方保证“任何一方都不应该在亚洲一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第二,共同声明“任何一方都不准备代表任何第三方进行谈判,也不准备同对方达成针对其他国家的协议或谅解”。第三,共同反对“任何大国与另一大国进行勾结反对其他国家,反对大国在世界上划分利益范围”。第四,美国方面关于对台政策的一段长篇声明:
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要重申它对由中国人自己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关心。考虑到这一前景,它确认从台湾撤出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的最终目标。在此期间,它将随着这个地区紧张局势的缓和逐步减少它在台湾的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
尽管美国在支持中国坚持的一个中国的立场上的态度不是毫不含糊的,但是尼克松政府决定不支持中国和台湾统一的主张。美国的两位政策分析家在其早些时候出版的著作中提到,美国的立场是“一个中国,但不是现在”。[46]周同他的助手们(特别是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在这一敏感问题上毫不妥协。为了避免僵局以及保持1970年初在华沙曾私下表明的立场,尼克松和基辛格不得不同意中国对台湾拥有主权的观点。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651/180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