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3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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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也孙铁木儿本人和他的主要宫廷官员,可以看出在忽必烈朝之后历朝中,也孙铁木儿的机构是最“非汉化”的。1293年出生于漠北的也孙铁木儿,即位时已经是31岁的成年人。他有很深的草原背景,没受过汉式教育。他的主要官员大多数是从漠北带来的王府高官,包括相继为中书右丞相的旭迈杰和塔失帖木儿(约死于1335年),先任中书省平章政事后为御史大夫和中书左丞相的朝廷灵魂性人物倒剌沙及知枢密院事按答出。[210]
倒剌沙是回回人,可能是在他的影响下,回回人在也孙铁木儿朝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211]任中书平章政事的有两个回回人:乌伯都剌(死于1328年),曾在爱育黎拔力八达朝和硕德八剌朝两次出任同一职务,但都被铁木迭儿撤职;伯颜察儿,赛典赤伯颜的弟弟。在枢密院中,倒剌沙之兄马某沙和阿散火者出任知枢密院事。甚至参与谋杀硕德八剌的阿散,亦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在也孙铁木儿的蒙古和回回大臣中,没有人对汉文化有很深的了解。
与回回人相反,汉人在政府中所起作用甚小。中书省右丞张珪是前朝留下来的惟一高官和惟一能够在新朝廷中起重要作用的汉人。但是他的影响显然有限,因为他的建议经常不被采纳。1325年,张珪因年老多病辞去中书省的职务,成为地位崇高但在政治上并不重要的翰林学士承旨。[212]其他的汉人中书省臣,如杨庭玉、许师敬(许衡之子)、史惟良(1273—1347年)和王士熙,官职都不高。[213]这样,也孙铁木儿的朝廷明显不同于以前的朝廷,确立了有漠北草原和伊斯兰教背景的人占优势地位的格局。
调和政策
也孙铁木儿本人及其主要大臣的背景,决定了他不可能继续进行爱育黎拔力八达和硕德八剌的改革。但是也孙铁木儿一朝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回归传统的草原帝国制度。作为中原王朝的皇帝,也孙铁木儿不能使历史时钟倒转。作为通过阴谋和暴力夺得皇位的统治者,他需要得到最大可能的支持。因此,也孙铁木儿的朝政的主调是调和,以赢得所有关键性政治集团和宗教集团的支持。为取得官府机构的支持,也孙铁木儿对受到铁木迭儿不公正待遇的官员做了慰抚。被枉杀的官员杨朵儿只、萧拜住和贺胜都被恢复了名誉。被流徙的御史李谦亨、成珪和被撤职的中书省臣王毅、高昉,都在也孙铁木儿即位后几个月被召回和重新任职。[214]为补偿拜住的被杀,他的儿子答儿麻失里被任命为宗仁卫亲军都指挥使,该卫原来就是由拜住管领的。[215]
为强化他作为全体蒙古人的大汗的地位和遏止诸王的反抗,也孙铁木儿做出了极大努力以赢得皇室各系诸王的赞誉。他对答剌麻八剌的后人最为关照,因为帝位是从他们手中夺去的。海山的两个儿子图帖睦尔和阿木哥,前者被硕德八剌放逐到海南岛,后者被放逐到山西大同;1324年,也孙铁木儿下令将他们召回。图帖睦尔的哥哥和世琼亦于1327年遣使来贡,他已在起兵反对爱育黎拔力八达失败后逃到察合台汗国境内。[216]察合台汗怯别(1320—1327年在位)、燕只吉台(1327—1330年在位)、伊利汗不赛因(1317—1335年在位)以及钦察汗月即伯(1312—1341年在位)与元廷的通贡确实比以前频繁得多。[217]为进一步巩固皇室成员的支持,也孙铁木儿新封了24个王,而硕德八剌在位期间只封了7个王。[218]也孙铁木儿也推翻过去降低军事结构封建色彩的趋向而指派宗王统军出镇汉地和草原。[219]
硕德八剌停发或削减的岁赐和特殊赏赐都被恢复。事实上皇帝对诸王相当宽容,甚至对他们中的部分人所犯罪行亦不做惩处。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的后人辽王脱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脱脱诛杀本族人上百人,尽管御史台多次揭发其恶行,但皇帝却未对他采取任何行动。[220]为赢得诸王的支持,也孙铁木儿不仅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和硕德八剌削弱诸王世袭封建特权的政策背道而驰,还放松了对他们的控制。
在文化和宗教方面,也孙铁木儿也想赢得最广泛的支持。作为中原的皇帝,也孙铁木儿适当地显示出了对儒家传统的尊重。他在即位后不久就派遣官员前往曲阜圣人的出生地祭奠。他还否决了废止科举考试和将太庙的一岁四祭改为一岁一祭的动议。[221]最有意义和最令人吃惊的是也孙铁木儿恢复了经筵制度。
经筵是儒家的传统制度,即著名学者向皇帝讲解经典要义及其与日常事务关系的皇室咨询活动。虽然忽必烈朝之后经筵曾非正式的举行过多次,但经筵制度在元朝还没有正式恢复。由于也孙铁木儿不懂汉语,在1324年恢复经筵后通过翻译向皇帝讲解经典。讲解者有著名的汉人学者王结(1275—1336年)、赵简、吴澄、虞集(1272—1348年)、曹元用(卒于1329年)、邓文原(1259—1328年)、张起岩(1285—1352年),还有畏兀儿翻译家忽都鲁都儿迷失和蒙古著名作曲家阿鲁威。
最初讲解的是已经翻译过的经典,但是另有几部著作亦为经筵而组织了翻译。[222]经筵的实际作用可能不过是使蒙古君主熟悉汉人的政治观点和历朝历史。经筵对朝廷的实际政治倾向显然影响很小,最早建议实行经筵制度的斡林学士赵简在1327年曾懊丧地表示,没有任何一个政策源自经筵。[223]
也孙铁木儿不能只尊崇儒教。作为一个典型的蒙古统治者,他亦尊崇伊斯兰教,并特别尊崇佛教。显然是在朝廷中的回回大臣的影响下,也孙铁木儿对伊斯兰教颇为呵护,于1324年拨款在上都和山西大同建造了礼拜寺。[224]同一年,下诏免除了伊斯兰教士(答失蛮)和基督教士(也里可温)的差役。[225]回回商人尤其得到了官府的好处。虽然累朝拖欠斡脱(回回官商)的债务已于1324年取消,但是元廷在当年付给斡脱的钱超过40万锭,在此后的三年中,又付出10.
2万锭,以解决历朝售宝未付钞问题。[226]
也孙铁木儿对儒教和伊斯兰教的尊崇,都是出于政治目的;他对佛教的尊崇,则出自他个人的信仰。他对佛教的捐赠与硕德八剌一样多。除了花费巨金建造寺院、佛塔和作佛事外[227],也孙铁木儿还不断请帝师公哥列思巴为他及他的家庭做佛事。帝师在元廷享有的待遇如此之高,以致他的弟弟琐南藏卜在1326年被赐封白兰王并与公主成婚;当帝师抵达都城时,中书省官员都要奉命出城远迎。[228]不仅帝师的家庭成员得到极大尊崇,许多喇嘛亦得到封号并被赐予金、玉印章。[229]也孙铁木儿确实是皇室尊崇所有宗教的蒙古传统政策的维护者,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很大的财政支出和其他花费。
图帖睦尔朝(文宗),1328—1332年
帝位争夺战
1328年8月15日,也孙铁木儿死于上都,终年35岁。他的去世立即引发了元朝历史上最血腥和破坏性最大的帝位之争,争夺的结果是帝系重新回到了海山后人手中,并一直延续到元朝灭亡。[230]也孙铁木儿死后,四年前被封为皇太子的他的幼子阿剌吉八(卒于1328年,亦被称为天顺帝)于10月在上都即皇帝位,拥立他的有中书右丞相倒剌沙、辽王脱脱和也孙铁木儿的侄子、不久前被封为梁王的王禅。
与此同时,大都宫廷中已经发生政变,目的是重使海山汗的儿子成为正统的皇位继承人。[231]
自爱育黎拔力八达在1316年以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取代海山的长子和世为皇太子后,试图恢复海山儿子帝位继承权的努力即成为一股政治暗流。也孙铁木儿之死不过是为这股暗流的表面化提供了机会。
卷入帝位争夺的有三位关键性人物。虽然和世和他的弟弟图帖睦尔是帝位的竞争者,但推动帝位争夺的实际上是海山的旧侍从燕铁木儿。和世与图帖睦尔在爱育黎拔力八达朝和硕德八剌朝曾受到政治迫害。和世于1316年被封为周王,被派往远离都城的云南,以给册封硕德八剌为皇太子扫清障碍。为表示抗议,和世在陕西举兵,但很快失败,在此后的12年中,他成为一名政治流亡者,在察合台诸汗的庇护下,居于中亚的塔尔巴哈台地区。[232]1321年,硕德八剌将图帖睦尔放逐到热带的海南岛。三年之后,也孙铁木儿将图帖睦尔召回,封为怀王,不久又送往建康(南京)和江陵(湖北)。[233]作为前大汗的儿子,和世兄弟在诸王中受到一定程度的同情;而更重要的是经过各种政治变迁存留下来的一些原海山汗的追随者,依然效忠于海山汗的后人。但海山后人的重登帝位,靠的主要是燕铁木儿的政治才能和军事实力。
燕铁木儿出身于一个在对抗乃颜(卒于1287年)、海都和笃哇诸叛王战争中功名显赫的钦察家族。[234]燕铁木儿的父亲床兀儿(1260—1322年)和他本人都是海山征讨叛王时的统帅和海山即位的拥立者,海山在位时该家族的地位达到了顶点。但是,在其后的两朝皇帝在位时,此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也孙铁木儿去世时.燕铁木儿出任级别不高但主掌要务的枢密院佥院一职。可能是出于对海山家族的效忠,加上恢复本家族崇高地位的个人心愿,使燕铁木儿起而反对也孙铁木儿的后人继位。
并不是所有参加兵变的入都像燕铁木儿一样与海山家族有密切的关系,参加者亦不都以海山的后人即位为主要目的。有些人要追究硕德八剌被杀的罪责[235],还有些人则是因为不喜欢或惧怕倒剌沙、脱脱和王禅而参加兵变。[236]因此,帝位争夺的最初阶段是试图使答剌麻八剌的后人即位。因为当时已没有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后人在世,所以拥戴海山的儿子即位成为争位的口号。[237]
1328年深秋也孙铁木儿患病,燕铁木儿立即着手组织兵变,他计划在两都同时动手。燕铁木儿虽然职务不高,但有利的是在皇帝离开大都后掌管着留在都城的卫军,因为按照元朝的制度,枢密院和中书省的主要大臣每年都要随同皇帝巡幸上都。在皇帝出行时留守京城的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238]的协助下,燕铁木儿于9月8日清晨成功地冲进宫中俘虏了乌伯都剌和在大都的其他大臣。但是,燕铁木儿在上都的18名同谋被发现和处死。这样,对立的两派各控制了一个都城。
在控制大都之后,燕铁木儿马上组织了一个临时政府并遣人报告在江陵的图帖睦尔和在河南的蔑儿乞部人伯颜。[239]伯颜是帝位争夺中的又一个重要人物,他在海山征讨诸王叛乱时是其手下的一个低级幕僚。[240]伯颜当时任河南行省平章政事,能够控制这个具有战略要地地位的行省,调集所需军队和物资,并亲自护送图帖睦尔抵达大都。10
月16日,图帖睦尔在大都即位,并宣布当他的兄长和世从中亚返回后即让出帝位。
在随后爆发的冲突中,上都派的理由似乎更为充分,因为他们支持的是前皇帝指定的继承人。但是,这种道义上的说法是远远不够的。在忽必烈朝之后的帝位争夺中,真正起作用的是争位者的军事实力和政治因素,而不是正统因素。
相反,大都派在地理和经济方面占有明显的优势。大都派可以从中书省直辖地区及河南、江浙、江西、湖广等行省得到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资源,而上都派只能得到岭北、辽阳、陕西、四川和云南行省的支持,这些行省或是经济贫困地区,或是边远地区。[241]同样重要的是,在上都派中,没有人能像燕铁木儿一样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并极具政治头脑和军事才能。
最初是上都派占上风,他们攻破长城的几个关口,向大都逼近。但是,燕铁木儿亲自率军往来作战,很快使形势转而对大都派有利。对上都派的致命打击是来自东北和东蒙古的突袭。可能是在燕铁木儿的叔父、东路蒙古军都元帅不花帖木儿的影响下,许多东路蒙古诸王支持大都派。他们的军队在不花帖木儿和齐王月鲁帖木儿(成吉思汗幼弟的后人)率领下,在11月14日包围了上都,而此时上都派的绝大多数军队仍在长城一线作战。惊慌失措的上都宫廷被迫在第二天出降。倒剌沙和绝大多数上都派的首要人物被拘捕,随即被处死;年轻的皇帝阿剌吉八则被报失踪。[242]上都的投降,扫清了海山后人继承帝位的障碍。
上都的投降并不意味着大都派取得了全面胜利。上都派在其他地方的战斗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1328年12月,在陕西的上都派还没有放下武器,[243]而四川的上都派到第二年5月才投降。[244]在当地部族的支持下,以王禅以前的追随者宗王秃坚为首的云南上都派顽强战斗,坚持了四年之久,到1332年3月才放弃了他们的努力。[245]也就是说,帝位争夺战及其引起的连锁战争,使图帖睦尔朝成了一个战争年代。
王忽察都弑君
与上都派的战争只是帝位争夺的一部分。在这次帝位争夺中最具戏剧性和悲剧性特色的是海山两个儿子之间的斗争。不管是图帖睦尔还是燕铁木儿,都不准备将帝位交给和世,因为他离都城太远,在皇位争夺战中没起任何作用;尽管如此,和世毕竟是海山的长子和正统继承人,要以他的名义来争夺帝位,他们不得不显示出对他的尊崇。因此,在攻占上都之后,大都宫廷立即派人向和世报告,敦请他前来大都即位。在察合台汗燕只吉台的陪同下,和世从河中地区启程前往汉地,并于1329年2
月27日在哈剌和林之北即位;和世以图帖睦尔为皇太子,这完全是按照他们的父亲与叔父的旧例行事。他被图帖睦尔及燕铁木儿貌似真诚的政治姿态所惑,指定自己的追随者出任中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的要职,这无异破坏了图帖睦尔和燕铁木儿在汉地精心缔造的政治权利。但是,这不过是加强了燕铁木儿除掉他的决心。[246]
两个皇家兄弟于8月26日在海山时建为中都的王忽察都会面,重聚似乎弥漫着欢乐气氛。但是,四天之后,和世突然死亡。9月8日,图帖睦尔在上都再次即位。和世之死显然是燕铁木儿主谋的结果,可能是与图帖睦尔合谋。《元史·明宗纪》记载和世之死为“暴卒”。[247]私人撰史者权衡则明确指出和世是被毒死的,而燕铁木儿就是谋杀者。[248]
1340年,和世之子妥欢贴睦尔(顺帝,1333—1370年在位)指责图帖睦尔害死了他父亲,作为报复手段,下令将图帖睦尔的牌位从太庙中撤去。[249]
和世没有像他父亲在20年前所做的那样以“草原争位者”身份夺得帝位,被一些历史学家视为元代政治中草原边疆因素终结和元朝对蒙古帝国胜利的标志。[250]在1303年蒙古人重构和平和海山朝在漠北建立岭北行省之后,草原地区诸王的重要性似乎是降低了。但是,这一事实并未阻碍也孙铁木儿作为“草原争位者”与硕德八剌朝内的谋反者密切合作,于1323年夺得了帝位。
更重要的是和世与他的父亲在都城官员的支持和军事力量方面有极大的不同。作为草原诸军的最高统帅,海山一直是元朝统治机器中的一分子并且与宫廷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在帝位继承危机爆发时,以哈剌哈孙为首的京城官员都认为海山是合适的帝位继承人;虽然爱育黎拔力八达先控制了宫廷,但他也只敢摄政,而不敢自己即位。
相反,和世是居于遥远的中亚12年的政治流亡者。当弑君事件发生时,图帖睦尔和燕铁木儿已经在汉地建立了他们自己的统治机器,而和世则是个完全的局外人。此外,海山作为全国最强大的军队的最高统帅,在即位时带来了3万人的军队;而和世带到王忽察都的只有1800名卫士,在军事实力上不可能超过他的弟弟。[251]因此,和世未能抓住帝位,主要是因为他个人的问题,由于他是一个政治流亡者并缺乏政治和军事的支持,而不是因为草原地区在元代政治中的重要性下降。
研究能够使海山的后人在1328—1329年即位的力量,可以看出推动1328年事变的力量不是一股,而是与帝位继承有利害关系的个人和集团的多股力量缠结在了一起。[252]这包括了希望恢复海山帝系的人,试图掌握权力的色目人,尤其是官僚中的突厥人,还有试图扩大自己在官僚体系中影响的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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