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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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迎蓝,你……你是哪……哪一位!”
“迎蓝!”是阿奇的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她的心脏狂跳,泪水迅速地模糊了视线。旧金山,旧金山,你远在天外,可是,萧人奇,萧人奇,你的声音近在耳边!“迎蓝,”他又在喊,“线路有些不清楚,你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没说话!”她叫着,泪水夺眶而出,一直滴到电话机上,她哭了,语声哽咽。“你怎么不早打电话?”她哭着嚷,“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怎么不写信给我?你怎么要结婚就结婚?你怎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她哭得那么厉害,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迎蓝!迎蓝!”他在焦灼地叫着,“你要讲理,我给了你电话号码,你为什么不打?我等了你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你就是不打那个电话!我凭什么再写信给你?要说的都说了!现在,我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你,我和琴恩明天结婚……”
“不——要!”她对电话大吼了一声,泪如雨下,她哭着喊,“阿奇!回来,阿奇……”她的声音被呜咽、泪水、悲痛……全搅散了,她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只是绝望地对着电话抽噎。
“迎蓝,你在哭吗?迎蓝,你听我说……”
线路突然断了,窗外风狂雨骤。迎蓝兀自对着听筒又哭又喊:
“喂喂,喂喂,阿奇,喂喂……”对面一片机器的杂声,线路确实断了,她还握着听筒,舍不得挂起来,回过头,她用带泪的眸子瞅着韶青,“线路断了。”她像个无助的小孩,凄然重复,“线路断了。”
“挂上电话!”韶青喊,奔过去把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他会马上再打过来!”
迎蓝跪在沙发上,双眼瞪着电话机,动也不动地等待着,韶青去拿了件她的睡袍,帮她披上。夜凉如水,冷雨敲窗,迎蓝已早就浑身冰冷了。电话寂然,钟声却走得特别迅速,滴答,滴答,滴答……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迎蓝回头,狂乱地说:
“怎么不响?怎么不响了?他为什么不再打来了?”她肩上的睡袍又滑到地上。
韶青望着电话机,坚定地说:
“打回去!迎蓝,你该知道号码,打回去!”
一句话提醒了迎蓝,拿起听筒,她一时混乱,居然想不起长途电话台的号码。韶青推开她,急促地说:
“我来接吧!接通了再给你!电话号码多少?”
她像背书似的背出了号码。
韶青拨着号,迎蓝跪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她拨,全神贯注地听她跟接线生说话:
“我要接一个旧金山的长途电话,我这儿的号码是×××××××,旧金山的号码是×××——×××××,找人,找一位萧人奇先生,是,人类的人,奇怪的奇……”
她抬头安慰地抚摸迎蓝的头发。
“别急,她正在拨呢!”
一会儿,回音来了,号码占线中!
“占线?”韶青呆了呆,“请你过十分钟再帮我接!如果接不通,就每隔十分钟给我接一次!”
挂断了电话,她回头看着迎蓝:
“或者,他正试着打回来,两边都打,就变成了两边都占线!我们等吧!”她拾起了睡袍,命令地说,“穿上,别再受凉!”
“我不要穿,我热得很。”迎蓝急躁地说,在室内兜圈子,兜了半天,又转回到电话机边来,痴痴地望着那电话机。
“你非穿不可!我负责给你接通这电话!”韶青说,强迫地把睡袍给她穿上,像给小孩穿衣服似的,把她的双手塞进袖管中。拉好了她的衣襟,系上带子。
然后,她们就开始一场漫长的等待。
半小时后,电话响了,韶青和迎蓝同时扑过去接电话,迎蓝的手指甲刮伤了韶青的手背。韶青收回手,紧张地望着迎蓝。
“接不通?”迎蓝急得又快哭出来,“再试,好不好?再试下去!我一定要接通,我有要紧事……是的,试到天亮都没关系!是的。”
她挂上电话,满脸的焦灼和苦恼:
“怎么长途电话这么难打?他占什么鬼线?有什么要紧事一直占线占线占线……”她倒在沙发里,脸色灰败,喃喃地说,“我懂了!他在给琴恩打电话……只有给琴恩打电话,才会这样舍不得挂断!”
韶青瞅着她,摇摇头。
“唉!”她叹气,“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迎蓝迅速地抬起头,爆发地喊:
“不要再怪我!我并不想把自己弄成这样惨兮兮!我……我……”她匍伏在沙发背上,苦恼地转着头。
韶青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
“你最坚强,你最骄傲,你最洒脱!不要这么看不开!振作一点!”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辗转地摇着头,声音压抑地、痛楚地、可怜兮兮地飘了出来:
“我不坚强、我不骄傲、我不洒脱!我只要跟他讲话,我一定要跟他讲话!今晚不能跟他通话,我明天可能就死掉了!”
“别胡说八道了!”韶青喊,看看手表,快五点钟了,这通电话多半是通不了了。她望望兀自埋着头的迎蓝,“你饿不饿?闹了快一个通宵了!我去给你冲杯热牛奶,做个三明治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要!”她闷声说,“你叫那电话铃快点响!好不好!”
铃声果然响了,迎蓝触电似的跳起来,伸手就拿电话听筒,韶青也紧张地奔过来,惊愕地发现,迎蓝握着听筒,而铃声继续再响。韶青恍然大悟,把听筒从迎蓝手中抢下来,挂回电话机上。说:
“不要太紧张,是门铃响,不是电话铃。”
“为什么是门铃?”迎蓝神思恍惚。
“门铃就是门铃哇!”韶青说,走到门边去。“八成是阿黎,他大概又在报社忙了一夜!这人工作起来真不要命!”她握住门柄,打开房门。
门外,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伫立在那儿,头发披在额上,滴着水,一件薄呢大衣,肩上全湿透了。他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脸上有仆仆风尘,有失眠的痕迹,有憔悴,有兴奋,有期待,有狂热。那浓眉上,雨珠闪烁,眼睛里,热情迸放……那不是黎之伟,是该出现在电话里的阿奇!
韶青吓怔住了,她茫然后退,喃喃地喊:
“迎蓝!迎蓝!迎蓝!”
迎蓝的眼光从电话机上移到门边,有三秒钟完全窒息。然后,她滑下沙发,走到门边,眼光直直地转也不转,死死地、愣愣地盯着他,嘴里叽哩咕噜地说:
“你在和谁通电话?为什么一直占线?”
韶青惊异地看迎蓝,再看阿奇,她退后两步,大叫着说:
“迎蓝,这不是梦,是真的!你别糊里糊涂了,睁大眼睛,你看看清楚,是阿奇!他回来了!从美国回来了!阿奇,”她的神智恢复了,喘着气问,“你的长途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桃园国际机场!”阿奇说,终于大踏步走进屋里。关上了身后的门。他直视着迎蓝,一步步走近她,把旅行袋随便丢在地上,他紧紧地望着她的眼睛。“对不起,迎蓝,”他说,嘴唇微微有些颤动,“我又骗了你一次。我下了飞机,本想直接来看你,可是,我又不敢了,你那么傲气十足,那么狠心,我真怕再面临一次被拒于门外的局面,所以,我在机场试探性地先打个电话!我听到你哭,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听到你说‘阿奇,回来!’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跑出机场,半夜又叫不到车子,只好搭巴士,一路上急得我要发疯,现在……我总算在你面前了!”
他说得又急又快,像雨滴的倾泻,迎蓝似乎根本没听清楚,也根本没有会过意来,她的思想还是凝固的,还是混乱的,太多的“意外”使她神思恍惚,她伸出手去,茫然地摸索他,想抓他的手,他立刻举起手来,紧紧地握住她。
“迎蓝!迎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紧张地喊,“迎蓝,是我啊!是阿奇啊!我从国外回来了!我告诉你,根本没有琴恩,那是我编出来的,我写信给采薇,知道她一定会把消息带给你,我再打长途电话问她,她说你哭着冲到大街上去淋雨,我听得心都碎了,所以我马上订飞机票飞回来……迎蓝,你听到没有?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等得快发疯了,我想,以你的骄傲,这电话是永远不可能打了,所以……所以……”他住了口,瞪着她,她眼里一片空茫的神情,双眉微蹙,苦恼地在看,但是仿佛“视而不见”,她也苦恼地在听,但是,仿佛也没听进去。阿奇的脸发白了,他举起手来,在她眼前晃动,哑声喊,“迎蓝!迎蓝!”
韶青奔了过来,一看这情况,她就大急起来:
“她不对劲了!阿奇,你出现得太突然了!你吓昏了她!”她急得把头贴到她胸口,去听她心跳,又去掐她的人中,捏她的耳朵。迎蓝只是直挺挺地站着,茫茫然地看着阿奇。她躲了躲韶青的手,固执地想看清楚面前的人影,眼睛睁得好大,却全无光彩。
韶青吓呆了,惊惶后退,喃喃地说:
“她瞎了!她聋了!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阿奇面孔雪白,嘴唇完全失去了颜色。他握紧了迎蓝的手,握得好紧好紧,他轻轻地说:
“迎蓝,你看到了我,你听到了我,求你!求你!”
迎蓝毫无反应,阿奇闭紧眼睛,狂叫了一声:
“迎蓝!”
他把她一把就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他跪在床头,摇她,喊她,求她……他的脸色比她的还白,他用嘴唇去轻触她的唇,她的唇凉凉的,木然而无反应。他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她快死了!这念头立刻疯狂地抓住了他,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眉,吻她的脸颊,把脸埋在她胸前:
“迎蓝,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活着!我有那么多话那么多话要告诉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迎蓝,我不是要吓你,我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韶青回过神来,她跑到床边,看看迎蓝,返身就奔向电话,想打电话请医生,抓起听筒,她不知该打给谁,慌乱地回头喊:
“阿奇,你认得什么医生吗?你醒醒,你这样跟她说也没用,赶快打电话找个医生来!”
一句话提醒了阿奇,他正要起身去打电话,迎蓝的睫毛忽然闪了闪,抬起一只胳膊来,她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她的眼睛刹那间又充满了光彩,充满了感情,她瞅着他,轻声地说:
“我不要医生,我只要你,不许走!”
“你……你……”阿奇语无伦次,“你好了吗?你没事吗?你听得到我?看得到我吗?……”
“我没有那么娇弱!”她眼里有泪光,唇边却闪现了一个可爱的微笑。“你太会骗人了!从开始就骗我,到回来了还骗我,如果我不装成神志失常来吓你,你永远不会了解被骗的滋味!”
“你……你……”阿奇瞪大眼睛,微张着嘴,灰败的脸色仍然没有恢复,他哑声说,“你装的?”
“我装的!”
韶青把听筒轻轻放回电话机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她真想走过去骂迎蓝一顿,鬼东西!坏东西!差点把别人吓出心脏病来!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阿奇正瞪着迎蓝,咬牙切齿地说:
“我以为你快死了!我差一点……”他忽然住了口,只是盯着她看,看了又看,然后蓦然间俯下头去,热烈而狂喜地喊,“原来你是装的!谢谢天!我快被你吓死了!现在,我们扯平了,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迎蓝泪汪汪的,“我……”
他立即俯下头去,堵住了她的唇。她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抱紧他的脖子,热烈地反应着。
这种情况,第三者未免多余。韶青看看天色,早已大亮了,她也该上班了,她溜到浴室去,换衣服,梳洗,然后轻轻悄悄地出来。那两个呆瓜正彼此对望着,彼此痴痴地、长长久久地对望着。韶青心里在唱着歌,她开门出去,再细心地关上门,心里的歌声在反复:
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
阿娇阿娇艳地红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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