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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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采薇,”她迷糊地问,“你是祝采薇吗?”
“是。”祝采薇安静地回答。“你是夏迎蓝了?”
她点头,两个“女秘书”彼此打量了一会儿。
“是我叫阿奇把你今天中午的时间让给我。”祝采薇说,雾濛濛的眼珠水盈盈地凝视她。老天!这样的眼睛不但能迷死男人,连女人都会着迷呢!
“哦!”她被动地、眩惑地应着,“有事要和我谈?”她明知故问。
“是的。我请你去吃午饭,来吧!”
她跟着祝采薇走到街边,那儿停着一辆雪亮雪亮的、深红色的欧洲车,小小的、流线型的。迎蓝对车子完全一窍不通,却仍然能体会这辆小车子的价格惊人。采薇开了车门,迎蓝钻了进去,坐在驾驶座旁边。
采薇从另一道门上了驾驶座,她熟练地发动了车子,扶着驾驶盘,车子开向了中山北路,一路上,她都不说话,而迎蓝是更无法开口,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不信任似的看着她。她手臂上戴着两串细细的K金镯子,镶着一粒粒小钻,手腕一动,镯子就彼此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轻响,如梦,如诗,如歌。
车子停在一家欧洲式的西餐馆前面。走进去,里面全是地毯,灯光幽暗,四面窗子上,有一片一片的水帘在倾泻,流水淙淙,颇富情调。她们在屋子一隅坐了下来,她带点歉意似的开了口:
“我不是要摆阔,到这种地方来,只为了这里很安静,可以好好地谈几句。”
她没接口,模糊地想起阿奇,如果她和阿奇能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谈心,一定颇富罗曼蒂克的气氛。思想刚转到这儿,她就被一种犯罪感给抓住了,为什么要水帘?为什么要蜡烛?为什么要情调?“但使两情相悦,无灯无月何妨?”灯月都可不要,只要两情相悦!她平静了:阿奇,只要有你!牛肉面馆就是天堂!阿奇,只要有你!
采薇点了两客快餐,又点了咖啡。快餐送来了,她几乎没吃,只是猛喝咖啡,一面深深打量迎蓝。当迎蓝也吃得差不多时,她才低低地开了口:
“听说,黎之伟昨天跑去大闹达远,害你吃苦了。”
她一惊,谁这么讨厌,去和这位少奶奶多嘴?
“没什么,”她很快地说,“他喝醉了酒,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采薇死死地注视她,忽然间,她一把握住了迎蓝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眼里猝然涌上一层极深极深的痛楚,她颤栗地、迫切地问:
“他怎样了?很潦倒吗?很憔悴吗?很凶吗?他们打伤了他吗?”她一连串地问着,哀求着,“告诉我,迎蓝,我不能问别人,只能问你!”
她惊愕万分,一瞬也不瞬地瞪着采薇。
“你还在关心他?”她讶异地问,“你已经移情别恋了,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她的手更加热切地握住了她,含泪说:
“别再惩罚我了!告诉我吧,请你!”
“是的。”她吸了口气,“他很憔悴很潦倒,但是,比憔悴潦倒更严重的,是他很绝望,像……像个走投无路的猛兽。他绝望、悲哀、愤怒……而且无助。”
采薇的眼睛张得更大了,泪珠在眼眶里荡漾,却没落下来,她用舌尖舔嘴唇,嗫嗫嚅嚅地,做梦似地说:
“我要找他去!我要——找他去!”
“为什么?”迎蓝有力地问,“是想再刺激他?再更深地毁灭他?”
她抬头看迎蓝,蓦然间,她把头埋进双手中,泪水从指缝里向下滴落,她无声地、忍痛地啜泣。这把迎蓝那柔弱的同情心又撼动了。她打开手皮包,拿了一张化妆纸给她,她接过来,擦擦眼睛再擦擦鼻子。然后,她深吸了口气,振作了一下。
“我真该死!”她说,“我想不到自己还这么脆弱!我该忘了他的!我该……可是……”眼泪又来了,“哦,上帝知道,我活得太累太累了!”
迎蓝盯着她,有五分激动,还有五分愤怒。
“你为什么嫁到萧家去?”她率直地问,“为了爱情?还是为了金钱?”
她抬起眼睛来,含泪的眸子清亮晶莹。但是,那份如梦如诗的韵味依旧浓厚。
“你问了一个要点,这也是我常常自问的问题,你猜怎么,我的答案大概是后者!”
“哦,”她惊呼,“为了金钱?”
“当时,我并不确实知道这一点。萧人仰的追求一上来就来势汹汹……”
“萧人仰?”她问,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就是萧彬的儿子,我的丈夫。你不知道他怎么追求我,而整个达远连董事长,都在支持他。他知道我有爱人,知道有黎之伟,那时,黎之伟每天都接我上下班,就像阿奇对你一样。”她深刻地看了迎蓝一眼。“而人仰呢?他全体不顾,什么都不顾。当我无意间告诉他,我很喜欢夏威夷的火鹤花,第二天,我可以整个办公厅堆满了火鹤花,是他连夜打长途电话到夏威夷,派那儿的客户专程送来的。这还没有什么,他还能找到一个状如火鹤花的银花瓶,里面只插上一朵火鹤花,送到我面前来。在花心里,他插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她低下头,打开皮包,取出那张纸条,“我特别带了些东西给你看,让你了解我当时怎么会选择他。”
她接过纸条,纸条上画满了手绘的火鹤花,在群花的中间,有两行细腻的小字:
花如火,情如火,连夜送上千万朵!
花如火,情如火,多情却怕无情锁!
她震动地把纸条还给采薇,心里有些明白,再坚韧的钢,也禁不起细火慢慢地烧。
“然后,这一类的事情在我们之间经常发生,例如:我说过一句,我喜欢真丝衬衫,可惜买不起。第二天,我办公厅里就挂满了真丝衬衫,从米色到咖啡色,从粉紫到深紫,从水红到枣红,从黑到白……简直什么颜色都有。我想学骑马,他居然买了一匹马寄养在马场,马背上烙着我的名字。而马鞍、马装、马靴、马鞭……无一不备。唉!你不知道,我那时过的日子多苦,妈妈害严重的胃出血,住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小屋里,爸爸早就去世了,小弟小妹都在读书,全家就靠我的薪水过日子。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什么时候领略过这种感情?是的,我爱黎之伟,他的环境比我更苦,刚从新闻系毕业,在一家小报社当记者,白天黑夜都要跑新闻,他和我相聚的时间不多。偶然相聚,我们去吃路边摊,去吃蚵仔煎,去吃牛肉面。冬天,寒流过境,我们躲在体育馆的屋檐下避风,两个人都冻得嘴唇发紫。夏天,我们在淡水河边,被蚊子叮得遍体鳞伤。哦,迎蓝,我告诉你,当一个人太穷的时候,连恋爱的气氛都谈不上了,这是件非常残酷的事实!所以,人类的故事,周而复始,永远逃不开贫富的问题。”她住了口,喝了口咖啡。
迎蓝没说话,却不以为然地轻摇了一下头。她又想起阿奇,他们吃牛肉面,喝鱼丸汤,常常安步当车地走到这儿走到那儿,阿奇从不送她东西,他说过一句话:“贵的,我买不起,便宜的,配不上你!”当然,这是他滑头的地方,但,她听了仍然很舒服。
“你不同意我的话。”采薇点点头,吸了口气,她又继续说,“黎之伟实在爱我,但是,他错在对我太有把握了,我十四岁就被他吻了,从此,两个人都没交过其他的异性朋友。当然,追求我的人很多,我们常把情书折成小船,放到淡水河里去,让它随波逐流。最初,我也和他提过人仰在追我,他并不紧张,而后来,我就不说了。我猜,当我不说的时候,我已经对人仰动心了。而最后面临的决定,是我母亲忽然病危,半夜里发作,气喘不过来,我吓得要死,找不到黎之伟,却找到了萧人仰。人仰飞车而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把母亲抱进汽车,再飞车到医院,连夜开始急救,氧气筒氧气罩全出动了,然后,医生说要输血,血库里已无存货,找血牛找不到,我的血型和妈妈相同,我说输我的,人仰说他也是O型,输他的。结果,医生说我根本贫血,就输了他的,足足输了将近1000CC。输过血,他脸色好白好白,躺在那儿瞅着我,我马上知道,我完了,黎之伟也完了。”她闭闭眼睛,新的泪珠又涌出了眼眶,她用手支住头,玩弄着桌上的咖啡杯。迎蓝已经听得发呆了。
“母亲被救了过来,人仰的脸色还没恢复,我坐在他身边掉眼泪,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对我郑重地说:‘嫁我吧!我虽然不像黎之伟那样在你心里根深柢固,可是,我能给你更多的爱,和更多的照顾。最起码,我不会让你又老又病的母亲,住在那样一间小破屋里。知道吗?采薇,这简直是……一种罪过!一种不孝!’我痛哭着扑进他怀里,第二个星期,我们订婚了,一个月后,我们飞美国举行了婚礼,因为怕黎之伟来大闹结婚礼堂。”
她说完了。抬起头来,她用化妆纸擦千了眼睛,她那乌黑的头发半垂在面颊上,映得那面颊更娇更嫩了。
“你们结婚多久了?”迎蓝问。
“才一年多。”
“那——萧人仰对你不好吗?”
“不,他很好,又体贴又温柔,全家都对我好。是我自己不够好,我常想起黎之伟,在我订婚以后,黎之伟还企图挽回,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我只是不停地摇头,后来,他火了,他给了我两耳光,骂我下贱,卑鄙,只认得金钱……我心都碎了,我哭着嚷:我就是!我就是!谁叫你是穷小子!他狂叫着跑走了,从此,就变得酗酒,堕落,生活颓废……啊,迎蓝,我不能忘了他,是我毁了他!”
迎蓝呆望着她。
“但是,你已经无能为力了!你毁了黎之伟,总不能再毁萧人仰吧!”
她怔了怔,脸上掠过一阵惨痛。
“是的,我不能。我不能。我太天真了。我本来想求你帮一个忙,现在想来,是太荒谬了……”
“你要我帮什么忙?”
“去帮我打个电话,约黎之伟出来,我想见他一面。”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呢?”
“我打过,他摔我电话,他全家都摔我电话,他们都认得我的声音,只要听到我的声音,他们马上把电话切断,我根本没办法和他通话。”
“为什么不找上门去?”
她打了个寒战。
“我不敢,他生起气来很可怕,我不能带伤回家。”
迎蓝深思地看她。
“你想跟他说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采薇可怜兮兮地,“我只想劝劝他,让他忘了我,让他振作起来,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你认为这会有效吗?”她深刻地问,“你认为他还会听你吗?除非你能……”她住了口。
“能什么?”她追问。
“能放弃萧人仰,回到黎之伟身边去!”她冲口而出,说过,就后悔了,这算什么建议?好端端的,劝人家离婚吗?不管萧人仰的死活了吗?
采薇深呼吸了一下。
“不。”她轻声说,“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一次,毁了一个,不能再毁一个!”
迎蓝定定地注视采薇。忽然间,觉得对这女孩生出一股强烈的同情和好感。一个又美丽又纤细又多情的女孩!这种女孩是注定要受苦的!
“听我说,采薇!”她不自禁地直呼她的名字,“你最聪明的做法,是完全忘掉黎之伟,全心全意地去爱你的丈夫。我告诉你,黎之伟会度过他的困难的!有一天他会碰到别的女孩,会再恋爱,时间和空间会治好他!”
“真的吗?”
“我相信。”她肯定点头,“而萧人仰,他对你的爱情不会比黎之伟少,否则他做不出那些疯狂的事,如要你离开萧人仰,他会……不堪设想!”
采薇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股勇敢而坚定的神色,她紧握了迎蓝的手一下。
“你提醒了我。迎蓝,你真好!我……可不可以……”她有些嗫嚅和羞涩,虽然已为人妻,仍然像个小女孩。“和你成为好朋友?”
“当然,你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
“唉!”她叹口气,“你知道我有多难!有时,想找个能谈话的人都找不到,人仰虽然爱我,我却不能把这些话讲给他听,是不是?”
迎蓝了解地点点头。看了看手表。
“我送你回去上班!”采薇跳起身子,“当我公公的女秘书也不很容易,是不是?”
迎蓝和她一起走出餐厅,坐进了小红车。
“奇怪,”她说,“为什么萧彬的女秘书都嫁进了萧家?”
采薇发动了车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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