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砖(精校)第1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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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老而不死谓之贼也
  关心时事政治是所有京城人士的共同特质,大长安如果一天没有发生什么劲爆的话题怎么算得上天下城市之首。
  在净街鼓敲响之前,窦家大战玉山书院的消息已经取代了,昨日礼部侍郎刘元朗得马上风不幸半身瘫痪的噩耗,成为新的热点话题。
  流言是长着翅膀的,只要有一条小缝他就会无孔不入,开始还算不错,都是说玉山书院和窦家因为裴英的死活起了争执,窦家老祖宗不依不饶云云,后来因为裴英的名字过于女性化,很快就成了窦家老祖宗人老心不老,为了一代红颜裴英不惜与玉山书院的蓝田侯起了争执,一老一少为了争夺裴英决定在玉山大战一场。
  红颜陪少年自然是良配,中间搅进来一位鸡皮鹤发的八旬老翁准备横刀夺爱,在这样的谣言下,民心的向背已经不言而喻了。
  窦燕山回到长安,才给家里的长辈通报了事情的进展,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挨了十板子家法,一瘸一拐的从祖祠里出来,就听到这个惊天噩耗,提了把刀连屁股上的伤都不顾了,就要冲到书院找云烨拼命。
  窦家的老祖宗德高望重几十年了,这下子直接被人家把声望降到和云烨一个水平,一个是年高德劭的老勋贵,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小泼皮,长安三害之首不是泼皮是什么?
  被他父亲窦怀德制止了,夺过他手里得刀,扔给护院就转身回了大堂,只说了两字:“跟上”。
  乖乖的随父亲到了大堂,看见老祖宗正在笑呵呵的说话:“老夫严谨了一生,临老入花丛,也不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在长安城算得上一号人物的,谁身上没有背几件恶心的传闻,前些日子老夫听闻几位老友相继去世,心中就大是悔恨,明明交情莫逆,为什么就想不起一起干过那些让人让人回忆的趣事?想起来的只有刀光剑影和诗礼酬和,未免有些无趣,如今蓝田侯提老夫补上这些风花雪月,心中无憾矣。”
  “窦家的名声太好,这不行,一大家子没有几个败家子怎么行,燕山你们以后不妨常去烟花之地多逛逛,也替窦家向外面传扬一下,窦家不只有道学先生,也有诗赋风流的雅士。”
  窦燕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边叩头边说:“孙儿再也不敢了,求老祖宗从轻处罚。”
  老头子哎呀半天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旁边的子孙没有一个人敢去搀扶,老头子从不让人搀扶,上一个这么干的儿子,被发配到沙漠里当胡子去了,从那以后,除了老头子身边那个七十几岁的人老仆,就没人敢去搀扶老头子。
  走到窦燕山身边,叹口气说:“爷爷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窦家真的需要一些纨绔子弟了,三十郎就是爷爷让他故意放浪形骸的。只是没想到为他招来了大祸,害了我可怜的三十郎。”
  “父亲,裴家欺人太甚,蓝田侯自视过高,都不把我窦家放在眼里,孩儿之见,我窦家应该用犁庭扫穴之威,迅速将此两家灭掉,否则我窦家将名声扫地。”窦家老三窦怀恩站起来对自己父亲说。
  “老三不可!”老大窦怀义匆匆阻止老三再说下去。
  “怀恩儿,你莫急,报仇雪恨之事虽然紧要,却还紧不过窦家基业,三十郎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窦家的人没有白死的道理,你亲手送三十郎上路,老父怎会不知你心中的苦痛,这个家终究还是要传承下去的,苦了你了。”
  窦怀恩跪在地上大哭不已,一边的窦怀义,窦怀德把他搀起来,坐到矮榻上。
  “燕山,你到书院云烨是如何是如何说的?一五一十的讲清楚,一个字都不要隐瞒。”老头子对窦燕山说的疾声厉色。
  “孙儿没有见到云烨,只听门卫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侯爷说他不在,就说了这一句话,而后孙儿自以为可以破掉他们的机关,谁知一步错,步步错,踏进了云烨的圈套,孙儿无能请老祖宗降罪。”窦燕山裤子都被鲜血染红了,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侯爷说他不在?有趣,这就是说云烨在窦裴两家之间毫不犹豫立场坚定的选择了裴家,他傻了吗?裴寂都不敢包庇裴英,他云烨哪来的胆子,就他那个全是妇孺的小家,还经不起窦家挥戈一击,他凭什么?”
  老头子从开始就没把云家放在眼里,云烨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螳螂而已,现在这只螳螂挥舞着手臂要阻拦窦家这架马车,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他哪来的胆子,还是有人给他借了一个胆子?
  “老大,和薛延陀的交易暂时停止,铁器,布匹,生漆,丝麻全部停止,为父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上回太上皇已经在话里话外的警告我了,我总想着家里人口众多,多一条商路就多一点活路,家里也能宽裕一些,不至于让那些旁支挨冻受饿,现在看起来是老夫贪心了,少年人戒之在色,中年人戒之在怒,老年人戒之在得,老夫有了贪念,难道说这就是窦家目前处在困局之中的原因?”
  吩咐完家里的事,老头子又问窦燕山“:你是年轻人,想必与云烨打过交道,他给你什么什么印象?”
  “回老祖宗的话,云烨此人聪明过人,学识渊博,天南地北的是都可以与他人畅谈无阻,很明显,这是师出名门的标记,他有些迂腐,却也有些无赖,但是品质却是孙儿见过的少年人中最好的,大度,自信,视钱财如粪土,却又爱财如命,有陶朱公的本事,也有超人一等的败家本事,孩儿有一次听朋友讲,云烨在醉后曾经狂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孩儿几乎为这句话折倒。”
  窦燕山没有加入丝毫的个人仇恨,把对云烨的评价一五一十的讲给老头子听。
  “这样的少年俊杰会看不清眼前的局势?硬生生的挡在窦家面前是何意?现在再想想他的那句‘侯爷说他不在’的话,里面未必没有一丝无可奈何苦笑在里面。怀义,怀德,怀恩,打起你们的精神,窦家要迎接前所未有的风雨了。”
  老家伙就是老家伙,云烨只不过露出一丝的不愉快就立刻被抓个正着,窦家的灯火着了一个晚上,天刚亮,十几匹快马就出了长安,奔向各地。
  网撒开了,李二陛下就像坐在网中央的一只大蜘蛛,任何的一条蛛丝有了动静都逃不出他的手心,窦家的十几匹快马出了窦家的家门,消息就已经传递到他的面前,看了看传上来的纸条,他只做了一个斩的手势,洪城就躬身退下。
  云烨在宫门处遇到了洪城,刚想拉着他说几句话,谁知道洪城如同火烧屁股一般的跑了,嘴里还胡说八道什么:“等兄弟回来,咱哥俩在燕来楼吃甜瓜。”
  最好不要再见到,否则会让你知道甜瓜没那么好吃,混蛋拿甜瓜来笑话老子,自从李绩的大儿子满头包的从燕来楼窜出去后,就没人敢在云侯面前提起这东西,云侯对甜瓜过敏。
  宫门口的侍卫陪着笑脸翻检云烨的腰牌,很细心,虽然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们还是把腰牌检查了好几遍。云烨没好气的对仔细瞅他脸的侍卫说:“老子这张脸你看了两年了,还没有看烦?”
  侍卫陪着笑脸说:“侯爷别急,这几天陛下的脾气不好,小的们自然要多加小心,小的还听说侯爷可以把别人脸上的皮撕下来扣在自己脸上,化身千万,最近小的都快得病了,总觉得从眼前过去的诸位大人都是别人顶替的,要不侯爷劳您大驾给看看?”
  “滚!你除了肾虚就没别的毛病,下回老子专门顶着你的面皮,跑到陛下的御马监里把陛下最喜欢的那头叫特勒膘的宝马宰了,回头让你顶罪,我让你胡说八道。”
  人皮面具的故事只给李泰讲过,这混蛋一定拿这事吓唬皇家侍卫,尤其是云烨绝对是重点对象,只要能让云烨不痛快的事,他干起来绝对的起劲。
  走在宫里绝对不去见李二,云烨实在是害怕见他,见一回倒霉一回,这次还没见呢就倒了大霉,打定主意离他远远的,先去看看母仪天下的长孙,然后再去找李渊,看能不能把他的阎王债给清了,欠不起啊!债都还了四回了,包括一大栋最好的房子,怎么现在还欠他七两金子,得去问问他老人家到底识不识数。
  长孙坐在太阳底下绣着什么东西,怎么肚子又鼓起来了?云烨记得她生完李治才不到一年。
  领路的宦官轻轻的对聚精会神干活的长孙说:“启禀娘娘,蓝田侯云烨到了。”
  云烨总觉得长孙很耐看,从外表上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假如云烨没记错,这回肚子里的应该是一位公主。
  “微臣云烨拜见娘娘,离别半年有余,娘娘风采如昔,可喜可贺。”云烨一见面赶紧就把马屁奉上。
  “你是在笑话本后又怀了身孕是吗?”长孙的脑子大概出了问题,好好的一句马屁话,她也能听出恶意?
  “娘娘何出此言,小臣惶恐。”
  “别人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你口不由心你当我不知道?”
  “娘娘冤死微臣了……”
第十八节 都是月亮惹的祸
  长孙放下手的绣品,被侍女搀扶起来,对云烨说:“陪我在花园里走走,陛下一会就要见你。”
  “微臣是来给娘娘请安,不是来见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小臣这等小人物还是不要打搅为好。”云烨现在烦透了李二,朝堂上那么些名臣勇将不用,偏偏把自己一个小人物顶上前台,这件事稍有不慎,云家就有倾覆之虞。
  “你对陛下不满?”长孙老是这个样子,总是曲解别人的话里的含义。
  “微臣岂敢,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微臣身为陛下的手足爪牙,自然应该为陛下冲锋陷阵,从穿上官服的第一天起,微臣就有这个觉悟,娘娘多虑了。”赶快解释,心存怨望是臣子的大忌。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话倒新鲜,和你醉后的狂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相得益彰,一个忠心耿耿,一个狂放不羁,云烨,到底哪一个是你?”长孙欣赏着光秃秃的花园,没有花摘,只好揪下一片冬青的叶子,装模作样的闻一闻,然后随手抛掉,继续追问云烨。
  “醉后的酒话您也相信,微臣一向忠心耿耿,为了大唐江山虽斧钺加身亦九死而不悔。”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再时不时的表一表自己对大唐的忠心这是臣子的必修课,当权者就好这一口,云烨被李纲教育了这么久,早就学会了。
  “忠心是好事,这样可以活得长久,家族可以长期兴旺,子孙可以绵延万代,云烨,别的臣子这样说我只会欢喜,为什么你这么说,我怎么听怎么别扭。”
  长孙的两道秀眉都快要竖起来了,牙齿咬的吱吱作响,这是长孙怒火爆发前的征兆,她在云烨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性情,如果是其他的臣子,喜怒不形于色这种事对她来说没有丝毫的难度,要知道,玄武门事变后,皇宫大清洗的命令就出自她那张红润的小嘴。成百上千的人头落地,她都面不改色,云烨的几句话能让她失态?
  不掏一点干货是不行了,云烨躬身一个长揖。
  “微臣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就算是转世投胎,我也希望还是一个唐人,在草原上,微臣看到死难的将士也会痛彻心扉,深恨自己的无能,没有办法挽救他们的性命,大总管冒着极度的严寒去阴山下偷袭颉利,微臣在等待消息的那几天里,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大营刁斗上的梆子声,好多回都让微臣以为是大军回转的消息,披衣而起,来到帐外准备为他们欢呼,谁知道,大军依然没有消息,只有头顶的一轮明月稍稍偏东了一些。”
  “娘娘可知,微臣当时恨不能肋插双翅,前往阴山,等待的煎熬在微臣看来远比沙场酣战来的痛苦。微臣一遍又一遍的巡视哨卡,这不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却整整干了十天,张公瑾说我如果再敢抢他的活,就下令把微臣干掉,说是我一个闲人比他这个大将军都尽职,实在是让他不能忍受。微臣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梆子声响起,我依然会披衣坐起,继续巡视。”
  “后来大军胜利归来,微臣高兴的在雪地上打滚,堆了一个巨大的戴红帽子的雪人为将士们庆贺,谁知,人回来了,去的时候绵延三里的队伍回来的时候短了一大截,我上前问,别的人哪去了,是不是还在后面没回来?我打算煮多多的羊肉去迎接他们。”
  “为首的队正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看白痴,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没了,兄弟们都在这,没回来的,回不来了。微臣坐在雪地上大哭,刚才还狂喜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们胜利了,但是人也死了好多,那一刻我恨不得生吞了颉利。”
  “孙道长踢了我好几脚,不让我哭,让我把不值钱的眼泪收起来,回来的将士们还需要我们给疗伤。”
  “娘娘,您想不到吧,将士们回营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而是躺在暖和的营帐里呼呼大睡,微臣拿着锋利的刀锯,给他们检查身体,见到冻伤的部位,只能用刀锯割掉,好笑的是,我在割他们的手指脚趾,他们依然在睡觉。”
  讲到这里云烨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淌,长孙也在流泪,身边的太监,宫女也泣不成声,清清嗓子,云也继续说:“我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走进去,感觉自己像屠夫,不是来给他们治病疗伤,而是来从他们身上剌肉的,这活,我整整干了一天一夜,孙道长也干了一天一夜,百十个辅兵也干了一天一夜,就是大总管李靖,也被微臣割掉了好大的一块肉,他的脚踝上几乎可以见到骨头。”
  说完了,怎么没动静?再看长孙她们哭的一塌糊涂,长孙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一抽一抽的。
  动感情很伤身,也很伤神,云烨一屁股坐在地上,画圈圈等长孙从悲伤中醒过来。这些深宫里的人也该知道战场是一个何等残酷的存在,免得一听到打仗就兴奋。
  “能食淡饭者方许尝异味,能居市嚣者方许游名山,能受折磨者方许处功名,这些将士出生入死,爬冰卧雪,朝廷自然不会薄待他们,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这就是大唐的规矩。”
  长孙居然学李二把手背到后面来回踱步,挺着四五个月的身孕的大肚子,倒也有李二的几分神彩。
  “将士们百战得功,自然感恩戴德,微臣也有些小小的功劳,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奖励?”
  云烨眼巴巴的看着长孙,这对夫妇对云烨极度的歧视,别人立下针鼻大小的功绩,他们从来不吝赏赐,云烨立下的功绩,从来都是撇撇嘴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得问清楚,就算不能涨爵位,发几两银子也是好的,李渊催债都催到战场上去了,等着还债呢。
  果然,长孙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一下眼角,居高临下的瞅着坐在地上的云烨,红红的眼睛又开始散发恨意,对云烨说:“有功劳当然会有赏赐,不过你先给本后解释一下月亮的事。”
  “什么月亮的事?微臣听不懂啊!”一句话说的云烨一愣。
  “装傻是吧?本后问你,李靖大总管出征是月初,那时哪来的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大军偷袭不捡月黑风高的日子去偷袭,偏偏挑一个满月的日子去偷袭,是李靖傻,还是本后比较好骗?军报上可写着‘二日’这两个字,你当本后没看过军报?”
  “娘娘明鉴,微臣不过是为了烘托一下气氛,稍微用力一点修辞手法,表现一下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态而已,娘娘千万不要和微臣一般见识,微臣这就改成满天星斗如何?”
  忘记了面前的就是一个妖孽级别的人物,哭得淅沥哗啦的还有心情咬文嚼字,这下子,草原算是白去了。
  “你在草原上大发特发,钱财多的听说从马车上往下掉,随行的辅兵也每个人都背着几十贯钱,你还有脸要赏赐?将士们在前方搏命,你这个奸商在后面发财,还用几文钱买来将士们的战利品,全部囤积起来,拉到长安转手就是几十上百倍的利,你还打着给将士们把钱送回家的招牌,赚他们的钱,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云烨可以确定,大唐的皇后娘娘在犯红眼病,没见她两个眼珠子通红通红的,绝对和刚才的哭泣无关,都是被银子逼的,不用说,大唐的国库现在一定可以饿死老鼠,要救灾,要打仗,李二还寻思盖宫殿,这种情形之下,挣钱的买卖如果把伟大的皇后娘娘忘记了,再挣钱的买卖她也会让你赔得裤子都穿不上,虽然云家不在乎,可是何邵也算是一个好人,不能让他倾家荡产以后跑到云家混吃混喝。
  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双手捧给长孙看,云烨的份子里抽出两成,何邵的份子里抽出两成,本来何邵想把自己的份子压缩到两成的,让皇家独占五成,被云烨严厉的禁止了,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云,何两家手里,如果主动权在皇家,一个狗屁不通的管事就会把生意全部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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