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砖(精校)第6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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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人人都是御史
  等到云烨心情好转的时候,地里的麦苗已经吐出来新芽,柔弱的鹅黄色铺满了大地,燕子在低低的飞翔,不时地从原野里衔起一些枯枝败叶,然后飞窜进王侯家开始垒窝,云家的燕子窝尤其的多,正房的屋檐下就有去年留下的老窝,两只燕子勤快的进进出出忙个不停,闲暇的时候也会好奇的从窝里探出脑袋,看着一个壮硕的少年蹲跪在一个老人的身边小声地说话。
  “老祖宗,孩儿就要去遥远的边塞戍守,此去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孩儿不在的日子里您老人家千万保重身体,等孩儿回来之后,再好好的孝敬您。”
  老奶奶看起来有些伤感,握着重孙的手舍不得放开,难过地说:“老祖宗除了保重身体还能做什么?将门的孩子年纪大了,就要出门去戍边,这是你的命,也是老祖宗的命,躲不得,避不开,你爹爹常年在外征战不休,这才有我云家的富贵盈门,不知不觉的已经轮到你了,昨天看你还是一个粉嘟嘟的孩子,怎么今天就要披甲出征了?”
  云寿站了起来,用力地捶了一下胸膛对老祖宗说:“老祖宗,您看看,孩儿强壮着呢,爹爹打跑了敌人,就该孩儿守着它们,免得他们再夺回去……”
  燕子没时间听这些伤感的话,它感觉自己快要下蛋了,而自己的屋子还有点漏风,这可不成,双腿一蹬,就离开了自己的窝窜进外面的花园,继续寻找最柔软的搭窝材料。
  辛月在房间里忙着为云寿准备出征的铠甲,每一片铠甲的金丝都重新检查过,在铠甲甲片的链接处又细心的加了一缕丝线,这样一来,甲叶子就不容易脱落了。
  云烨窝在躺椅上举着一本书在看,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自己的身上,李靖的《六军镜》到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一代名将的巨著,如今刚刚面世,就要面临淘汰的危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书院的一些学生狂妄的认为,古老的冷兵器战争体系已经在逐渐的走向消亡,取而代之的就是新一代的热武器,他们杀起人来更加的高效,更加的直接,云烨的那句将敌人消灭在进攻的路途上的名言,已经成为他们膜拜的对象,唯武器论已经占据了他们狂热的大脑,尤其是驼城出现之后,以及它所表现出来的无敌姿态,仿佛是在印证这个说法,为他能立足在军事理论史上提供了更加坚实的跟脚。
  这太过了,自己是什么东西有谁会比自己更加的清楚?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用合适的武器击败了合适的敌人。
  随着敌人逐渐对热兵器逐渐的了解,总会有新的方法来对付这些热武器的,从西域十六王的失败就能看到吐火罗人的巨大进步,他们从一开始听到火药爆炸声就狼狈而逃,到了现在知道通过挖壕沟,分散散兵线来减少伤亡,就说明这个世界正在快速的适应热武器的到来。而在火油的使用上,它们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一种名叫地狱火的东西正在大量的为吐火罗,莎栅人,以及大食人所装备。
  后世有一位名家曾经说过,长征是播种机,是宣传队,这句话说得半点不假,火药和火油最大规模的使用就在西域,而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战争最频繁的地区,只要是隶属于战争范畴的东西,他们都愿意学习愿意接受。
  所以他们是除了唐人之外最早接受热武器存在的人群,大唐的精英们现在这样的自高自大,迟早会吃大亏,骄傲和骄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不过这样的风气一旦形成,就很难扭转,只有在吃大亏之后才能醒悟,想到这里云烨摇摇头,苦笑一声之后,就把这些心思彻底的抛开。
  放下书本,回头看看正在为儿子准备征衣的辛月,她的神情非常的专注,以前给丈夫准备征衣的时候,是她们姐妹一起完成的,现在给儿子准备征衣,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专注而深情,对于母子情云烨找不出比孟郊写的那首《游子吟》更好的诗歌了,也就住嘴不再表达什么意愿了,走到跟前拎起云寿的铠甲,拿手指轻轻地敲击一下笑着说:“你最好给他准备两套甲衣,其中一套是冬日里穿的,塞外苦寒,天寒地冻之时,有时候甲片会粘在皮肤上弄不下来,好多人之所以会被冻伤,就是因为不知道预防。”
  辛月抹了一把眼泪埋怨道:“您是从那些地方下来的,知道的自然比我这个妇道人家多,您怎么就那么狠心,能让寿儿去北海?石头都能冻裂的地方,寿儿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
  “总是要经历的,寿儿就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养大的小老虎,现在笼子已经装不下他了,他需要更大的天地,正好,北海之地地广人稀,正好消磨一下他的身上附着的繁华,尝一尝孤独的滋味,三年之后,你会看到一个完全成长起来的儿子,有益无害啊。”
  辛月跟着叹口气说:“随他吧,我把他从一尺长养到现在成人,该怎么管束是你的事情,妾身对得起云家的列祖列宗。”
  云烨只是笑笑,辛月已经找了八十个可靠地家将护着云寿去北海,为此不惜将庄三停从岳州调回来,有这八十个人,天下间哪里去不得?现在只是在耍小性子而已。
  春天的云飞得很低,几乎是从树梢上掠过一般,蓝蓝的天空下,飘荡着几十个黑色的小点,这些东西该是热气球,他们就像候鸟一样总是随着风飘荡,长孙家撵走了何邵,现在他们全家都靠着风吃饭,并且活的钟鸣鼎食,让人羡慕。
  旺财就在窗户旁边,拿头拱开窗户就让云烨看到了外面的美景,它这是在提醒云烨,每天出去散步的时间到了。
  辛月烦躁的将旺财的长脸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就关上窗户,重新回到桌子边上继续往金丝上缠丝线。
  “跟旺财发什么脾气!”云烨嘀咕着出了家门,背着手往外走,旺财就踢踏,踢踏的慢慢跟上来,脖子底下的钱袋沉甸甸的一甩一甩的,非常的有派头。
  走了半截路才发现这是去书院的那条路,摇摇头又重新折返,现在还不能去书院,关于自己和书院的谣言还没有平息,这时候一旦过去就会落人口实。
  其实石板路上的人从来都是络绎不绝的,商人,学生,女眷,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都能去书院,唯有云烨去了书院就会遭人口舌。
  自从李二发疯,在朱雀大街上设置了一个巨大的铜箱子,不管是谁都能往里面投书信,谏章,据说这样做的想法就是让天下人都成为御史,有无数个御史盯着,这天下总该太平了吧?
  云烨是知道结果的,武瞾就这么干过,结果就是造就了无数的酷吏,整个朝堂上一片血雨腥风,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给皇帝出的,总之不是一个好兆头。
  来俊臣,周兴,这样的人物只要出现就必须躲得远远地,只要和自己没有冲突,最好不要理会,因为在三木之下,可以做到予取予求。
  谁都想不到遭受弹劾最多的不是刚刚闯了大祸的云烨,也不是刚刚杀了三万多人的杜如晦,而是太子李承乾!
  赔着老爹刚刚从洛阳回到长安的李承乾,立刻就被无数署名或者不署名的弹章淹没了,从太子狼子野心准备谋朝篡位,到太子私生活不检点,肆意的蓄积美人,夜夜笙歌从不断绝。
  好在没有像以前那样攻击承乾说他喜欢娈童的,现在称心在云家早就成为调香的宗师了,习惯性的出入于长安贵妇的香闺,调配一些昂贵的只属于贵妇私人的香水。贵人中间却无人问诘,只有那些无知的小民才会狠狠地嚼舌根子,说某某某家的妇人怎么,怎么了,发展到最后就会有一些非常香艳的版本流传出来。
  长安人传闲话是有传统的,自秦朝时期他们就乐此不疲,一直到现在还有市井的浮华浪子拿嫪毐的性器说事,那东西被夸张到能充当车轴这么恐怖的事情居然也有人信。
  失意人遇见失意人唯有喝酒而已。
  李承乾也是烦躁不堪,骑着马准备去玉山散心,结果就遇到了正带着旺财前往程家庄子的云烨,遣散了护卫,两个人就在大路边上找了一家很小的酒馆开始喝酒。
  “听说你最近喜欢坐着羊车在东宫遛弯?什么样的特制裤子能一次容纳两个人?都是兄弟,说说,我看看回家能不能也做一条那样的裤子。”
第二十七节 中年人的酒场
  “那是汉灵帝干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这个混蛋!”李承乾的嗓子里发出老虎一样的咆哮声,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街上都这么说,还能有假?还有说太子殿下对天地阴阳交欢有一定的研究,还得到了素女的真传,在房事一途上可直追上古黄帝,不要隐瞒,我最近就对自己的房事很不满意,有什么好法子就传我两手。”
  “哼,哼,哼!是有法子,每天三根虎鞭生吞就好,保你生龙活虎!”
  云烨拱拱手表示受教,然后把嘴巴凑到李承乾的耳朵边上轻声说:“你怎么没被补死?”
  李承乾闻言,顿时就大笑了起来,云烨也跟着大笑,刚刚还非常郁闷的心情顿时就觉得开朗了很多。
  小酒馆没有什么好菜,就是些青菜野蔬,墙上挂着的盐肉蒸熟了剁成块子和土豆一起煮就算是美味了,酒也不能和云家的美酒相媲美,不过两个倒霉的人都没有计较这些,筛过的米酒一样一口接一口的喝。
  “阿寿就要去北海了,你是不是让烟容回家?我闺女总住在你家算怎么回事?”李承乾吐掉嘴里的酒糟对云烨说。
  云烨点点头道:“这两年这些孩子已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你家里环境虽然不好,不过烟容总归是你闺女,确实应该回去陪陪你,要不然你的日子也过得太恓惶了。”
  “待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就是一个箭靶子,就是不知道这一回是谁不断地朝我射箭呢。都是自家的兄弟,我出手狠了,人家会说我不知孝悌,如果不出手又会认为我软弱可欺,也不能向父皇母后倾诉,因为这样的做了的话,人家又会认为李承乾没有担当,没有魄力,这点小事情都处理不了。总之很为难。”
  云烨莞尔一笑,和李承乾干了一杯酒,他也就是在自己面前诉诉苦,实际上他的那些手下早就开始反击了,杜楚客整天笑眯眯的站在朱雀大街上,身边也有一个木柜子,上面开了一个口子,一张旗幡上面写着太子自省处,欢迎四海八方的人士指责太子的缺憾。
  说起来都是笑话,可就是这些笑话背后隐藏的威慑力,令这些无稽之谈越来越少,毕竟太子乃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我明天打算去你的那个木头柜子里指责一下你的过失,决定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开始,怎么样?兴化坊歌剧院上的香艳场景是我指责的重点内容,你觉得如何?”
  李承乾埋头一连喝了三杯酒,将杯子扔到桌子上长吁了一口气说:“如果能回到那个时代,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可是你看看,现在还能回去吗?”
  “青雀和小恪不和我争,就没人能争得过我,为了方便我,青雀可以说是匿影潜行,能不出现在人前就不出现在人前,小恪把自己弄得痴肥,自我发配到遥远的越州,这就是他们对我这个大哥的尊敬,对我的情义。”
  “可是你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东宫里面一地鸡毛,就不怪人家会抓着这一点死命的攻击我,象儿,象儿……”
  李承乾说到这里眼眶开始变红,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烟容会回去,听说她跟着我老婆学了很多的治家之术,估计拿铡刀铡人大腿的学问也跟着学了不少,你看看寿儿这次远行,她处理的多好,寿儿给了明月楼的那个歌姬一颗珠子就彻底的了解了此事,不声不响的化解了自己的难题。”
  “烟容回到东宫,你不妨将家事交给咱闺女,嘿嘿,看看人家是怎么处理你的那些破事情的,象儿虽然颓废,我告诉你啊,他在书院的学业却从未放弃过。”
  “谁规定孩子不能犯错了?犯一次温馨的傻事只会让人心里舒坦,救自己的老娘,拿斧子把山劈开都不奇怪,直言面君有什么不可以的?”
  “华山现在四分五裂的不就是一个孩子找老娘的造成的后果吗?这件事情怎么就会让你如此难受?十六岁的娃娃管束一下,找个好老师,任何可能都能出现。”
  云烨吃了一口土豆烧盐肉,味道太差,又吐了出来,拿清水漱了口之后鄙夷地看了李承乾一眼说:“你当初和我在陇右打群架的时候,能比那孩子好到哪里去?”
  李承乾抬起头,抽了一下鼻子说:“王八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把小暮许给象儿,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云烨奇怪地看着李成乾道:“我闺女的夫君只能是盖世之才,你儿子可不成,听说他整天都泡在明月楼,和一个歌姬不清不楚的,你就不要做这种美梦了,我这一关都过不去,更不要说我那个把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闺女了。”
  李承乾想扑过去将云烨掐死,咬着牙说:“难道堂堂的衡山王还配不上你家庶出的闺女?”
  “我家的孩子哪一个是庶出的?都是我生的,我难道是别人家的小妾不成?”云烨的眼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平日里说自己什么都行,但是一说起自己的孩子,那都是心肝宝贝,狗屁的嫡出,庶出,云寿之所以要继承家业,那是因为他是老大,如果那日暮或者铃铛的孩子是老大的话,只要合适,他一样是继承人。
  云寿因为这个事情,苦恼的几乎想要大叫,如果他不是长子,就会像云欢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家没嫡庶?要是你家老二想要你的爵位怎么办?上下尊卑的纲常你如何处理?”
  “我的爵位只会给家里最没出息的那个孩子,因为这个爵位能保证他一生平安,不至于潦倒,可以富足地过一辈子,当然,他不会成为家主,云家的家主不一定就是蓝田侯,说不定是什么别的侯爵,或者伯爵。”
  李承乾听完云烨的话,差点跳了起来,痴痴地问云烨:“有你爵位的不一定是家主?”
  “对啊,没出息的孩子才最需要照顾,有出息的孩子谁会看的起这个破爵位,说实话,这个爵位到现在给我家贡献的钱粮还不够我打赏下人的。”
  “你看清楚,满世界人给云家颜面,是因为云烨这个人,不是因为那个什么蓝田侯,那东西除了在朝堂站班的时候有点用处,其余的时候哪里有用处?”
  “信不信,如果没有蓝田侯这个爵位约束,我绝对比现在过的好十倍百倍,不管去北海牧羊,还是去南海钓鲸,甚至在海外建国,我都能做得到,就因为放不下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才会活的这样窝囊,现在去玉山书院都要努力的克制。”
  李承乾呆滞了好久,挑起大拇指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官职,爵位确实对你是一种约束,苏味道曾经对我说过,蓝田侯云烨乃是巨鲲之属,无奈居于浅水,只能徒呼奈何。”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打个比喻,没想到这是真的,你家的闺女李象配不上啊,不过咱们把话说回来,你闺女这样的恐怕也找不到足以匹配的男子吧?”
  云烨拍拍李承乾的肩膀说:“什么叫做匹配?你说的是钱,还是权势,亦或是虚无缥缈的才华?如果一个放羊娃,我闺女看进眼里了,喜欢上了,就是因为他的牧羊小调唱得好听,闺女想跟着人家放羊,我也会答应,咱们一辈活的已经无趣透顶,就不要再让孩子遭罪了。”
  “只要快快活活的把一辈子活完,我认为就值,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再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找不自在,因为能给大唐的,都已经给了,从现在起就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我算过了,吃上两三代人没什么问题。”
  李承乾拍拍自己发晕的脑袋,艰难地说道:“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想法很怪,以前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发现?既然你云家只会娶喜欢的人,或者嫁给喜欢的人,为何当初你不反对寿儿和烟容的婚事?还有啊,你大徒弟嫁给了小黯,你妹子嫁给了小佑,你家的闺女好像没有嫁得太差的。这似乎和你刚才说的话有些不符?”
  “寿儿婚事我是问过寿儿的,他说喜欢,我自然无话可说。”
  “我只想问一句,当时你家寿儿高寿几何?”
  “三岁,怎么了,云家的男人就是这么一言九鼎!”
  “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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