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砖(精校)第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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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绍只是口头夸奖,薛万仞就连打带拍的表达自己的喜悦的心情,在胸口挨了一记重拳后,云烨忍无可忍大声说:“老薛,你说话就说话,不要拿我当沙包,这一拳差点没打出一口血来。”
  老薛放声大笑:“兄弟,咱老薛领的就是陌刀营,每人身上百十斤的负重,在战场上只有硬碰硬的份,有了这东西,咱也可以尝尝什么叫偷袭。”
  “小子,老夫知道你那里还有好酒,不多要,就一坛子,咱们四个人分着喝,想来也不至于误事,今晚咱们谁也别睡了,围着火炉边喝边说事,把事情理清楚,大军也好有个新章程。”
  “牛将军此言甚妙,就如此办理,云侯莫要小气,把好酒贡献出来吧。”柴绍也兴致勃勃。
  薛万仞早就开始流口水了,拽着云烨就要去拿酒。
  人头大小的黑瓷坛子,口上用胶泥封得严严实实,薛万仞一掌就拍去了封泥,再撕开坛子口上的黄麻纸,一股浓香就溢了出来,柴绍夺过坛子,长吸了一口气,赞一声“果然好酒。”
  也不用碗,仰脖子就灌了一大口。又递给老牛,老牛灌了一口水,笑着给了薛万仞,老薛人实在,坛子放嘴上不离开了,被柴绍在腿上踹一脚,才小心地给了云烨,还一副随时要抢过去的模样,没等喝呢,酒坛子又到了柴绍手里。
  “云侯年纪轻轻的还是不要留恋这杯中物才是,免得伤身体,老夫这样的就不用顾忌了。”话说完又是一大口。
  柴绍抱着酒坛子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少年时期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鸟。
  酒少人多,在薛万彻万分惋惜的倒出最后一滴酒后,快乐的时期过去了。
  军中的大地图铺了开来,柴绍指着不到六百里的襄城说:“颉利就在襄城过冬,据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他在今年五月灭了贺莫部,六月灭了由然部,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诸部已经结盟要共同对抗颉利,据说还在派兵骚扰河西,不过我军河西兵力雄厚,不是他可以憾得动的,如今他不但伤兵满营,加之他分兵攻击河西,造成了襄城的空虚,若有三千悍卒,就可以一鼓而下,生擒颉利,如此良机,稍纵即逝,我们不应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颉利的弟弟突利已和我朝达成协议,他可以作为我军的向导,用来迷惑颉利,只是有一点,我等皆受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的节制,没有将令,私自出动,恐遭非议。”牛进达还是有些担心。
  “牛老将军多虑了,只要我们生擒颉利,就是李靖也无话可说。”薛万仞信心满满的拍着胸口说。
  “牛将军还不知道,陛下已经任命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我已命人通知了他,只待老薛上任,我们就不用担心没有后援,老夫认为这一局我们胜算很大,值得一搏。”柴绍面对生擒颉利的不世功勋难以自制心头的火焰。
  “小子不懂军事,只是听说李靖已经进驻马邑,距离襄城也不过六七百里,听大总管这么一说,小子以为,李靖恐怕也打着这个主意吧。”
  云烨的话说的战战兢兢,他实在是害怕自己一旦说错了会带来不好的后果,柴绍又仔细观察了地图,沉默半晌,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指着襄城西北的恶阳岭说:“如果李靖要突袭襄城,只有抢先占领此地,才有可能成功,我们只需静待军报,就会知道李靖的打算,他虽为主帅,却不向我等通报作战计划,他要干什么?难道说他要一个人生擒颉利不成?”
  “大总管息怒,老夫认为李靖可能认为事关机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倒不是想抢功。”老牛劝了柴绍几句。
  “我军现在占有各种优势,尤其是云侯献上的爬犁,可以让我军悄无声息的接近襄城。天赐良机,不取反噬,我们静待一月,等到十一月,如果李靖依然没有动作,我们就自己干!”柴绍拿定了主意。
  “云侯,我等各有职责,只有请你帮忙打理好辅兵,做好出战前的准备。”
  柴绍话说得客气,军中却不由云烨有一丝的推辞,赶紧起身领命。
  夜深了,四人各自散去,老牛拉着云烨叮咛了一番,把他的亲兵头子派来帮助云烨,也就回到军营安歇。
  月光照在雪地上显得格外明亮,云烨踩着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似乎迷恋上了这个声音,专门找有雪的地方踩,让护卫的老庄直摇头,侯爷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人。
  他不知道云烨心中的喜悦,从离开长安,到现在,只有今晚,他才是真正快乐的,没有谁算计谁,没有那些烦人的应酬,又找到了老公输一家子,这简直是杠上开花,这趟朔方之旅实在是太顺利了,钱赚了,看来功劳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柴绍有野心也只是单纯的想青史留名,不会涉及到身家性命。
  他有些怀念老奶奶,小丫,当然还有辛月,只是在怀念辛月的时候,李安澜的面孔总是出现,让人烦躁。
  他不再怀念后世的一切了,亲人的影子逐渐模糊,只有在最深沉的梦里,他们才会与云烨相会,物是人非,纵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说出口。
  再有一个月,就要发生一场最伟大的战争,唐王朝就要显露出自己狰狞一面,云烨想把自己的名字写进这段历史,抱着最渺茫的希望,指望通过史书,来向自己的亲人们传达自己存在的信息。
  只希望自己自己后世的一切依然存在。
第十三节 边城月
  辅兵是大唐军中最没有地位的军人,说他们是民,他们手持武器,说他们是军人,他们没有钱粮,武器是自己的,衣服是自己的,连吃的粮食都是自己的。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一群散兵游勇,不堪一击才是,谁能想到,上了战场他们比狼还凶残,虽百死而不恤身,在战场上往往死战不退的就是大唐辅兵。与他们同音不同字的是府兵,他们虽然也需要自备武器,衣甲,却有一条好处,就是全家不必负担朝廷的租庸调制,他们大多数是良家子,装备精良,是大唐最基本的军事力量。
  辅兵所求的不过是军功而已,有的家人犯了罪,需要军功才能得到豁免,有的纯粹是脑子发热,想靠着一身的武艺拼出一条富贵路来,贫家子是当不了府兵的,他们置办不起那身昂贵的衣甲,也买不起战马,只有依托在军中,梦想着有一天能斩下敌人的首级,得以富贵还家。
  他们依靠缴获得到补给,没有战斗就没有钱粮,一旦发生攻城,死守等高风险的战斗,他们是将领考虑的第一人选,生死寻常事尔,这是他们自己对生命的看法,淡漠而无奈。
  多年的战乱造就了一大批只懂得拿刀的贫民,田地里的产出还养活不了一个大家庭,有些不肯在家里受穷的汉子,把家里最后的一点粮食留给了年幼的弟妹,自己在一个清晨,喝了一肚子的家乡水,背着一把破刀,离开了家,开始自己最残酷的辅兵之旅。
  云烨忽然想起了张诚,那个自己初到大唐见到的第一个人,憨厚豪爽,坚强而又善良,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在骑兵来袭之时,他把云烨跟两个妇人推到树林里的情形,他自己跑到军阵里大声呼喊死战。
  现在他已经是大唐最低级的军官了吧,他发现了自己,并且制盐有功,得功三转,这已经是辅兵中最逆天的存在,想起程处默对自己说的话:张诚得知喜讯,给你磕了一上午的头,每一下都实实在,额头的血把地都染红了。
  那个怀里揣着一块不能吃的盐块,还把他当宝贝的憨厚农家子,现在如何了?云烨有些想念。
  现在他面前站着两百四十七个汉子,有年过五十的,也有不到十五的,老的,头发都已花白,少的,唇角还有软软的汗毛,他们站得笔直,寒风从他们衣服的破洞里往里钻,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因为,他们面前站着一位侯爷,一位他们只是听说过,从没有见过的贵人。
  什么时候辅兵有过一位侯爷统领?常年的征战生涯养成的敏感让他们觉得大买卖要来了!
  生死寻常事尔,只要有挣军功的机会,命,不值钱!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统领,我叫云烨,让你们知道名字,不是要你们敬畏,而是要告诉你们,有了麻烦来找我,很公平,我有了麻烦也会去找你们,因为我不会打仗,战场上要靠你们,所以战场下面你们可以靠我,我给你们找了一位队长,他会在平日里管理你们,如果你们谁有胆子,可以找他去试试,比武我不在行,找他就行。”
  云烨说的很随便,就像拉家常,又说的是实话,让辅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起了疑问,侯爷就是这样的?穿着非常精美的甲胄,说个话都哈欠连天,好像没睡醒,更别说年纪小的要命,校场上顿时起了一片嗡嗡声。
  牛进达的亲兵头子站出来大喊一声:“肃静!你们谁是头?”
  一个老辅兵站了出来抱拳说话:“小的聂大牛,暂时统领辅兵。”
  “好,老子现在是队长,现在,你就是副队长,现在再选出二十五个小队长,你们自己选,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老牛的亲兵队长在军中怎说也是校尉一级的武职,管理几百个辅兵自然是绰绰有余。
  看事情进行的顺利,云烨就要打道回家,昨晚胡思乱想了一夜,现在困倦的要命,刚走了几步,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兵就窜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被老庄他们死死地按在地上。
  “侯爷,我只想要双鞋子,我只要双鞋子。”他的头被按在雪地上,依然挣扎着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云烨让老庄他们松开那个小兵,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泥,他也不擦,就死死地看着云烨,眼中全是渴盼,他脚上是一双草鞋,乌黑的脚上全是被寒风冻裂的血口子,如同一张张小嘴,他窘迫的要缩回脚,无奈的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你的脚和我的一般大,那就穿我的鞋子吧。”
  云烨马包里永远装着两双鞋子,唐朝的鞋子不禁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脚趾头露出来,所以奶奶就特意给云烨准备了两双鞋子,随时准备换。
  一双牛皮底的靴子放在小兵的面前,他擦擦手,小心地把靴子揽在怀里,认真地对云烨说:“战场上我帮你!”
  他的话惹笑了很多在场的人,他们不认为云烨需要一个小兵的帮助,前面说的话,也就是一句玩笑。
  云烨没有笑,他认真地对小兵说:“好,说定了,我给你鞋子,你在战场上帮我,不过你要先治好你的脚,你去南门找孙思邈道长,让他给你一些药材,回去泡泡脚,你这样子的脚,是没法在战场帮我的。”
  人的好意是不分阶级的,哪怕再卑微的人给你的好意都因该小心珍惜,因为这是老天给予每个人的最大恩赐,我们一生有接受他人好意的机会不多,有这样的机会,云烨从来都不会错过。
  校场上的辅兵们还在嘲笑,那个年老的辅兵,来到一个笑的最起劲的壮汉面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的壮汉有些发懵,不知道老兵为何会抽自己。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如果还笑的话,我会一刀砍下你的人头。”老兵的声音就像带着冰碴子般寒冷,让壮汉打了个冷战,缩着脑袋,捂着脸再也不言语了。
  云烨清清嗓子,对辅兵们说:“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要谁看不起谁,我这个当侯爷的不一定比你们强,战场上大家只有抱成团,才能活命,今天你帮他,说不定明天就是他救你一命,这种账不敢算,也算不起,我只希望大家都怀里揣着大把的钱财风风光光的回家,不要有一个把性命丢在这片荒原上。”
  “承侯爷吉言,小的一定会努力活着回去,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带糖吃呢。”老兵对云烨躬身施了一礼,这才回话。
  “哦?看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听你说话的口气,你的孩子还很小吗?家里有妻子,为何还要在刀口上舔血?”
  很奇怪,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选择这条道还有情可原,一个一家之主跑到辅兵里面瞎混就说不过去了。
  “侯爷您也知道,今年关内蝗灾泛滥,把家里的粮食啃的一粒不剩,活不下去了,还好朝廷开仓放粮,小人全家才得以活命,可是这些粮食也不够吃的呀,整天数着米粒下锅,这种日子是没法过了,小的以前就是靠刀子活命的,如今四海升平,想要吃这碗刀口饭,不到朔方还能去哪儿?”
  老兵也是关内的汉子,给老婆孩子把粮食留下,自己提着刀就上了朔方,没料想,这些日子里朔方平安的像长安,没有战事,老兵自然就没了挣钱的门路,所以才如此潦倒。
  这里的辅兵有一大半是被蝗虫逼的,一想起蝗虫,云烨就对李二充满了恨意,是他纵容了蝗灾的发生。
  在蝗灾这件事情上,云烨总觉得亏欠了天下所有的人,所以就想给他们一些补偿,不为别的,只希望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睡个踏实觉。
  薛万彻人直接去了灵州,东西却返回了朔方,份量很充足啊,紫羔皮居然有两百多张,牛黄也弄回来了百十斤,连带着弄回来大批的牛羊,只是不见金银之物,一定被老薛私藏了,云烨不无恶意的瞎想。
  现在大唐有个很坏的风气,就是窖藏金银铜钱,大户人家都是只进不出,小户人家就没有那个条件了,想想也是,大户人家里的锦缎,实物恐怕堆成山了,收藏的女人也多不胜数,这些个东西又不好储存,锦缎容易发霉,女人会变老,实物会贬值,只有金银才是王道,不是说了吗,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吗,尽管李二三令五申告诫臣民,不许私自窖藏铜钱,可是有几家听他说话。该藏的还是藏了很多,比如云家。
  云烨对黄金有一种病态的痴迷,这也影响了家里的所有人,就连小丫也拿着自己每个月的二十个铜板的零花钱找哥哥换金子。
  一想到这些,再看看愁眉苦脸的何邵,云烨就觉得有趣,一方面满长安人都没铜钱用,只好用违禁的金银,而朔方却偏偏倒过来了,人喜欢金银,不喜欢铜钱。
  云烨决定不告诉何邵这个白痴,打算用银子换他手里的好几千贯的铜钱,然后再到长安,把铜钱换成金银,倒一下手,就有三成的好处好拿,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十四节 救护兵
  许敬宗现在一天很少说话,往往一天都不发一言,他来朔方实在是太匆忙,除了几身衣物,就在无长物。他想看书,非常想看。可是朔方满城的军人,自然就不会有多少书籍供他消遣,所幸他的老仆在来朔方之前怀里揣着一本历书,这是老仆唯一的爱好了,边角翻卷起来的旧书,许敬宗坐在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在军中没有什么朋友,与军中将领也没有交情,柴绍看不起他,老牛不理会他,薛万仞总想揍他,所以他很少出门,自从第一场雪下过之后,云烨说瘟疫已无足轻重,他就彻底的闲了下来。
  窗外的雪下的纷纷扬扬,旧雪未化,又添新雪,如果在长安,这样的天气里有无数的雅事可供他选择,可以饮酒赋诗,可以招伎起舞,再不济也可以独坐窗前品酒,心里暗暗为自己逝去的少年时光凭吊哀愁。
  如今只有雪,没有酒,手里只有一卷残破的历书,他发现无所事事的悠闲也会把人生生地杀死,而且是最为痛苦的一种死法,许敬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发霉了。
  老仆悄悄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红漆木盘,上面不再是让他作呕的牛羊肉,而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洒满了绿色的蒜苗,异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端起碗二话不说,就开始吃饭,直到把最后的一小片蒜苗吃下去,许敬宗才问老仆是从哪弄回的美味?
  老仆指指隔壁的院子,说是云侯派人送来的,还有一小壶酒和一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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