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乡愁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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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边的曾虹急坏了,慌忙插进来打圆场。她用湖北话对那记者一连串的解释,告诉他我连北京电视台的访问都没接受,告诉他我这趟旅行希望不被记者打扰……但是,这些话对我那位同乡根本不发生作用,他拦住我,不让我上电梯,看我一副不妥协的样子,他急促地说:
  “我们湖南人,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同乡,大家都感到非常骄傲。这次你回大陆探亲,居然跳过了湖南,这使我们都太失望了!难道你对你自己的故乡,没有亲情,没有怀念吗?”
  我张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这年轻人看,一时间,心中波潮起伏,非常地不平静。我很想对他说:
  “你知道‘近乡情怯’四个字的意思吗?你知道我多想保留童年的记忆吗?你知道三十九年间,可以有多少的生离死别吗?你知道我也有矛盾和挣扎吗?你知道我已在北京见过亲人了吗?你知道故乡剩下的只是祖父的孤坟,和失落的家园吗?……”但是,面对那张陌生的脸,我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感到一阵深刻的难过。难过得不想自己作任何解释。我想,我这次回大陆的种种情怀,绝不是一个大陆青年所能了解的。我叹口气,说:“你不可能了解的!”说完,我转身就要走。他一个箭步,又拦在我面前,他的脸涨红了,呼吸也急了起来。“坦白说,”他紧紧地盯着我,“我对你充满了崇拜,才赶这么远的路来采访你。现在,我看到你这种样子,我觉得很……寒心!”他那“寒心”两个字一脱口而出,我心中一凛,这才蓦地感到“心寒”。这么刺耳的两个字,对我回大陆的这颗“热腾腾”的“心”简直成了莫大的讽刺!我生气了!我忘了自己在火车上,才说过要“忍耐”的话,瞪着他,我很快说了一句:“既然你对我寒心,我们不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说完,丢下他在大厅中,我径自上楼去了。
  那天晚上,我心中非常难过,唐昭学一家人准时来了,和我又作了一番团聚。这番团聚,带来无限温馨!但,当唐昭学一家人走了之后,我又想起欧阳常林了。我把那场经过告诉鑫涛,很伤感地说:“真没想到,我会和一个‘来自故乡’的人吵架!我觉得,要人了解我,实在太难了!”
  “别难过!”鑫涛安慰着我,“反正这件不愉快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让他弄坏了你的情绪。想想明天,想想隆中号,想想长江三峡吧!我保证,你一上船,就不会再有记者来烦你了!”说的也是。我振作了一下。甩甩头(我小说中最喜欢用的三个字),甩开湖南记者,甩开欧阳常林……我明天将要登船看长江!长江会卷掉所有的烦忧!长江会带来另一番境界!
  于是,第二天,我们又在曾、林两位小姐陪同下,驱车到晴川阁下的码头,从码头登上隆中号。
  下了车,我们的行李实在惊人,我只见到曾、林两位小姐,都拿着行李往船上走,司机也帮忙。但是,最奇怪的,是有个年轻人,找着初霞的大箱子,又提着我和鑫涛的行李,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正活蹦乱跳地把那些箱箱笼笼运到船上去。初霞手中空空的,抓着我说:
  “那个小伙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拼命帮我搬行李,你看,我手中什么都不用拿!”
  我再对那“小伙子”仔细一看,哎呀,不得了,他不是别人,却是欧阳常林呀!我大叫了一声:
  “欧阳常林!”“欧阳常林是谁?”初霞不解地问。她错过了昨晚那场好戏。我也来不及向她解释了,因为,这时,我忽然发现又有两个人,抬着一架ENG摄影机,正对着我们这群人“录影”!我心中冒出一股怒气,心想:“好呀!这家伙得不到我的‘同意’,干脆不告而拍!”我虽然有些生气,再看到欧阳常林不停地跑出跑进,把我们的箱子、干粮、矿泉水……等等东西往船舱中一件件送去,我这脾气就再也发不出来了。何况,摄影机的镜头正对着我,我总不能气呼呼的,录出来不好看呀……于是,我很有风度的面带微笑,从码头上走进船桥,一直往船上走。到了船边,我又发现船长是穿着一身雪白的制服,和好多位西装笔挺的绅士,站成一排,正在欢迎着我们上船。这种架势,使我颇为震动。ENG小组的灯光打亮了,我和船长握手,和招商局副总经理握手、和中旅社武汉分社总经理握手……这一一握手介绍起来,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招商局的要员们都出动了!船长名叫陈安荣,虽然头发已经花白,额上也有些皱纹,却长得轮廊清晰,极有书卷味,而且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我们一上船,他就急着告诉我们说:
  “我和王副总、熊经理本来都在香港度假,忽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琼瑶一行要游长江!当时,我们就猜,会不会是隆中号?于是打电话向中国旅行社查问,问来问去问不清楚。我们猜想,琼瑶一定是由作协出面安排,或者是政协,或者是文化交流中心……可怎么也猜不到,体协买去的四张票,就是你们四个!”
  哈!杨洁使出的这一招,确实让很多人跌破眼镜。我们四个,都笑了起来。初霞一面笑,一面兴致勃勃地问:
  “后来你们怎么知道是我们了呢?”
  “我们并不知道呀!。”熊经理说:“我们左研究右研究,最后决定,不管你们来不来,我们还是赶回来为妙。因为,陈船长从十三岁就上船,已经有四十几年航行长江的经验,是中国全国九位最杰出的船长之一。尤其对长江三峡,他每块石头、每个旋涡、每段激流都了如指掌。如果你们四个在船上,我们一定要把你们交在陈船长手里才放心!所以,我们全体都来了,连总公司宣传部的人也来了,我们陪你们一站,明天到沙市,我们下船。算是表示欢迎之忱!”
  一篇话说得我好感动。怎样也没料到,我会让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初霞比我还感动,她每当感动时,紧张时,激动时,都会“哇呀、哇呀”的叫,此时,她就一直“哇呀”个不停了。和陈船长、熊经理、王副总等人见过了面,我们就急急地去查看我们住的舱房。人们分配在三楼的301室,初霞夫妇住302室。我进了房间一看,两张单人床,铺着橘红色的床罩。(隆中号的房间算是很豪华的,票价也很可观。)有沙发,有茶几,有梳妆台,有床头柜,有冰箱,有电视,有私人的浴室……这都没有什么,最吸引我的,是五面好大好大的玻璃窗,从玻璃窗向外望,“长江滚滚东逝水”尽收眼底。岸上的晴川阁、武汉市、长江大桥静静相对。我这样一看就“疯”了,拉着鑫涛,我说:剪不断的乡愁15/42
  “怎么有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坐在长江里看长江,我简直不相信有这样的事!”鑫涛见我如此兴奋,忍不住提醒我:
  “说不定会晕船啊!”“那当然、已经晕了!”我笑着说。
  “有那么好吗?”鑫涛怀疑地问:“以前去美国乘豪华邮轮,你也没有这样高兴!”“那当然,在那邮轮上,我们看不到长江呀,看不到三峡呀!看不到我们自己国家的大好江山呀!”我急切地说着。在急切中,也蓦地感到,自己这种情绪,是相当可怜的。若没有三十九年的离别,自己这种情绪,是相当可怜的。若没有三十九年的离别,怎见得相逢最好?
  我们正在房间中东看西看,曾虹与林再文已来道别。短短两天,大家也免不了离情依依。等曾虹与林再文走了之后,初霞跑前跑后的,不知在忙什么,这时,忽然跑过来对我说:“那个记者名叫欧阳什么的,说要随船采访你!”
  “哇呀!”这次,轮到我来“哇呀”,都是被初霞传染的。欧阳常林!从我登船后,一阵兴奋,我几乎已经把这位仁兄给忘了。随船采访。这还得了?我要在这条船上住五天,给这个“湖南骡子”一路“审判”下来,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何况,他还偷拍了我的录影!我立即推着鑫涛说:“他就是昨晚跟我吵架的记者,你快去阻止他,你不是说,保证我一上船就没有记者来烦我了吗?(注:湖南人的脾气都很执拗,“骡子”的脾气也很执拗,从小,我就听母亲说,别省人称湖南人,都称“湖南骡子”。)
  鑫涛马上就去办交涉,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鑫涛走回来,后面却跟着欧阳常林。欧阳一见到我,就是深深一鞠躬,然后双手合在胸前,对着我就拜了拜。我吓了一跳,欧阳已面带笑容,诚诚恳恳地说:“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因为采访不到你,心里一急,说话就欠考虑,你不要生气。我现在跟着这条船去游三峡,我绝不打扰你,只在你有空或无聊的时候,找机会跟你谈谈就可以了。请你不要赶我下船去!”
  我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鑫涛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熊经理他们要他下船,但是他说他买船票。事实上,不管他是不是记者,他有权买票上船,我们没有理由赶人家下船呀!”言之有理,我走过去,正好又看到欧阳对初霞深深一鞠躬,又对承赉深深一鞠躬。嘴里急急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初霞看到我,就一脸的不以为然,拍着我的肩膀说:
  “人家一直保证,绝不妨碍你,只要和你谈谈就好,你不要拒人于千里这外呀!”初霞帮他说话的当儿,他又对我连鞠了好几个躬。说实话,此时我的心肠已十分柔软,想想昨晚,自己的态度也不太好,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来了解我的心态。但,虽然心软了,想到ENG摄影机,火气又来了:
  “为什么要偷拍我?我说了不愿意上电视,为什么还把摄影机弄到船上来?”我话才说完,欧阳已跺脚大叹:
  “冤枉呀!”他叫着:“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怎样也不敢录影。那个摄影机是船公司的!他们说对重要旅客,都要录影留念,不信,你去问熊经理和陈船长!”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错怪了欧阳。一时间,我就充满歉意了。这时,船已拉起汽笛,即将开船,陈船长和熊经理都走了过来,为区阳常林的去与留作最后谈判。我推推鑫涛,这一会儿,已经完全偏向欧阳常林了。鑫涛又赶快跟他们去协商。然后,鑫涛回来对我说:
  “他身上的钱,只够买票到沙市,所以,他只能采访你今天一天,明天到沙市,他就下船!”
  我点点头,心想,被他“审判”一天,也就罢了。我不再说什么,无意间一抬头,只见欧阳远远站在船对面,看到我在看他,他对我又是深深一鞠躬。忽然,我想,真该和他好好地谈一谈,他毕竟是来自我故乡的记者呀!无论如何,我也不该让故乡的人误解我呀!想着想着,我就对欧阳微笑了起来。欧阳常林——这个“湖南缧子”——就这样闯进了我的大陆之行。剪不断的乡愁16/42
  十四、隆中号上的第一天
  隆中号汽笛狂鸣,船身移动了。这时,陈船长找到了我们,要我去参观驾驶台。我们四个兴冲冲地走到驾驶舱,只见舵轮、仪表满房间,而船舱前是大玻璃窗,从窗内向前看,“不尽长江滚滚来”!两岸的绿野平畴,也都一览无遗。我心中充满欢喜和激动:长江,我终于来了!
  陈船长非常殷勤,拿出他的望远镜给我看。看完了,他又鼓励我试着掌舵,我一时童心大起,掌着舵——小孩玩大“船”——煞有介事地掌了一会儿,直到船长指着仪表上的指针告诉我:“你要往右边转一点,因为船已经被你驾偏了!”
  我才大惊失色地问:“刚刚我真的在驾船吗?我以为我只是摆个姿势!”
  我一面说,一面抬头看。那摄影机正对着我!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士还不住在给我拍照。我在兴奋中,实在没有时间去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你刚刚真的在开船!”陈船长笑嘻嘻地说:“有这么一段时间,这条船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所以,你可以毫无愧色地说,你在长江中驾过船了!”
  好险!幸好没驾到岸上去。我心里想着。船长又殷勤地带我参观全船,有观景台,有音乐室,有酒吧,有健身房……还有一间“麻将间”!中国人实在太绝了,走到吧儿都要打麻将!这条船也很妙,居然就准备了“麻将间”!当我们在参观全船时,说起来都不信,那麻将间中的战局已经开始了。我奔前奔后,舱内舱外地跑,来不及地要抓住每个刹那的景致,我就弄不懂,怎么有人坐在长江的船上去打麻将!
  走出船舱,有好一会儿,我站在甲板上,依着船栏杆,看武汉缓缓隐去,长江大桥像一条长虹,被抛在船身后面了,晴川阁、黄鹤楼都已不见。岸边,是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防风林,现在正是春末夏初,防风林青翠欲滴,,树下绿草如茵,景致如画。我看着看着,简直看得出神。这时,有位先生走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那ENG三人小组中,专门给我拍照片的那位男士!“琼瑶老师,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可以啊,”我心情愉快地说:“但是别称呼我老师,我很不习惯。你呢?是什么‘老师’啊?”
  他笑了,递上名片,原来是轮船公司的熊源美先生!
  “我想,”他说:“你已经注意到我们在拍摄你的录像带!我们想得到你的同意,这一路三峡之旅,让我们为你拍一个转辑,等你回台湾时,送给你留念。”
  我的心蓦然一沉。以为上了船,可以不受打扰,谁知道记者也来了,拍“专辑”的人也来了!那我还有什么情绪,去“静悄悄的”欣赏我故国的山,和我故国的水呢?我的笑容立刻就失去了。我说:“如果你们尊重我的感觉,就不要拍摄我!我非常不喜欢一直有摄影机的镜头对着我!”
  “我们就是尊重你的感觉,所以才来征求你的同意”熊源美很礼貌,但却很固执:“我们保证不影响你的游兴,在你不知不觉中,我们就拍掉了!”
  “怎么会在我不知不觉中呢?”我叫了起来,“那么大一个机器对着我,我怎能视而无睹,不行!”我坚持。
  “给我们一个机会,”熊源美转为“要求”。“你好不容易上了这条船,让我们彼此都留下一点纪念吧!”
  “让这个纪念刻在我心里,好不好呢?你们留下的是我的形象,我的形象能和这样的山水来比?不要为难我吧!。
  熊源美很沮丧,我也很烦恼。于是,我回到自己的船舱里,坐在大玻璃窗前看风景,根本不原意出房间了。鑫涛见此情况,又跑出去找这位熊先生协商,过了一会儿,鑫涛笑吟吟地回来,说:“好啦好啦!他们说不拍专辑了!你放心吧,不会有镜头对着你了!”我的心情立刻好转。事实上,面对着长江的水,岸上的树,我的心情想不好都不太容易。我坐在沙发上,蜷缩在那儿,看着岸上时时刻刻变幻的风景,我说:
  “我好像航行在中国的山水画里,这种经验,太奇妙了!我看得眼睛都酸了!”“陈船长说,这只是普通的风景,”鑫涛告诉我,“没什么了不起,要等到船进入三峡,两岸都是峭壁悬崖,那时才好看!”
  我不用等峭壁悬崖,我看田畴沃野,我看远山远树,我看农村小屋,我看渔船撒网……我已“看”得悠然忘我。
  晚上,船长在餐厅宴请所有游客,我才知道这条船上,大部分的人都来自香港。怪不得大家那么爱打麻将!席间,船长致辞,宾主尽欢。然后,我一抬头,又看到摄影机了,我愕然地说:“怎么不守信用?”初霞拍拍我,在我耳边低语:
  “不要紧张,他们不是拍你。刚刚他们已经对我解释过,要我转告你不要误会,他们在拍船长和旅客,可能镜头会带到你。这是他们的内部作业,对重要的航次,都拍摄下来的。”
  原来如此。我不再去注意那摄影机,开始享受一顿“盛宴”。鑫涛已经在连称好吃,他是个美食主义者,昨天晚上,他吃了花鲴鱼,又吃了八封汤(据说八卦汤是乌龟汤,所以我不敢吃,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今天晚上,他又吃到长江中的另一美味——鳜鱼。当我告诉他,鳜鱼是有谱的。早在唐诗中,就在“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句子时,他吃得更“有味”,他说,他把唐诗一起吃了!
  这隆中号上的第一天,虽然我们没有进入什么“风景点”,但是,却也过得非常丰富。当我们酒足饭饱,走出餐厅,我一眼就看到,欧阳常林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对着我就深深一鞠躬,我笑了,说:“好吧!窗外的风景已经看不到了,天也黑了,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你的采访时间吧!”
  于是,在船舱边的大窗前面(那儿有一排一排的沙发,为旅客观景之用),我们坐了下来。整个晚上,我们谈着谈着。误会已消除,大家都试着去沟通——那三十九年隔开的两个世界——有一段时间,“访问者”就成了“被访问者”。当彼此都不再生疏拘谨,友谊,就在沟通中逐渐滋生了。剪不断的乡愁17/42
  十五、荆州古城与三峡
  第二天一清早,天才蒙蒙亮,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大玻璃窗前面去坐着,舍不得错过窗外任何一刹那的风景。这种情绪实在是难以描述的,虽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去游长江,我仍然唯恐长江在我的睡梦里流走了。
  那天下午要到沙市。上午,欧阳拦住我说:
  “你知道吗?刚刚船经过了湖南!”
  我对湖南的方向凝视了几秒钟,然后,我对欧阳说:
  “我以为,我已经把我不回湖南的心态,向你讲得非常清楚了!”“但是,你还是应该回湖南的!因为……”他大大地叹了口气。“湖南以你为荣呀!如果你爱长江的山水,你应该更爱湖南的山水呀!”那个上午,欧阳抓着他仅余的时间,向我述说湖南的山,湖南的水,湖南的风土人情,以及湖南人对我的爱。想把我给“说”回湖南去。当熊源美的摄影小组,又用镜头对着我时,欧阳“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那个扛着摄影机的人,应该是我啊!”
  到了这个时刻,我对欧阳已经充满歉意了,真应该让他用摄影机访问我两三句的,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安慰他,说:“明年,一定回湖南,那时,让你电视访问!”
  “明年太远了!”欧阳叹气。忽然眼中又闪出光彩来:“不过,现在还来得及,你把行程延长,就可以回湖南几天,只要你回去,你会被热情的乡亲包围住……”
  “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我的日程就排定了!这是不可能的!”他住了口,不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长吁短叹。幸好,下午抵达了沙市,他必须下船了。否则,被他这样一路进攻下去,说不定我会放弃了成都(成都是我的出生地,被我视为第二故乡),真的转道去湖南了。
  船泊沙市码头,我们全船的旅客都下船游沙市。大家改乘两辆大巴士,驶进沙市窄小而拥挤的街道。我坐在车子的很后面,因为我发现那ENG小组也抬着机器上车了!而且,那镜头总是对着我。内部作业?拍全体旅客?我看来看去有些问题,就把自己尽量藏到人堆里去。
  车上来了一位年轻的导游小姐,用简单的话介绍了一下沙市和荆州古城的关系,就忽然激动地说,她要用一支歌,来表示对我们的欢迎。然后,她就引吭高歌地唱起了《在水一方》来了。她的歌喉圆润,歌词唱得一字不减。我惊愕地坐在那儿,简直不相信这是在长江沿岸的一个城市里!当她唱到: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
  路又远又长……”的时候,我的眼眶都湿了。是感动?是感伤?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条道路,确实是又远又长呀!
  巴士在历史博物馆前停了下来,又换了一位小姐,带我们参观历史博物馆。我这才初步了解,战国时期,这儿是楚国国都,建都四百十一年,历经了二十代楚王,所以,附近还有一个楚墓群,掘出不少历史古物。在这博物馆中,展出了一具西汉男尸,真让惊奇不已。
  这具西汉男尸,浸泡在防腐药水的玻璃箱中,看来体格非常健壮。据说,这男尸发掘出来的时候,皮肤还有弹性,牙齿一颗不缺,解剖之后,发现内脏都是完整的。现在,这男尸仍然保存得很好,躺在那儿如同沉睡一般。身上也没有密密层层像木乃伊般缠裹,埃及人应该甘拜下风!我对这保存了两千多年的遗体,不禁啧啧称奇。这时,我身后有个人说:
  “这不算什么。在湖南,有一个西汉女尸,保存得也非常好!”我一惊,怎么?这家伙还没走吗?我转头一看,欧阳跟在我后面,不住地点头。我忍不住说:
  “你快回湖南去吧!不是要坐好久好久的车,才能到长沙吗?”我有些急,转头看鑫涛,低声说:“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船柰,现在回去的车钱不知道够不够?”
  偏偏他耳朵尖,又听到了,他对我们又敬礼又鞠躬:不要管我,我总有办法回湖南的!我现在还不急着走,我要陪你们游荆州古城!”拿这个“湖南缧子”,实在没办法!
  参观完了博物馆,已经近黄昏了。我们在夕阳中,来到荆州古城的城墙上。这遗址也是经过修复的,却极有特殊的韵味。黑色的墙,白色的镂花小窗,红色的横楣,上面再覆盖上灰白色的瓦。城墙非常长,每隔一段,就有一座像垒似的城门楼高高叠起。城墙上。有宽宽的石路,我们可以沿着城墙一直走。落日余晖中,古城墙在我们脚下静静地躺着,荆州古城,包围在现代化的建筑中。这种“今”与“昔”的对比,深深地让我感动了。那天晚上,我们在沙市吃完晚餐,熊经理、王副总都要赶回武汉,不再回船了。大家纷纷握别了一番。欧阳常林已经挨到了最后一刻,不能不走了。他走到我们四个人面前,和我们一个个握手道别。我说:
  “欧阳,我们后会有期!”
  他眼光一闪,唇边带着笑,他说:
  “是啊!后会有期!你们还要去桂林的,是不是?我会带着摄影机,在桂林等你们!”
  “哇呀!”初霞脱口叫了出来:“你还没有采访够吗?一路上,你不是都拿着小本子在记录吗?”
  “那是不够的,”欧阳说:“我应该拿摄影机!”
  “欧阳!”我有些急了,“你千万不要去桂林,我们在桂林停的时间很短!到时候又不见得有时间给你作电视访问!你就等明年吧!我们明年在湖南见面!”
  欧阳常林对我摇摇头,挥挥手,大喊了一句:“桂林见!”转过身子,他迈开大步,就这样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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