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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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勋受命镇守河东,肯定要跟南匈奴打交道。虽说他此前靠着一点儿对匈奴历史的浅薄认识(当然啦,在此世的官僚当中,其实已经不算浅薄了),守偃师退过於扶罗,而且根据郭嘉所给的情报,貌似新单于呼厨泉是鸽派,比老鹰派於扶罗要容易沟通得多,但思来想去,仍然抓不住要点。
  没有办法,只得去求问鲁肃。可惜鲁子敬久居淮北,对胡人缺乏基本的认识,在这个问题上,就完全提不出啥有用的建议来。是勋从鲁府空手而归,悻悻然返家途中,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命驭者掉转车头:“往执金吾贾公府上去!”
  贾诩是凉州人,凉州羌、汉杂居,而且还有永元年间叛反单于、出塞欲遁,结果被汉兵追回的匈奴右温禺犊王部二万余人,寄居北地郡,所以在是勋想来,贾文和肯定明白该怎么对付游牧民族啊。
  贾诩给是勋出的主意其实也挺虚的:“胡人崇力而无义,畏强而凌弱……”是勋心里话,你在说匈奴还是在说你自己?——“……乃当盛之以威,诱之以利,剖之以势,悦之以货。卿其思之,呼厨泉最欲得者,何也?”是勋心说你是在引导我思考呢,还是光在说些大而无当、实而无用的屁话呢?老兄你一脸的忠贞诚恳,我还真是瞧不大出来啊。不过顺着贾诩所言再仔细一想,终于被他揪住问题的重点了。
  于是当即去跟曹操商量,随即跟随曹操面谒天子,就讨来了这样宝物,赐给呼厨泉。
  当下呼厨泉揭开木匣,首先见到的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里面是一只昂首挺胸的金铸囊驼。这模样呼厨泉少年时代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啦,双目中当即是精光大盛啊。只听“啪”的一声,木匣脱手落地,但他双手却牢牢地抓住了那只金驼,压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仍然跪在是勋面前呢,忙不叠地就把金驼给翻转了过来。
  没错,是勋从朝廷求来的,并非仅仅一只金驼而已,而是囊驼为纽的一方金印!
  呼厨泉双手都不自禁地开始颤抖,摒住了呼吸,缓缓地倒转过金印来,仔细去瞧上面的文字——唉,不应该是“匈奴单于玺”吗?他的脸瞬间便又沉了下来。
  呼厨泉是识不得几个汉字的,更别说印章上的篆文了,但作为匈奴最顶层的贵族,少年时代也多次有机会得见王庭的金印,那五个字的大致形状,早就深深地镂刻在了脑海当中。不对啊,貌似有点儿象,可是又有所偏差……
  呼厨泉终于站起来了,双手仍然捧着金印,却把疑惑和不满的目光投向是勋,心说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印章?随便刻个什么王侯印、将军印来糊弄我可不成,我要是的单于金印!
  自前汉元帝时南匈奴呼韩邪单于降汉,汉朝赐下“匈奴单于玺”,一直保存在单于庭,就没有更换过——不,曾经王莽想要换印来着,把“匈奴单于玺”给换成“降奴服于章”,这直接导致了南匈奴的背叛,并且趁着新莽乱世二度膨胀,至东汉初又成为北方强大的外患。呼厨泉心说你可别给我来这套,你信不信我一怒之下,当场就砍下你的狗头来!
  要是从前没跟是勋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位是太守最喜欢先占稳一个“理”字再当面打脸,要不是是勋刚进来的时候先耍个花样浇灭了呼厨泉的气焰,单于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拔出腰刀来了。但基于上述种种原由,呼厨泉这回却不敢孟浪了,他得先问清楚喽——“这、这是何印?”
  是勋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何不先用之,容勋为单于指明。”
  呼厨泉赶紧招呼从人,取牍版和封泥来。匈奴本无文字,但既降汉,偶尔也需要使用汉字,加盖印玺——比方说向汉天子上书——加上此处本就是平阳县署所在,所以这两样东西总是不缺的。很快,从人取来用具,呼厨泉仍然双手捧印,先在牍版上加了封泥,然后盖章、显字。
  这字一正过来,他终于瞧清楚了,还是五个字,后面“单于玺”三字无错,但前两个,肯定不是“匈奴”。
  是勋缓缓地伸出左手,撩起右袖,一边坦然说道:“自先单于南迁以来,单于庭之势日蹙,鲜卑、乌桓等皆无以为制也。昔中原之地,天子治之,草原大漠,单于居之,而如今所谓‘匈奴单于’者,便只能统驭匈奴一族而已……”
  其实他这话说得不尽不实。狭义的匈奴族,不过是以栾鞮氏为核心,兰、须卜等数氏为辅翼,一个很小的部族而已,从战国时代开始崛起于草原大漠,到冒顿、军臣二单于时代达到鼎盛,基本上吞并或者臣服了从辽北直到葱岭的绝大多数游牧民族。因而广义的匈奴族,就包括匈奴帝国管辖下几乎所有民族,也包括今天的鲜卑、乌桓和部分羌族。鲜卑、乌桓等族逐渐脱离匈奴统治自立,从窦宪等二度征服南匈奴以后就开始了,跟於扶罗率兵南下,以及羌渠单于的死,其实并无关联。
  也就是说,降汉的匈奴,本来就已经不是草原共主了,目前所谓广义的匈奴,也即“便只能统驭匈奴一族”的匈奴,不过是与乌桓、鲜卑等族并驾齐驱的一个中上等草原部族而已。
  然而是勋那话呼厨泉爱听,仿佛只要他真的能够正位单于,并且返回单于庭,匈奴便仍旧能够恢复往日的荣光,仍然可以只挂着一个汉朝藩属的虚名,却实际统驭整个草原大漠一般。
  只见是勋说着话,右手食指缓缓伸出,开始逐一指点那两个呼厨泉不认识的汉字:“此印文为——天降,单于玺!”
  呼厨泉转头望了一眼才刚凑过来的去卑,两人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癫的狂喜。
  “天降单于”,这个名字可以有两解。第一种解释,天是指天子,天降单于就是汉天子册封的单于;第二种解释,那是匈奴单于的本号。“单于”二字为音译,同时也是简称,全称应为“撑犁孤涂单于”,撑犁之意为天,孤涂之意为子,单于之意为广大无边,若是意译成汉语,就是“天子皇帝”,半音译半意译,也可以符合这新的印文——天降单于。
  “匈奴单于玺”为先代汉帝所封,刘协不可能原样再铸一方,以赐呼厨泉,想要正了呼厨泉的单于之位,那就只能遣人到单于庭去索要先前的玺印——当然啦,单于庭的长老们肯定不会给。所以当日是勋拉着曹操去觐见刘协,就干脆建议,咱们换个印文,刻块新印吧。曹操提出异议,说当初王莽更改单于玺的印文,惹出了多大的祸事?宏辅你要引以为戒啊。是勋微微一笑:“王莽新印,故改其名,故降其号,又更‘玺’为‘章’,匈奴以是不喜。若今虽更印文,却更增其光彩,安有不喜之理?”
  “天降单于”四个字,其实不是是勋的新发明,源于他前世所知,1955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召湾汉墓出土过一块瓦当,上面便刻有这样四个字。当然啦,汉瓦当上的字,“降”作降服解,意思是汉朝的天兵降服了匈奴的单于。不过受此启发,他脑筋一转,就想到把这“降”字作下降解,给铸造出这样一方金印来。
  ——这两个音一平声一去声,到中古才始分化,汉末这年月,其实还不是多音字。
  拉回来说,倘若所谓“天降单于”,只不过是“撑犁孤涂单于”的另一种译法,呼厨泉和去卑还未必会那么兴奋。可是是勋事先已经埋下伏笔了,也用语言暗示他们了——“匈奴单于”,只是匈奴一族的君主,可惜如今匈奴族的势力已衰,起码管不到乌桓、鲜卑等族;而“天降单于”不标族号,却可以认为是古老的匈奴帝国的君主,是草原、大漠的共主。
  当然啦,汉人最喜欢玩儿文字游戏,他们说怎么解合适,那就怎么解合适,这后一种认识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但根据这几日与是勋交谈中所获得的信息,呼厨泉和去卑也不傻,瞬间就明戏了,这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要挟——你若助曹,将来便可成为草原、大漠的共主,若不助曹,这一切全都免谈。
  而且是勋为此意还加了双重保险,他指给单于看,在金印的侧面,还镂刻着一行小字。那是一行隶书字,去卑认得,当即诵读出来:“建安天子赐封。”
  “建安”是当今的年号,“建安天子”自然是指刘协。这意思就更明确了,倘若刘协可以一直呆在帝位上,并且顺利将帝位传承给他的子孙,那么此印便具有官方效力。倘若刘协不居帝位,或者他的正统性遭到抹杀——比方说袁绍另立天子,甚至自立为帝——那么此印便一钱不值。
  呼厨泉手捧着金印,反复摩挲。是勋也不催促,就这么抄着手,沉着冷静地望着他,明白此刻这位新单于的内心必然翻江倒海,天人交战,在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哪。
  呼厨泉摩挲了半天金印,终究舍不得撒手,不禁心中暗叹一声,转过头去高声吩咐道:“摆宴,款待是太守!”
  是勋心说成了,下面就该正式谈条件啦。
第十一章、借胡杀人
  是勋通过一番舌灿莲花外加一枚金印,勉强可以算是把以呼厨泉为首的这一支平阳南匈奴势力,忽悠上了曹操的贼船。当然啦,真要匈奴兵为自己,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为了曹操去拼死拼活,那是不现实的,但起码在袁、曹争霸的过程中,匈奴人应该愿意站在曹操一方摇旗呐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算是达成了此番北上的最基本目标,匈奴兵完全可以负责面对太原方向的防御,即便袁军杀来,以是勋的分析,他们起码可以阻挡某支偏师超过半年的时间。有金印和自己的忽悠在,呼厨泉短期内不大可能临阵倒戈,也不会允许袁军深入自己的平阳四县领地。
  当然啦,匈奴人肯定是以利益为先的,呼厨泉能够手握金印,当上单于,固然是曹家赠予的难以拒绝的利益,袁家却基本上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名义暂且不论,即便粮饷、物资,如今的袁家只有比曹家更为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大规模资助匈奴人,从而促其倒戈。然而,倘若袁军确实势大,在对曹战争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那么匈奴朝秦暮楚、瞬间转向也并不奇怪。
  只是就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不说如今曹家的势力已足以与袁家相拮抗,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军在官渡相峙,史书所言军势比不可尽信,根据后世的分析,根据是勋的认识,袁三打曹一,顶天了。在这种情况下,长期对峙,曹操虽处弱势,却并未后退半步,远在平阳的匈奴也是瞧不清最终胜负可能的,不会认定曹操必败无疑。
  因而是勋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第一步计划,下面就该开始第二步,向呼厨泉提条件了。
  然而提什么条件才好呢?要匈奴守备平阳,抵御袁军可能的侵攻,这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但也基本上不必要明说。其它方面,是勋原本提前访问平阳,是想尝试从匈奴方面获得一定的物资、粮秣,或者直接索要,或者通过互市获得。但他前两天便已经基本上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啦。
  通过对摩利的讯问,也通过与去卑交谈时试探所得,是勋悲哀地发现,匈奴的财政状况只有比自己更为捉襟见肘。首先,呼厨泉根本就拿不出什么物资来资助自己,其次,自己原本希望可以用新打造的武器、铠甲来与匈奴方面交换粮食、马匹,但如今的平阳匈奴,粮食都不够自身吃到翌年秋收,在进入中原以后,马匹也数量剧减,就连维持本族的骑兵都很困难了,哪有余力再资助郡府呢?
  是勋原本以为匈奴能够成为自己的臂助,如今却悲哀地意识到,或许他们只是个甩都甩不脱的包袱而已……
  要不是前日退至临汾县,偶尔在县中得见一物,是勋几乎就要空手而归了。
  酒席宴间,是勋、张既、呼厨泉、去卑四人觥筹交错,表面上其乐融融,但实际上,双方的内心都颇为紧张。是勋紧张,是不知道自己随后提出来的要求,对方肯不肯答应,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匈奴人,反而使同盟存留下不必要的裂隙;呼厨泉和去卑紧张,是不知道这位是太守会开出什么条件来——俺们现在可是一穷二白,几乎啥都没有啊!
  但是终究不可能好吃好散,终究还是必须转入正题。所以当呼厨泉先表决心:“吾等自先祖以来,便尊奉汉室,先单于亦曾于安邑、雒阳,卫护过天子,天子若有所命,吾等必不敢辞。”然后拐着弯地问:“太守新牧河东,不知对地方民情已熟稔否?若有所询,吾等知无不言。”
  表面上说,我会向你提供情报和建议的,其实是在问:你究竟想拿单于金印换些啥来?要实际的东西,我可没有!
  是勋想了一想,干脆明言:“吾闻平阳秋粮未丰,府库不充,果然否?”你们今年歉收了吧,粮食不够吃吧?
  呼厨泉瞟了去卑一眼,那意思:你都跟他说清楚了,咱们粮秣不足?那就好,别让他狮子大开口,跟咱们要粮食。当下注目是勋:“诚如君言,不知郡内可能相资?”
  是勋摇摇头:“安邑周边,今岁中平,然恐大战在即,吾须积草屯粮,召兵募卒,亦无钱粮以资平阳也——虽然……”他不等呼厨泉假模假式露出失望的表情——自己根本不可能资助匈奴人,这点呼厨泉也肯定早就明戏啦——话锋突然一转:“单于若须钱粮,却也不难。”
  呼厨泉“哦”了一声:“请太守教我。”
  是勋伸出两枚手指,给呼厨泉出主意:“单于镇守平阳四县,设有贼来扰,则临阵斩之,献其首于许都,朝廷自有钱粮赐下。”要是袁军打过来了,你能帮忙守住这四县,并能杀伤敌众,还怕朝廷没有赏赐吗?终究你们跑中原来,本来就是客军,跟我们这些原本便守土有责的地方官不同啊。
  呼厨泉心说这话倒是不错,问题袁、曹之战到底啥时候开打呢?袁军会不会真的杀来河东郡呢?要是袁军先等我们饿得半死了再来打,我们哪儿还有力气去挣朝廷的赏赐啊?“倘若无贼扰边,却又奈何?”
  是勋笑道:“无贼扰边,更佳。则请单于出河东以向太原、西河,以清贼氛,沿途所得,难道朝廷还会征其贡赋不成么?”终究袁、曹还并没有正式撕破脸,某些话是勋也不好说得太过明白,所以都用很空泛的“贼”字来指代袁军,相信匈奴人再傻也能够听得懂。他的意思,是要呼厨泉挥师太原郡,打击袁绍的侧翼,以战养战,从战场上去获取所需的物资。
  去卑留了个心眼儿,有些犹豫地问道:“昔是太守责左谷蠡王在雒阳劫掠百姓,前又责我在平阳破坏耕织,若我劫夺太原、西河,其朝廷不罪乎?”你现在为了削弱袁氏,怂恿我们去抄掠别郡,将来会不会揪住这个小辫子不放啊?
  是勋微微点头,心说去卑你果然比呼厨泉聪明,虽说我并没有卸磨杀驴的想法,但也不希望你们真的把太原郡、西河郡杀掠一空,就算不考虑朝廷和曹操的威望,也得为平民百姓的生计着想啊。况且,我若真的借了匈奴兵,肆意蹂躏汉地,后世又会怎么评价我?起码在两千年后的网络上,“汉奸”这顶帽子怕是摘不掉吧。
  但他对此早就有了腹案,当下抚慰去卑道:“太原、西河百姓亦朝廷子民,岂可抢掠?然吾闻两郡多贼,即豪门世宦亦多与贼有所勾通,卿等剿附贼之奸民,取其赃物以资供军,孰谓不可?况小民百姓安有钱粮?高壁屯围之中,自储万贯,得之乃有益也。”你们去抢地主,抢豪强,抢世家好了,这是我乐见其成的。最后又加上一句:“彼等既附贼,即可杀尽,自无可向朝廷诬告卿等。”这年月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你们只要把豪强都杀光了,没人去向朝廷告状,就不怕有小辫子落到政敌手里啦。
  呼厨泉闻言大喜:“受教了。”匈奴兵来到平阳以后,本来就主要靠劫掠为生,只是这两年既劫不动曹操,又不敢劫袁绍,所以才一日穷过一日。如今可以打着曹操……啊不,朝廷的旗号公开去劫掠袁绍,那还用发愁粮食不够吃吗?再者说了,袁军若来打平阳还则罢了,若是不来打,正说明袁绍没空搭理自己这支小小的四县武装,那不趁机去咬一口肉下来,要更待何时啊。
  然而就见是勋微微叹了一口气:“并州多贼,非止太原、西河也,两郡之贼有卿等征剿,则河东侧翼无忧。然若西河贼自北来侵,奈何?故吾招募士卒,欲为守御之计,亦与卿等同,为钱粮不足而忧也。”倘若袁军不走汾河谷地,从西河郡直线南下,那就指望不上匈奴兵啦,我得自己挡,可是河东郡府钱粮有限,征不了太多兵,这可怎么办呢?
  呼厨泉心说来了,要正式开条件啦。可是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呢?倘若只要一二百兵、几十匹马、几百只羊,就算没有单于金印做交换,就算不亲身前来,连张既都不必要来,派个小吏来索要,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我也说给就给了。再多我可给不起啊——可是要就这么点儿东西,偌大一个河东郡,哪儿抠不出来?还用巴巴地跑过来跟我要?
  “吾等自欲相助太守,然府库实虚也。”
  是勋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吾闻平阳四县之土著,亦有不识耕织者,匈奴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不如与勋。”
  呼厨泉闻言,不禁和去卑对望了一眼。确实平阳等四县的汉民,不全都是农民,还有很多士绅、商贾、工匠,等等,呼厨泉心说你知道一时间拿不回四县的掌控权,也不好直接派遣官吏——派来了我也不会让他管事儿,而且估计没人敢来——所以想把本地士绅接走,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但问题是,有些人我是肯定不会放的,咱得把话先说清楚喽——
  “吾等居此,亦须医者、铁匠等,恐不便与卿。”别的匠人也就罢了,这医生和铁匠,前者能给自己甚至给牛羊看病,后者可以打造兵器,都是匈奴人拼死都要抢到手的活宝,怎么可能还给你?
  是勋心说我还真瞧不上这小小四县当中寥寥有数的几个医生和铁匠——看起来,你们并不明白我究竟要些什么人,要来做什么用?那最好啊!
  “吾前检索郡府计簿,四县之中,不识耕织者,不下三千户。今止向单于求二千户,可由单于自选。”他特意加重了这个“户”字,你得一家一家地给我,不能拆散了给我,一则家庭离散之人不可能安心为我服务,反而我还要花精力去安抚他们,二则你要光给我几千女人、孩子,不给我一个成年男子,那可不成!
  呼厨泉沉吟少顷,终于首肯了:“诚如君命。”
第十二章、坊中石墨
  是勋在平阳城内呆了三天,然后便领着呼厨泉的相赠——或者不如说自己的勒索所得——得意洋洋地返回了临汾县。
  离开平阳的时候,大群匈奴人挤在道旁围观,是勋打眼一瞟,突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有对方瞳仁中透露出来的深刻的怨毒之意——那分明便是当日做过自己阶下囚的那位左谷蠡王嘛。当下他不禁一挑眉毛,朝着左谷蠡王淡淡地一笑。
  是勋不记得是前世看过的哪部片子里的台词了:“没错,我打你了,打你了,你怎么地吧?你来咬我啊?”他是真想把这句台词背给左谷蠡王听。此番来平阳面会呼厨泉,可以说一帆风顺,虽有摩利阻路,却反倒使自己在谈判桌上讨得了更多的利益,这时候的是勋是满心得意啊,压根儿就不会把那手下败将的怨恨放在心上。
  只是他料想不到,这番怨恨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飞来横祸,并且同时也带来怎样的机遇……
  很快即通过白波谷,抵达临汾县。临汾县令朱彦按惯例前往北门外迎候,远远的,就见烟尘蔽天,长长的一列队伍迤逦开来,就吓得他差点儿没掉头逃回城去——不是匈奴兵杀过来了吧?!
  郡守前往平阳去跟匈奴人打秋风,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带回来几十上百个匈奴兵以实部曲,包括羊、马在内带回来一些物资,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后面跟着的成千上万的难民又是怎么回事儿?
  话说是勋虽然并没有向呼厨泉讨要人马物资,但既然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为了可以打好关系,方便日后互相扶持,呼厨泉还是很大方地相赠了五十名匈奴骑兵、二十匹骏马和一百只羊——单于再穷,这点儿财物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还是拿得出来的。此外,遴选了两千零七户——加上点儿零头显得有诚意嘛——也不会种地,也不会织布,没啥蛋用的汉民,总计七千六百余人,跟随是勋南下。
  这些汉民早就被匈奴人抢掠得一穷二白了,数年间全靠着乞讨和给匈奴贵族为奴,勉强存活下来。但即便做奴隶,这些人也大多不合格,由得他们饿死吧,有点儿可惜了的,继续喂养吧,实在是投入、产出不成比例,直接驱逐,又恐他们聚集起来闹事,所以干脆,送给是勋得了。
  近万人扶老携幼,样子比逃荒的难民还要惨,朱彦远远望见,便直撮牙花子,心说郡守大人可千万别把他们都安置在本县啊。心底默算一下,要光放下二三百口,我努把力,找点儿闲田,勉强可以供养他们到明秋,要是再多……可即便各县平均分摊,临汾估计也得落上近千人,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因此暂时将这些难民安置在城外,他跟随是勋进城以后,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侍中仁德,救这些百姓脱离苦海,然河东一郡实难资供。吾闻弘农屡遭兵燹,户口不繁,不如驱之往弘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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