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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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是勋一路说不上势如破竹,也基本没遇到什么顽强抵抗,所以全军上下,士气是很高涨啦,却多少有点儿轻敌情绪,以为辽东方的收缩,完全是不敢跟我们打——理论上也对,确实是不敢,因为以为你们有十万之众呢。
  第二就是,巡弋于辽西走廊南侧洋面上的,终究不是真正令行禁止的水军,而只是临时征调的商船队而已。
  这支船队,负总责的,也就是说“舰队司令”,姓卫名循字因之,本是泉州某显姓的庶子。庶子没啥地位,家里人也不盼着他将来出仕做官,干脆,给你一笔本钱,你去经商吧。就这么着,这位卫因之便造船出海,开始了与辽东和登州的贸易生涯。当初是因为王松的推荐,他才搭上是勋这条线的。
  这回是勋临时征调了七条商船来护粮,要挑个“舰队司令”出来,那没跑啊,只可能是卫因之。因为其他船主都是纯粹的商人,在这时代社会地位比较低,只有卫循一个出身士人家庭。是勋本人倒从来没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问题时论便是如此,你总不可能让一位士人子弟去听商贾的指挥吧?再说了,能指挥得动吗?
  然而这位卫司令的性格,却比商人还要商人,贪财好利,两只眼睛里只认得孔方兄了——反正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真正受家族重视,恢复士人身份了,那就干脆彻底做个商贾,挣一大笔钱,在礼法允许的范围内肆意吃喝玩乐一辈子算了吧。
  且说这回出海巡弋,一开始卫循还算尽职尽责,可是等到听说是勋即将开到大辽水边上,卫循不淡定了,赶紧召集众船主过来商议,说眼瞧着王师势如破竹,辽东指日可定,可是咱们光在这海上晃悠,浪费人力和钱财,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啊。即便前方打赢了,也没咱们什么功劳,是使君就算有赏赐,也不会多——咱们这回可亏大发啦。
  船主们议论纷纷,就问说卫君你有啥想法呢?卫循捻须微笑:“吾固知诸君皆暗藏财货于舟中矣。”你们船上都藏了不少货物,随时准备找机会跟人交易吧?不要否认,因为我也是这么干的——“盍即航辽东,与之贸易?大战之中,吾料辽人必乏资饷,可获大利也。”这正是发战争财的好机会啊!
  有船主提出疑虑,说前方正在打仗,咱们现在去贸易,辽东人会不会干脆把咱的船给扣下啊?卫循摇一摇头:“君多虑也,但云自登州来,不云自幽州来,何伤?况我等舟中多有军械,水手亦皆勇壮,彼等若起异心,便即杀之,掳掠而归。”
  辽东地方悬远,户口稀少,土地贫瘠——其实并非真贫瘠,只是开发度不够——公孙家财政收入的大头是来自海上贸易。海上贸易有多条线路,其中分量最重的是与中原地区,主要是幽、青、登、灜、海、徐等州的商业往来,至于跟三韩乃至倭国的贸易,根本连个零头都算不上。所以即便上述地区全都在曹家掌握之中,而辽东如今又在跟曹家交战,也是不大可能扣押曹家的商船,自断贸易来源的。
  所以说,现在跟辽东打仗的是幽州兵,咱们只要不说是从幽州来的,不就得了?
  况且,是勋征调这些商船,是为了遮护后路的,所以提供了他们不少的武器装备。按照卫循的想法,辽东方面地方小吏要是敢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咱们大可以杀他娘的,抢了货物就跑;要是辽东派大部队过来——他们能下海吗?就算对方也有海船,可咱们船上还有火罐,有拍杆呢,谁怕谁啊?
  还有船主犹豫,说咱们这突然间走了,将来是使君责问起来,如何应对?卫循笑道:“使君非有千里之眼者,但你我不言,如何知之?”到时候我们就说偶尔被风,船离岸稍微远了点儿,陆地上的堠堡有几天瞧不大见,不就成了?
  商人皆逐利也,尤其这时代的商人,儒家士大夫根本不把他们当同一阶层看,甚至认为他们比农夫还要低贱,那他们又何必要用儒家道德来约束自己,自缚手脚呢?就算说商人要讲诚信,那也是在交易场上诚信,没必要跟官府也诚信。所以船主们商议良久,最终一致决定——“唯卫君之命是听,吾等亦当歃血而盟,不泄今日之谋也。”
  所以等到公孙模定计,派大海船运兵前往辽西走廊,去切断是勋的粮道,辽东船团呼啦啦地就从平郭县启航直西,而这时候幽州的船队正在绕过辽东半岛最南端,前往沓氏途中——正好交错而过。
  辽东船团大小船只约摸二十余条,载兵千余——主力还要收缩防御襄平和首山呢,多了也拿不出来,就这点点人马,还多是半岛南部的县乡守兵,主将是平郭县长刘煦。公孙模本来是想派更多兵马前去的,却被逄纪向阳仪建言,说若想偷袭得手,实在不需要太多人,若偷袭不成,派再多去也没用,反而分薄了襄平的守御,所以阳仪跟应付差事似的,就拨了这点点兵力出来。
  人少便怯,船团不敢跑得太远,直接横渡辽东湾,在后世菊花岛附近靠了岸。岸上幽州军的堠堡早已望见,却误以为是自家的船队,毫无防备,即被辽东军登上岸去,一拥而入,五十余卒杀了个罄尽。
  初战得胜,刘煦胆气陡壮,于是赶紧派人乘船回去报捷,同时拦路设砦,以阻截幽州的粮队。
  这个刘煦表字允祯,是辽西令支人,当年公孙度将势力伸入辽西,他乃前往投之,党附阳仪,得受一县之长。此番所以委他为将,一则船团是从平郭启航的,二则他本辽西人,比较熟悉地理,第三自然是阳仪觉得用自己人比较放心啦。
  刘煦颇通弓马,也有一定的御兵之能,但问题少历战阵,军事经验不足,这一得意起来,部署未免有差。倘若他夺下堠堡之后,即伪作幽州兵,西方来一粮队即搜劫之,便有可能比较长时间地封锁消息。等到是勋在前线左等粮草不来,右等粮草不到,再遣人探查得实,想要打通运路,肯定不赶趟了,必然只有退兵一条路可走。可是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拦路设砦,消息立刻向东西两个方向快速传递了出去。这地方距临渝远而距阳乐近,典韦首先得到禀报,大惊之下,赶紧遣人去通告是勋。
  随即典国藩召聚自家部曲,并阳乐城内勇壮兵丁,得三百人,高声喝道:“前有大敌,运路又绝,若坐守以待使君定计,恐吾等亡无日矣。不战乃亡,起而一搏,或有生机——诸君可敢随某杀敌否?!”
  众皆攘臂呼应,但有几名部曲却劝典韦,说主公你旧伤未愈,行动不便,还是呆在这阳乐城中吧,我等自去杀贼好了。典韦一瞪环眼,大喝道:“尚记得昔随曹公于兖州讨吕布否?吾等皆衣两铠,弃楯而持长矛撩戟,敌矢如雨而不顾。吾谓汝等曰:‘虏来十步,乃白之。’继云‘五步乃白。’吾自手持十余戟,大呼而前,抵者无不应手倒也!今吾手足虽疲,勇力尚在,汝等安敢轻吾?!”
  因为这几名部曲,原本都是典韦的属下,也是曹操亲卫侍从,其后典韦退役封侯,他们不愿相离,自请归之于典韦门下为部曲。想当年那也是一起浴血奋战过的战友啊,典韦说难道你们如今就瞧不起我了吗?
  “今军中但知有‘虎痴’,而不知有帐下典君!故吾欲携汝等,使彼等更知之耳!”
  “虎痴”是指许禇,他投曹比典韦晚,典韦重伤退役以后,才接了亲卫首领之职,很快便声名鹊起。“帐下典君”,是指曹营中曾经有歌谣赞颂典韦,说:“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可是如今,还有谁记得这个歌子?要说典韦不郁闷,不嫉妒许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第十五章、就食玄菟
  被辽东军袭断了后路、抄掠了粮道的消息,正是典韦遣人快马传报给是勋的,是勋对此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的水师呢?我的舰队呢?!”
  然而他并没有怀疑卫徇擅离职守。相比这年月的其他士大夫而言,是勋对商贾是报有一定好感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便很少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商人——只是这回卫循等人的节操实在是突破下限了,完全出乎是勋的意料之外。
  是勋只以为是大海茫茫,自家的雇佣舰队和辽东的运兵船队偶尔错过罢了。终究这年月的船只体型普遍都小,又是中式的平底船,吃水很浅,从而可停靠、登陆的地点就很多——还没啥重装备,士兵就算泅水也能上岸了。因而想要彻底封锁那段漫长的海岸线,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不过敌军既已登岸,那即便舰队再搜寻回来,进而把敌方的运兵船全数击沉,也终究于事无补了。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击溃身后之敌,重新打通辽西走廊为好。
  实话说,幽州军这些日子的粮秣压力确实挺大,韩耀的“坚壁清野”之策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效果——以他的智商,就根本不可能拿出完全对是勋有利无害,而又能彻底瞒骗过辽东群臣的策略来。
  古时候因为道路状况和交通工具的低劣,千里运粮以资前线,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虽有诸葛亮预先谋划、是峻于后支应,终究不可能毫无缺口,而这些缺口的填补,就必须要因粮于敌了。这也是这年月军队纪律不可能太好的重要原因之一,内线作战还则罢了,一旦外线作战,就不可能毫无抢掠。即便是勋因为仍存留着前一世的部分道德准则,对幽州军的约束较严,不让他们撒开欢儿地去抢掠百姓财物,但有规划地搜抢存粮,毕竟还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就在相关问题上,是勋又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撒开了辽东属国乌丸部的笼头,预先派遣阎柔去游说苏仆延相助,一方面调来了数百乌丸精骑,协同作战,另方面也使苏仆延率军先发,去打击辽东势力。问题那苏仆延确实是个老滑头,他基本上只在辽东属国境内转悠,所到之处抢掠一空,至于辽水以东,仅派了几支小队从海口附近泅渡,去安市、汶县境内武装游行了一回而已。苏仆延的意思,你们要打随便打,我可趁乱渔利,至于以我为前锋去跟辽东主力磕架——傻瓜才会从命呢!
  所以是勋在渡过大凌河以后,基本上就无法搜集散谷啦,全得靠后方转运。他在大辽水西岸停留了数日,积聚了粮草,然后渡过河去,却又面临着辽东方“坚壁清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计。偌大的辽隧城及其郊野,竟然连百石粮食都搜集不到,这时候后方运路再一断绝,幽州军断粮之日,眼见得为时不远啊!
  诸葛亮就来禀报,说后方粮草若再不能运上来,仅军中之粮,最多也就维持十天而已。是勋大惊,匆忙召聚部属商议对策。
  首先,大军暂停,不再往襄平挺进,而暂且后退回辽隧——这是众人的共识;其次,派遣兵马前去疏通粮道,亦为必应之策。但问题敌军的数量究竟有多少?得派多少人去,才能保证短期内即获全胜?
  这年月侦察水平非常低下,全得靠眼睛瞧,而且也没有望远镜,想要判断一支兵马的准确数量是桩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对方把兵马全都拉在平原上,列阵排开,那么有经验的兵将一眼望过去,即可估摸个八九不离十。而倘若对方凭坚而守,或者分路而进,想要准确估算,就相对为难了——这也正是辽东军吃不准幽州军的真正数量,结果被韩耀一句“不下十万”就给蒙骗了的缘由所在。
  刘煦所部不过千余人,但是占据了幽州军的一处堠堡,并且分部出来当道设寨,幽州军的哨探远远望见以后,疾驰而归阳乐向典韦禀报。既然是第一份情报,尚未经过反复侦察、计算,那么水分自然也就比较大啦。典韦向是勋的传报是:敌军在千人以上,或可近乎五千,未明也。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假设敌军确有五千上下,并且皆为精锐,那么仅派一支别军前往征讨,恐怕很难在短期内竟其全功。故而部分幕僚表示,应该全军转向,退返辽西,或者最不济也该把主力退至昌黎,斯可保万全也。否则后方无法尽快打通粮道,前方的辽东军主力再趁虚杀来,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勋亦觉得此言有理,然而一旦全军退返,即便能够很快重新打通运路,一来一回也得耽搁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所消耗的粮草,所耗损的兵力和士气,将使得幽州军很难卷土重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直接打通后路,顺便打道回府。这使他心有不甘,万分地不情愿。
  诸葛亮及时站出来为是勋解围,分析说:“吾料敌必不足五千也,且非精锐。因何而知之?辽东胜兵不过四万,锐卒十之一也,若尽起之以抄掠我后,则当面之敌乃不足虑——公孙氏安敢为此?”
  公孙家的地盘不小,但短期内能够集结起来的兵马数量有限——况且柳毅在乐浪,还未必愿意赶回来救援——咱们往多里说,也就四万人马吧,超过一半只是战斗力有限的辅兵,剩下那两万,真正精锐也不过四五千罢了,他们真敢全都拿出来抄咱的后路?就不怕襄平空虚,被咱们趁机直捣腹心吗?
  郭淮赞同诸葛亮的见解,但同时认为己方除非拿出近半数的兵马来,才有希望在短时间内打通运路。而且大军若不后退,一旦战事不能如愿,稍有拖延,军中粮尽,那可如何是好?
  阎柔沉吟少顷,突然提出:“何不北上玄菟?”
  玄菟郡位于辽东郡正北方,原本疆域很广,户口也繁,不在辽东之下,后因屡次受到鲜卑、高句丽、夫余等外族侵扰,土地日蹙,人口也直线下降,最终变成了辽东的附属。不过根据桓帝朝的统计,户仅一千五百,人口亦尚有四万之多——估计很多都是奴婢和附庸,故此达到了四十人/每户的恐怖数字——辽东的坚壁清野之计是面对当面之敌的,未必就能一直实施到玄菟去,所以阎柔说了,咱们可以尝试着溯大辽水而上,去玄菟郡内搜粮啊。
  是勋一琢磨,此计亦有理也。首先,辽东和玄菟西部是相连通的平原地形,没有险关要塞,在辽东军退守首山和襄平的时候,幽州军几可在这平原上纵横无阻。其次,日后司马懿不就是绕过辽隧,经北方而指襄平的吗?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具体行军路线,但估计就应该在辽东、玄菟两郡的边界线上,甚至更往北通过了玄菟境域——也说明这条路可以走啊。
  既然不甘心后撤,那么也便只有听取阎柔的建议啦。
  于是是勋便留郭淮镇守辽隧,自己亲率主力,沿着大辽水东岸而北,直指玄菟郡辽阳县。辽阳这时候也已经收到了坚壁清野的命令,但县令自以为幽州军尚远,更不可能开到自己这儿来,故此一直拖延,这回骤闻敌讯,惊得弃城而走。于是是勋轻易地便攻取了辽阳城,然后进城一瞧——这地方真穷啊,尽搜府库,并周边散民之食,也不过够麾下大军多吃两三天而已。不行,我还得继续往北去!
  暂且放下是勋率军杀入玄菟不提,且说平郭长刘煦所部千余人,在袭击了幽州军一处堠堡以后,很快便陆续截获了两支从肥如方向前来的运输队,不但补充了所需粮秣,还缴获了不少武器装备,士气也因此而大振。只可惜所部半数都是原本平郭县和下属各乡的役兵而已,纪律性太差,忙着抢掠物资,未能将押粮队全歼,跑回去十数人,匆忙一站接一站向后方告警,此后便再没有运粮队再主动撞上来了。
  既然无法继续守株待兔,便有部属提出,不如我等继续向东或者向西,去攻打幽州军别的堠堡,以争取更大的胜利,夺取更多的物资吧。好在刘煦为人谨慎,还没有被轻易得来的胜利冲昏头脑,当下呵斥众人,说你们还指望咱们这支偏师彻底掌控辽西走廊吗?别做梦了呀!最多五天,阳乐或者肥如便会派来讨伐的兵马,倘若人少,咱们凭着堡寨而守,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倘若人多,直接上船返回辽东去算了。
  于是分派兵马,当道掘壕,并且砍伐周边树木,建起鹿砦。相信只要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便幽州军全师而返,也能够凭寨防住对方数轮进攻,甚至予敌以极大杀伤的。那么自己就此而解了辽东之危,恩主阳仪必定大加赏赐,自己迈向辽东上层的通道也便可就此打开了。
  只可惜堑壕才成,营寨未全,仅仅三日以后,便有哨探来报,说有敌来袭。刘煦匆忙登上堠顶,手搭凉篷而望——时正辰末,太阳才从东方升起不久,耀眼的光芒闪烁下,只见东北方向数百骑蜂拥而至。刘煦不禁咂舌道:“来得好快,此必阳乐留守兵马也!”
第十六章、临阵三射
  杀到后世菊花岛附近堠堡前面的,正是典韦所率阳乐三百壮士,但要说速度,其实一点儿都不快。阳乐距此,道路还算平直,不到三百里地,正常行军两三天也该到了,加上此前的反向急报耗费掉一些时间,典韦率部不眠不休、兼程赶来缩短一些时间,就理论上来说,昨日半夜即当抵达目的地。
  问题阳乐城中没有那么多马匹,结果三成部属只好骑骡,而且所部虽皆勇壮,却也并非人人都惯于骑马的,即便有马镫辅助,奔跑的速度仍然提不上去。还有典韦本人,手足无力,勉强可以骑马,却难以奔驰,只好命部众用皮索把自己绑缚在马背上,就仿佛货物一般。
  就这么着半速前进,好不容易赶到地方,兵卒们全都呼哧带喘,骨软筋酥,典国藩的双腿更干脆麻木了,得靠两条大汉解开皮索,把他抱下马背来。这种状态又如何作战呢?恐怕稍一接触,便会全数溃散——然后光留下一个典韦,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动,只好闭目等死。
  所以典韦下令,全都下马、下骡,除少数还有力气的执械警戒外,余皆席地而坐,稍加休息,并且饮水吃干粮,以备厮杀。他有些懊悔,自己跑得太近了,应该在一里外就停下来,等歇过劲儿了再靠近堠堡。谁想到心情过于焦急,跑得太过匆忙,没估算清楚路程,等到远远地瞧见敌方旌帜了,才想起来勒马,然后因为惯性,又多冲出去几十步……如今敌我相距不到两百步,敌军要是往外一冲,眨眼间就能到得面前啊——当然啦,这时候更不能退,一退便恐再也无可收拾。
  典韦所部的这番举动,自然全都落在刘煦眼中,他心说怪不得来得那么快,想必这是阳乐仅有的骑兵……哦,还有骡子,未必全是骑兵,这是来打前站,探查我方数量和举措的吧,必然还有大军在后。那么,我是按照原计划抓紧完善寨栅,准备好打防守仗呢,还是先冲出去杀他一阵为好呢?
  眼瞧着敌兵纷纷下了骡马,席地而憩,似乎疲累到无以复加,就有几名将佐兴冲冲地跑来请战。刘煦皱着眉头:“此恐乃诱敌之计也。”有将不以为然地道:“若为诱敌,则其后必有大军应援,然计算时日,恐才出阳乐不远矣。何惧之有?”你以为敌人全都骑得起马啊?即便后面确实跟着大部队,那也八成都是步兵,可是阳乐的步兵这会儿能杀到咱们面前吗?你想太多啦。
  然而刘煦向来谨慎,由不得他不多想一层:“彼若引乌丸来,恐皆为骑也。”要是对方招诱了辽东属国的乌丸骑兵过来,那么距离远近、行军速度,咱就不好估算啦。对方一撇嘴,回答说就算乌丸兵原本就屯驻在辽西境内,那也得对方派人去招诱啊,去调动啊,就不需要时间了吗?
  倘若是勋在,并为刘煦麾下将佐,他肯定会想啊,除非阳乐和乌丸之间通了电报、电话,那才有可能一叫就走,这会儿便有大批乌丸骑兵隐藏在典韦他们身后啦——在这年月,全是妄想。
  刘煦捻须沉吟,也觉部将所言有理,并且对方还说,若不趁着当面之敌疲惫之际冲杀一阵,先折其锐气,等到他们歇过来了,后面的大部队也跟上来了,恐怕咱们将会受到极大的压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于是最终刘煦狠狠地一咬牙,好,咱们就先出阵,吃了这小股敌兵再说。
  那边典韦靠着一棵大树休息,同时环铃双眼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对面的堠堡,突然便见堡上旗帜摇动,然后有兵出来扳开鹿角。他心说坏了,对方不让咱们歇息,这就要杀出来啊,看起来老子今天是凶多吉少!
  典韦并不清楚敌军总数,只是根据前线禀报,少说也有一千人——这个下限倒是揪得挺准的——他没把阳乐的留守兵马全都带出来,原因有三:其一,典国藩是从没指挥过大军团作战的,几百人的恶斗,原本没谁敌得过他,真要统领成千上万,他自己心里完全没谱;其二,带得兵多了,集结和行军速度都会降低,而典韦希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打通运路,否则恐怕前线军中就要断粮;其三,他知道辽西走廊这一带,一侧为丘陵和密林,一侧为海岸,道路狭窄,兵带多了施展不开,那也无用。
  正如赵奢所言:“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于穴中,将勇者胜。”典韦带出来的,三成是自家部曲、百战老兵,其余七成亦皆勇壮,真要在狭道搏起命来,他自认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然而可惜的是,自己跑太快了,这还没歇过来呢,敌人便发起了攻击……再善战的队伍,你让他不眠不休地连跑一天两夜,气都没喘匀,早饭都没吃完,那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然而事到临头,不搏命便只有死路一条——跳上马背逃蹿?理论上也不是不行,问题长途奔驰,战马全都小腿肚子打哆嗦,其状态比骑士们好不了多少,更别提那些骡子了……况且典韦手足皆软,来的时候是被绑缚在马背上的,否则必然颠落于地,眼下可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再绑他了。真要是溃逃,典国藩第一个跑不了,而手下这三百余人,也必然会被敌军用弓箭、长矛放倒一大片——起码三成。
  典韦一咬牙关,拼了吧!就手从地上捡起一枚树枝来,两尺多长,略有弯曲,状若马鞭,随即手扶树干,硬撑着站起身来,暴喝一声:“敌至矣,若不甘心就戮,唯死战耳!”
  首先跟着他站起来的,都是他自家的部曲,也即那些百战老兵,连喝骂带踢踹,硬生生把余众全都拉扯起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煦所率辽东兵大多都已出了堠堡,开始集结列阵。典韦定睛一瞧,就见长矛手夹杂着刀盾手,各二百余人列成了左、中、右三座方阵,此外各阵间还布置了数十名弓弩手,纷纷抽出箭来,搭上弓臂。
  典韦当即下令,全都举盾,伏低,以防敌军的远射。
  倘若典韦麾下全都是他自己的部曲,也即那些百战老兵,料来虽然手足皆软,气喘如牛,外加仓促遇敌,但只要他一声令下,数息间即可完成最简单的战斗准备。问题绝大多数只是临时甄选的阳乐城中勇壮而已,那些人单挑出来,靠其膂力和武艺,足可以一个打仨,但却缺乏足够的军事训练,典韦接连呼喝三声,仍有不少人还在原地打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敌军在刘煦的指挥下,统一迈前十步,便是一轮箭雨袭来。
  这一轮箭,按照后世演义小说中的说法,叫做“射定阵脚”,主要作用不是伤敌,而是防备敌军趁着己方阵列未完抢先发起突击,同时也测定敌我之间的距离。有经验的将领,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头一轮箭,而即便确实需要,大多数箭矢都能堪堪落在敌阵第一列身前,甚至还真有可能伤人——因为仅靠目测,他们便能将敌我之间作战前的距离保持在百步左右了。问题刘煦熟读兵法,然而欠缺实战经验,这轮箭射出来的时候,距离典韦所部足有一百二三十步——就算人人都是吕布、黄忠、太史慈,也未必能射得了那么远啊!
  即便最远的一支箭,距离典韦所部最靠前的一名老兵,还相距整整一丈之遥。
  典韦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这是对方送上门来的机会,我可得好好把握住喽——其实敌方根本就不必要列阵,直接集结起来往前一冲,我等全都得丧命,天幸对面的将领持重谨慎,给了我不多的布阵时间。于是继续挥舞着树枝吆喝,让自家部曲相帮收拢起队伍来,并且全都伏低防箭,以待白刃相拼。
  所以等到刘煦所部辽东兵又各迈前二十步,射出第二轮箭来的时候,典韦所部阵形虽然还很散乱,却已经全都手持刀盾,伏低了身子。但即便如此,仍有数箭射入阵中,其势虽衰,仍有两人高声呼痛,肩膊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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