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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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显曹丕绝非无意过府,而是专程拜访,为的就是拉近自己这一支跟是勋的关系,好让是勋在他争嗣的计划中相助一臂。那一夜卢洪来访,呈上将要密禀曹操的报告书,是勋就瞧出来了,有心抹黑曹昂,并且把文字修得天衣无缝,这除了曹丕还有别人能干得出来吗?别姓谁有这么大胆?而曹彰向来不文,曹植年纪还小,且不喜阴谋诡计,曹操其他庶子更均未成年,都不会下这般手笔。
  由此观之,则曹丕想让曹节跟自己的宝贝儿子结亲,潜在意图岂不呼之欲出?
  是勋还不想上曹丕的贼船。一方面,他虽然对曹昂失望,但就目前看起来,并没有比曹昂更合适的世子人选——曹丕太精明了,将来或许也跟原本历史上一般骄奢,并非开国君主而过于强势,未必是国家之福也。是勋希望曹操返回安邑以后,可以好好地训导曹昂,使这小子幡然改悔;要不然就尽早扶曹操篡汉,帝位既定,难道老子挂了以后,儿子还会赍着御印去重新献给刘协,使汉朝复辟吗?哪儿会有那么荒唐的事情!
  其次,即便曹昂真不可留,曹丕也未必定能窃据宝座,曹彰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再过个两三年,曹植等辈也将成年,说不定就又要上演一场龙争虎斗、夺嗣之争。到了那个时候,是勋希望自己能够尽量置身事外,先冷静地观察以后,再突出奇谋,扶自家看好的人选上位——就如同原本历史上的贾文和一般。
  贾诩真没有掺和曹家的立嗣之争吗?他“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和“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两句话,难道真是随口说的?鬼才信哪!
  在这件事上,是勋希望自己如同一名黑暗中的刺客那般,悄无声息地找到目标,然后暴起雷霆一击——若然不中,当即远飏。只有这样,才能于未来的夺嗣风暴之中,在力图达成政治目标的同时,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他可知道这种兄弟之争会有多么残酷,他比这时代所有人都多了整整两千年、不下数十例的经验教训啊!
  倘若没有前些天曹昂召见的那一幕,其实是勋并不反对与曹家结亲,让自家外戚的身份更为稳固些。闺女是绝对不可能嫁给曹植的,那小子心太大,哪怕撞上一个忠厚的长兄为帝,也未必就肯安稳地吃王爷闲饭到死;但是儿子却大可以娶曹节为妻。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啦,倘若曹节并非卞夫人所生,尚可考虑,既然是曹丕的一母同胞亲妹妹……那还是躲开点儿走才好。
  于是当即断然否定了曹丕的建议,然而管巳却不依不饶,说我瞧着这门亲事挺好的呀——是勋也不好跟她解释,而且估计就算解释了,那傻丫头也未必听得懂。管巳被迫又问,你要是有更好的儿媳人选也成,要不然还是曹氏女吧。
  是勋心说,看起来必须赶紧给复儿定一门亲事啦,省得管氏唠叨个没完。儿子啊,爹对不起你……但这也是这时代士人子弟注定的命运啊,我倒是想让你自由恋爱呢,你赶紧领个女朋友来见我,你有吗你?
  好吧,让一个实际年龄才十四岁,而且一直呆在娘身边,既没上过小学、中学,也没见天儿在大街上遛跶的孩子找到个女朋友,确实也难为他了……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说儿子的婚事我会仔细考虑的啦,第二天一早他便逃一般离开了别业,返回城中。然后又隔一天,准女婿夏侯威扛着行李卷找上门来,正式拜入是勋的门下。
  话说是勋儒名既盛,自然会有不少士人子弟前来求学,是勋考问过后,不合适的打了回票,合适的全都荐入太学去了,但允其执弟子之礼。并非他懒得课徒,而是对那些在史书上都未能留下一笔的家伙丝毫也不感兴趣。若真能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也,所以他收了诸葛亮,收了郭淮,至于那些无名氏,还是算了吧,没的浪费老子宝贵的时间。
  他倒是也想访求些少年英俊,作育成才的,只可惜这年月的户口制度很粗疏,即便以是勋的权势、地位,也不是光有个名字就能找到人的。比方说,邓士载何在?姜伯约何在?马德衡何在?至于羊叔子、杜元凯这些世家子弟倒是不难找,问题那俩貌似尚未出生……
  不过终究也还是收了一些少年入门,夏侯威这回来了,不至于孤单寂寞。比方说:秦谊之子秦朗,年方十五;陈登次子陈均,十三岁;张既之子张缉,十六岁;田豫之子田彭祖,十二岁……前面仨都是门生、故吏和亲眷之子,至于田彭祖,乃是勋牧守幽州的时候瞧着这小子挺聪明,因此跟田豫打个招呼,收归门墙。
  其实是勋最想以收徒为手段,拉拢司马氏。他预估自己为寒门出头,将来可能撞上最顽固的世家势力,同时也是最强劲的对手,一是颍川荀氏、二是颍川陈氏,三就是河内司马氏。前两家不易化敌为友,而司马家最早是他给扯上曹操的贼船的,司马懿为自家故吏,司马朗在审断吴质一案的时候也颇为投契,要是能把司马家给拢到自己这一边儿来,那将来政治改革的阻力不是要少很多吗?
  虽说屁股决定脑袋,但终究这年月的世家还没有什么完善的阶层意识,只要暂时不损害其本族利益,我打击别的世家大族,他们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未必便肯横加阻挠。
  只可惜司马仲达成亲早,得子却迟,去年才刚写信过来报喜,说妻子张氏产下一男——估计就是司马师。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当然不可能送过来给自己当徒弟啦,司马师尚且年幼,司马昭更不知道跟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垃圾呢……
  最终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好说歹说,把司马家老三司马孚的长子司马邕给捞过来了——年仅十岁。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少年弟子收了不少,偏偏其中就没有一个是真喜欢念书的!相关文事,是勋只教导过诸葛亮,就连郭伯济也只是空挂弟子名头,其实没怎么听他讲论过道德文章。而这些小孩呢?秦朗顽劣、陈均懒惰、司马邕平庸,田彭祖和张缉略微好一些,可是整天缠着是勋给讲打仗故事,真拿起书本儿来却照样犯困。
  好吧,这回又加上个夏侯威,其兄夏侯衡早就说过了,我这兄弟“唯好弓马,不喜读书”。
  面对这些小太岁,是勋才真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是如何地难当,自己又要处理国事,又要注写书籍,又要操心政争,可再拿不出太多精力来跟他们周旋啦。好在他在幽州时候新收了一名门客,姓卢名毓字子家,乃大儒卢植之幼子也,家学渊源,学识非凡。本来以卢毓的家世是可以直荐为官,不必为人做客的,只是少年失怙,二兄又死,一个人在老家照顾着嫂嫂和侄儿、侄女,生活非常清贫。公孙瓒听闻此事,特意通过关靖请求是勋,给我这位小师弟一口清闲饭吃吧,是勋乃欣然允诺。
  于是就把教育那些小太岁的任务交给了卢毓——说白了,卢子家是他们的班主任,是勋则去教导主任那个角儿,只管不时地抽查功课,外加给班主任撑腰……
第十二章、吕布来矣
  魏军在雍水东岸筑垒,与刘备、陈宫的联军相抗一月有余,连番恶战,损折甚重,士气继续蹉跌,就连曹操跑第一线巡视了一遍,都觉得有些无从着力,势难回天了。
  倘若是原本历史上的汉中之战,到这会儿曹孟德就该琢磨退兵弃地啦,估计“鸡肋”的口令也将出台。问题关中不比汉中,若然遽退,长安恐亦难守,丢了长安,西军乃可直抵桃林塞,进而威胁河东、河南的腹心之地,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产生连锁效应,魏家天下,怕会就此崩盘。
  随行的程昱就劝曹操,说:“今势虽急,如昔高皇帝于荥阳、成皋间以遏项羽也,退必无幸,久持或可生变。凉、益皆偏僻贫瘠,未有大军能久悬于外者,我则心腹深广,后援不绝,何惧耶?”
  这话说得不错,荀攸、是勋坐镇后方,正源源不断地向关中输送兵马和物资。正好扬州、荆州亦次第平定,出征兵马陆续北归,替换各地守御之卒,很快就往长安附近堆了十来万人,已然大大超过了敌军的数量。于是就有谋士建议,说既然一时间还难以打开局面,不如遣别军自子午谷以袭汉中,或者从冯翊北上,以挠凉州,分散敌军的注意力吧。可是全被程仲德给否了,他说:“所言皆深狭之地,安可涉险?别道出奇,以小博大而不得不为者也,今我军日众,而敌势将日蹙矣,乃正攻即可,慎勿旁生枝节。”
  魏兵越来越多,而且粮草物资充足,虽然因为士气、指挥等原因,一时间还无法彻底扭转战局,但对凉、益联军所产生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刘备找法正、陈宫商议,陈宫也跟程昱似的,举昔日刘邦、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相持的往事,劝说刘备绝不能退。法正却说:“吾今不退,终非了局,敌将愈强,而我愈疲矣。若吕将军来,势或可成。”
  陈宫垂着头不说话,法正引诱他:“盍归葬薛、李二将,以激吕将军?”赶紧把薛兰、李封的尸体扛回凉州去,设法以此来激怒吕布吧。陈宫还有点儿犹豫——他前此跟夏侯渊一战,不但折了二将,而且骑兵损失惨重,乃自随吕布西进以来打的最惨的一场战役也,还真怕吕布得知确切伤亡数字后光火,甚至直接责罚自己。
  法孝直明白陈公台究竟是何等心思,因此苦口婆心,反复诱导,说纸里包不住火,你所受到的损伤吕布迟早会知道啊。你说是把他引来,咱们进而打几个大胜仗好呢,还是等你败回凉州,再面对他的愤怒好啊?
  陈宫无奈,只得舆回二将尸首,同时再向吕布求援。这会儿因为阎行阵前请降,吕布已然顺利攻克了金城郡治允吾,韩遂谋入羌中,半道为其部将田乐、阳逵、麴演、蒋石等所杀,持其首以归吕布。吕布正在得意呢,突然就接到了陈宫从关中发回来的汇报。
  吕布恨得当场就空手把牍板给劈了,掷之于地,愤然道:“何我军折损之重,刘备反得建功?公台为凉州之吏耶,为益州之吏耶?!”杨阜趁机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凉州自有主公在,公台安得建功?以是乃为益州先驱矣。”
  然而吕布身边并不仅仅凉州土著杨阜等人,还有跟随他从兖州一路跑过来的王楷、许汜,那跟陈宫真正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见天儿怂恿吕布前往关中,去援救陈宫。这回他们又开劝啦,说将军您此前是因为忙攻韩遂,抽不出身来救援陈公台,如今既然金城已下,韩遂授首,正好引得胜之师东向啊,若能于关中摧破曹军主力,进可谋夺天下,退可保障凉州,何乐而不为呢?
  杨阜等呵斥道:“是何语耶?主公为汉之纯臣,功业彪炳,奈何弃万世之盛名,而为窃国之丑事耶?”许汜反驳道:“曹操害元后而割国家,是真窃国之盗也,吾等劝将军东,为抒国难,何言叛逆?”双方攻讦不休,听得吕布这个头大啊,最后一拍桌案,说你们都闭嘴,转过头去问魏续、侯成等将:“卿等何欲?”
  战将们纷纷出列,一言定鼎:“吾等欲战。”吕布说好,那就这么定了,我领你们去关中瞧瞧,曹军究竟有多厉害,能把陈宫打得跟狗一样。
  杨阜等阻拦不住,阎行趁机进言,说:“韩遂虽死,羌祸未息,行熟悉羌中事,请任留后,为主公平之。”吕布大喜,握着他的手说:“彦明肯为吾分忧,幸何甚也。”可是转过脸来,王楷、许汜就秘密地劝告吕布,说您怎么那么放心一个降人呢?要是阎行起了异心,割据金城自雄,那不是又一个韩遂吗?咱们这些年不都白打了吗?
  吕布是软耳根,听了这话也不禁心中起疑,于是表奏杨阜为金城太守,让高顺、阎行率军为其辅佐。他自己亲率三万凉州精兵,呼啦啦地就奔了关中来啦。
  吕布发兵的消息,被阎行密遣使者汇报给了曹操,消息抵达的时候,曹操正好刚接到一支西来增援的兵马——乃是勋召涿郡太守沮授南下,在安邑接手了两千朔州胡骑并五千河东步卒,加以都督之号,前往关中助曹。曹操先领着沮授登上高阜,探看了一番前线局势,然后诚心诚意地问他:“子辅以为,敌可破否?”
  其实曹操最希望贾诩能够前来相帮——那家伙就是关西人,对关中和凉州的情势都熟啊——问题贾文和跟着夏侯惇南下江东、平定孙氏,还有很多后续工作必须完成,一时间脱不了身。没错,江东是暂时平定了,然而孙氏残党不愿降者仍有不少,吴会大族重新分配蛋糕,相互间矛盾重重,很容易别起冲突,真要是关中对峙的时候,江东再乱,那麻烦可就大了去啦。
  沮授亦天下智谋之士也,而且就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能算是纯粹的谋士,不跟荀氏叔侄那般,天生就是运筹帷幄的料。沮授、程昱、贾诩、陈宫等辈,全都有实际领兵作战的经验,倘若置身于将领武勇不再能够影响战局的热兵器时代,为将之才将远胜关、张等辈。所以曹操对于沮授的到来,那也是充满了期待的,而且不跟帐篷里跟他空口商议、纸上谈兵,直接就把他带第一线来了。
  曹操问“敌可破乎”,沮授先是抬着头四处观察,完了又垂首沉吟,好半晌,才突然开口回答:“可破。”曹操大喜,急忙问计,沮授却说:“若魏公将兵俱交于授,授必为公破之。”
  曹操心说啥,你想把兵权全都拿过去?那怎么成啊!终究沮授不是他起家的班底,本乃降将,在这条时间线上,别说沮授了,就连贾诩,曹操也不可能信任不疑啊。万一沮授还想着为袁家报仇,或者心存汉室,一拿到兵权就跟刘备里应外合,曹操不彻底完蛋了嘛!
  所以曹操只好一沉脸:“子辅请勿说笑。”沮授不禁撇嘴一笑,扬鞭一指:“若将兵于授,十日乃可破敌;若不肯与,敌势渐蹙,亦不过数月必退矣。然虑吕布来援……”曹操说我也正担心这点,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顺便就把兵权的话题给转移走了。沮授答道:“吕布若来,势乃混沌,持之半年,或可却之,然稍有疏失,关中不可保也……”
  瞟一眼曹操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吕布骁勇无前,若即前来,必已扑灭韩遂矣,则挟得胜之势,恐不可当。此辈不可力敌,而可说走者也。”
  曹操说哦,你能够把吕布给劝退喽?那真是再好不过。沮授微微一笑:“吾安有此能?能说吕布者,非是宏辅而谁耶?”
  倘若是勋就在旁边,听了这话,恐怕当场就会奋起一槊,将沮授刺于马下——害人不是你这么害法的!亏我当初辛辛苦苦、费尽唇舌,活了你的性命,结果你今天把我往火坑里推?平素我最怕的就是吕布啊,因为那家伙性情粗暴、思路诡异,你既不可能用游说士大夫的手段去游说他,也不可能用游说大老粗的思路去游说他。他既到处挑事儿惹乱子,却又忠诚于汉室,既不甘屈居于人下,却又一心想当班定远,这人的脉搏我就摸不准啊。
  是,我是曾经游说过吕布,把他诓关西去了,可是你知道其间有多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又得加上多少偶然因素,才没让吕布一光起火来,当场把我给劈了?让我在双方正式对立的前提下去见吕布?你还是就跟这儿杀了我得了,我还能留个全尸……
  其实沮授还真没想害是勋,他纯粹就事论事。在他看起来,倘若吕布真的气势汹汹而来,能够将其说退的,除了舌辩天下无双的是勋以外,恐怕挑不出第二个人选出来啦。
  曹操闻言,不禁沉吟良久,随即一声不吭地就回营了。当晚他就写下一封书信,遣人送回安邑,信中备悉描述了一番前线的局势,然后说我这儿人手不足,请宏辅你赶紧前来相助吧——一个字都没提游说吕布之事。
  是勋私人的情报系统挺完善,可是再怎么完善,也不可能偷听到曹操跟沮授的阵前对谈,更不可能猜中曹操的心思,所以是勋接到信以后,除了慨叹自己又要出差以外,也没作别的联想。
  他光琢磨着,我与其跟后方心急,不如去前线瞧一瞧,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别的不说,刘备麾下主要将领的性格、能力,我就比你们都熟啊。
第十三章、会温氏园
  阎行阎彦明先秘密传来了吕布将至的消息,曹操听了就不禁暗中一哆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吕奉先这人战略头脑不咋地,但战术运用足堪一流,加上个人武勇为当世第一——太史子义已经挂了嘛——又是挟得胜之势而来,所部凉州百战精锐,正如沮授所说,“此辈不可力敌”也。
  当代都称孙策为“小霸王”,其实比起孙伯符来,吕奉先更似项羽,除了上述几个因素(战略不足、战术和勇武超群)外,还包括耳根软和心怀妇人之仁——这俩缺点孙伯符是断然没有的。对于这路货色,你想在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上将其击败,希望相当渺茫,必须运用计谋从内部加以瓦解,从外部加以疲敝,如陈平、韩信之败项羽也。
  曹操手底下如陈平、韩信辈不知凡几,所以就宏观而言,他并不畏惧吕布。然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曹军扼守不敢放弃之关中,前逢丧败,士气萎靡,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吕布突然伸手往天平对面放下一枚沉重的砝码,曹孟德又焉能不惊?想要击败吕布,你总得给我足够的时间筹划和布置啊。
  曹操下令前线部队随时做好恶战的准备,并且侦骑四处,以哨探吕布的动向,确定他的来期。果然到了二月将晦,小校来报,陈宫营中正在大兴土木,扩建营房——估计吕奉先快要抵达雍水西岸啦。
  刘备、陈宫虽然联兵作战,但并没有彻底地拧成一股绳,没有真正统一指挥——虽说陈宫论名位要低过刘备,终究他背后还站着吕布哪,若与益州军混编,如被吞并,吕布非得手撕了他不可。故此在雍州西岸,两军分别立营筑垒,陈宫在北、刘备在南。陈宫的兵数本来就不多,又经此前与夏侯渊一番恶战,损耗很大;而刘备则并合了张飞的近万兵马,就总数而言,大概是凉州方面的三倍有余——这从双方营垒的大小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然而如今陈宫开始砍伐、搬运树木,扩大营地范围,起建更多营帐了,这无疑就是吕布即将抵达的重要信号。
  毋庸置疑,一旦吕布抵达,必然先入新营,休整兵马,同时与刘备相见,重新商讨联合事宜。倘若双方在需求上并没有太大的龃龉,那么估计最多十日,必然会联合起来对魏军发起新一轮总攻。曹操觉得,这一仗自己未必能够扛得住,必须要后退收缩到从杜邮至镐的第二道防线啦,则距离长安城不过咫尺之遥。
  所以他等吕布一到,立刻派人前去,表示欲与吕将军于阵前一叙。吕布说行,不过得等我先见见刘益州。
  吕布和刘备的会面地点,就定在双方营垒交并之处。刘备掐准时候,提前先到了,等远远望见吕布,赶紧亲自迎了上去。这是因为就各方面而言,他都比吕布要低一些——这当然不是指个子略矮、年龄略小,而就声望论,吕布威震天下,这条时间线上的刘备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再说名位,虽然同为州牧,但吕布在王允时代即被封为温县侯,刘备是才继承了刘璋的阳城亭侯,吕布是重号的征西将军,刘备则是杂号的振威将军……
  所以刘备就紧着先迎吕布,执礼甚恭,尊称“君侯”——这也是徐庶、法正教他的,说听闻吕布此人一向倨傲,就连曹操都不敢轻易以上位者处之,您还是谦卑一些,才好把他彻底扯上咱们的战车呀。吕布对刘备的态度挺满意,一口一个“贤弟”,姿态摆得挺高,但真没故意拿架子。
  双方的商谈内容倒是挺简单,不外乎刘备痛骂一番曹操擅权,分说自己绝无叛逆之意,只为剿除权奸、拱扶汉室,希望吕布与他共行“周勃、陈平之事”。吕布问了问前线的情况,随即便切入正题,说咱们真要是打败了曹操,夺取了关中,那这地盘儿归谁啊?
  刘备当即承诺,说当然都是您吕君侯的啦,我们只需要长安以南、南山以北的狭长地带,方便从秦岭出兵东进即可,到时候咱们联兵一处,直入河南,自然天下可定,汉室可兴矣。
  刘备有些骑虎难下了。他深恨自己的根基太过浅薄,既得益州天府之国,倘若多给他两三年的时间,整合人事、安靖地方、积聚物资,他必可以与曹操逐鹿中原,争雄天下。然而这前提必然是,他所要面对的只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曹操,而不是不但稳固了中原腹地,进而吞荆夺扬、三分天下已得其二的曹操。所以刘备才在益州尚不稳固之际,仓促出兵,就为了牵绊曹操南下吴会的势头,为自己争取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
  然而虽然阵斩夏侯渊,在关中地区勉强站住了脚跟,但面前这浅浅的雍水却始终未能渡过。原因很简单,曹操已经来了,并且携带着数量远超己方的兵马,虽然经月鏖战,双方交换比几乎超过了一比二,联军方面占有绝对优势,魏军的士气未能复振,但对峙既久,己方的士气也在逐渐跌落当中。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军久悬于外,运补艰难,粮秣就快要跟不上啦。
  就在这个时候,又陆续传来了孙权已降、刘琦遁走,关羽、甘宁受阻秭归,不得寸进等消息,刘备懊丧地发现,时机已然错失,恐怕自己再没有机会马踏中原啦。
  只是他不甘心啊,劳师远征,对大后方益州的损害极大,倘若得不到足够的实利即返,恐怕真必须要“十年生聚”才可能再次北伐中原了——但是曹操会给他这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吗?曹操既得荆、扬,一旦稳固,实力亦将更上一个台阶,到那时候,就如同公孙述之对刘秀,即便连派遣刺客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频繁用出来,终究也未能挽回败亡的命运啊。
  所以刘备才会希望能够求得吕布的援军,以图雷霆一击,再作最后的拼搏。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他怎么可能不对吕布低声下气呢?吕君侯你既然想要地盘儿,那好,我把大头都给你,你就光给我留下可以出兵东向的通道便可。等到真的杀入中原,到时候回旋的余地就大了,要不要跟你撕破脸,可以到时候再说。
  商谈的结果,吕布还是挺满意的,甚至头脑一热之下,当即承诺,将由凉州兵作为主攻力量,你们益州人也很辛苦了,跟后面捡漏就成。
  然后转过头来,吕布又如约去见了曹操。
  魏军预先在浅浅的雍水上搭起了一座小小的浮桥,曹操和吕布分从两岸登桥,然后相隔丈余便对面立马。吕布可以算是单骑赴会,身后十名健将,全都离得远远的;曹操没他那么大胆子,虽然亦有十将远随,他身边却多带了一个许禇——吕布这家伙要光起火来,可不会管什么信义,说不定直接就冲过来拿人了,不可不防啊。
  刘备比吕布的名位低,可是曹操比吕布的名位高,按照道理来说,应当是吕布先向曹操行礼。可是两马才刚立定,吕布那儿还没动作呢,曹操倒抢先拱一拱手:“奉先,契阔数岁,不想今日能得再睹君颜。”
  吕布这人容貌似虎,其实性格象猫,你得顺着他的毛来捋,你横他更横,你要是以礼相待呢,他当面也就拉不下脸来。所以曹操先揖了,吕布赶紧还礼,曹操既然不论名位,而称他的表字,吕布也同样奉还:“孟德,前在定陶,君尚肥壮,何今之瘦耶?”
  曹操闻言,心里不禁微微一颤,心说不好,我说错话了。我跟吕布说咱很久没见了啊,这本是平常的寒暄之辞,可是就疏忽了上回见到吕布,还是在定陶城下,吕布来夺兖州,被自己奋力给赶跑了的时候……不要让吕布就此记起前仇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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