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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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勋闻言一愣,心说什么我的故主?我自出仕就在你曹家干啊,哪里还有什么故主?但随即心里就“咯噔”一下——“得无孔文举归来耶?”曹操微微点头。
  是勋不由得在心中大骂孔融,我好不容易把你给诓走了,让你离曹操远一点儿,你怎么偏偏不知死活,赶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回来了呢?眼瞧着曹操篡位在即,除非你幡然改图,从此闭上那张臭嘴,否则必餐项上一刀!问题你餐刀也就罢了,可千万千万不要连累我呀!
  就听曹操开言道:“宏辅可致信文举,勿再妄言妄动,否则必不轻饶。”我瞧在你的面子上,可以再给孔融一次机会,你可得帮我把他给稳住喽,别再捅什么篓子。
  是勋唯唯而退,才返府中,便急召关靖、逄纪来议。结果二人才到,他还没有开口呢,逄纪就先呈上了诸葛亮的来信。
  原来孔明此前受命安抚荆南各郡,一直跑到了最南面的桂阳郡治郴县,随即北返,这会儿他还在返回安邑的路上,估计还没出荆州地界哪。信中说,路过临湘的时候,他曾谏言曹昂,速遣精兵直取宜春,以免贼兵遁去,但可惜曹昂不听——“长公子近所信者,故荆州从事伊机伯也,然机伯虽擅民政,实不识军争之要,奈何?亮以为贼必遁也,中枢须预作防备。”
  是勋览信,不禁喟然长叹,心说孔明你所料不差,只可惜这封信还是递来晚了。他倒是不清楚伊籍一度归蜀之事,只是琢磨着,伊机伯也是南州高才,有他辅佐,曹昂或可能迂缓失机,但基本上不致大败,于此亦足。
  这要是堂堂魏王长公子,率三州兵马都被一群小叛贼给揍了,则曹家在江南的声望必然大堕,从而会引发什么可怕的连锁反应,那谁都说不准啦。
  他倒没有想到,此事却又给了曹冲一个借口。第二日曹冲便与曹髦二人再度来访,说我很担心大哥啊,姑婿乃当今智谋之士,您赶紧给大哥出个好主意吧。是勋苦笑着说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我哪有什么好主意?“何如卿等即上启大王,使召还长公子?”最好赶紧把曹昂给叫回安邑来,自然国家也稳固,他个人也平安,你们也都不用担心啦。
  曹髦闻言恍然大悟,扯着叔父的衣襟就要辞别是勋,去求见曹操。曹冲却貌似并不怎么热心,只是简单地唯唯而退。是勋心中不禁冷笑,心说果然你不但希望曹丕他们一直呆在外县,不回都城,最好连曹昂都不要回来,则曹操身边就光剩下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乃可从中取利也。
第十七章、兔死狗烹
  那日晚间,是勋与关靖、逄纪商议,该当如何应对孔融归来之事。他也不隐晦,即将昔日劝走孔融之事合盘托出,说就孔文举这张臭嘴,迟早会招致魏王雷霆之怒,从而步了祢正平一般的下场。可是他死不要紧,我大伯父为其故吏,他又于我有知遇之恩,若不伸手相救,恐怕招致“寡恩”的骂名,而若相救,会不会把自己也给折进去呢?
  关靖沉吟良久,说:“闻孔文举自蜀中归,得无为刘备做间乎?”是勋愁眉紧锁,说那就更可怕啦。逄纪乃道:“或朱建平所谓灾厄,正在此乎?主公当从魏王之命,致书孔文举,先询其真意,方可思应对之策。”
  因此是勋当晚便写下一封书信,先表久违之思,复问蜀中之情,同时拐着弯地质问孔融,说我当年跟你说的话都当是放屁吗?你着急回来是送死来的吗?
  书信遣人急递许都,结果还没收到回信,先得禀报,刘备于蜀中郊祭天地,自称广汉公。
  也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曹操都安邑,乃故魏地也,因此号魏公、魏王,吕布在凉州,即号凉公,可刘备既不号蜀公,也不号益公,却偏偏用故州治所在的广汉郡为名,号称广汉公。这明摆着要占一个“汉”字,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刘姓宗室、汉家忠臣啊——就跟原本历史上称“汉中王”似的。
  不仅如此,他还上奏皇帝刘协,附了群臣拥戴的表章,说自己为了讨伐奸佞,重光炎刘,不得已而称公,即以汉中、广汉、蜀、犍为、越嶲、牂牁、益州、永昌、三巴(刘璋时分巴郡为巴西、巴东、巴中三郡)总共十一个郡,作为广汉公国,恳请朝廷允准——当然了,这只是摆个姿态而已,其实朝廷允不允的,他帽子都早就戴上啦。
  好嘛,十一个郡,比魏国还多将近一倍。曹操闻讯,当即气得头风病发,随即校事来报,孔融在许都又说开怪话啦。
  原来刘备的表奏递至许都,群臣乃纷纷询问孔融,说你刚从蜀中回来,事先听说过这一风声吗?孔融心说我当然听说过,只是为了避免自己也在拥戴表章上署名,才特意提前一步离开而已。他嘴上却说:“汉之广也,魏、凉可得国,何广汉而不可得国?”
  有人质疑说:“朝既名汉,即立藩国亦当避其字也。”孔融当即反驳:“郡既不避,国何所避?君其难高祖皇帝耶?”想当初广汉郡这名字就是刘邦定的,你先去跟他老人家掰扯掰扯看?完了还忍不住一撇嘴:“闻君亦得魏职,首戴二冠,故体屈也。”脑袋上同时两顶帽子,所以把你的脊梁都给压弯了,就光会卑躬屈膝朝向曹操跪拜了吧?你特么还好意思自称为汉臣?还好意思指责刘备?!
  曹操得知以后,当即召来是勋,差点儿就把校事的报告书给摔在他脸上。是勋展开来一瞧,也不禁苦笑,便对曹操说:“臣已去信相询孔公,并警醒之也,书尚未复,还请大王宽限数日。”
  曹操斜躺在病榻上,脑袋上缠着布条,头疼得直嘬牙花子,当下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此贼不除,吾病终不得瘳——必要杀之!”是勋站在他面前颇为尴尬,接碴儿也不是,不开口也不好,附和不可能,辩驳则更不敢,最终只得嗫嚅着道:“大王善保贵体,既不避刀兵箭矢,又何惧小人妄言耶?”
  曹操狠狠地挤着双眼,咬着牙关,左手在榻上连拍数下,估计这一阵儿的疼痛略略过去,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来注目是勋:“宏辅,可近前来。”
  是勋本是跪坐在曹操榻前的,距离并不算远,因此也不起身,便即一抬屁股,膝行数步,直至双手扶着榻沿。曹操提起右手,覆盖在是勋的手背上,声音略略放柔,问道:“昔宏辅曾与孤云,孤若杀孔某,宏辅愿为云幼儒,今亦作此思否?”
  云幼儒即云敞,因为殓葬了为王莽所杀的师父吴章,从而得传美名。曹操问了,你当初算是半开玩笑,说一旦我处死孔融,你就会效仿云敞,以此来表示不背故主,如今还是这种想法吗?言下之意,你究竟认孔融是你的主公,还是认我是你的主公?
  是勋微微苦笑:“势所逼也,不得不耳。昔莽杀吴章,云幼儒为大司徒掾,无从援手,只得殡殓;若大王欲杀孔公,勋既备位,安敢不谏?恐欲为云幼儒而不可得矣。”请你也考虑一下我的苦衷吧,时论如此,不由得我不援救孔融。然而云敞是救不了人,所以只好收敛安葬老师的尸体,但以我的身份、地位,却必然要对你提出谏言,请求留下孔融一条残命的啊,到时候你又会如何处置我?我真有机会仿效云敞吗?
  曹操也不禁轻叹一声:“昔日孤亦曾言:‘卿便不惧为朱伯厚、蔡伯喈耶?’”我当时就说过啊,就怕你当不了云敞,却要落个朱震、蔡邕一般的下场——“师徒、主从之间,往往结党相援,此虽时流,亦朝廷之病也,宏辅岂不见此?”官场上门生故吏相互勾结、包庇,这也是东汉朝因此而衰败的一大弊病啊,你为什么还要蹈此故辙呢?
  是勋分辩道:“既然连坐,便当恩与,其恩既与,岂可背之?”从来荐人有罪,荐主是要连坐的,朝廷法度就要把双方给联结起来,那自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怎么可能悖逆时流,对于孔融之事不作丝毫表态呢?
  曹操脸上怒容骤现,但随即却又收敛了,只是微微而叹:“宏辅大才,惜乎为名所累。”
  是勋心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你靠着手中的兵马掌握权势,我无兵无勇,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名声啦,真要是名声臭了,你说我还剩下什么?最好的结局,不过回乡为富家翁而已。然而我还有理想和报复,真不想那么早就脱离官场啊!
  辞别曹操归来,一路上闷闷不乐,同时也忍不住想,难道朱建平所说的是真的?我就因为这混蛋孔融之事,将会遭逢厄难?虽说天下未定,即便曹操也不会屠戮功臣,但若因此而触曹操之怒,他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不可轻动,也必然会下诏责罚自己啊,说不定自己就得被迫靠边儿站了。而且这封建时代,臣子生死往往就在主上一念之间,真的给曹操心里留下那么大一根刺,一旦飞鸟尽,必然良弓藏,能够不兔死狗烹,那就算烧了高香啦!
  说到了,还是社会问题,还是制度问题!
  直至翌日午后,孔融的回书才始传到。是勋展开观瞧,前面寒暄的废话可以直接跳过去,就看其后的表态——孔融说了:“昔于北海得遇宏辅,年齿虽隔,却目为挚友,岂卿不知我心耶?吾世受国恩,焉敢相背?便词峰尖锐,操若无篡逆之意,又何害耶?虽然,各为其主,吾不责宏辅,卿亦勿摇我志……”
  这个时代仍然保留着传统贵族社会的遗风,所谓“君臣之分”,并不一定指皇帝与其臣民,且皇帝之与臣民之间的恩义,并不一定能够陵驾于主官与部属的恩义之上。所以孔融的意思,你初仕即在曹姓,那么跟着曹操的脚步前行,乃顺理成章之事,我是不会责怪你的。但我孔氏世受刘姓恩遇,我为天子直臣,却不可能背刘而向曹,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不要妄图动摇我的志向。
  左右“各为其主”罢了。
  接着又说,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拦阻曹操,使不得行篡逆之事。我知道能力有限,但义之所在,不得不为——至于此乃简宪和游说之功,孔融就不肯提啦,表现得完全是自家勇毅而悲壮的主动行为。
  是勋掷书长叹,知道这混蛋是铁了心,根本劝不回头了——时势如此,多少汉臣屈服于曹操淫威之下,你一无拳无勇的老诗人,来淌什么浑水?而且也不知道蜀中究竟是哪位给孔融灌了迷魂汤了,若真想反曹,继续留在刘备身边儿不完了吗?整个儿脑筋抽抽了!是勋并不反感忠臣义士,然而这种忠于一家一姓,而非忠于国家社稷的行为,却并不能使他产生丝毫的感动和同情。
  于是召来关靖、逄纪问计。关靖就问啦:“主公果欲救孔文举耶?”你放弃他算了吧。然而逄元图却说:“主公亦何爱于孔融?此不得不为耳。”
  关靖出身不高,基本上可以算是寒门单家,所以对这种官场上故主、故吏之间的无形羁绊,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并不怎么以为然。逄纪则不同,本身也是南阳大族出身(否则袁绍也未必肯重用他),非常清楚故主遇难而若不救,将会给是勋的名声沾染上多大污点。
  是,即便世家显族子弟,背主求荣之事亦不鲜见。问题是勋与旁人不同啊,他头上还戴着经学大家的冠冕呢,岂可轻易污损声名?本来就黑的家伙,不在乎多落层灰,但是勋若然辜恩,则如白染皂,人人得而目见哪。不是说世家的道德品质就一定高过寒门,但世家在道德方面的自我标榜,自我粉饰,绝对要超过寒门好多倍啊。
  听是勋的描述和分析,曹操可能很快就要治孔融的罪,你说到时候是勋是伸手救援,还是袖手旁观?倘若救援,必触曹操之怒,导致将来的宦途坎坷;可要是不救,他名声也就臭啦,即便曹操本人仍然信用不疑,但受舆论所迫,还可能久居于位吗?
  要知道随着家业渐大,曹操的屁股也开始从寒门向世家方向挪动,他不可能再跟刚起兵时候似的,肆意诛杀世家大族,基本上不顾忌士林的舆论哪。
  就连关士起都多少有点儿束手无策,只是说:“朱建平所相,果不虚也。”逄元图闻言,却突然间双睛一亮,对是勋说:“或其禳解之策,正在建平所言……”
第十八章、工人运动
  是勋觉得就连精明如关靖、逄纪,因为时代所限,教育所限,都好似被朱建平给洗了脑了,自己碰上点儿什么事儿,便说朱某所相无虚。相关孔融的问题,其实一直是悬在自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可叹自己绞尽脑汁,以为把他诓走就完事了,谁能料到他还会跑回来?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自作自受。早该算到,诓走孔融只可救难一时,而不能稳妥一世,为什么自己就跟只鸵鸟似的,孔融一走便弹冠相庆,从此把脑袋埋在沙堆里,再也不考虑这件事儿了呢?倘若预作筹谋,哪至于如今这么手足无措啊?
  好在还有关靖、逄纪可以商量,尤其当逄纪说:“或其禳解之策,正在建平所言……”是勋不禁将身体略略前倾,急问道:“何谓也?元图教我。”
  于是逄纪就说啦:“主公为曹氏姻亲,即哭祭、敛葬孔融,料魏王未必入罪也,安可比拟朱伯厚、蔡伯喈?唯因在位,斩孔令下而不得不谏,谏必犯怒。若非不谏而无能谏,则士林谤安所出?”要是你并非不肯谏阻曹操杀孔融,只是力有不逮,无能为谏呢?估计名声就不会因此遭受玷污啦。
  是勋还是不明白:“吾既在位,何无谏能?得无劝吾去位乎?”你是想让我干脆辞职不干了,那么作为白身,就没有给曹操上谏书的能力啦,救不下孔融也在情理之中。是这个意思吗?
  逄纪摇摇头:“主公为曹氏姻亲,即不在位,亦可书达魏王之前,何得不谏?”你出身、名声摆在这儿,就算无官无职,也能够直接给曹操上书啊,光辞职管蛋用?随即揭开谜底:“弘农、南阳有疫,若即得感而卧,耳不闻信,口不言事,手不能书,斯可不谏也。”
  是勋这才恍然大悟——不错啊,装病确实是一条妙计。到时候我跟榻上彻底起不了身,要有多反人类的思维才会埋怨重病之人不救孔文举啊?说不定后世还会作如此评价:“是勋为孔融故吏,时染疾僵卧,乃不能救。若使谏之于操,或孔融能得不死耶?此天意乎?”
  正待抚掌赞叹,关靖却提出了反对意见:“计虽妙,而时难择。若其久病,或应时而病,岂无人疑?”装病是条妙计,但可惜时机很难把握,你要是病得早了,然后一直拖着不肯痊愈,直拖到曹操杀了孔融,或者临时得讯,就在曹操杀孔融的前夕才突然病倒,你当别人都是傻的呀,还瞧不出来是装病吗?
  除非时间卡得很准,比方说你病倒个七八天,病势正沉重的时候,曹操突然斩杀孔融,然后等孔融死后又七八天,尸体都凉了,别人都给他落了葬了,你的病势才有起色,那或许不容易招惹怀疑。可是,你能确定曹操什么时候杀孔融吗?
  而且——“若魏王下令,传至许都,须三五日;御史从命,朝廷定计,又三五日;或不即许都正法,而囚至安邑,再须六七日……其间半月有期,而主公始终僵卧,竟不之闻,亦难矣。”孔融终究是朝廷大臣,又名满天下,即便想杀他也没有遣一介使往,到地方就开刀的道理,从曹操下令到最终砍下他的脑袋,且得好些天哪,你什么重病啊,就一直不得好?
  当然啦,以这年月的医疗技术,也真有好几个月甚至好多年不愈之疾,但除非始终昏睡不醒,就不信那么大个事儿没人肯告诉你,你也没力气提笔给曹操写信,甚至连口述让人记录都不成。可真要昏睡个十天半月的,这得多重的病啊,“病来如山倒,病如若抽丝”,直接今年内你就告别政坛吧。
  关靖提出自己的疑虑,逄纪却不禁哂笑:“谋之深则计之迟,算之密则事必不成。但总规划,临时机变可也。”除非你能够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否则咱们就只能这么办,具体细节,可以走一步再算一步。
  关靖还是摇头:“且再筹思。”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还是再多想想吧。
  话正说到这儿,突然门外传来鱼他的呼唤声。是勋正在心烦意乱,忍不住就一拍桌案:“吾正繁忙,何事烦扰?”没见我找两位高参过来,关起门来密谈嘛,有什么事儿必须这会儿过来打搅我?
  鱼他压低声音回禀道:“城外别院送……来……大事,必奏主人!”
  是勋也没听清楚究竟送了谁或者什么东西过来,有啥大事,正待呵斥,关靖却说:“鱼他久随主公,非不识轻重者也,可即召问。”是勋这才“哼”了一声,唤声进来吧。等鱼他一进门,他就急切地问道:“别院送何物来?”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别耽搁。
  鱼他躬身道:“送曾二狗来……”是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心说曾二狗又是虾米东西了,能吃吗?随即醒悟:“彼来何为?”仔细打问,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儿啦!
  原来这个曾二狗,本为河东郡北屈县庶民,后因匈奴侵扰,被迫流亡临汾,在县中采煤为生。是勋担任河东郡守的时候,偶遇此人,听他说家乡壶口山下矿藏丰富,于是便加以资助,派他返回北屈去开了一家大大的(当然是按这年月的规模而论)煤业公司——也是在曾二狗的矿上,是勋发现了璞玉贾衢贾梁道。
  正经说起来,这公司不是是勋控股,前期投入包括资金和人力,资金主要来自河东府库,也有少量是勋自家贴补,第一批人力则为南匈奴所遣返的汉人,挑选其中并无一技之长,甚至连地都不怎么会种的,直接发去矿上做工了。然而人工挖煤本来就很辛苦,加上这年月也毫无安全生产的概念,曾二狗更把这些官奴当工具用,结果没几个月苦力就死得差不多啦。好在那时候是勋已然基本镇定了南匈奴,掳得大量匈奴生口,便也尽数填进到这个炼狱中去。
  煤炭本是一种划时代的能源,问题这时代挖掘技术低下,配套的加工技术亦不完全,产量低不说,产品的质量也很糟糕。若以煤炭烧火锻铁,因为其中含硫量太大,会导致成品坚脆,容易折断,所以主要用来锻炼铁制农具,产量也不可能高;若以煤炭充作燃料取暖,壶口煤矿挖出来的不是无烟煤,烟尘太大,富人不敢多用,穷人仍然用不大起。所以是勋当时开了这家公司,只为解燃眉之急,充实府库,真想靠煤矿发财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在意这家产业,离职的时候就直接将其交付给下任郡守了。此际经过他的治理,匈奴已定,河东粗安,生产力有所发展,煤矿上那点点收入,就没谁瞧得上眼啦,所以新任郡守也并没有花什么力气去整顿、管理。
  只是瞧在是勋的面子上,给了曾二狗一个百石小吏的头衔,每年额定税赋,你只要按时按量交上来就成,郡府彻底放手。并且遵从是勋的前例,掳得胡人往往送去矿上,就连牢狱中的苦刑犯也干脆发去煤矿送死。
  曾二狗就此发达起来,还利用是勋的名声,跟拓跋等部搭上了线,输出少量煤炭和劣质兵器,换来拓跋部在征服战争中所俘获的别部鲜卑,以及乌丸、匈奴等劳力。没有了官家的约束,这个黑心煤老板开始肆意胡为,渐成北屈、皮氏等县一霸,为了追求产量,他更是往死里用那些苦役——反正人若少了,还能去拓跋部索要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勋还在的时候,矿上汉、胡杂半,又有数百郡兵镇守,没出什么大问题。等到了这个时候,汉人都死得差不多啦,偶尔剩下几个,也都是郡府里押来的亡命之徒,大量胡人受尽残酷剥削、压迫,遂暗中串联起来,密谋举事。
  曾二狗这家伙虽然心狠手辣,脑筋却并不十分好使,眼瞧着郡府逐渐将镇守兵卒调走,他就从周边各县招募了一批流氓无赖,组建私人护矿队。问题这些流氓无赖虽然嚣张跋扈,却只惯于欺压良善而已,无论勇气还是勇力,都跟在草原上畜牧、狩猎甚至抢掠为生的胡人完全没法比。
  于是最终胡人们在一个汉人苦役的领导下,一朝举事,护矿队顷刻四散。曾二狗算是命大,当时不在壶口山矿场,而正应邀前往附近一家大户去吃喜酒,仓促闻讯,也不敢回去接老婆孩子了,便即狼狈而逃——其家人皆为叛胡所虐杀。
  他一开始逃到皮氏,遣人去探听矿上消息,还打算奏报河东郡守杜畿,派兵剿杀,结果听说什么,那些胡贼挟裹了全矿上的工人北上,所过村落,尽数屠尽,估计是想杀出一条血路来返回草原上去。这就已经不是普通地方上的劳资纠纷啦,而变成了叛乱,曾二狗知道就连郡守也无法庇护自己,只得匆匆潜逃来安邑,求是勋给他做主。
  是勋闻报大惊,当场就把桌案上的水杯给掫地上了:“此贼还敢来见吾?!”你什么意思啊?想把事儿往我身上扯,让我给你遮风避雨?离开河东的时候我怎么告诫你来着,不要把工人往死里用,谨防生乱,你是完全没往心里去啊!我不见他,给我用乱棍打将出去!
  “且慢。”关靖赶紧伸手拦阻。他对是勋说,这曾二狗是你发掘出来的,也是你推荐给郡府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便他不上门求告,你也终究脱不了干系啊。好在他比郡县的奏报提前到来,方便咱们查明白情况,预筹应对之策——这时候怎么能轰他走呢?赶紧叫进来把事情的始末经过都问个清楚才成啊。
  是勋强按胸中怒火,冷哼道:“命其膝行而入。”
第十九章、擅出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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