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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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直奔驰到被射死的羚羊尸体边,才仓促停步。随即马上跃下一个人来,毡帽、皮裘,深目而卷须,相貌大不类中原人士。那人瞧了一眼羚羊的尸体,只见一箭正好插在羚羊左眼眶内,直透入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膂力极为强健,俯下身来,双手揪住羚羊一侧的双腿,猛一用力,便即扛上肩头,然后单手牵马,步态矫捷地向来处奔去。
  约百步外,一匹高头大马昂然而立,遍体雪白,唯额头和小腿上有小片黑色杂毛,端的雄健无比。毡帽人一歪肩膀,将羚羊投掷在马前,随即单膝跪倒,用并不娴熟的汉话大声禀报道:“凉公神射,正中羊目!”
  马上之人,自然便是大汉天子钦封的凉公吕布吕奉先了。这时候的吕布并未着甲,头上只束着金色小冠,身着五彩锦袍,着合裆裤,蹬着一双羌人贵族常用的羊皮厚靴——靴子踩在马镫里,自从在兖州吃了太史慈一个闷亏以后,吕布再不敢自恃善驭驽马啦,也下令军中皆用马蹬。
  吕奉先瞟了一眼地上羚羊的尸体,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此易事耳。”将鞭一挥:“李越,孤欲尝汝之炙也——归营。”
  那毡帽人乃西域胡种,自称本是精绝国的王族,其国为鄯善所灭,他千里迢迢东行请求汉朝发兵救援,不慎陷入羌中,旋被羌酋献给了吕布。当时武威大姓李越背反,为吕布率军剿灭,为记此事,就干脆给这个胡人也起名叫“李越”了。
  此胡无他能也,弓马不熟而膂力颇健,粗通汉话但谀词如涌,最大的本事是擅长烤炙野味,深得吕布所爱。为此召为侧近,日常带在身边。
  当下一主一仆,一骑一步(李越还得继续扛着羚羊啊),迤逦东行,不多远便返回了宿营地。部曲、属吏恭迎吕布入营,有那熟悉凉公习惯的,赶紧用西域的琉璃盏斟满了蒲桃酒(即葡萄酒),跪着奉上。吕布下得马来,单手接过,轻轻晃动,蒲桃美酒,其色如血,沁脾的幽香袭来鼻端。于是一口饮尽,然后长长地吐一口气:“此酒甚美,可命车师后王再贡。”
  有幕僚快步趋前,躬身禀报道:“主公,子敕先生正在营内,求见主公。”
  吕布闻言不禁皱眉:“他如何知孤在此?”这混蛋怎么追这儿来啦?真是一刻都不得清静!
  吕布是四个月前受封凉公的,他的大本营本在汉阳郡治冀县,但汉阳却并不在朝廷所封凉国五郡之内,因此便西移至金城郡。时杨阜任金城太守,不大乐意跟吕布同城——那家伙对民政就是个二把刀,还刚愎自用,习惯指手划脚,与居同城,我还怎么施政啊?杨义山脑筋一转,计上心来,就利用吕布崇拜霍去病的心理,建议说:
  “允吾位偏,不便治凉国也。孝武皇帝元狩二年夏,再使冠军侯击河湟,降浑邪王,乃筑令居塞以定羌,即今令居县是也。彼县北通武威,南连金城旧治,居于要地,商贾辐辏,可立为都。”
  杨阜的表弟姜叙明白表哥的心思,也赶紧进言吹嘘道:“令居近于丽水,所谓‘金生丽水’,金城以此得名。凉州位西,五行属金,金而得水,大吉也,主国兴盛。”
  吕布一听,这话有道理啊,便即定都令居。其实比起允吾来,令居的城池规模和人口数量都要差很多,但对于吕奉先来说,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城小咱就增筑,人少咱就迁民——杨阜是踏实了,跟在吕布身边的姜叙却主持扩都事,累了个半死,乃至当面对表哥说:“君当德吾。”你要感谢我啊。杨阜只好连连作揖:“伯奕高义。”
  扩建城池,迁移民户,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情,吕布呆在烟尘蔽天的工地里实在气闷,就时不时地出城游猎。好在丽水周边大片的草原,猎物很多,吕布最远跑出六七十里地去,回回都能满载而归。
  不过今天这趟还真不是仅仅为了打猎才出的城,他是为了躲人。躲谁呢?正是属吏前来禀报的那位“子敕先生”——乃刘备麾下谋士秦宓秦子敕是也。
  秦宓的来意,就连吕布都能猜得到,那是为了游说自己与益州合兵,共伐曹操。吕布没打算去打曹操——起码最近还没这心情,就战略上而言,也既没有紧迫性,亦缺乏优良态势——可是也不好跟刘备撕破脸,耍口才吧,手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秦子敕的,没办法,他只好以打猎为名,干脆躲了。
  因为前不久,他才刚与刘备南北对进,攻灭了武都郡内的河池氐,斩杀“兴和氐王”窦茂。吕布是个比较讲感情的人,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比较讲面子,这才跟刘备联了一把手,怎么好意思把人家的使者轰出门外去呢?尤其刘备还挺识趣地把窦茂的首级都交给了吕布——虽然吕布一转手就把首级送去安邑邀功,这事儿刘备就不知道啦。
  可是没想到,躲来躲去,竟然躲他不掉,秦宓不知道哪儿得着的消息,脚跟脚地就追到吕布打猎的宿营地来了。吕奉先闻报,不禁暗怒:我国中必有与刘备暗通款曲,为探消息者也,返城便当使姜伯奕严查之,务必割此毒痈!
  ——估计姜叙听了这命令能哭出来:主公啊,你手下就没别人了吗?我还要忙着扩城呢,你是想把我给活活累死不成吗?!就算陈宫滚蛋了,缺了左膀右臂,也没有把活儿都压在我们几个肩膀上的道理呀!
  既然秦宓追了过来,吕布也不好再避而不见,只能捏着鼻子,入帐与秦子敕见礼。等坐稳当了他就说:“为令居新筑,尘嚣闷人,故此出猎散心也,却使子敕先生追赶至此,孤之过也。先生既来,孤新猎一羊,可炙之以奉先生。”拿吃食能不能堵得上你那张嘴呢?
  秦宓微笑拱手:“凉公有赐,宓不敢辞。乃知凉公心闷,不当再言国事,闲谈轶闻可也。”吕布说什么,要跟我聊闲天啊?那太好了——咱们聊点儿什么好呢?
  秦宓突然就问了:“是宏辅名满天下,惜乎宓不得与见也,闻凉公与其有旧,然否?”
  吕布说没错,我是跟是勋见过几面,这个人嘛,怎么说呢——“允文允武,当世才杰,若使为将,可定边塞,若使为相,国家大治。”其实他心里说,是勋最厉害的就是他那张嘴,倘若他在这里,我哪儿还用得着躲你啊?
  秦宓笑道:“宓虽未识,慕之久矣,亦颇闻其事。或云昔在幽州,率军定平,公孙康责以无罪而伐,是宏辅乃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未识此事,有诸?”
  听到这句话,吕布当场就把脸给沉了下来。
  他也不傻,秦宓的意思自然明白。想当年是勋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理由讨伐公孙康,他跟曹操是穿一条裤子的,将来会不会用同样的理由,怂恿曹操来讨伐我呢?
  秦宓游说吕布,不外乎两个理由:一,曹操将要篡汉,身为汉臣,必须跟他誓不两立;二,曹操异日必伐凉州,若不先发制人,恐将为其所害也。对于前一个理由,吕布总是自欺欺人地分辨,说曹操尚无篡汉的实际行动,如今他还是汉相,身为汉臣,不当敌视之;对于后一个理由,吕布则借口曹操对自己挺不错的,将来未必再会兵戎相见,从而婉拒益州的联合意愿。
  所以今天秦宓过来假装聊闲篇,实际是告诉吕布,由其臣乃可见其主,是勋就是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性子,你怎么敢保证曹操将来不拿你当公孙康?
  吕布闻言,不禁意动……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帐外突然响起一声朗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壮哉斯言!”
第二章、九江处士
  是宏辅昔日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秦宓提起此事,吕布不禁悚然而惊——虽然他此前并未听说过这事儿,是真是假,也还无从判断。
  不过吕奉先脑筋并没有那么好使,能够当即明了秦宓道此“轶闻”的用意,那就已经很了不起啦,根本无法在顷刻之间,便即分析出是勋当日的心态,以及将会对自己造成何种影响。吕布更主要想到的是:
  秦子敕这狗头,诡言闲谈,而实说我——我该怎么回复他才好呢?
  正在此时,忽听帐外一人长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壮哉斯言!”吕布闻声不禁大喜:“子翼归来矣!”真是才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秦宓呢,老天爷就把他的敌手给派过来啦!
  要说吕某麾下,能言善辩者乃以此人为先,指白道黑,嘘枯吹生,几不在是宏辅之下也,秦子敕如何是他的对手?天幸他才使安邑归来,乃可为孤解此难也。
  当下吕奉先长身而起,连连招呼那人进帐。秦宓倒不由得一惊,心说这是谁啊?竟得吕布如此看重?别说杨义山、姜伯奕了,就算陈公台尚在,亦不至于使吕布起身相迎也——看起来,我家在凉州的情报工作缺口很大……
  他当然想不到,若非自己正在帐内,一句话逼得吕布哑口无言,吕奉先也不会如此殷切地期盼此人到来。
  于是转头望去,只见帐帘一挑,进来一名士人。此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论其相貌,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一个小字——脸短而狭,眉疏而分,细眼扁鼻,窄口微须,连身量、脑袋直至五官,貌似都比旁人要小一号,但配合起来,倒也并不显得难看,反而格外清隽。此人穿一袭素白的深衣,戴着黑色巾帻,却未加冠,腰系布带,足蹬云履,只是平民或者乡间小吏的装束。再细看,足底有泥,衣襟着土,风尘仆仆,似乎才经远路而来。
  既然吕布站起来了,秦宓也只得起身,拱手向来人行礼。那人微笑还礼,口称:“得非广汉秦子敕先生否?适闻先生所言是宏辅之高论,由衷感佩,贸然发声,请恕失礼之罪。”
  秦宓心说什么“由衷感佩”?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为是勋洗地吗?我倒真想听听你的高论呢。不过在此之前,先得搞明白,阁下究竟何许人也?
  吕布伸手一指:“布来绍介,此布之师友,九江处士蒋子翼是也。”
  这位蒋子翼,确实是专程跑来问难秦子敕,顺道帮是勋洗地的——因为他本身就是曹家派到凉国的间谍。
  且说昔日是勋出使凉州,坑陷了陈宫,并且与杨阜、姜叙结成统一战线以后,便即返回安邑。可是回程的路上,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吕布乃猛虎也,又居于胡汉杂处的凉州之地,恐怕比起刘备来,更为曹家心腹之患,杨、姜等人真能约束得住他吗?况且杨、姜等人主要代表着凉州士人的利益,具备一定的地方保护主义倾向,遇事果然能够第一顺位考虑朝廷,或者考虑曹家吗?不行,我必须往凉州派个自己人过去,既方便沟通消息,也可就近监视彼等。
  可是究竟派谁为好呢?这不是往外国派驻大使,此人必须得经过杨、姜等人的推荐,得入吕布幕府,表面上算是吕布自己的部下,而暗中为间。所以这个人选必须具备三项要素:一,智谋深广;二,能言善辩;三,非曹氏故吏也。
  要说多智而能言之士,其实是勋囊中有不少备选,比方说弟子诸葛孔明,比方说才自荆州归降的马良马季长、傅巽傅公悌,自扬州归降的阚泽阚德润,等等。但问题这些人皆已出仕曹氏(或者出仕朝廷,那跟出仕曹氏有区别吗?),还怎么可能取得吕布的信任呢?
  左思右想,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只得在返回安邑以后,去寻荀攸、贾诩等人商议。最终荀公达提出来一个备选来:“前蒋子通(蒋济)言及有族兄蒋子翼,九江处士也,或可当此重任,宏辅何不就子通问之?”
  是勋闻言不禁一愣啊,心说蒋子翼这名字好熟……难道是蒋干?!
  根据史书记载,蒋济乃“楚国平阿人”也,其实就行政区划而言,这一说法是有讹误的。西汉初刘邦即封其弟刘交为楚王,传八代而国除,旋宣帝封其子刘嚣为第九代楚王,再传三代,至王莽时绝;东汉朝则由光武帝封其子刘英为楚王,在位近三十年,因被告谋逆而徙丹阳,翌年自杀——所以说,从汉明帝时代就已经没有楚国啦,他蒋子通哪年出生的?难道还能是一百三十多岁的老人瑞不成吗?
  楚国既除,平阿县乃归属九江郡所辖,所以正经应该说蒋济是“九江郡平阿人”。而蒋干根据记载,也是九江人,两人不但同样姓蒋,表字里还都有一个“子”字——以前怎么就没能想到,这俩会是同族兄弟哪?
  那么蒋干这家伙究竟靠谱不靠谱呢?“蒋干盗书”的桥段,自然是小说家言了,理论上他不大可能是戏台上那蠢到姥姥家的白鼻子小丑。根据《三国志》裴疏引《江表传》所载,曹操“闻(周)瑜年少有美才,谓可游说动也”,于是秘密地派蒋干前去说降。二人见面一番对答,包括后来周瑜领蒋干看其营中兵马器械,都跟演义上差不太多,只是没有“盗书”之事。观营之时,蒋干只是笑,“终无所言”,回去以后就对曹操说,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光靠耍嘴皮子是说不动他的。曹操只索罢了。
  是勋是个惯于耍嘴皮子的,所以他很清楚,嘴炮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产生效果的,尤其当面对周瑜这种既精明,又有自己明确主见的家伙,蒋干劝不服周瑜(或者瞧对方那神情,听对方那言辞,压根儿就不打算多费唾沫星子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没有“盗书”,还真不算丢脸。
  他前世对于演义和正史相龃龉的内容格外关注,所以还能基本上背得出《江表传》里的这段叙述,开篇就说:“(蒋)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也就是说,这人有学问,有口才,起码在淮北地界很少有士人是他的对手。啊呀,是勋心说我当初跑九江去见太史子义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跟他打问一下这个蒋干呢?
  于是即从荀攸所言,去找了蒋济。蒋子通曾在鲁肃麾下担任功曹,后鲁肃伐吴东迁,他继任为庐江太守,魏国肇建,入安邑为兵部侍郎,乃是荀攸的直接下属。说起来也真巧,是勋才刚开口一问,蒋济就笑:“子翼时在都中也。”
  于是蒋干千里迢迢从九江老家来到安邑,这征尘还没洗净呢,就有好事临门了。根据蒋济的介绍,蒋干在九江颇有盛名,故此自视也高,不愿为州郡吏也,认为以自己的本事当做朝官,所以还一直是白衣“处士”。这回因为族弟蒋济得以进入魏国中枢为官,所以他才前来投奔,寻找入仕的机会。
  是勋一听有门儿啊,此人既有野心,或能为我所用。于是亲自前去拜访蒋干,面谈之下,觉得此人确有一定的长处——搁游戏里,智力值上80是稳稳的了。随即他便与荀攸、贾诩等人聚在一起,向蒋子翼面授机宜。
  蒋干一开口就不同凡响,上来便问:“公等欲如何吕布?”你们究竟想怎么对待吕布?这是我前去凉州卧底的重要前提。倘若你们想要彻底剿灭吕布,那么算了吧,我可不愿意去做死间。
  是勋闻言,即对荀、贾二人使一个眼色,然后笑对蒋干:“羁縻之耳,或可使为窦融也。”窦融曾经割据凉州,后归光武帝,成为开国功臣,最盛时其一门显贵,有“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你明白当前时势,魏王迟早称帝,那他就是光武,吕布可为窦融也。
  蒋干心说我要是瞧不清曹操有篡位之心,我还不来安邑呢,肯定跑许都去啦。既然不打算彻底消灭吕布,而是要羁縻他、收服他,那我倒是可以去跑一趟,为公等立此功劳。是勋当即砌词吹捧:“使窦融朝汉者,马伏波(马援)也,君可立伏波不世之勋!”
  蒋子翼被是勋捧得有些飘飘然,当即应允,便揣着是勋的荐书奔了凉州,去投奔姜叙。姜伯奕当即把他引荐给吕布——当然不能说是是勋介绍的,只说乃九江上士,与自己颇有些渊源,故此千里来投。
  蒋干颇善言辞,分析天下大势头头是道,吕布当即对他刮目相看,而且这人还善于拍马,谀词如涌,那吕布就更找不着北啦。吕布当即便以要职相授,却被蒋干婉拒了。蒋干心说万一说不通你,你将来不归曹,我挂着凉国的职务就不方便跑路了,必为时人所讥也。嘴上却表示淡薄功名,此来只为佐公平靖凉州,并取西域,以成“定远之功”。
  吕布最佩服的人,一个是霍去病,一个就是班超,听了这话更是骨头都轻了,于是便征蒋干为师友,日常是言听计从啊。就在前不久,他刚派蒋干带着窦茂的首级前去献给曹操,顺便窥探安邑动静,结果蒋干还没回来,秦宓就先到了,他正郁闷呢——若吾之子翼在,岂容秦某妄惩口舌?
  故此今日一听说蒋干回来了,吕布喜不自胜,几乎便要亲自出帐相迎。他就等着瞧蒋、秦二人唇枪舌剑大争辩的好戏哪!
第三章、天命天姓
  秦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蒋干的名头。
  这一来是因为蜀地闭塞,秦宓生于广汉,此番使凉还是头回离开益州,而益州先是刘焉父子割据,断绝贡路,继而又为刘备所据——刘备倒是想着往外打呢,问题曹家两面包围,北方凉州也属边地,故此与中原亦相隔绝——所以秦子宓先生的见识还真不见得有多么广博。
  二来呢,其实蒋干本人的声名也未见得有多响亮。
  这年月士人若想扬名,哄传天下,有三条途径可循:一是为名儒弟子,比方说是勋为郑玄嫡传,给他名声方面加分儿很多,蒋干却缺乏一位享誉士林的名师;二是曾任高官显宦,蒋干也不具备这一条件;三是与名人有所互动——在原本的历史上,若蒋干不曾奉曹操之命去见过一回周瑜,估计史书上连他的名字都留不下来;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呢,虽已投吕,时日尚短,还并没有轶闻传世。
  所以说什么“九江上士”,也就跟淮北小片地区(九江郡为主,也包括部分庐江郡和广陵郡)当中,蒋子翼薄有浮名,而放诸广袤的中原大地,那真是识者寥寥——更何况本来就对中原情势不是非常了解的秦宓了。
  所以秦宓对蒋干的态度,完全因吕布的态度而来——此人貌似深得吕布信任,则若能难倒此人,必可动摇吕布之心也。当即恭敬见礼,与蒋干在吕布身边,一左一右对面而坐。随即秦宓就问啦:“是宏辅之言果令先生感佩否?吾以为此横蛮之语也。”
  蒋子翼微笑摇头:“是何言欤?此言乃可与昔日陈汤‘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相伯仲,显中国声威者也,孰言横蛮?”
  秦宓皱一皱眉头:“愿聆高论。”我先听听你有什么狡辩吧。
  蒋干瞟了一眼吕布,随即转向秦宓,沉声道:“子敕先生以为横蛮,乃错认‘卧榻’之指为幽州也,而‘他人’所指为平州也。”秦宓说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是勋认为公孙氏在其侧边,是为威胁,故此才必要发兵剿灭吗?
  蒋干摇头:“先生误矣。幽、平并中国也,相与为邻,何言威胁?是宏辅为郑门高足,名满天下,安能遽道此语?便道此语,安能使先生听闻?”就算他再怎么不要脸,类似的想法也只敢在私底下吐露,怎么能够传到你的耳中?“实‘卧榻’指中国也,‘他人’非公孙氏,而高句丽也……
  “公孙氏为中国守其东北,与句丽相邻,而不能保土安民,反使句丽侵扰,致绝乐浪,垂十数年,才使柳子刚守之,此非失德乎?是故是宏辅乃以此语譬之,并责之也。此春秋尊王攘夷之义,何得谓以横蛮?”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责备公孙氏,怎么能让高句丽蛮族在中国邻近地区大惩淫威,而多年未能平息祸患呢?如此失职之辈,又岂能不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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