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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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吕布真那么容易跟昔日的匈奴人一般,很快就能平定西域吗?如今的西域跟那时候可不同啦,当时大小国家数十个,力量分散,乃可逐一击破,如今相互兼并之下,相当于中国一郡甚至一州的大国就有七、八个,吕布且得打上好多年哪。好吧,就算他运气好,能够很快平定西域,治理尚须时日,哪儿那么容易就率领西域各国兵马回来侵扰中国呢?再退一步,就算他真来了,那么到时候派兵堵塞玉门通道,跟咱们这几年就发兵去跟吕布争夺凉州,究竟哪个比较简单一些?
  贾诩听了是勋的解释,不禁笑道:“宏辅乃欲纵寇,以待后人乎?”你是想把困难的问题扔给以后人来解决吧?
  是勋笑道:“汉室陵替,中国分裂,今之户口较永元间三不存一。但使魏王芟夷群雄,复归太平,二三十年间必臻大治。则中国愈强,而西域未必更强也,又何惧吕布?”只要咱们把中国稳定下来,实力自然会越来越强,还有必要担心后人打不过吕布吗?
  他嘴里虽然这么解释,似乎只是为了把吕布从中原给诓跑喽,以便国家尽快统一,生产尽早恢复,其实跟心里想的还并不完全一致。某一势力占据了西域,确实可能会对中原王朝形成一定的外患——虽说烈度比北方游牧行国要低得多了——比方说后来的吐谷浑、高车、柔然、突厥等等,就此而言,荀攸等人的顾虑不为无因。但具备后世两千年历史经验的是勋知道,中国之祸,主要在北,北而并西,祸始惨烈,除非吕布拿下西域以后还不满足,进而发兵平定漠北,否则那真造不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尤其以中原王朝传统的羁縻、监护西域各国的政策,最多也就派几千驻军守在那儿,若真有强大外部势力介入,根本是拦不住的。然而要命的是,自宋以前,足够插手西域的外部势力,大多是从漠北而来,也就是说,吕布自西域而取漠北,这只是一个从来也没人完成过的历史假设,而漠北游牧民族并吞西域,却是即将反复兑现的历史事实。
  还是那几个名字:吐谷浑、高车、柔然、突厥,再往后还有回纥、契丹,直至蒙古……
  是勋知道,这一系列西迁潮流,不到一百年后就会开始上演啦,鲜卑、柔然、高车、厌哒等部族将陆续从漠北草原杀向天山南北,在西域地区展开长期争夺。在这些野蛮落后的游牧民族面前,什么车师后王部,乃至焉耆、龟兹、鄯善之类,所有如今的西域大国,都几乎没有一丁点儿的抵抗能力,很快就被推平……
  与其让那些游牧民族去占据了西域,反复蹂躏丝路,那还不如让咱们汉人去占了哪。吕布不管再如何粗蛮无学,他终究还是汉人不是?肯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汉文、汉字,中原文明,还能在广袤的西域大地上占据统治地位,即便日后被同化,被融合,也必然留下难以彻底磨灭的印迹啊。
  那才是足以影响后世的重要遗产。
  再说了,丝路难行,光有个西域,就真那么容易东扰中原吗?就算偌大的西辽,一心东进复国,不还是跑半道上就铩羽而归,没伤着女真人一根汗毛……
  所以基于以上考虑,他才会建议蒋干把吕布往西域引。其实原本他就以重建西域都护为名,想把吕布的目光引向西方,荀攸、贾诩等人想要趁此机会谋夺凉州。倘若吕布真的陷身西域,一时赶不回来救凉州,最终他还不得留在西域吗?无论凉州还是西域,都终究不是徐州,哪儿那么容易把擅长机动的吕布给团团围住,进而使其将领缚之请降啊?与其将来在西方兵连祸结,长久无法平定,还不如让吕布主动迁往西域,把凉州给让出来哪。
  当然啦,某些想法是构建在未来历史的基础上,他不可能跟荀、贾等人解释,只好说——“布据西域,不足为祸,亦可安中国也,君等勿忧。”
  蒋干蒋子翼就这么着怀揣是勋的秘计,跑凉州来游说吕布了。但他终究并非普通说客,而是“间者”,不可能到地方马上就劝吕布或者降曹,或者西走,他必须先好好地观察、了解吕布,同时也争取赢得吕布的信任,那说出话来才够分量。
  就表面上看起来,吕布倒似乎确确实实地信赖上了这位蒋子翼先生,但通过观察,蒋干也发现这位吕凉公天性骄傲,不甘屈于人下,估计说动他降曹的可能性非常之低。蒋干私下也与杨阜、姜叙等人商谈过,那些凉州士人都认为吕布不但并非命世之主,就连普通地方官也当不好,要不是他乃朝廷钦命的凉州牧,进而凉公,大义名分在握,杨、姜等人才不会侍奉他哪。这些凉州人之所以辅佐吕布,主要目的是安定乡梓,还真没想傍着吕布去做成什么大事业。
  所以说,估计吕布不肯降,而想靠着凉州与曹操相对抗,只要不让他跟刘备联起手来,应该胜算也不大,这一点乃可无忧。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试试是勋所授的第二条计,把吕布往西域诓吧。
  正巧今天吕布诚心问计,蒋干仔细斟酌了一番利弊得失,终于将此言和盘托出。
  不过看起来,吕布对于这条计策并不怎么感兴趣,当下一皱眉头:“孤中国人,安能王异国?”
  蒋干以退为进,趴下来再度稽首:“是干妄言,主公恕罪。既主公不欲闻此,干乃告退。”
  吕布赶紧捉住他的手,说别介啊,究竟为什么想让我去西域为王,拜托你说得详细一点儿,真要是有道理,我吕奉先也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啊。
  于是蒋子翼微微而笑,便即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主公中国人也,必留中国,则或君或臣,岂有他哉?公之建也,为使魏王晋爵耳,非久制也。魏王因公而王,因王而异日必帝矣,主公安可仿效?况自秦乱以来,异姓而王者,无不首身异处,主公而欲王中国,可乎?”
  你既然要呆在中国,那么只有两种身份可以选择,一是皇帝,二是臣民,既然当不成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向未来的皇帝曹操屈膝呢?你想一直当公爵?那是不可能的,这本来就是一个为了让曹操可以进位为王的过度性临时设置,不可能长久。你想当诸侯王,那也不可能啊,你想想看,自从秦末大乱以来,异姓而封王的,哪个能有好下场?
  汉初所封异姓王,几乎全都被刘邦给剿灭了,诸吕受封为王,也陆续地掉了脑袋。想在中国当异姓诸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若不王中国,而王异国,则史有所载,皆可保安也。”
第六章、王异国生
  蒋干按照是勋所教的劝说吕布,说您赶紧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吧,想在中国长久割据,那是没可能的,异姓而王者,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除非你跟曹操似的,能够继续前进,去做了皇帝。
  “昔主公奉诏讨董,若能固守长安,使李、郭不入者,或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王而帝也。即走,时州郡割据,兼弱讨昧,亦大有可为,惜乎为陈公台引入兖州……”趁机再刺陈宫一刀,倒要瞧瞧他还有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魏王当世之杰,不在主公之下也,得时因势,乃至今日,主公已难与之拮抗。既不愿降,又不可战,何如西走?”
  因为去异域做王,是可以保全性命,并得长久富贵的啊。比方说——
  “赵佗,真定人也,随任嚣南攻百越,未及返师而秦已亡,遂王南越。高皇帝使陆贾说之,使臣于汉,各保疆界,传之四世,始为吕嘉所篡,汉师伐昧,国亡。
  “庄蹻,楚将也,率军入滇,而后路为秦所断,遂王夜郎,于西南夷中为最大。及汉破南越,夜郎王始震恐,乃请臣置吏,国入于汉矣。
  “再者,呼韩邪匈奴单于也,臣之于汉,而宣帝使居诸侯王上,是亦王也。乃知王于中国则不可,王于异国而可也。主公果能率师而西,赍汉诏,名复西域都护,则诸国必喜而从之。逮魏代汉,乃自请归凉州,曹操必惊而不允,再请王西域,必如所愿。所在偏远,遣使朝之可也,何劳主公尊膝?”
  你打着重建西域都护的旗号跑西域去,西域各国肯定都很高兴啊,必然乐于听从你的指挥。等到曹操篡汉称帝以后,你上书请求重返凉国,那曹操哪儿肯答应啊,再趁机要求在西域称王,则曹操两害相权取其轻,必然应允。因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啦,所以你完全可以派遣臣下隔三岔五地去朝觐魏主——你不是不愿意向曹操屈膝吗?自在西域为王,根本不去见他,自然就不必要屈膝啦。
  吕布听到这里,双眉微挑,多少有些意动。蒋干趁热打铁地继续游说:“主公不愿异国为王,无乃以为贫瘠之地,不足资供耶?古谚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异国为王,与中国为臣妾,孰良?况主公近得贡奉,当知西域非荒蛮绝域也……”
  自从上回是勋跟杨阜、姜叙等人恳谈以后,二人便开始秘密着手,鼓励商贾,开始复兴丝路贸易。不过这事儿还并不能大张旗鼓地干,怕的是吕布知道有利可图,从中截留大头,用以养马,养兵,则将更为朝廷之患也。他们把收得的商税,绝大多数都运用在恢复凉州地区的农业生产方面,只把部分奇珍异宝献给吕布,诡称是西域各地贵族、豪商给凉公的进贡。
  你瞧,搞西域贸易好处不小吧,你应该放手让我们来干吧。不过这所谓的好处,也就主要供你个人享用,想要由此富国强兵……我要不提,就你那粗疏的性子,估计一辈子都未必能够想得到。
  于是吕布就穿着高昌的棉袍,端着安息的琉璃盏,品着交河的蒲桃酒,提前享受上了西域贵人一般的生活。蒋干趁机进言,说你光瞧这些奢侈品,就知道西域不是鸟不生蛋的穷地方啦,可能比不上中国最繁盛之处,但作为王公贵族,享用不虞匮乏——去那里当王,又有啥不好的呢?
  “吾闻葱岭以西,尚有康居、大宛、月氏、大夏,经安息而可抵大秦也。若能底定,疆域不逊于中国。他日虽异国而可为帝也,岂独一王哉?”
  这几句话一说,吕布当场热血充脑,咧开大嘴,连声称赞:“卿言是也,真孤之子房也!”说着话紧紧握住蒋干的手:“孤若真可得王,必以子翼为相!”蒋干也是满脸的激动,其实心里却在想:恐吾平生亦再难归乡梓矣……实为是宏辅所误也!
  千里之外,那个正遭蒋干腹诽的是勋,如今却活得优哉游哉,说不上有多舒服惬意——乃知官位、权柄,皆虚妄也,“人生得意须尽欢”。
  当然啦,他也就偶尔这么随便想想罢了,其实若无从前的官职打底,又没日后的贵显可以期望,就一乡下老地主,你真未必快乐逍遥得起来。别的不说,他身上可还挂着汉侍中的虚衔哪,若无此衔,当日雒阳城外就难免中了魏讽、陈祎等人的暗算。
  所以他虽然窝在东海隐居,却一刻也不敢撤除在安邑、许都等地安排下的耳目,不敢放弃对朝局的关注。关靖也仍然为他管理情报网络,各种消息络绎不绝地传来郯县城外小小的庄院之中。
  比方说魏讽等人诬陷是勋之事,经郑浑审断之后,先上奏许都,再由郗虑行文曹操,曹操不禁拍案大怒。是勋既是他曾经的重臣,又为姻戚,别人得罪是勋,曹操当然不能忍,但更重要的是,他从中发现了一股潜流,关东地区仍有相当多迂腐或者看不清形势的士人,死巴着刘汉那条破船不放——这风潮若不趁早打压下去,将来必定是自己篡位的强大阻力啊。
  哼,想当初耿纪等人谋叛,自己下手还是不够狠辣啊,砍的脑袋太少啦!
  所以曹操并不满意郑浑的审案结果,觉得他扯出来的人数不够——怎么着也得惩处个三五千的,才可能震慑群小嘛。只可惜曹操这番心思,却被荀攸、钟繇等人给死死劝住了。钟元常说:“此皆小人之儒,不识大势者也,安足为祸?杀之易耳,恐反遭谤,不如置之。”
  就那几个货能够掀起多大风浪来啊,你要就此兴起大狱,恐怕反倒遭致“好杀”的恶名,还是请把棒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荀攸也说:“事涉诸小儿辈,若舍而不治,彼所亲必德大王,若重治之,彼所亲或疑也。”涉案的刘伟、张泉那些孩子,你要是放过他们,他们的家人从此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若是严惩了,他们的家人必然心生疑忌,那又是何苦来哉——才刚易相之际,还当以稳定为要。
  曹操怒气不息,一拍桌案:“此必孔融唆使也,吾必杀之!”
  你要说这明着诬陷是勋,其实剑指向我的阴谋,只是一个落魄士人魏讽,跟一个小小的丞相司直陈祎的主意,打死我也不信哪,身后必然有人挑唆。那么你们猜此人是谁?在安邑的咱们都是自己人,我绝无丝毫疑心(天晓得),而在许都,现在还敢摆正车马跟我放对的朝官,也就只剩下一个孔融啦。你说怎么那么巧,孔融从益州回来之前,就没出过类似混蛋事儿,他才回来,事儿就不断?此必孔融所使!
  钟繇心说从来改朝换代,必有那心向故主的,想要彻底风平浪静,完全不现实啊。其实孔融归来之前,类似苗头就显露出来不少,只是我们怕你因疑而杀,所以事儿不大就私下处理了,未敢禀报而已。再说要不是你先罢了旧相,把是宏辅赶回老家去,能出今天这档子事儿吗?
  他想要为孔融说几句好话……其实也不能算好话,曹操之忌孔融,路人皆知,他钟元常哪敢跟孔文举扯上丝毫的关系?不过分辩一下孔融未必是幕后主使,希望曹操不要擅兴大狱而已——真要是扯出一位二千石来,想把案子做小都不可能呀!
  可是他才要张嘴,却被身后的华歆用笏板轻轻一捅腰眼,给制止了。随即华子鱼起身踱出班列,举笏朝向曹操:“孔融妖言惑上,诽谤大王,必严惩之,然后可正人心,齐风俗。然大王若今杀孔融,恐无识者目之为龙逢、比干也……”
  丧乱之世,必生忠臣,虽然身死,也能流芳百世。你不是讨厌孔融,必要除之而后快吗?可是如今因为此案而杀孔融,那些心向刘汉之人,都要把他看做不畏强权的忠悃之士啦——你就乐意虽斩孔融,却给他留个好名声下来吗?
  这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曹操当即一咬牙关:“异日必杀此匹夫!”就暂且把孔融给撂下了,随即传诏,杀魏讽、陈祎等人,而对刘伟、张泉等却网开一面,只是流放或者苦役了事。
  终于未因此而掀起泼天大狱——也就砍了几十个脑袋,加上被流放或做苦役的,统共一百挂零,在这年月就算小CASE啦——荀、钟等人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下来就称赞华歆:“子鱼真智者也。”钟繇尤其深深一揖,说多亏你阻止我发言,我要真想给孔融洗地,非致魏王勃然之怒不可——你这算救了我一命。
  华歆连声谦逊,不敢居德,然后当晚就悄悄地跑去觐见曹操。曹操问他:“子鱼何所来耶?”华歆表情愕然:“非歆欲来,得非大王欲见歆乎?”
  曹操“哈哈”大笑,说子鱼你真是个聪明人,随即收敛笑容,低声问他:“吾今不杀孔融,为如子鱼所言,不使其传名也,可有污而杀之之计否?”
  华歆摇头:“臣不知也。”曹操闻言皱眉,心说你既然没有好主意,干嘛巴巴地黑天半夜跑我这儿来,还装得神神秘秘的,你耍我啊?!
第七章、不忠不孝
  华歆劝说曹操,不要以反曹为理由诛杀孔融,曹操接受谏言,同时不禁想道,那我又该以什么理由来弄死孔融呢?料华子鱼必有以教孤也。
  可是谁想到华歆真这么敏,察言观色的本事世间一流,当天晚上,曹操尚未传诏,他就主动跑过来了。于是曹操就问啦,你有什么好办法,“可有污而杀之之计否”?华歆摇摇头:“臣不知也。”但紧接着就又说:“臣昔在许都,与郗鸿豫善,鸿豫与孔融旧友,而生龃龉,水火不容。若大王欲杀孔融,何不问鸿豫耶?”郗虑最了解孔融,也最恨孔融,相信他一定能够找出足够佳妙的借口,好除去您心头之恨。
  于是曹操就派军谋祭酒路粹前往许都,去与郗虑密商。随即,便在魏讽、陈祎之案尘埃落地的一个月之后,路粹上奏,弹劾孔融,并且句句诛心:
  “光禄大夫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刘备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这是连泼三盆污水,要一棍子把孔融的名声先彻底搞臭啊。
  第一盆污水,是说孔融不忠,有谋逆的言行。这事儿就远啦,是说他还在当北海相的时候,就曾经召聚亡命之徒,意图谋反——那时候各州各郡都在私招兵马,或者卫护疆界,或者扩充势力,孔融自然也不能外,至于是护国还是叛国,那还不是由着旁人说嘴?
  据说孔融曾经扬言,说我是大圣人(孔子)的后裔,合该称王称帝,谁说有天下的一定得是“卯金刀”——也即“劉”姓——啊。
  第二盆污水,是说孔融无礼。他曾经跑益州去跟刘备混,多有讪谤朝廷之语——骂曹操也就等于骂朝廷啦。而且身列九卿,却竟然不穿官服而到处乱蹿,不遵朝仪——这点倒并非向壁虚构,孔融本就有一定的狂士范儿,再加上不满曹操专权,经常会口出惊人之语,做些怪诞之行。
  第三盆污水,是说孔融不孝。据说他曾经跟祢衡说过,老爹跟儿子有啥可亲近的?不过是性欲使然,才造个儿子出来罢了;老娘又跟儿子有啥恩德?那不过是生儿子的一个容器罢了,儿离母体,自然就无关啦。
  而且他还跟祢衡二人相互吹捧,祢衡夸他是“仲尼不死”。这一般人,你要是把他类比祖宗,那肯定要谦逊几句,连称不敢啊,但孔融竟坦然接受了,还反过去吹嘘祢衡,夸对方是“颜回复生”。
  这不忠、无礼、不孝三顶帽子一扣上去,那孔融这人还能要吗?搁乡间是要开宗祠除籍的,搁帮会要开香堂三刀六洞的,搁朝廷上,则必罹重罪也。
  其实真说起来,这些事儿空穴来风,也未必无因,因为孔融本身就是个志大才疏,外加管不住嘴皮子的家伙,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说出什么胡话来都有可能。只是这些事儿旁人未必知道,只好胡编,郗虑曾经跟他是契交好友,多多少少是听过一些传言的,略加修饰,那孔文举就百口莫辩啦。
  有了这份劾状,郗虑等人便即胁迫刘协下诏,先褫夺孔融的官职,下狱论处——这审断高官显宦的权力本就掌握在御史大夫郗虑手中,则孔融焉有活路?所判罪在不赦,斩首弃世——时年五十九岁。
  是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啦,孔文举要比原本历史上多蹦跶了两年才挂。
  在此之前,是勋曾经遵照曹操的授意,写信去劝说和试探过孔融,趁便提醒他,说你一双儿女尚在冲龄,哪怕你一心想当烈士,难道就不为他们的生死考虑吗?倘若实在我苦口婆心,良言相劝,你全都听不进去,那便趁早将儿女托付给他人抚养,以避来日大难吧。
  果然消息传来,孔融夫妇并戮,但一双小儿女却查无影踪。是勋心说这样也好,自己虽然并不喜欢孔文举,终究旧日还有一份香火情在,而且孔融对自己的态度始终也还不错——起码没把自己跟大师兄郗虑当成同一类混蛋来对待——则其遗儿尚能存世,想来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吧。
  孔融当日受劾,当日下狱,到其身首异处,也不过短短三五日而已——郗鸿豫的动作还真是快,想来是早就跟曹操商量好了,故此临事不报,自作决断,以为曹操分谤也。说不定就有那见识短浅的会琢磨,就这三五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派人去安邑向曹操请示啊,则杀孔融者,郗虑也,非曹操也。
  还真是让人绝对放心的一条能干忠犬哪——是勋不禁长叹,吾不及也!可我不管是为了权柄还是为了理想,真要混成那样,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是家的情报网效率相当之高,孔融死后四日,是勋在东海便已得知,但他严密封锁消息,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该玩玩,该乐乐。直到十日以后,估摸着正路上的消息也该到啦,这才假模假式地放声大哭,还放出风声,说自己本想去许都为孔融吊丧的,惜为门客所阻,乃不得成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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