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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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论出身,这伙人里属秦朗最低。曹真、是复等不必说了,陈均亡父陈登曾任徐州刺史,为一方之霸,其兄陈肃也已出仕,任汝阴令;田彭祖之父田豫见为幽州刺史。只秦朗秦元明,其父秦谊乃是勋的门客出身,文武两道皆无所长,到目前也不过才做到登州不其尉而已。可是这票人里面,就秦朗相貌最佳,风仪最好,穿着也最华丽,口舌最为便给——时人都评价说,秦元明如是太尉假子,尽得其风韵也。
  所以秦朗讲话又疾又清,条理分明,当即就把曹真想说的话给噎回去了。
  曹彰接口道:“孤与兄弟等不同,岂有妄念哉?但愿驰骋疆场,或北定胡,或西平蜀,为国家讨贼,但求得侯,无意于王也,而况大位乎?陛下若能洞孤心者,必肯见放于外,强过上林弋猎,聊遣烦闷耳。”
  是复一撇嘴,突然开口:“若大王可为储君,国家必安泰矣!”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全都傻了——喂,想想可以,你别明着说出来啊,是无咎你真喝多了吧!曹真赶紧揪住是复的胳膊:“日将夕矣,酒食亦足,吾等乃当告退……”曹彰却盯着是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无咎,此卿意耶,太尉之意耶?”话才出口,却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卿之爱孤,孤深知也,然此语非卿所当言也,亦非孤所敢与闻也。”
  曹真心说你别越描越黑啦,再说下去肯定要出事儿,还是赶紧扯乎为好。
  于是兴未尽而宴即散,众人各自返家。是复倒是距离最近,可是等领着从人返回是氏庄院的时候,也已是晚霞满天,黄昏时分了。他正琢磨着,那哥儿几个还来得及来不及进城哪?早知道就扯他们回来,先在我家寄宿一晚啦……远远的,就见自家老娘双手叉腰,正气哼哼等在院门口。
  是复心说任城王相请狩猎上林苑,我早就跟你汇报过啦,又不是偷跑出去的,可能回来晚点儿,也都打过招呼了,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啊?然而终究不敢怠慢,赶紧下马行礼:“儿归晚矣,见过母亲。”
  其母管巳眉头紧皱:“乃饮酒耶?”是复说吃野味当然要喝酒啦,否则——“恐食物淤积于内,伤害脏腑……”管巳说别来这一套,我说过你才成年,尽量少喝酒,喝酒误事,你全都当耳旁风!罢了,也不必我来教训你——“汝父见在庄内,可洗漱后前往相见。”
  啊呦,是复闻言倒不禁一愣,心说今天老爹回来啊,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
  赶紧进庄,取茶水来漱了口,略消一消酒气,这才整顿衣冠,大步前往书斋去拜见父亲。进了门一瞧,就见是勋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似在沉思,听到儿子的声音,也不动弹,直接就问:“何以晚归?”
  是复赶紧禀报:“任城王请儿等上林弋猎,已先禀报过母亲矣。”
  是勋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儿子今天哪儿野去了,所以相问,只为引起话头而已。于是追问道:“尚有何人?”
  是复禀报说还有舅父曹子丹、姐夫夏侯季权等人。是勋闻言,不禁冷笑:“任城王可言及储位之事否?”
  是复说确实提到了,于是就把酒宴上众人所言,合盘托出——光隐瞒了自己最后借着酒意说的那句不成体统的话。
  就见是勋缓缓垂下头来,双眉微蹙,仿佛在自言自语:“秦失其鹿,天下乃共逐之……”是复忍不住就插嘴:“即未失鹿,料不远矣。今太子……”是勋狠狠一瞪眼,把儿子的话给噎回去了:“口舌招尤,汝乃欲族我是氏耶?!”
  是复苦着脸辩解,说我是在爹你面前,在自家门里,才敢这么说话的呀,在外头肯定三缄其口——心里说,幸亏我没把自己说过的混话告诉你,只希望曹真他们不要来告暗状。
  是勋紧盯着儿子的眼睛瞧了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心说这兔崽子究竟象谁啊?怎么一个不慎,就让他长成这个样子了?
  若说身量,是复是跟了老爹的遗传,在这年月勉强算中等以上,而且他年纪还轻,说不定还能再蹿一蹿。可是四肢发达,又似其母,尤其一张脸也跟管巳相仿佛,快二十了还跟十三四岁似的——管巳则是年过三旬,仍然幼齿面孔。
  是勋对于儿子的教育,一开始想“棍棒头上出孝子”——他的灵魂虽然来自于两千年后,但即便上辈子也是被爹妈一路敲打长大的,而且这年月父权至大,强权养育法最省心力——可是总被管巳拦着。管巳凶蛮强悍惯了的,却偏偏对儿子宝爱得无以复加,是真正慈母,平常最多呵斥几句,绝对舍不得下手责打——估计她也知道自己手重,怕儿子承受不起。问题向来“慈母严父”,你得允许老公动手啊……结果她的力气全都用在拦挡老公上了。
  是勋一琢磨,既然打不得,那行,我就用新式教育法,跟儿子讲道理吧。堂堂是宏辅说遍天下,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屁孩子么?可是讲理初始还算有效,甚至柔声温言地长篇大论,都能把是复给说哭喽,然而时间一长,次数一多,这孩子终于也练皮实了,把老爹的话全当东风马耳。是勋倒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我在建功的道路上倘若碰到这路货色,估计也会铩羽而归——简直水泼不进啊,口头唯唯,却完全不往心里去。
  结果这么一来二去的,他跟是复的关系变成了这时代绝对的异类,情为父子,却更似友朋。是勋干脆就教育儿子,说:“父子之间,或有大小杖之别,朋友相交,乃无隐也。”凡事儿你都跟我说实话,我绝不责怪于你,我对你有什么意见,也当面向你提出来,断然不会不教而诛。
  所以今天是复才说,是爹你让我诸事无隐的呀,所以儿子心里有什么想法,必然要禀报于你。这儿又没外人,你责怪我怎的?你想毁诺么?!
第三章、自恃其智
  是勋有两个家,一在洛阳城内,与妻曹氏、妾甘氏,及两个女儿所共居也,二在城外,构建庄院,与侧室管氏、儿子是复共居。缘由在于曹、管二女不和,是勋此前国事倥偬,没精神头操心内事,干脆把两人分开,其后便逐渐成了定例。分开时间长了,二女倒也往来致书,甚至偶尔走动,表面上尚算和睦,只是谁都不提“分久必合”之事,是勋也只好继续两头跑。
  总体而言,他在城内宅邸呆的日子比较多,出至城外庄院,也就占了五分之二的时间而已。所以就理论上来说,与两个女儿相处比与儿子是复相处要亲密得多——再说是勋本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不似这年月绝大多数士大夫,视子如璋,而视女若瓦。
  但这绝不代表他在主观上就疏远自己的儿子,对于是复的教育问题还是颇为上心的。是勋满脑子的未来知识和理念,充满了倾诉欲,非常希望能够将自身的真实来历向某人合盘托出——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人必目之为疯癫也。即便在《物理初言》当中,他也咬紧牙关忍住,没有花篇幅描述两千年后的世界形貌——这年月即便再开明的读书人,恐怕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其中之万一啊。
  只等有了儿子以后,他才突然想到,我可以把这些全都说给儿子听啊……不,是必须要说给儿子听!只是灌输的时机还需斟酌,真要把儿子教育成为具备未来理念的古代人,那在社会上还可能混得开吗?终究不可能带儿子到未来世界去瞧上一瞧,亲身体会啊,那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知其然而不尽了其所以然,恐怕自己都会把自己给逼疯喽。
  周不疑近来越发神神叨叨,愤世嫉俗,便为明证——这还多亏自己和关靖、诸葛亮反复开导他,否则即便曹操不下狠手,千夫所指,那小年轻也必然无疾而终。
  世人都说,是太尉的群弟子,各得其一所长也,诸葛孔明得其“仁”,郭伯济得其“信”,司马仲达得其“睦”,秦元明(秦朗)得其“言”,张敬仲(张缉)得其“恭”……独周元直得其少年时之狂态,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所以是勋打算等儿子人生观、世界观基本成型以后,再逐步向他透露事情的真相。问题是,又将要如何塑造儿子的人生观、世界观呢?对于张缉、秦朗、夏侯威等少年弟子,是勋聘请了名儒卢毓卢子家前来教授经学,自己只偶尔指点一下罢了,可是对自己亲儿子是复,那真不放心扔给别人,尤其是这年月的儒士来教。万一灌输了一脑袋的泥古不化,恐怕自己就再难扳正过来啦。
  故而他亲自上阵,六岁即为是复开蒙。但问题自己的精力终究有限,而且还三天两头地出远门,折冲于诸侯之间,再加上终究是自家儿子,又有管巳拦着,那真是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出记性来……
  经过是勋长年的努力,他如今终于可以拍着胸脯说,儿子是复无论在这时代还是自己穿越前的时代,人生观都算勉强正派,至于世界观……不提也罢。可是虽然是复瞧上去就是很正常的官宦子弟,没什么劣习,也没什么恶行,论及学问,却实在是提不起来啊。
  在经学方面,是复也就能够背诵《论语》而已,其余各经,竟然未能通读,遑论明了其意旨了;在文学方面,是复落笔勉强文通字顺,灵性、华彩是一毫也无。若是去应科举,以是勋的身份,其子弟中正品评必给第一等的上中,有不少的加分儿,但就算再加一倍,估计也还是名落孙山……
  是勋只好安慰自己:“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是复走不通科举之路,但可以蒙荫为郎啊,只要自己老了老了,在政治上不骤然跌一个大跟头,是复本人也不捅什么大篓子,累积资历,二千石终究还是有得做的。等自己一闭眼撒手,就算新的爵制始终不定,起码还有个侯位传袭给他,乃可一生衣食无忧也。
  然而问题是,是复并不是真的“愚且鲁”,他只是不喜欢文事而已,大概受其母的影响,弓马之道倒颇为娴熟,年纪轻轻就甩开他爹好几条大街去。管巳有时候也得意洋洋地吹嘘:“吾儿不学其父做宰,乃可为将军也。”是勋说你就真放心让儿子上战场,不怕有个万一吗?管巳闻言哑然,好一会儿才想出辩驳的理由来:“彼父可致太平,儿乃为太平将军。”
  是勋心说太平将军有什么好当的啊……
  是复既然在文事方面毫无所长,是勋满肚子的“学问”,也就不合适传授给他,说明真相的时间只得一拖再拖。后来他也想明白了,儿子虽然加冠,也才十八岁而已,少年人心性不定,总得等他真正成熟以后,才能透露真相啊。而且自己也才四十岁——实际年龄其实更小——虽然这年月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但作为养尊处优的公卿,努把力就不可能活不过五十岁去,我着的什么急啊。
  因此上,他对是复真不能说是“诸事无隐”,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儿子对自己“诸事无隐”罢了。
  故而这回是复说了,我不瞒你,跟你实话实说,对于太子那是真不看好,而且——“阿爹寄望天子,儿等则必寄望储君也,若不得人,宦门之危,恐反甚之于平民也。”
  是勋点点头,说你有这份忧患心思,倒也挺好,然而……压低了声音问:“汝以为诸王中,谁可为嗣?”
  是复咧嘴一笑,回答说:“诸王以阿爹故,皆愿与儿交游,其任城王、历阳王往来最密……”历阳王即曹冲曹子盈——“然儿以为,能安泰国家者,唯任城王耳。”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心说诸王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曹彰,你倒觉得他最合适继承帝位……是因为你们在武道上有共同语言吗?“历阳王何如人也?”
  是复说曹冲那小子聪明过了头,做事显得非常矫情:“只言片语,皆似有深意者,欲探儿之所欲也,与彼交往,甚感疲累。”
  是勋闻言,不禁莞尔——这世上有两种聪明孩子,一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灵性会逐渐消散,另一种则自恃其智,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孔融就是后一类的典型,他当年若是愚笨一些,不整天拐弯抹角地讥讽曹操,哪怕是当面顶撞,曹操都未必真会杀他——说不定用来作为自己海量宽宏的参照物呢。
  曾以“称象”之事而名满天下的曹冲,也是如此,聪明过头,锋芒毕露。好比说在拉拢是家人方面,正如是复所言,几乎每句话都象在试探对方的心思、倾向,时间长了,反倒引人反感。在这方面,他做得就不如三哥曹彰啦,你看曹彰见天儿找是复讲武、狩猎,只拉近感情,却基本上不提储位之争。
  当然啦,若论笼络人心,曹冲、曹彰乃都不如另外两名竞争对手。如今曹子桓、曹子建身周都聚集了不少人才,也有相当数量的重臣摆明了倾向于他们,只是在是勋心中的草稿上,已经基本上把这两个人的名字给划去了。因为曹丕主要拉拢的是世家大族,以陈长文为首,这跟是勋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驰——是勋倒是还没跟世家扯破脸皮,但他心中始终把大族当作自己施政的顽敌,片刻不敢大意。
  至于曹植,因其文采斐然,气度雍容,颇得年轻官僚的仰慕。但这些年轻官僚仅是勋所知,并不包括是复、夏侯威等人,说白了,围在曹植身边的多为文士,他在军队里和武人中的影响力相当有限。是勋认为,国家终究还并没有统一,这时候考虑一个纯文艺范儿的帝位继承人,不老靠谱的……
  然而与是复不同,他并不怎么看好曹彰,又因曹冲过于聪明而颇加防范。这几年他虽然尽量置身事外,却始终在考虑曹操继承人的问题,目前的结论,貌似最合适还是长子曹昂。
  一则曹子修见为太子,为储是名正言顺,保证他的地位不变,可以最大程度地维持安定局面;二则这孩子无论在文士当中,还是在武将当中,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两条腿都站得比较稳;三是虽然有些迂腐,但终究宅心仁厚,可为守成之主,对于臣子们来说,也显得比较安全。
  是勋一心想创建半虚君式的官僚体制,则曹昂这种德一流、才二流,权力欲三流的君主,是再合适不过啦。
  然而可惜得很,曹昂本人却并不怎么争气,最近又闹出来那样的事情……
  最终是勋不禁长叹一声,关照是复:“是非汝所能妄言也。譬如泥淖,涉必陷足,慎之,慎之。”今晚你跟我说过的话,千万千万别再对第三人透露。
  是复赶紧拱手受教,说爹你且放宽心,你儿子是傻,可还并没有傻到那个程度呀。然而——“阿爹之属意,亦须定矣。”你也别一直犹豫不决啊,你究竟看好哪位皇子,也得赶紧拿定主意才成。
  是勋摆摆手,说不谈了,咱们出去吃晚饭吧。
  当晚家人聚餐之时,管巳又提出来了,说复儿既已冠礼,你最好赶紧琢磨一下他的婚事。是复倒貌似并没有马上结婚的想法,反倒阻拦母亲:“且待阿姊婚后,再言儿事不迟。”管巳一瞪眼睛,说是雪出嫁就已经够晚的啦,也不知道你爹心里怎么想的……她并非我所生育,我也不好插嘴,但这跟你的婚事毫无关联,没必要等她先嫁。
  是勋只好说:“吾念之也。”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啊,怎么可能耽搁儿子的终身大事呢?但正因为保爱儿子,所以在这件事上才必须慎之又慎——你别多话了,我会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来的。
  用餐完毕之后,是复借口自己白天狩猎劳累,想要赶紧洗洗睡了,于是辞别父母,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进门之后,先命仆役点起烛来,他伏在案头,开始写信。信是写给刺奸掾丁仪的,开篇就说:“正礼足下,前书收悉,然复以为,捕风捉影之事,正不宜骤禀于大人也……”
第四章、浑人心思
  对于储位之争,是复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对老爹在这桩事上的行为举措,亦颇有些不大以为然。
  他知道是勋一直在犹豫,定下不下来究竟扶保谁人为好,所以干脆跟干岸上瞧着,尽量不湿自己的鞋。可是你当不插足就能不湿鞋的吗?不履泥淖就必然不会深陷其中?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关键问题在于,老爹你实在是太过聪明了呀!
  其实聪明无所谓,关键是聪明外露,就跟曹冲曹子盈似的。老爹你半辈子辅佐天子,折冲于诸侯之间,并创设国家制度,对于人心的把握是非常精明的,要说在立储之事上看走了眼,就算全天下人都相信,天子也未必会相信。曹操本人现在也拿不定主意,而很想听取你的意见,你自己抠抠缩缩的,并无定见,没有准话,反倒会引发曹操的猜疑。
  曹操或许会认为,是宏辅早就有换马的企图啦,否则不会不站出来明确表态支持太子曹昂;而且是宏辅欲换之马,还必然是个大冷门儿,否则不会不肯对自己明言。然而如今的是宏辅虽然并无实际执掌,终究影响力覆盖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既认准了储君备选,难道就肯作壁上观吗?必然私下里有所串联、活动啊……
  曹操近年来疑心病越来越重,脾气也见长,奢靡日甚一日——贬斥旧臣毛玠,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是复尝试站在曹操的角度来观察问题,考量问题,得出的结论是:能在立储之事上动摇曹操想法的,或者能够主导朝野舆论导向的,当世只有三人而已,一个荀公达,一个是宏辅,一个贾文和。曹操因为此事,不可能不猜忌此三人也。
  问题这三人还存在着本质的区别。首先说太宰荀攸,终究垂垂老矣,而且近来多病,恐怕活不了几年啦,在曹操测度,荀公达八成会死在自己前头,所以对于储位之争,他会力求其稳,以免站错了队而使子弟受到牵连,到时候自己两眼一闭,恐怕再无挽救的机会了。故此荀攸特意置身事外,曹操八成相信。
  再说上卿贾文和,此人可算降将,中青年时代搅闹关西,名声也不怎么好,所以自从投曹以后,便即阖门自守,外无交游,具体工作是兢兢业业,于大政方针却几乎不发一语。贾诩求避猜忌,那是几十年如一日啊,曹操反倒对他格外放心——否则也不会在郭嘉去世后,一度把情报工作交给他负责了。
  说白了,荀攸的优势是天寿将尽,贾诩的优势是缩惯了的,所以他们刻意不沾储位之争,曹操都可以理解,也能够原谅。然而是宏辅尚在盛年,曹操还想把他留给儿子的——若然不讳,能够辅佐新帝,稳定朝局,平安度过是勋昔日所云“二代瓶颈”的,只有二人堪当大任,那就是曹去疾和是宏辅,但若论影响力,曹德又比是勋差得难以道里计啊——倘若是宏辅并不看好储君,将来必生事端。其次,是宏辅从来不惮为天下先,敢负重任,偏偏碰到这件事儿却缩了,曹操真能相信吗?
  故此是复以为,老爹这才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哪,你精明了一辈子,这会儿装傻也装不象啊!
  不象儿子我,天生便有装傻的潜质——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被老爹你教出来的。你打小就三天两头长篇大论地教训我,貌似不把我当儿子、小辈,却当你折冲樽俎的对手,我顶一句,你就能翻出千百句道理来……论口才我肯定不是你的个儿啊,就连得你之“言”的秦朗秦元明也比不上,而且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比道理?受过几回挫折之后,干脆,我装傻得了,不管你说什么,尽皆唯唯而已。
  即便在朋友群中,在士林舆论中,是无咎智商不及乃父一半,那都是有公论的,这才是真正的天然呆保护色,我正好利用来掺和储位之争。其实今天他在众人面前提出曹彰合为天子,那真不是头脑一热的脱口而出,而是特意在试探众人,尤其试探曹子文。
  主要在于,这种试探风险性很小。首先在座都是亲朋好友,而且明显在诸王中倾向曹彰——就连曹子丹,口虽不言,行事又谨慎,他的倾向性也是瞧得出来的——所以不会有人把自己的“浑话”散布出去。其次,就算真散布出去了,是无咎一浑人所言,真有人当回事儿吗?曹子文是傻,竟然还问:“无咎,此卿意耶,太尉之意耶?”曹丕他们几个听闻此语,却定然不会联想到乃是勋有所表态。哪怕曹操也听说了,顶多关照老爹好好管教自己,别整天胡言乱语罢了——老爹又不敢打我,我怕他管教吗?
  唔,仔细想想,倒也还是有点儿怕的……否则就不会在老爹面前隐瞒自己说过那句话啦。别人还则罢了,只希望曹真不要悄悄地跑过来告状。
  大家伙儿都知道自己是浑人,所以并不会特意忌惮,大家伙儿也都知道自己乃是宏辅之独子——虽说如今甘氏也怀孕了,终究孩子还没落生不是嘛,是男是女,谁都料不准的——自己即便表明了倾向性,各家仍然会设法大力拉拢。更重要的是,谁都会认为浑人方便当枪使……
  比方说这回,丁仪就想把自己当枪使来着,然而这事儿实在太大也太虚啦,自己必须找个理由,不上他钩。
  丁仪丁正礼,乃曹操同乡好友丁冲之子,少负文名,所以曹操曾经一度打算把长女许嫁给他。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以此事征询曹丕的意见,曹丕说:“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丁仪是高度近视,眼神差到影响容貌——因为总是眯着眼睛瞄人——太委屈姐姐了,还不如把姐姐许嫁给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哪。
  所以最后清河长公主就嫁给夏侯楙了。然而其实曹丕眼神儿也不怎么样,夏侯楙就一废物点心,而且好色无度,清河长公主婚后受的委屈那可真大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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