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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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曹德趁着春播前的空闲,赶紧跑到鄄城来跟老哥告贷,说我那儿的人都不得空,你赶紧借个人来给我当几个月的督邮。曹操说行啊,你说谁吧。曹德就说了,你手下的人要么身居要职,估计也走不开,要么我不熟,不方便借用,听说是宏辅平常就管点儿文书工作,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他吧。
  当下跟是勋一说,是勋就含糊,说帮去疾你的忙,我肯定不能推辞,但这活儿我压根儿就没干过啊,我不会啊怎么办?曹操就笑着问:“那么,宏辅从前除了读书和做说客,还做过些什么呢?去疾也是第一次为太守,难道他就不学而会的吗?”
第六章、督邮行县
  曹操兄弟赶鸭子上架,是勋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答应了,下来就找荀彧请教。
  他来到鄄城也两个多月了,跟曹操的部署基本上都混了个脸儿熟。要说这时候曹操最信任的谋士,主要就是陈宫、荀彧和戏贤三人,其中陈宫陈公台的地位最高,隐隐然就是曹操的谋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首先,陈宫跟着曹操的年份比较早——当然啦,演义上在中牟县私放曹操,后来又一起去了吕伯奢家,那是小说家语——当年曹操才到兖州来,就任东郡太守,第一个征召的属吏就是陈宫,荀彧都得往后排;其次,曹操得以入主兖州,那就是陈宫给出的谋,画的策,而说动原本兖州刺史刘岱的部属如许汜、王楷等人接纳曹操,也基本上是靠陈宫的三寸不烂之舌(虽然还有张邈、鲍信的暗中襄助);其三,陈宫这家伙真的挺有本事,上马能管军,下车能理民,所以他说的话,曹操几乎就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打回票。
  可是考虑到在原本的历史上,陈宫后来和张邈一起叛了曹操,迎接吕布入主兖州,所以是勋对这家伙是尽量敬而远之——谁知道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呢?而就算历史的轨迹改变了,陈宫即便这回不叛曹操,也说不定日后再出什么妖蛾子,万一到时候自己受了他的连累,那可太得不偿失啦。
  至于戏贤戏志才,根据是勋的观察,这人确实就一“筹划士”,耍点儿小花招很拿手,但是大局观和实务能力也就中上而已,算不上什么奇才异士。换句话说,刨掉因为了解历史走向从而开了金手指的因素,是勋其实跟戏志才是同一类人,只是各方面都要略逊一筹。是勋有时候拍胸脯给自己鼓劲儿,相信自己只要努努力,十年后也就是一个戏志才。
  所以两人挺臭味相投,平常走得也比较近,然而是勋真不觉得自己能从戏贤身上学到什么本事。
  他在曹操幕下最敬服,暗中当作自己老师的,只能是荀彧荀文若。荀彧论起政务来,当世几乎无出其右,他这项属性要是S,别人最高也就A,不先练上个三五十年,就别想超越他——可是荀彧这时候也就才三十岁,除了天赋异秉外,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明他为啥就能这么强。而除了政务之外,这位未来的荀令君在军务和谋略上也颇有独道之处,尤其大局观很强,整个曹营,估计除掉开了金手指的是勋,排第二的就是荀彧了。
  况且,是勋不能一直大开金手指,因为随着他的介入越来越深,历史的轨迹肯定会有所改变,万一自己按照原本的历史来分析得失,说错了话,难免会给曹操留下夸夸其谈的不好印象。“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所以进了曹营以后,他对于军政大事是尽量多听少说。
  那么既然如此,他这回被曹操兄弟给拉了夫,第一个想到要去请教的就是荀彧了。可是荀彧虽然跟他关系也挺不错,这时候却忙得脚跟踢后背,根本就腾不出空来授徒。因此荀彧就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最熟悉地方政务,恰巧这几天到鄄城来述职,他一定能够把你给教会喽。是勋问是谁,荀彧曲起两枚手指,说出一个人名来——
  “寿张令程立程仲德。”
  要说程立这名字,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就好比提起氏仪来,恐怕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但是氏仪改名是仪,史书上就有他的名字了,而程立后来改了名,那更是大名鼎鼎,后世的拥趸无数。
  改名的起源是程立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爬到泰山顶上去观日出,然后双手一抬,一轮红日就从自己两手之间喷薄而出。后来他把这个梦随口告诉了荀彧,等到再后来立了大功,荀彧又把这个梦转述给了曹操,曹操高兴极啦,心说这是佳兆啊——程立现而今是我的属下,他捧日而升,那不就预示着在他的辅佐下,我可以如同朝阳一般冉冉而起吗?于是就给程立在名字上添了个“日”,改名为程昱。
  一般说起曹操麾下第一梯队的谋臣来,大家都会想到五个人,那就是:荀彧荀文若、荀攸荀公达、贾诩贾文和、郭嘉郭奉孝,最后一位便是程昱程仲德。只是这个时候,程昱还叫着程立的本名,而且智谋不显,职务也仅仅是寿张县令而已。
  当下是勋一听荀彧说出程立的名字来,不禁大喜过望,说赶紧的您给写封介绍信,我这就去拜访程立。
  程立暂居在鄄城的传舍内,是勋拿着荀彧的介绍信上门求见,程立迎出门外。是勋抬头一瞧,嘿,史书上的描写不错,这人真是一大高个儿,估摸着超过一米九了,自己这一世还真没见过这么高身量的古人。
  程立不仅仅个子高,骨架子也大,手长脚长脸长外加胡子长,瞧上去威风凛凛啊,就不似个文士,倒象个久征沙场的武将。这时候是勋还不到一米七(根据年龄来推算,估计还能再长个五六公分就到头了),就得仰着脖子才能跟对方交谈。
  当下两人见了礼,程立把他让入屋内。是勋开门见山,说如今济阴太守曹德想要任命自己为督邮曹掾,帮忙行县,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民政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诚心前来请教。程立面沉似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就问:“武帝初设刺史之职,规定了‘六条问事’,是君可知之乎?”
  是勋摇摇头:“愿闻其详。”于是程立就掰着手指头开始背诵:“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案,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刻薄,剥截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正今。”
  “夸嚓”,是勋就觉得被一万条数学定理当顶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赶紧拱手,说程令劳驾你说得慢一点儿,这么一大段我压根儿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轻轻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计要不是是勋是拿着荀文若介绍信来的,他当场就能把人给轰出去。于是耐下性子,简单扼要地解释说:“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邮督察属县,其理则一。‘六条问事’,扼要言之,查长吏渎职、违法、损公、害民,并豪强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勋心说你这又走另一个极端,说得太简单了,督邮行县的目标就是冲着县内长吏和豪强去的,查的就是各种违法乱纪行为,这还用你说吗?我猜都能猜得出来啊。程立跟那儿压着火呢,结果是勋心里的火也隐隐地给拱起来了,但他终究是来跟人求教的,老师随时都能撩挑子,学生可不敢逃课,要不然考试不好过关哪。当下只好连连作揖,请求程立再说得具体一些。
  程立歪过头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两枚手指来,问是勋:“行县有两法,未知是君愿意选择哪一种?”是勋问他哪两法。程立说:“第一法,乘车马,张伞盖,属吏簇拥,兵丁卫护,遇亭则止,逢传必居,以待县之长吏各赍财货前来拜谒,所献多的便给上评,所献少的便给下评,如此而已。”
  是勋心说那不就是要我随便糊弄,外加索贿受贿吗?这倒是不难,可我要真想这么干,还用得着来请教你?赶紧追问:“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说:“第二法,轻车简从,微服而行,不宿传舍,其难知如阴,私访于乡民野老,以观一县之政;至于县内,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库、账册,以督一县之藏。”
  是勋听了连连点头,可是随即就摇头,说:“如此看来,是某只好用第一法行县了。”
  他这么一回答,倒听得程立一愣。其实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说行县两法,一是糊弄和受贿,二是真办实事儿,他估摸着,是勋就该立刻拍胸脯保证用第二法。然后呢,要是真的想好好办差,那就循着第二法再深入请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两句,然后告辞。终究两人只是初次见面,还没有深交,你就算存着糊弄的心思,也没有当面说出来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当好官还是赃官。”就算再大的赃官,也不可能马上点头说“赃官赃官,我就是一赃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觉的就追问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头吧?你就不怕我转脸就禀报了荀彧,荀彧再禀报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贪官污吏,就算你对他家有恩,他顶多把你给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也不可能由着你在他辖区内胡作非为啊。
  听到程立的询问,是勋故意面露苦笑,说:“没有办法,如何私访,如何查账,是某毫无经验,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从下策了。是某这便回复曹济阴,把这个督邮让给程令来当吧。”
  他当场将了程立一军——我如此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却教我糊弄事儿,你想干嘛?难不成你是觊觎这督邮的位置吗?他这话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尴尬,只好“呵呵”两声:“是君真诙谐士也。”赶紧端起杯子来喝口水,遮遮那张长脸。等把杯子放下来,程立突然就转守为攻:“听是君此言,是欲向某讨要懂得理民和查账的属吏吧?”
  是勋暗中翘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曹营五大谋士之一,这脑筋转得就是快,这“乾坤大挪移”打得就是到位。既然小胜一场,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赶紧再作揖:“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你看,这不是我开口问你要人啊,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程立一捋长须:“寿张有一上计吏,恰巧跟从某到鄄城来,深通政理,那便暂时借与是君吧。”
第七章、雷泽诗会
  是勋跑传舍去向程立请教的同时,曹操跟曹德也在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事儿。曹操就问了,兄弟你点名跟我要是宏辅,不是光瞧着他工作清闲吧?你究竟有何用意?
  曹德微微而笑,反问曹操:“兄长以为是宏辅何如人也?他还有何不足之处?”
  曹操就把跟荀彧、夏侯惇说过的话简单复述给弟弟,完了说:“宏辅年方弱冠,缺乏实务经验,是其不足之处——难道正因如此,故而你要让他行县,去历练一番么?”
  曹德摇头:“我料宏辅此去,必有惊喜。宏辅当世杰士,所欠缺的绝非实务经验,而是自信。”
  曹操就不明白了,说是勋当初在我大帐之内侃侃而谈,你是没有亲眼见到,要说他缺什么我都信,说他缺了自信,没自信的人能那么成功地说服了我吗?
  曹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曹操说:“兄长以为宏辅的见识,都是陈登、曹宏所教,但小弟若跟你说,徐、兖合纵之计,本出宏辅之谋,陈元龙、曹仲恢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相信吗?”
  曹操闻言吃了一惊,赶紧追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曹德就说了,这本来就是是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知道徐州不可安守,所以说服陈登和曹宏,要把徐州献给兄长你或者是平原的刘玄德,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他说的不是假话。此人非止徐、兖二州,简直对天下大势都洞若观火。可是兄长你为什么会误会他,以为他只是陈登等人的传声筒呢?就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自信,当初身负重任,不得不大胆放言,可等到入你幕中,就局促得不敢多说话了,生怕说错了被你看轻。
  “兄长不要倒果为因,且细思其本。徐、兖合纵,甚至将徐州献于兄长,这般大计,陈元龙岂会托付给一个徒逞口舌之利的人?我家与宗家向来不睦,曹豹之婿的身份,对于游说兄长又有什么益处呢?再说屯田之策,倘若不是是宏辅的谋划,而出于陈元龙授意,徐州自有流民,自有资储,为何徐州不先行之?”
  曹操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如此说来,兄弟你是想让是宏辅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而非仅仅整理文书,好增强他的自信吧?好吧,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会给咱们带来何等的惊喜。”
  是勋是在三日后离开鄄城,带着济阴太守曹德的公文,开始他行县之旅的。济阴郡总共十一个县,最北面的鄄城和廪丘归属刺史曹操直辖,定陶是郡治所在,都可以不理,剩下八县:离狐、成阳、句阳、乘氏、冤句、成武、单父、己氏。是勋打算先直线南下,奔成阳县去。
  他按照程立“行县第二法”所说,轻车简从,微服而行。跟在身边的,除程立推荐的寿张上计吏卢洪外,只带了两名家奴和一个书僮。这书僮年方十五,但是身量很小,就跟十二岁似的,眉目清秀,豪气盖天,腰佩长刀,跨下骏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一哪吒三太子!
  没错,这位书僮其实姓管,单名一个巳字……
  是勋要下去行县,管巳寻死觅活地偏要跟着,说夫君你手无缚鸡之力,路上要碰上强盗可怎么办?不行,我得保护你,免当望门寡。是勋说我可以找你爹或者白老五当保镖啊,此话不说还则罢了,话才出口,管巳就冲出门去找老爹管亥好一顿央告,然后把白老五又踢了个满头包。管亥十年前就死了老婆,跟闺女两个相依为命兼相依为盗,所以宠她宠得不得了,跟是勋说:“我忙着开耕播种,这时候离不开啊——再说了,我要是远离了鄄城,跟你走了,曹操能放心吗?”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让管巳扮成个小书僮,跟自己上路。可是离了自家庄院还不到两里地,他就匆匆停下了坐骑,一指管巳:“你,下马。”
  管巳疑惑地瞥他一眼:“干嘛?”是勋说:“你瞧有这样的书僮吗?骑着高头大马,竟然比主人还威风。你下来,换卢先生的骡子骑,让卢先生骑马。”管巳撒泼不干,是勋拼命努起胸中豪气,朝她一瞪眼:“我这回是微服私访,就你这模样,是个人就能瞧出不对来。你要不肯换骑,那我就回去换了公服,乘坐马车,各县去索贿受贿,鱼肉百姓得了,然后你一刀杀了我吧——反正你们父女俩宰的贪官污吏也多了去了,不差多我一个!”
  说着话,他就一梗脖子:“来啊,看在你我未婚夫妻的份儿上,给我来个痛快的。”
  管巳一噘小嘴,“当啷”一声刀就出鞘了:“砍就砍,谁怕谁啊?你先伸胳膊出来,我先砍你那一条胳膊!”可是她嘴上说得凶,终究真下不去这手,好说歹说,只好把小嘴噘得跟能吊个酒瓶儿似的,嘟嘟囔囔的换了骡子骑。
  是勋抹了一把脑门儿冷汗,咬着牙关趁胜追击,说你那刀太显眼了,别挂腰上,藏在骡鞍旁边比较合适,还有啊,我不点头,你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要是坏了我微服私访的大事儿,你老公的前程那可就交代了呀。
  好不容易约法三章,勉强控制住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准老婆,是勋一行四人终于重新启程,沿大路走了大半天,当晚就在一户民家借宿。第二天起来行不多远,便见视野骤然开阔,青光耀眼,面前浮现出一片盛大的水面来。
  是勋向卢洪打问,卢洪告诉他,这片水面就是著名的雷泽了,又叫雷夏泽、龙泽,传说当年华胥氏就是在泽畔踩了巨人的脚印,有感而孕,生下的圣王伏羲,后来大舜耕于历山,渔于雷泽——也是指的这里。雷泽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五里,绕过雷泽,就能抵达成阳县城。
  是勋说那得绕好几十里地哪,不知道有没有船只可渡?管巳不到十岁就开始跟着老爹厮杀疆场了,眼睛很尖,当即远远地一指:“有船,还是一条大船呢。”
  是勋手搭凉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见离岸数十米外,平静的水面上漂荡着一条画舫——瞧着就跟前一世颐和园里的石舫差不多大小,只是没有双层而已。他不禁一撇嘴,心说小罗莉见识太浅,就这也叫大船?
  不过没办法,搁这个年月,说到交通工具方面的见识,是勋瞧所有人全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估摸着将来某一天,自己即便见了东吴的楼船,心里也会这么嘀咕:“切,就比碰碰船大不了几圈儿。”
  卢洪策马奔近岸边,远远地招手呼喊。时候不大,就见画舫的舱帘一挑,出来一名士人,四十上下年纪,高冠博带,白面长须,朝他们望了几眼,回复道:“我这不是渡船,乃是游泽之舫,不渡人的。”
  是勋就马上深深一揖,大声说道:“春和日丽,水波不兴,君之雅兴,深感我怀。我等远行而来,欲往成阳县去,见君画舫,冒昧动问。未知这泽上还有渡船否?”
  那士人听他举止得当,谈吐不俗,也急忙还礼,问:“未知先生从何处来,怎么称呼?”是勋随口编造:“不敢,某自青州而来,姓杨……”才刚想说姓杨名过字改之,瞥眼瞧见身旁管巳坐骑鞍囊里露出的半截刀鞘,就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这名字大是不吉,于是赶紧改口:“姓杨名修字德祖。”
  那士人一皱眉头:“却不闻青州有杨姓。”他见岸边这人骑着高头大马,衣衫虽不华贵,风度倒是不俗,还有数人跟随——就连书僮都有骡子骑——瞧着不似寒门,就象是世家的公子哥儿出外游学的。可是青州有姓杨的世家吗?
  是勋既然冒了杨修的名儿,那干脆就冒充到底,说:“祖籍弘农华阴,前赴青州寻郑康成先生不遇,返途经此而已。”
  弘农杨氏那可是名闻遐迩的大家族,从杨震到杨修的老爹杨彪,四世三公(其实这时候杨彪最高做到卫尉,要到献帝逃出长安以后才拜的太尉),那就跟袁家有得一拼。所以对方一听这位公子哥儿是弘农杨氏,态度立码就热情起来,连声致敬:“成阳李全,有幸相逢。雷泽中本无渡船,便请杨公子登舫,李某载君往成阳县去吧。”
  这个李全字易中,乃是郡内的显族,曾与定陶王家联姻,广有田产,豪富无匹。他有一座庄院就在雷泽旁边,因而这天见春暖花开,天气晴朗,就邀请三五好友登舫游湖,开一个小小的诗会。是勋上得船来,跟众人见礼,原来李全那些朋友也都是郡内豪强,一个姓庄,一个姓卫,两个姓卞,年纪都比自己大,最小的也三十多了。
  李全邀请“杨公子”入座,并且送上笔墨,请他也来赋诗一首。是勋一时技痒,答应了,就问以何为题啊?李全说:“即以游春为题,不限韵,不拘长短,做五言一首。”是勋低着头琢磨,想起北朝的庾信曾有一首《奉和赵王西京路春旦诗》,掐头去尾……还必须得修了当间儿,似乎勉强可以一用。
  正在构思该怎么修改呢,就听一个姓卞的说:“某已做得,献丑了。”是勋赶紧侧耳倾听,就见那姓卞的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牍板,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其自羲皇始,乃洎乎周秦……”
  是勋差点儿就没满口老血喷出一里地去,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则笔记,说有个士人自称能诗,开口是“自从盘古开天地”,然后就作不下去了。他喵的“其自羲皇始”,你没从盘古开始说,足感盛情……然后羲皇下面还有周,有秦,您老兄这是写诗啊,还是要做史啊?没有李白作《蜀道难》的功力,你就真敢这么开篇?这胆儿未免太肥了吧!
  姓卞的吟完歪诗,姓庄的也完工了,张口就是:“杨兮生于岸,水兮清于泽……”是勋心说你这是写五言啊还是写楚辞啊,“兮”来“兮”去的烦不烦人哪?把那“兮”字省了改四言好不好啊!
  原来他喵的眼前这票公子哥儿就这垃圾水平,比前一世所见满网络的打油诗也高明不到哪儿去,那自己还用得着抄什么庾信啊,庾骠骑还不得恨得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掐死自己!罢了罢了,自己想在这时代继续混下去,不能全靠抄袭,也得试着加强自身的诗歌水平,好,老子今天就先拿这群货练个手吧!
第八章、单家俗吏
  是勋上舫最晚,所以诗成也最晚,等其余几人全都吟过了,就没有一篇能看的——好点儿的就象一坨屎,差点儿的好似屎里的蛔虫——他又隔了少顷,才终于完稿,站起来身,胸有成竹地念道:
  “贪爱春波绿,一篙白沙远。意迥心骀荡,云高风缱绻。念自姚墟始,教民以为便。迩来村屯虚,泽畔芦芽短。”
  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说当年虞舜从姚墟而来,到雷泽教老百姓打渔,使聚落成镇,可是如今所经之处,久历兵燹,村庄残破,百姓流离,就光剩下自然之景,而全无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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