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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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勋端着筷子,瞧着那切得薄薄的生鲤鱼片儿,就有点儿发怵。要知道水产中寄生虫最多,原本历史上的陈登陈元龙就是因为常年吃生鱼吃到一肚子的寄生虫,连神医华佗都治不好而英年早卒的——其中海水鱼还好一点儿,淡水鱼危险系数就太大了。他前一世是挺喜欢吃日料的,尤其喜欢吃生鱼片,可是穿来这一世,为了健康着想,就再不敢接触生冷——可是这话没法跟这时代的人说,当下只好跟刘备致歉,借口说自己肠胃不好,吃不得生肉,勉强敷衍过去。
  还好第二道菜是切块儿的烤野鸭,这玩意儿可以吃。可是是勋才刚动了一筷子,眼角一瞥,就见坐在侧面的简雍主动把耳杯端了起来——啊呀,这家伙要敬酒了,敬完酒必有话说啊!
  果不其然,酒过二巡,简雍抹抹嘴巴,开口道:“前此是先生往平原来搬取救兵,可惜简某不在,未能一睹风采,实在遗憾。”是勋嘴里说我也挺遗憾的,心里却想,别扯了,那时候你知道我是WHO啊。简雍说过这句,接着就问:“云长归来言道,是先生在都昌城下,只凭口舌之利,便说动那管亥退兵撤围,果有此事否?”是勋点头。简雍又问:“未知是如何说服管亥的?”
  是勋淡淡一笑:“左右不过以仁义动之罢了。”简雍一挑眉毛:“哦,对那些逆贼强匪,仁义亦可用乎?”
  是勋心说来了,开始考较我了——“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可见仁乃人之天生秉赋,非后天生成,只是愚氓之辈为俗情所扰,蔽其仁心而已。世无不可教化之人,只在于如何教化。”
  “受教了,”简雍再问,“愿闻其详。”
  是勋心说详你个头啊,我跟管亥说过的那些话,难道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们这票地主老爷复述吗?当下只得随口敷衍:“想那管亥,原亦不过一农夫而已,为张氏兄弟妖言所惑,以为大汉将亡,故起革命之心。勋对他说天子至德,不过为阉宦、小人所暂时蒙蔽,待有贤臣良将出,天下自定。汝等既已抛弃乡梓,流蹿为盗,当思善养所挟裹之民,以待招安,岂有围城攻邑、掳掠伤生之理?彼等自知理亏,故而退去。”
  刘备闻言抚掌:“是先生所言,大快我心。备自剿黄巾而起,转战千里,便是因汉德绵延不绝,其祚终不当灭,故而欲效此微薄之力,以恢复太平世道也。”
  简雍不去搭刘备的话茬儿,继续问是勋:“其后,是先生又在遂乡说服管亥,归降于曹兖州,难道是先生以为,曹兖州便是当世的贤臣良将吗?简某无礼,未曾得见兖州之面,倒要请教,是先生以为尊主为何如人也?”
  曹操是什么人?这个简单,史书上早有评价,只要把那些不好的字眼儿剔掉,随便挑几句好话直接背给你们听就成:“我主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俊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乃重申、韩之法术,以惩贪腐,有韩、白之奇谋,芟夷祸乱。勋窃以为,能成陈丞相(陈平)、周绛侯(周勃)之功,重安汉室者,必我主曹兖州也。”
  简雍一边听,一边捋着胡子点头,可是就表情来看,多少有点儿不以为然。等到是勋说完,他就问啦:“士忠其君而显其主,亦人之常情也。然而是先生比曹兖州为陈丞相、周绛侯,不亦过乎?”
  是勋摇头笑笑,说我觉得并不过分啊。简雍端起杯来问:“雍曾闻一事,不识真伪,倒要请教。想昔曹兖州为董卓所迫,逃出雒阳,于途误杀其友吕某一家,但不知悔,反云:‘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不知有诸?”
  啊呀,是勋心说怎么提起这事儿来啦?曹操一时疑心病起,杀了吕伯奢满门,这事儿搁后世那是妇孺皆知啊,虽然相关细节全都是演义敷衍,正经史料上记载得很简略,而且可靠程度都不高,但基本经过应该是没错的。要说曹操会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奸雄嘛,为了自己保命误杀他人,那也很正常,杀完了遗憾一番,后悔一番也就完了,谁还能让你偿命吗?可是根据某条史料记载,曹操杀完了人不但不懊悔,反而开口就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后来演义给敷衍成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那嘴脸可就太难看啦。
  他倒没想到赶情这愁事儿这年月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而且简雍还直接拿出来质问自己,责备曹操。这可该怎么帮主子圆场才好呢?是勋脑筋一转,嗯,有了,咱还是抄抄别人的故智吧——
  “此事恐所传不实,”反正曹操自己肯定不会承认,而你简雍又不是法官,更无从去求证不是吗?咱就给你来个一推六二五,“当日我主自雒阳逃出,寄寓故友吕氏之家,吕氏有无赖子,欲擒我主而献于董卓,无奈之下,故而杀之。”其实史料上也有这种说法,但基本可以肯定是为尊者讳,给曹操洗地,正赶上是勋今天就是来洗地的,于是就理所当然地就给用上了。
  “如此,所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亦不实乎?”
  “此言却有。”
第七章、名士该杀
  简雍问是勋,曹操误杀吕伯奢一家,这事儿有没有?是勋直接给否了,说那不是误杀,是正当防卫。简雍还不肯罢休,又问“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无耻的话曹操说过没有?是勋心说我要直接给你推了,那也简单,但不见老子的本事,嗯嗯,好吧,未来网路上流传的段子,我就先端出来蒙你们吧。
  于是他微微一笑,解释说:“是我主曾云:‘君子当如土之厚德载物,以负生民——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此乃承载之负,而非背弃之负也。”
  “原来如此!”他这番杜撰听得连简雍都觉得心惊肉跳,心说能够抹黑为白,无耻到这般地步的,实在不多见,看起来这位是宏辅嘴皮子很了得,果然是劲敌啊!不过没关系,咱还有可问的:“那么曹兖州前此妄杀名士边让,使兖州士庶离心,乃使吕布得以入州,此事有诸?”
  是勋心说你还没完了!曹操杀边让,对于这时代的腐朽士大夫来说,确实可以算是一桩恶行,虽然自己也不是没办法帮忙去圆,但……他喵的曹操是用啥罪名杀的边让哪?自己一直想打问来的,怎么闲着闲着就给忘了。这可怎么办?!
  简雍这问话才刚出口,是勋就觉得不妙了,于是赶紧的夹了一大块野鸭肉往嘴里填,等对方问完,他嘴也给塞满了,当下眯眯眼睛,表示抱歉,然后忙着大嚼。好不容易等嚼完了,又舀了一勺刚端上来的菜汤,顺了顺食物,润了润嗓子,然后才好整以暇地放下食器,慢慢朝刘备一揖,又朝简雍一揖——啊呀,差不多了,思路开了,该开始编瞎话了。
  简雍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一瞧是勋还不回答,不免又追问一句:“此事有诸?”刘备心说你终于把对方给问住了,那见好就收吧,一端耳杯:“宪和,还是饮酒吧,说这些有何意趣?”
  “哈哈哈哈,”是勋不禁仰天大笑,笑完了把脸一沉,“我主诛杀边让,此事在兖州无人不知。但不知宪和先生与那边让曾有旧否?难道要为此沽名钓誉的小人,来责问我主不成么?”
  简雍听了,就不禁一愣:“边文礼名满于天下,故议郎蔡公(蔡邕)称之为‘天授逸才,聪明贤智’者也,是先生如何说他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有其名者,未必有其实,”是勋略略侧过头来,望着刘备,“刘府君以为,汉道因何而衰?非止阉宦弄权、豪强恣纵,亦在这些所谓的名士,沽名而卖直,损公而利私也,切不可为彼等所惑!”
  “哦?”刘备不禁也感起兴趣来了,忙问,“请教其详。”
  于是是勋竖起两枚手指,开始侃侃而谈:“自桓灵之世以来,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皆不恤王事,而专以招揽宾客为务,冠盖填门,儒服塞道,蝇营狗苟,以夜作昼。彼等把臂捉腕,叩天盟誓,推恩市好,将文书委于官曹,使囚徒积于牢狱。详察其所为也,非欲忧国恤民,谋讲道德,而徒自沽名营私,求势逐利而已。所谓名士,大抵此等人,边让亦其类也,如此于国无益之徒,杀之何害?!”
  他的意思是说,这年月的所谓名士,大多忙于招揽宾客,互相串联,互相吹捧,而把国家大事全都拋诸脑后——曾经的兖州从事,如今跟吕布一起反叛的许汜就是这路货色,后来还因为攻讦陈登而被刘备骂过,所以是勋知道自己这些话一出口,那肯定对刘玄德的胃口啊,正好堵简雍的嘴。
  当然啦,这一大套话,他自己可说不出来,光组织语言,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那基本上全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后来在《中论·谴交》一文中的成句,他只是改了几个词汇,让刘备这大老粗也基本上能够听得懂而已。
  果然这话一出口,刘备还没表态呢,下位的关羽先喝一声采,说:“是先生此语,道尽墨吏形状,当浮一大白!”不等别人劝,自己就一口把杯中酒给干了。张飞轻轻摇头:“士大夫中,也并非尽此等人也。虽然如此,此言确实当得一白。”跟着把酒喝了。
  刘备微微而笑,注目简雍:“宪和以为如何?”简雍心说如什么何?你以为我瞧得起那些名士啊,咱们不都是苦出身吗?我只是找个借口责难曹操、难为是勋而已,没想到这小家伙肚子里果然有货色,估计再说下去,只有自取其辱。于是也只好笑一笑,高端起酒杯:“雍为是先生寿。”
  简雍是刘备手底下第一……唯一的谋士,论起嘴皮子来,那在这时代算不上名列前茅,也肯定在平均线以上啊,所以是勋挨了他当头两句喝问,虽然好不容易都蒙混了过去,终究挺费了点儿心机,就觉得有点儿脑仁儿疼。简雍因此不敢再问,但是勋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心说我也得说几句啊,老由得你跟那儿的吧的吧,不知道还会问出啥妖蛾子来。
  于是干完这杯酒以后,他就主动问起:“勋曾闻冀州有一勇士,姓赵名云字子龙,跟从了刘府君,不知此人在否?勋欲一睹其面。”
  刘备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不知是先生从何处得闻子龙之名?”抬手朝堂下一招:“唤子龙上来敬是先生酒。”
  传说中刘、关、张三人拜了把子,是义兄弟,后来还把赵云也加上,算是老四,这当然极不靠谱。事实上刘备这仨只是情同手足而已,名份上仍然是君臣关系,而赵云无论资历,还是这时候的地位,都比关羽、张飞要差得很远。按照史书上所说,他是刘备的“主骑”,也就是骑兵司令,考虑到中原军中骑兵数量很少,一般都紧跟着统帅,所以也可以看作是刘备的侍卫队长。
  所以就连关、张二位都只在堂上坐了末席,赵云更是没机会上堂来的。但他就在堂下,跟另外几员刘备军的将领,一起陪着李典等人喝酒用饭。当下听到召唤,赵云就端着酒杯上堂来了。
  是勋对赵云非常感兴趣,急忙抬头观看。吓,这好一条大汉啊,身高就接近一米九了(八尺),肩宽背厚,瞧着就跟座铁塔一般。而且赵子龙也不是戏剧舞台上的小白脸,一张国字脸是黑里透红,大眼浓眉,狮鼻阔口,三缕短髯如同钢针也似。这么说吧,把刘备那伟光正的相貌再描粗一点儿,搁大太阳底下晒到发黑,再装上须,那就是赵云了。
  赵云把酒来敬,是勋不敢怠慢,赶紧的起身还礼。关羽不高兴了:“是先生甚为看重子龙啊。”他心说你见着我的时候,也没见那么有礼貌嘛。是勋知道关羽的脾气,当下淡淡一笑:“勋见关司马时,不过一布衣尔,布衣安得有礼?”
  其实他这话里带着刺儿呢。想当初在平原见你关羽的时候,我无官无职,所以你也不怎么搭理我,我干嘛要敬重你?如今我变成了你家主公的座上客,赵云对我毕恭毕敬,我也当然要对他讲礼貌。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关二啊关二,你要是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将来也就不会战败横死啦!
  赵云敬完酒以后就下去了。是勋这儿已经吃了个半饱,心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咱还是早点儿闪人为是。他朝刘备拱拱手,说我酒量浅,再也喝不动啦。刘备倒是也不逼他,赶紧吩咐端主食上来,是先生远来疲乏,吃饱了好去歇息。
  当晚,是勋便在襄贲的传舍之内安卧,第二天起来,辞别了刘备等人,带着三名随从,就匆匆策马朝郯县而去——李典他们还只好暂且驻扎在县城之外,在刘备军监视之下。
  是勋先没有进郯县城,而是去了是家庄院,他得先见见“家人”,再打听一下城内的情况,才能决定要怎么跟陶谦说事儿。进了庄院,是仪带着是著、是纡和是峻亲来迎接——没见着是宽,估计还在城内公干。
  是勋跪下拜见是仪,说:“天幸伯父安全抵达徐州。”是仪双手搀扶,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笑着说:“汝三兄在徐州为从事,我即便为袁军所获,终究也是无碍的。如今宏辅也仕于兖州,我是家定可从此安泰——不知曹使君授汝何职啊?”
  是勋回答说:“济阴从事。”是仪道:“甚好,甚好。”指指三个儿子:“我久居官场,宦途坎坷,如今只想归隐田园,不欲再仕了——你们兄弟若都能出仕州郡,方不负为父所愿。”是著闻言接口道:“儿子学识浅薄,只想苦读经典,有朝一日得举茂才,那时候再出仕不迟。”
  是勋心说你也知道自己学识浅薄啊,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就你那两把刷子,还举茂才哪?你出仕了又能做啥了?你会算账吗?你通律法吗?就算抄写公文,你笔头上也不见得有多灵光吧?
  暗中腹诽,表面上仍然跟众人说说笑笑,一起步入正堂,各自坐下。是勋就跟是仪说,他这回到徐州来,一是奉了曹操之命来拜见陶谦,二是“父”丧已终,想要跟曹氏女完了婚事。是仪说这是好事啊,我这就让老大去跟曹家打个招呼,商定婚期。
  正这么说着呢,突然就听门外传来是宽的声音:“不可啊不可!”
第八章、破局关键
  是仪打算让是着去找曹豹,约定是勋跟曹氏女的婚期,谁想到是宽突然跑回来阻止。是仪问他缘由,是宽先给父亲见了礼,然后施施然转向是勋:“吾闻刘玄德使人报信,说宏辅此来,是为曹兖州献礼给陶使君的,可确实吗?”
  是勋点头:“确实如此。”是宽微微而笑:“宏辅既已出仕,便当先公而后私,尚未拜谒陶使君,又怎能先定下自己的婚期呢?恐怕不妥。”
  是勋拱手道:“三兄教训得是。然而今日天色将晚,前往拜谒陶使君,有所不恭,弟欲明晨前往觐谒——既到了郯城,不妨前去拜见曹仲恢和曹子元。”
  是宽说:“公务为先,公务未毕之前,你我至亲,自可暂居庄内,但曹氏终究未与宏辅行礼完婚,不宜先去相见。”是勋点头:“也说得是。但不知陈元龙可在城中?他也算是我家亲眷了,不妨一见。”是宽还是摇头:“使君遣元龙往广陵公干去了。”
  是勋心说好啊,你是一个熟人都不打算让我见啊。什么“先公后私”,说得义正辞严,可就算再有道理,用得着你远远地就高喊“不可”吗?上门商量婚期不成,见上一面也不成,全都让你给挡了,还有陈登恰巧在这个时候被陶谦派到别郡去——这是巧合吗?这铁定不是巧合啊!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刘备入境以后,这徐州的政坛就开始卷起了一股汹涌的暗流。倘若不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的,还未必会把这种种蛛丝马迹都编织起来,但是勋却可以超出这时代所有人见识之外,一把就揪出这黑幕背后的黑手来——麋竺,一定是麋竺!
  他借口旅途劳乏,暂且下去歇息,然后绕室徘徊,把前后因果都好好地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确实有类似“相性”之类的因素存在,某些人就是对某些人瞧着对眼,比方说麋竺之与刘备。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的情况比如今略微好一些,也是徐州的客将,但已经得到了陶谦的信任,还给他增益了三千兵马。但即便如此,他还算不上举足轻重的势力,麋竺为什么就肯把刺史印绶不明不白地献到他手里去呢?
  很明显,麋竺这么做,是为了对付曹宏、曹豹兄弟,也很明显,曹氏兄弟在刘备治下并不得志,所以后来曹豹才会改投了吕布。当自己初到徐州的时候,徐州的形势还并没有因为小蝴蝶翅膀而偏离正轨,那时候麋氏和曹氏便暗生龃龉,并且势均力敌。所以陶谦不愿偏废,还计划以是家为纽带,弥合两大势力之间的矛盾,把他们团结起来。可是看今天是宽的表现,似乎麋、曹两家又生出了裂隙,这裂隙的源头究竟在哪儿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悚然一惊——这裂隙的源头就在自己身上啊!自己和陈登密谋,想在陶谦死后把徐州献给曹操,曹宏响鼓不用重锤,直接就猜到了,难道麋竺那老狐狸就猜不到吗?原本的计划是:麋、曹、是、陈四家结合起来,则不管徐州属谁,都无法动摇这四家的根本。但是倘若徐州最终属了曹操,自己身为曹操的谋士,又是曹豹的女婿,曹宏、曹豹并为曹操之同族……到时候肯定曹家势力大炽,麋家就会受到压制甚至是排挤了!
  换了自己是麋竺,难道会容忍这一局面的形成吗?而要想打破这一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徐州献给别人,比方说——刘备!
  很明显,麋氏已经跟刘备暗中携起手来,可能已经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密约,刘备得以安然而入徐州,应该就是借了麋竺之力。麋氏想要在后陶谦时代一家独大,这一计划就肯定要把曹氏排除在外,而且要把倾向于曹操,并且足智多谋的陈登暂且赶到别郡去,别来碍事儿。
  再多想一层,陶谦虽然想把是家作为连接麋、曹的纽带,但如今这一纽带却并未最终结成,因为自己还没有跟曹氏女成亲,并且长年呆在兖州,不在徐州之内。但是是宽已经跟麋家结亲了,看他今天的举动,他大舅哥麋竺的计划,他多少也是知道一点儿的,所以要拦着不让自己去接触曹家。
  自己该怎么办呢?该怎么破这个局呢?是勋一直想到脑仁儿疼,也没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回想当初窥破袁术的阴谋,那是有曹德在旁帮忙;定下联曹之计,是有陈登暗中襄助;就连成阳断案,也多亏了卢洪之力。似乎自己除了一张嘴以外,就一无是处啊,孤身一人啥招都想不出来——贼老天啊,你是故意耍我是吗?为啥每次我刚做出点儿成绩来,你就要逼得我再重新评估自己的能力,并且评估的结果是一坨屎啊!
  是勋当时就想罢了罢了,费劲巴拉地想那么多干嘛,反正陶谦不会马上就死,刘备不会明天就鸠占鹊巢,老子明儿见过了陶谦,然后再去找曹宏商量——到那时候,是宽你还有啥理由拦着我了?再说了,是宽只是怕多生波折而已,他未必就能猜到我已然窥破了他们的阴谋。
  遇难就缩,撂挑子不干的主意,最容易拿定。拿定以后,是勋的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当下停下脚步,随便找张席子跟那儿箕坐着放松腿脚。坐着坐着,也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中就见麋竺那讨厌面孔在眼前乱晃,然后不知怎么的,这面孔忽忽又变成了刘备,面沉似水,一副正人君子的臭德性——你丫正经个头啊,你要算正人君子,那世间就再无奸恶了。古往今来,在乱世中崛起的豪雄,怎么可能有正人君子了!
  正在迷糊,耳旁忽听有人呼唤:“七公子,主人叫你去用晚膳。”是勋猛的惊醒,抬头望望窗外,只见昏黄一片,估摸着四五点钟了吧——古人一日两餐,第一餐在午前巳时,第二餐在午后申时,也就这会儿。
  他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回复道:“我这便去。”当下整整衣冠,打算去跟是仪他们一起吃饭,可是脑子里才刚想到是仪,突然灵光一现——耶,说不定破局的关键,就在这位大伯父身上!
  是勋匆匆跑去拜见是仪,是仪拉着他的手,就打算前往正堂用膳,但是是勋突然间就跪下了:“待小侄明日拜见了陶使君以后,便请大伯父速速收拾行装,随小侄到兖州去——这徐州住不得了!”
  是仪皱了一下眉头:“宏辅这是何意?”
  是勋说:“眼见得徐州便要内乱,伯父万金之躯,不当立于危墙之下。”
  是仪盯着他瞧了半天,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扯着他坐下,说:“我亦觉宏辅与汝三兄之间,似皆有难言之隐——徐州如何要乱?你且备细说来。”
  是勋心说果然不愧是老官僚,这观察能力还真挺敏锐,好,你既然有所察觉,那我就干脆直说。他说:“我是家之所以与麋、曹两家联姻,是为陶使君要弥合两家的裂隙,以保安徐州。然而今日观三兄之意,不欲我与曹家人相见,定是麋、曹又起纷争。三兄所谋,大概他为麋氏婿,只要麋氏得安则是家亦能泰然,却不想曹家兵权在握,倘若争斗起来,胜负殊难预料。真待大乱之时,曹家有兵,麋家有财,我是家又有何所恃了?危局不可涉,涉必罹祸,请大伯父速作决断,还是随我往兖州去的好。”
  是仪一直皱着眉头、捋着胡子听是勋解释,等他一说完,就立刻站起身来命令奴仆——“速唤叔勉前来。”
  好,是勋心说,这就在混沌的局面上凿开了第一个缺口啦。是宽你傍着麋家又能如何?你拦着不让我见曹家人又能如何?你自以为得计又能如何?你老爹是仪还活着,你也没有跑别州别郡出仕去,恪于儒家理念,你还没敢分爨呢,那老子就正好借父权和族权来压你!
  时候不大,是宽匆匆而来,一见老爹跟是勋对面而坐,就不禁微微一愣。是仪要他坐下,然后让是勋把刚才跟自己说过的话,再跟三哥复述一遍。是宽听了,面色就不禁有点儿尴尬,是仪问他:“汝七弟所言,可确实吗?”是宽微微点头:“宏辅所言,七分为实,然而……”他突然伸手一指是勋:“他与曹氏合谋,要将徐州拱手献与曹孟德!”
  啊呀,是勋心说咱不带这样的,不带直接揭人老底的,你丫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吗?好吧,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当下微微冷笑:“恐怕是三兄与麋氏合谋,要将徐州献给刘玄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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