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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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融最后端起自己那瓯酒来,看了看,又叹口气放下了:“仅此一瓯,须慢些饮了。”然后继续吟诗:“从雒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曹操听了,一拍桌案,“哈哈”笑道:“文举果一世之豪也,此三篇诗歌,若删去某家姓名,便足以流芳千古。”孔融也笑:“删不得,删去了便不成诗。”是勋正想继续在心里吐槽呢,忽听堂下有人来报:“天子御驾亲临。”
  百官闻报,都是大惊,赶紧起身,准备下堂恭迎。可是就见刘协已经抢先进了大堂,还一边摆手:“卿等勿拜,今日盛宴,朕亦前来同乐,可脱略行迹,休再行君臣之礼。”
  曹操面有愠色,先说:“安有见天子而不拜的道理?”率领百官跪迎,把天子让到上座,自退下首,等站起来以后,却朝天子身后的郎官们一瞪眼:“天子驾临,如何不早报来?”是勋心说是啊,怎么能由得皇帝到处乱跑呢?这还得了!你瞧着吧,从今天往后,曹操肯定要加强皇宫的禁卫,再不能让天子的行动离开自己耳目一寸一分了。
  刘协坐下以后,就问:“闻得诸卿欢笑,适才在讲说些什么?”杨彪回答:“孔文举适才赋诗三首。”刘协大感兴趣:“是何诗?朕亦愿闻。”曹操赶紧拦挡:“孔文举追思前事,诗意哀伤,本不当于宴上吟诵,更不当入于天子之耳。”是勋继续在心里吐槽:其实你是不想让皇帝听见“梦想曹公归来”那几句吧?
  就见刘协伸手往人群里一指:“朕闻是议郎亦擅为诗,当此盛宴,何不吟咏一首,以娱众卿?”
  啊呀,是勋心说怎么就指到我了?!
第六章、人月团圆
  刘协点明是勋作诗,是勋就不禁一愣啊,心说糟糕,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照理说这种场合,他就应该预先有所准备,但这回还就偏偏没啥准备——他这阵子都忙着玩儿注经了,昨天才刚把《诗经》的后三卷也即大、小雅和颂的部分注完,把备份儿献给了曹操,正打算明天再去献给皇帝呢。虽说这年月会至深处,宴至醉处,往往都免不了要吟诗作赋,但百僚群集之际,只要自己不故意去出风头,哪会有人来找这一个六百石小官儿的麻烦啊?
  曹操点名孔融,那很正常,一方面他跟孔融是旧相识,有交情,二来孔融那也是二千石的高官——汉官二千石是个坎儿,再往上就是三公九卿和亚卿,都算高官——第三点最重要,孔融是积年的老诗人,他不作诗,谁作诗?可是自己不同啊,自己那么年轻,诗名这两年才刚打出来点儿,皇帝怎么会点自己?他犯什么中二病了?
  照说自己就压根儿没跟皇帝谈过诗,论过文啊,平常谒见光说经了,还就怕这小孩子刨根问底,把自己给难住——经好糊弄,反正云山雾罩就得,诗文问题真不好硬拗。他今儿个怎么就想起来让我作诗了?不行,这小子还欠调教……教育啊。
  可是皇帝既然点名了,是勋也不好不搭理,只能站起身来,一边搜肠刮肚地忙着想,一边慢悠悠朝上座深深一揖——唉,今天是八月祀神日,正好十五,搁后世就是中秋佳节,中秋的诗歌可是不少哪,抄哪首才好呢?
  “臣驽钝之资,粗通文墨而已,岂敢在至尊面前卖弄?”当然这只是普通的客气话而已,是勋也没想着靠这几句就能给推了麻烦事儿,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以方便构思罢了。刘协闻言,把面前的酒杯一端,立刻有郎官上来给满上酒,但他却并不喝,只是把杯一让:“是卿无须过谦。来,且饮了这杯酒,以助诗兴。”
  是勋心说刚才孔融吟诗,那可是整瓯整瓯的痛饮啊,到你这儿才给我一杯,而且你面前的酒……连杯子其实都是曹操的!皇帝你还真会借花献佛啊!要是没有孔融还则罢了,孔文举珠玉在前,自己要作出什么样的诗歌来,才不会掉价呢?你听听孔融那三首六言,那也是未来能上选集的佳作啊(要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会背),文辞虽不甚深,格调虽不甚古,但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便浑然如同璞玉一般……
  哦,既然如此,自己也挑那些行文不太古朴生涩的抄好了,年代再往后错一点儿也无所谓。他一边想着,一边接过郎官递来的酒杯,缓慢但是持续地几口饮尽,完了伸脑袋朝堂外一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圆月浮上半空。圆月……圆月……圆月弯刀……胡,自己究竟在想些啥了!
  可恶啊,这人越是紧张,脑子里就越显得空空如也,几乎就啥都想不起来。说起中秋的佳作,现在还能搜刮出来的貌似也就只剩最著名的那首了,但那首实在是……那是宋词啊,怎么能用!罢了,罢了,只好临时篡改吧。
  是勋拿定了主意,当下先从天子开始,罗圈朝众人作了一揖:“勋实无捷才,粗构而得,文不精深,词不雅驯,还望陛下与诸公原宥。”众人纷纷还礼:“是议郎无乃太谦?吾等洗耳恭聆大作。”
  是勋一指天上的月亮:“今日为白露节后良日,按例,家人相聚,共祀常所尊奉神,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即勋之兄弟亦皆在都外……”是著、是宽在徐州,是纡还跟着任峻在兖州屯田呢,是峻则是最近出趟差,返回鄄城公干,这时候都不在许昌——“思之不由使人惆怅,再观缺月亦满,故有是诗。”
  说着话,他就在席间缓缓地踱起步来,踱一步,吟一句:
  “何期见明月,金壘持问天。姮娥怅然处,今夕竟何年。吾欲乘风去,迩来稻梁牵。故交多契阔,清光入无眠。月应无恚意,临别每团团。生魄继死魄,离合与悲欢。胡为涕沾袖,亘古难终全。唯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搁后世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他这是篡改了苏东坡最著名的词作——《水调歌头?中秋》,也就是那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把这阕宋词改成五言古诗,是有一定难度的,先不说因为语音的流转,很多韵脚都得重押,而其文辞的通俗、市井,就绝不是汉末三国时候语。所以是勋在短时间内粗粗地修了一下,但仍然显得不够雅驯——好在即席而诗,本就难得,众人本来就不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要论诗中之意,那是尽量保留了苏轼原词的精髓,听上去很象那么一回事儿。所以听完以后,孔融首先发话了:“见明月而伤离别,正合今日之景,宏辅此诗颇为难得。”曹操也说:“欲乘风而登月宇,知月有圆缺,乃思人有离合,想象颇奇。”
  刘协一开始听得不是很明白,经这二位一解释,也就恍然了,当即抚掌赞道:“朕最喜其末句:‘唯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诗意本颇哀婉,恐不合于今日盛宴,然其末句善祷善颂,又可破涕为笑矣。”说着话一伸手,旁边服侍的郎官有机灵的,赶紧端了个空杯子过来,并且给皇帝满上酒。刘协高举起酒杯:“朕与诸卿协力同心,共度时艰,以安天下,愿从此我大汉域内再无父子、兄弟离别之事,明月长圆,人亦长欢吧!”
  群臣赶紧一起举起杯来,三呼“万岁”。只有是勋在心里吐槽:就算天下太平,也不见得就永无离别。再说了,天下太平之日,就是你老兄退位之时,你现下还想不到,但估计很快就能明戏了……
  是勋料想不到,他在中秋盛宴上一抄成名,打那以后不但皇帝见天儿扯着谈诗论文(终究比论经要轻松愉悦多了),还老有公卿大夫找上门来求诗,搞得是勋把肚子里那点儿存货就被迫囤出去了七、八成,都快要供不应求了。
  加上老婆也不省心,每晚需索无度,就大有不怀孕就把老公活活榨干的豪情壮志……是勋实在是受不了啦,就想找曹操商量,我不当议郎了,你给我个别的官儿吧,越忙越好,我好有借口推天子、拒百官,外加夜不归宿。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呢,机会倒是自己撞上门来。那天司空府里又开小会,因为传来讯息,骠骑将军、平阳侯张济因为乏粮而南下荆州,结果在攻打穰城的时候中流矢而死,其从侄建忠将军、宣威侯张绣代领其兵。
  倘若仅仅如此,还犯不上开小会商量。可是消息里还说,刘表在张济死后,竟然派人前去安抚张绣,允其进驻宛城,作为荆州北方的屏障。
  许昌在豫西,宛城在荆北,所归属的颍川郡和南阳郡就紧挨着,许、宛之间直线距离不过200公里,换算成当时的尺度不过500里,加上道路曲折和河流阻隔,急行军顶多七天也就开到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绣对许都的威胁甚至要大过了淮南的袁术。原本那儿是刘表的势力,刘表坐守之辈,轻易不跨州出征,而且暂时不敢撕下朝廷忠臣的假面具,但张绣不同啊,他叔叔张济已经帮着郭汜追捕过一回天子了,谁敢保证他就毫无异心?
  只有来到了这一时空,处在曹家谋士的位置上,是勋才算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原本的历史上张绣才刚占据宛城还不到半年,曹操放着东方的吕布和南方的袁术不打,先要朝向西南方,跑宛城去揍他。
  可是这时候,曹操还并没有西征的打算。一则按照原计划,秋冬之际要继续去南讨袁术的,大量物资都向汝南甚至淮南集结,轻易不好再往回调;二则为了营建许都,虽然今秋收成不错,收入高但开销也大,财政状况就很捉襟见肘,也拿不出再多的物资来保证两线作战,或者跨年间两次出征了。所以曹操才要召集群臣商议,看看该当如何应对。
  这回郭嘉抢先发言,说张绣就位置来说,虽然对咱们挺有威胁,但他的实力还很小弱,不妨先放一放,还是专心去打袁术——“宏辅前番所献离间之计,既可用于袁、孙,亦可施之于刘、张也。”
  钟繇说这事儿多少有点儿难办。前此孙策连老爹的爵位都没有正式继承,光被袁术表为行殄寇将军,所以咱们请天子下诏,拜他为讨逆将军,准袭乌程侯,他就挺高兴。可是如今张绣身居建忠将军、宣威侯的高位(刘协在长安被迫大封关西军头,谁都混得不低),咱要下什么香饵,他才会上钩呢?
  众人全都低头沉吟,是勋突然福至心灵,开口道:“不如任其为南阳太守,如何?”
  曹操一拍几案:“妙计也!”
  荆州八郡(原为七郡,刘表多分出一个章陵郡来),按道理说各郡太守全都得由朝廷任命,无论州刺史还是州牧都无权插手,最多也就是试着表一表而已。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大权在握的州刺史、州牧们,所表的郡国守、相都能正经管事儿,相反朝廷派去的倒往往被地方实力派给轰回来。所以南阳太守一职,就应该是刘表的禁脔,而张绣虽然屯驻在郡治宛城,他的势力也覆盖不了整个南阳郡,大部分地区还是听刘表的调遣。
  是勋献此一计,就是要给刘表和张绣之间插进去一颗钉子,使他们产生不信任感甚至互相嫉恨,到时候张绣可以名正言顺地吞并整个南阳郡,难道刘表就会视若无睹吗?就会主动避让吗?刘表肯干,他手下人也未必肯干哪。
  终究南阳郡最南端的邓县,跟刘表所在的襄阳城就光隔着一条沔水,遥遥相望,张绣要是真夺取了整个南阳,等于手持一把利刃顶住了刘表的哽嗓咽喉!
  曹操说那就这么定了,通知文若,让尚书台拟诏,拜张绣为南阳太守,由朝廷遣人去宣诏。是勋突然一拍胸脯站出来,也别劳烦别人了,不如便由区区来跑这一趟吧。
第七章、宛城宣诏
  是勋所以又不怕出差了,想往宛城去跑一趟,一是最近在都内实在烦心,巴不得逃出去避避风头,二是为了去见那位智计无双的贾文和一面。张绣算什么东西?根据史书记载,这人打仗可能还算挺厉害——当然不能跟曹操比——但是野心不大,智略也很普通,要是没有贾诩辅佐,曹操踩他就跟踩只蚂蚁似的,丝毫不费力气。要是光去见张绣,大可不必自己亲自出马,可是要见贾诩,换别人去那还真不放心。
  是勋倒不是自视过高,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贾诩。只是别人未必对贾诩有什么戒心,就容易中了他的道儿,自己好歹通过前一世研读史书,知道这位贾文和是何方妖孽,大概有些什么算计。另一点,他确实挺崇敬贾诩的,想趁机去见上一面,最好再套套近乎——话说活到今天,能让他愿意屈尊跑上门去拜见的名人可不多啦,轻易不容错过啊。
  建安元年十月,朝廷下诏,任建忠将军、宣威侯张绣为南阳太守,增食邑三百户,使议郎是勋赍诏前往宛城。
  是勋这回奉命出都,曹操派了一百精锐相随,队官是他的老熟人孙汶——孙汶由是勋推荐给曹操,因为他身手敏捷,能够空手入白刃,所以加入了曹操的警卫班子,直属于都尉典韦。此外,是勋还带上了三个人:一是义阳少年魏延,太史慈收他为徒,以毕生武艺相授,这回托是勋带出来见见世面,开阔眼界;二是门客吴质,三是食客鲁肃——虽然一心想见贾诩,但是是勋知道,贾文和不是好相与的,自己这边儿多两个帮手,可能做起事来要方便一点儿,心里也更踏实一点儿。
  吴质为御,鲁肃和是勋同乘。这一路上,就见鲁子敬始终微蹙着眉头,好象有什么心事。是勋就琢磨啊,他也在我家吃了好几个月的闲饭了,是不是吃腻味了?我要是不把他推荐上去,这小子反正也没把家眷接到许昌来,会不会瞅个冷子就落跑啊?不成,我得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他一下。
  于是当晚居于亭舍,是勋就问啦:“子敬似有忧思,可是怪勋不举荐于你么?”鲁肃轻轻摇头,想要笑笑,可是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宏辅多虑了。肃无所思,只是……牙痛而已。”
  是勋差点儿笑出声来,心说怪不得你老沉着脸,好象谁该了你好几万钱似的。所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那确实够受的,而且这年月还真不容易找到牙医。当下叫个小兵打了点儿深井水过来,让鲁肃含漱着,可以略微缓解疼痛。
  可是既然聊起来,是勋也不肯就此罢休,得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探探鲁肃的底儿才成。于是他就问:“子敬志向如何,可能与勋言及么?”
  鲁肃把嘴里含着的凉水吐了,缓缓地道:“肃有何大志?原在乡中,不过召聚乡丁,欲保安一方而已。若非宏辅召唤入许,便不知天下如此广阔,正多大丈夫用武之地,不必蜷屈于乡梓一隅也。”
  是勋心说就知道你没啥大志,主要还是眼界不够宽广的缘故。估计在原本的历史上,你所以跟周瑜家里连吃好几年闲饭,也是还没想清楚自己该走的道路,所以才不着急请周瑜举荐你。当下他就问啦:“既然子敬欲求用武之地,勋是将卿荐于朝廷呢?还是荐于曹公呢?”你说吧,你打算去做啥,我都能帮忙。
  鲁肃吸一口凉气,似笑非笑地说:“难道是肃近日食量过大,宏辅已无粮资供,故而要赶我出门么?”
  “是何言欤?”是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子敬大才,终不能长久寄食于某的门下。即便季重……”说着话指了一下旁边的吴质,“年齿尚幼,等过一两年,也是要荐他出仕的。”
  “便出仕又如何?”鲁肃微微苦笑道,“某与季重,论及家世,皆难望得好官也。”
  是勋一想是啊,鲁肃和吴质,论起家世来就都很低,甚至可能比麋竺还低,要在太平时节,没有特别的际遇就很难升迁,官至千石也就到头了。比如吴质,史书上记载,他先后当过朝歌长、元城令,就算有曹丕的看重,甚至就连曹彰、曹植、曹真、曹休也跟他关系不错,却一直升不上去,而且就算做了官,乡里照样瞧不起他。可是某些人运气不错,赶上了汉末乱世,以麋竺的出身,现在就已经做到二千石了,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还做到安汉将军。吴质更不得了,一个卸任的县令,曹丕一当皇帝就立刻破格提拔,拜为北中郎将,封列侯,持节都督幽、并诸军事,简直跟坐直升飞机一样。
  汉初是军功贵族的天下,到武帝时代才有所改变,拜了个年轻时候放过猪的老儒生公孙弘为相,随即军功贵族垮台,儒学世家开始登场,延续到东汉末年,就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的高级官职。吴质、鲁肃这类“单家”子弟想要出头,一是得靠军功(就那样还未必就能爬多高),二是得碰上改朝换代、鸡犬升天的好时候。
  你们运气确实不错,这年月到处都可以挣军功,而至于改朝换代嘛……嘿嘿,应该也不远啦。
  所以鲁肃对做官兴趣缺缺,是勋完全可以理解,但他不能就此顺杆儿爬,说那你一辈子在我家吃闲饭好了。于是继续试探:“曹公之任人也,不论门第,只看贤愚,勋将子敬荐于曹公可好?”
  鲁肃还是摇头,说:“曹公麾下,良才济济,肃安敢与贤人君子并列?宏辅不必多虑,肃暂无出仕之念,唯愿在卿家中为学,时有裨益。异日再起他念,自会与宏辅言之。”我先这么着混段日子再说,说不定哪天就能看清楚自己要走的道路啦,到时候再麻烦你吧。
  是勋说行啊,那就先照旧吧——能把鲁子敬一直揣在兜里,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不止一日,到了宛城,张绣排开文武至郊外迎接。是勋展诏而读——汉代的诏书非常质朴,不搞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花架子,尚书制诏,可是也不跟唐宋那样开头就先“门下”,只是先报年月日,然后就直接切入正题:
  “建安元年十月癸亥。司空臣曹操稽首顿首上疏皇帝陛下:迩来国祚稍倾,大驾南迁,当此波荡之际,必用忠干之臣,以复旧制,以绍先业。伏惟建忠将军、宣威侯绣,武力既弘,忠孝秉节,今驻宛城,为都邑之西屏。应予嘉勉,以酬其功。期拜绣为南阳太守,增邑三百。臣昧死请。制曰可。”
  基本上就是照录了曹操上奏的主要内容,向张绣表示,你这个太守可是曹操帮忙请下来的呀,最后加上“制曰可”三字,表示皇帝通过了,多么简单明暸。
  当下读完诏书,张绣面东而拜,起身接诏,然后拉着是勋的手就往城里走。是勋就斜眼左右乱瞟啊,究竟哪位是贾文和呢?光从面相上,这就完全瞧不出来哪。
  张绣就一彻底的武夫相貌,穿的也是戎服,头戴巾帻,双插雁羽。他手底下也大多都是武将,只有两三名文吏,老的老,小的小,瞧着都不似贾诩——贾文和这时候大概快五十了,但是是勋在许都听人说起过,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很多,瞧上去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可是那些文吏,就没一个落在这岁数上的。
  转念一想,可还真说不清贾文和究竟算文官还是武将。他最初被任命为平津都尉,后做讨虏校尉,那就是武职了;跟着李傕、郭汜入京以后,那些同僚都拜将军,他却偏偏去当文官,先做左冯翊,后当尚书,因母丧辞官后又被加了光禄大夫的头衔;李、郭大交兵的时候,贾诩前去劝解,就被硬安了个宣义将军的武职,李、郭罢兵后他又把将军印绶退还了朝廷。所以说,按道理这时候的贾诩应该没官,是个白身。
  真要是白衣处士,张绣是不好把他带到这种场面上来的,但是根据史书上所说,张绣是一刻都离不开贾诩啊,所以很可能随便给他身公服穿戴了也混进来。汉代虽然文武并重,但一般士人还是更重视文职,曹操当兖州刺史兼行奋武将军的时候,就也整天穿着文吏的冠服。可是真说不定贾诩就比较各色,今天是穿着戎服来的。那么武将当中,有没有谁瞧上去比较象呢?
  张绣拉着是勋的手表示亲密,可是也就拉了一小会儿而已,走出几步去就各自上了马和车,并驾前行。是勋跟这儿东张西望,张绣就奇怪了,问他:“是议郎在看些什么?是在看张某的兵马,还是寻找熟稔之人?”
  是勋心说我还是直接问吧,说不定他就压根儿没把贾诩带出城呢——“有一位贾文和先生,传言在将军幕下,不知何在?”
  张绣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贾先生绣所惯熟也,然而传言不实,闻其现在华阴,并未到宛城来。”
  啊呦,是勋心说我来早了,敢情贾诩这时候还傍着段煨哪!
第八章、酬功谢德
  宁辑将军段煨段忠明,在董卓余党中算比较有节操的一个,他屯兵在弘农西部的华阴,重视耕织,不扰百姓,并且在献帝东归途中进献衣食,执礼颇谨。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贾诩离开李、郭以后,就去投靠了他。
  但是段煨这人有点儿小心眼儿,他瞧着贾诩原本跟自己是同僚,地位差不多高,而且本事还比自己大,就总疑心贾诩想鸠占鹊巢。因而张绣一派人过去迎接,贾诩就南下了。有人问贾诩,说老段对你不错啊,你怎能说走就走呢?贾诩说你瞧着吧,他现在对我挺好,我要呆久了他肯定要下毒手,还不如现在走人,他心里也高兴,又希望我帮忙在外部给他拉盟友,所以对我留下的妻儿也会继续照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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