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队(精校)第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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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自己的信赖,和自己国家的尊严已经受到挑战,松下川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我们有几百万随时愿意为天皇陛下献身的精锐部队,我们有就连英国人都要小心翼翼,不敢从正面对抗的强大海军部队,以前你们国家倚若长城的德国。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的盟友,你们再也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技术和军事方面的支援。就凭你们这样一个农业国家,凭什么抵抗我们日本军人的铁拳?!”
  “你终于说到实质了!抛开你们所谓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抛开你们的‘高尚’与‘先进’,说白了你们还不是就是一群不请自来的强盗?说到最后,还不是要用你们手中的枪炮和战舰,跑到我们的家园里烧杀抢掠?!”
  “我承认你们很强,强得现在我们只能拼死抵抗,用烈士的鲜血和国土。一点点的消磨你们的力量,为我们的大后方赢得发展的时间。但是……你去过中国吗?你亲眼看到过那些在你的心里,和卑躬屈膝和奴性直接划上等号的中国人吗?”
  杨惠敏盯着松下川厉声喝道:“你们觉得自己可以吃定中国,可以赢定了这场侵略战争,所以你们的军队,在中国想方设法的挑起争端,想方设法的制造磨擦。如果你亲眼看过在一年前爆发的那场保卫大上海的战争,看着我们的中国军人,端着刺刀去和你们的坦克硬拼,看着我们的中国工人,顶着你们的飞机轰炸,踏着战友的尸体和鲜血,喊着悲伤而嘹亮的口号,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将上海周围工厂里的机器,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祖国的大后方,你就会明白,你们区区一个弹丸岛国,想要消灭我们这样一个拥有四万万同胞,拥有近千万平方公里土地,在五千年历史长河中,依然长兴不衰,被誉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种族,就是一个最不切实际的痴人说梦!”
  “在半年时间里,我受邀参加了六十七场全国性质的巡回演讲,每一次我演讲时,在下面都站着数以万计的听众,每一次当我演讲结束,那种从听众心底发出来的抗战呼声,就连大地都要跟着我们以相同的节奏颤动!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中国男人,告别了自己的家人,走进了军营,拿起了钢枪来保家卫国。在我们祖国的大后方,那些重新建立起来的工厂,每天都在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运转,每天都会制造出大量的步枪,子弹,和各种抗战必须的物资。”
  说到这里,杨惠敏那明亮得双瞳,似乎已经用她的坚定与执着,看穿了层层历史迷雾,看到了属于中国的光明未来。“你们虽然打下了我们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是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你们遇到的抵抗,是越来越强烈,你们前进的步伐,只会越来越缓慢,直到有一天,你们终于使出了所有的力量,也只能保持现状。无法寸进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注定成为这场侵略战争的失败者!因为你们耗不起,以你们那个弹丸之地的岛国,以你们贫乏的资源,以你们晚上派人去偷中国老百姓大门上的铜门环来制造子弹的现状,你们根本不可能支撑那支病态强大的军队!一旦你们在中国的战场上陷入一片僵局,你们要么慢慢因为能源,尤其是石油不足。而让整台军事机器瘫痪,要么就去开辟第三战场,来补充自己的生命线,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你们是否已经有了觉悟,你们都已经注定要把自己陷入到四面是敌孤立无援的绝境当中!”
  说到这里,杨惠敏骄傲的昂起了自己的头,道:“现在也许你们还没有感觉,但是不出五年,你们就会发现自己在战场会力不从心。不出十年。你们就会面对兵源缺乏的现状;只要我们中国能够顶住你们最前面这十年地进攻,我们双方就会进入一种力量相等阶段。在这种情况下,以中国庞大的国土和国民基数。只要我们奋起直追,我们两个国家的实力差距,就会迅速缩短;不出十五年,你们日本在中国就会被迫转入战略防御;不出二十年,你们就会最狼狈的退出中国的战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群强盗仍然没有反悔的觉悟,仍然没有对自己行为做出实际性赔偿和道歉的想法,仍然拒不在投降书上签字,我们就不会再抗日,因为我们会攻日。要灭日!就算二十年后,我们的中国仍然没有远渡大海,攻陷日本东京的能力,我们也要不停的进攻,把战火烧到你们的国土上。以你们区区一个没有战略纵深的弹丸小国,一旦战争在本土燃起,你们的工业,你们的能源,你们的科技。就会被打得倒退回石器时代,就算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为了长治久安,我们也要拼着血本,维持这样的战争!”
  松下川的眼角在不停的跳动,杨惠敏说的话,当真是一针见血,直接点到了日本军部最无可掩饰的致命要害上。
  “有些人称中国为睡狮。没错,我们中国懒散惯了,就好像是一头吃饱了,只想懒懒睡觉的狮子,如果没有被人真的弄痛了,弄伤了,顶多只是挥动一下爪子,试图赶开身边的敌人罢了。这是儒家思想上千年潜移默化的影响,所形成的一种民族特性,所以在面临你们最初的侵略时,无论政府如何努力,我们的国民表现出来的仍然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了活下去,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当了出卖祖宗求荣的汉奸。所以你们日本有了轻视中国的理由,还大模大样的称我们为东亚病夫,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睡狮也好,病夫也罢,现在你们已经把我们压迫到了极限,我们整个民族都站起来,和你们战斗的时候已经到了。”
  “而你们日本大和民族,看起来真的是很强悍,也很优秀。但是如果真的要用一种动物来评价的话,你们就是一头野狗!一头居无定所,每天为了生存都要不断面临各种危机,慢慢恢复了野兽的本性,显得有了几分骁勇善战的野狗!你们那种不成功则成仁的武士道教育,更是强迫你们将野兽最疯狂的本性,激发得林漓尽至。面对比你们弱小的猎物和敌人,就是因为先天性的自我缺陷,使你们总是喜欢病态的扬起自己的爪子和锋利的牙齿,来炫耀自己的强大,从对手恐惧的眼神中,来获得自我心理上的满足。”
  松下川的脸色终于变了,无论他的涵养如何好,无论他受过什么样的训练,做秀的水准如何的高超,听到自己的种族,自己的国家,竟然被人当面评价为野狗和强盗,哪怕他们真的是一条野狗,一个强盗,也绝对不会高兴起来!
  “你生气了。”
  杨惠敏仔细打量着松下川的脸,微笑道:“你真的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你想知道原因吗?”
  不等松下川回答,杨惠敏就继续道:“因为在你们日本国民眼里看来,中华民族本身就是一个落后而愚昧的民族,被这样一个民族指着你们的鼻子点评,就算说的都是对的,你们心里也会涌起一种极端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你们会认为,弱者没有资格对你们指东喝西。但是如果换成一个比你们更强大,强大得让你们必须抬起头去仰视的角色说出这些话,你们就会把它当成金玉良言,甚至是努力摇动自己那条尾巴。来显示自己的谦虚。比如说,刚才尊敬的松下川准尉阁下,你就曾经提到过在两百年前,中国和日本都被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封锁几百年地国门。你们曾经用自己的爪子和牙齿拼命抵抗过,但是很快你们就发现,你们面对的,是一个当时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强敌。当确定了这一点的时候,你们这个色厉内荏,又被人轻易撕掉伪装的民族,真正的本质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你们对着用坚船利炮打开国门的侵略者,露出了最谦卑的笑容,你们双手把自己的女人送到了侵略者的面前,并以此为荣。为了摇好自己的尾巴,你们甚至有人提出过通过和西方人混血来改善自身国民素质,提高国民身高过矮现状的议题。这种现状,直到你们的国力不断提高。已经有了和原来主人分庭抗礼的能力。你们才再次小心翼翼的扬起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但是你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足,你们对凭自己一国之力和原来的主人对抗,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面的恐惧。所以你们才会想方设法建立一个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希望多拉上几个垫背的。这就好像野狗总喜欢成群结队,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只能靠彼此乱叫来打气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能打进你们的国土,真的把你们打痛了,打疼了,打怕了,营造出一种强者的姿态,在你们的国民当中。就会有人本能的对着我们摇起尾巴,向强者低头成为‘日奸’的人,就绝对不在少数!”
  松下川静静聆听着杨惠敏说的话,他必须承认,杨惠敏说的话虽然尖酸刻薄,但是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看着一直在那里忍耐着听着这些话的松下川,虽然双方各自代表的国家,正在爆发一场必将旷日持久的侵略与反侵略战争,但是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在认真的倾听。认真的把她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的日本少壮派军人,杨惠敏的眼睛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丝由衷的赞赏。
  松下川准尉突然对着杨惠敏弯下了腰,诚心诚意地道:“受教了!”
  说松下川的行为验证了“野狗”的评价也罢,说他们只尊敬真正的强者也罢,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突然间对自己弯下了腰的日本职业军人,杨惠敏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个胆大妄为全身带着一种侠气的女孩子,突然……全身发冷!
  到了这个时候,杨惠敏终于明白,明明中国的土地要比日本大上几十倍,国民多上十倍不止,还会被日本打得节节败退。
  双方在两百年前,都站在一个相同的起跑线上。两百年过去了,中国至今还是一个靠天吃饭,科技普及率低得可怜的农业国家,而日本却迅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和工业发展的过渡,成为一个工业国家,并建立了一支让西方列强都要望之侧目的现代化军队。就是因为日本是一个愿意向强者学习,并能迅速把各种知识融入到自己的国家当中,形成自己独特生存竞争力的民族!
  意识决定了发展与走向,在这一点上,杨惠敏必须承认,中国这样一头占据了庞大土地,可以高枕无忧吃饱就睡,没有真的痛了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雄狮,和日本这样一个处于到处都是火山,天天都要面对危险而保留了野兽进攻与本能的种族相比,在生存和发展意识上,真的是相形见绌了很多。
  松下川准尉反复打量着杨惠敏,他知道杨惠敏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凝重的表情,放眼全世界,哪一个国家哪一个种族,面对学习能力如此强,生命力又如此坚韧的大和民族,能不肃然起敬?松下川准尉突然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杨惠敏刚才说的话,已经涵盖了日本的军事、科技、国力、国民素质等多个领域的分析,而最后提出的“攻日”与“灭日”两个理论,是在提倡以有限度的进攻,从根本上打基日本的生存命脉,更是隐隐透出一种只有经历过战场的职业军人,才会拥有的凌厉。这种见识,这种哪怕是经过旁人之口复,都自然而然绽放出杀气的战略构想。绝对不是杨惠敏这样一个只有十七岁,仅仅参加过童子军的女孩子,就能拥有的。
  说到这里,松下川准尉突然若有所悟:“谢晋元?!”
  “你猜对了一半!”
  杨惠敏笑了,她真的笑了。
  突然间面对松下川准尉这样的职业军人,她的心里不再犹豫,更没有了彷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更在杨惠敏的内心深处缓缓滋生。如果日本是一头被环境所迫,而变得凶残起来地野狗,那么他就是一头狼,一头不折不扣,在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软弱,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只会遇强遇强,绝不会再弯下自己双膝的……狼中之王!
  日本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国家,但是在中国,也绝不缺少拼命学习,努力充实自己的人!至少杨惠敏就不知道。只是经历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算有谢晋元这样一个良师在侧,他又是经历了如何的历练,才能让自己成长得这么快!
  “我说的这一切。只是来自谢晋元团长收的徒弟,做出来的一份作业罢了,而且你们两个人的年龄很接近。”
  杨惠敏上下打量着松下川,她认认真真地道:“我必须承认,在过去的两百年时间里,我们中国落后了,是我们自己裹住了自己的脚,让自己停步不前。但是现在,是你们帮我们解开了这个束缚,解放了我们的思想。相信我,就算没有外力的介入,二十年内,当我们新一代的中国人,不断的成长,不断的加入到这场保国卫家的战争后,你们必然要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我们的祖国!”
  松下川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放声道:“你是把希望赌到了十年以后,你们中国人。就是喜欢把希望放到无聊而飘渺的未来,用这种方法来麻醉自己的思想。而我们日本,更注重事实,更看重每一局的得与失。你真的认为,凭你们中国的现状,能够顶住我们日本倾全国之兵的十年进攻?!你真的认为,在面对这种绝望的战争中,所有中国人都能像你嘴里说的那个谢晋元的徒弟一样,敢把未来赌到十年战争后的未来当中?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的军部,除了指挥战争之外,就不会再运用其他方法,来制约你们中国了?我们只是培植出一个汪精卫,就足以让你们焦头烂额!”
  “还有你说到的谢晋元,没错,他是一个真正的战斗英雄,一个让人尊敬的真英雄,可是纵观人类的历史,尤其是你们中国的历史,像谢晋元这样的英雄,出生在一个太弱,又太喜欢玩弄权术不懂得尊重真正英雄的国家,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在发动侵华战争之前,日本军方的情报机构,已经对中国的历史,中国的经济,中国的军事,中国的文化,中国的风俗,进行了最详细的研究。他们手中的情报之精密,已经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就是凭借这种情报方面的绝对优势,松下川当真是语出如刀。
  “你们中国不是有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树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古语嘛,这本身就说明了你们中国人的天性,我敢和你打赌,谢晋元最后的结局,绝对不会是一场喜剧!至于他的徒弟……假如连主将都死了,没有了跳板,他就算是想再掀起什么风浪,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双方已经谈到了对方的民族本质,到了这个时候,松下川索性款款而谈:“以你们被儒家思想束缚了上千年,所导致的特性来看,想依靠一个或者几十个,几百个英雄,来挽救一个民族,那是绝对不够的,这必须要整个民族的觉醒才能做到。而想要整个民族觉醒,你们就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政府,需要一支拥有绝对领袖魅力的国家领导人,用最猛烈的手段,引导自己的国民用矫枉过正的方法,强力打压引导了你们上千年,明显已经不适应这个战争时代的儒家思想,在国民的血液中,重新注入一种积极向上的特质。无论是你们过去的政府,还是现在的政府,都必须考虑到诸如家族、地方豪强等方方面面的利益,并在其中选择必要的平衡点,根本不可能有破而后立这样的决心,更不可能把它完全实施。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面对强烈的外来压力,你们的国民被迫凝聚在一起重新反抗,但是一旦这个外来压力稍稍放缓,你们这股难能可贵的凝聚力就会因为失去根本而慢慢丧失,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会变成一盘散沙。”
  对着已经陷入沉思的杨惠敏,松下川道:“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战争的主导权就会一直握在我们日本的手里。发现你们的抵抗强烈了,我们就稍微放缓进攻的节奏,等你们的抵抗意志被消磨了,我们再重新施压。在几年前我们就占领了东三省,我们不停的发动战争,又不停的接受你们的议和要求,就是在运用这样的战术。我在学校的时候,读过你们中国的‘曹刿论战’,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士气如虹的时候,是能在战场上拼命,面对这样一张一弛的进攻节奏,我不相信你们那些纯粹用一腔热血组织起来的杂牌民兵,能经受住这样反复的磨砺。”
  聆听着松下川发人深醒的话,杨惠敏真的痴了,她在嘴里喃喃自语着:“我们要打胜这场战争,需要整个民族的觉醒,而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先需要一个更强而有力,能够让整个中国破而后立,重新注入全新血脉的政府?”
  松下川没有再多说话,他对着杨惠敏弯下腰,再次鞠躬后,默默的走了。
  谁也不知道,在一场提倡和平的大会上,两个正在爆发战争的国家代表,进行了一次唇枪舌箭的交锋。
  这一天的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如果非要对这次交锋打上一个评判的话,他们之间,是一场平手。
  瞪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杨惠敏轻声道:“雷震,如果今天是你站在了松下川的面前,你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呢?谢晋元团长告诉我,你正在接受马兰的特训,他还把你的作业寄给了我,却要求我无论是在全四巡回演讲,或者是参加各种公众会议的时候,都绝不能提到你的名字。可是我真的认为,这份荣誉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如果,你能在我的身边,又有多好啊!雷震……现在的你,又在做着些什么呢?!”
  
  第五卷
撕破苍穹
第四章
情报机关
  
  雷震在这个时候,当然是在学习,拼命的学习。他跟着谢晋元,学习写字,学习数学,学习几何,学习最基本的战术指挥,学习入门的行为心理学,学习历史,分析人类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著名战役,而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自制的沙盘上,进行战局推演。
  在这片到处都是列强环绕的土地上,仍然驻守着一支中国军队,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很多人亲昵的称孤军营为上海的“小重庆”,每天都有最少几百人,带着朝圣般的心情,赶到孤军营来聆听谢晋元的教导,这其中不乏爱国学生甚至是他们的导师。
  “他们并不需要听我讲什么大道理,他们中间很多人懂得比我更多,但是只要看看他们脸上那种浓浓的迷惘,我就知道,他们来到孤军营,只是想寻找一种心灵上的寄托与释放。”
  就是带着这样的明悟,谢晋元每天都在坚持接见这些上海市民,没有人能够忘记谢晋元脸上那种淡定自若的笑容,也没有人会忘记他慷慨激昂的宣言,更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英雄,提出来的请求。
  谢晋元提出来的请求就是,教教他的徒弟雷震,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好。所以在谢晋元接见那些上海各界的来访者时,雷震仍然在学习,不同的是,如此三教九流的老师,站在雷震面前时,他们或垒垒大方,或手足无措,或款款而谈,或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但是就凭“谢晋元徒弟”这五个字,只要他们说出来的,都是自己最拿手或者说最得意的知识。
  那些成群结伴赶到孤军营的进步学生,告诉雷震他们是如何在工部局巡警的眼皮底下,张贴了一张又一张宣传抗日的传单。就是在这些年轻学生热情扬溢七嘴八舌的教导下,雷震知道了在街头和小胡同里面。如何声东击西引开那些巡警的注意,知道了把一种树皮扒下来熬成胶后,把传单粘贴在室外,就算是刮风下雨几个月也不会脱落,那些巡警只有用铁刷子去一张张慢慢的刷……如果说街头张贴传单也算一种战争地话,这些年轻、热情又聪明的学生,无疑是一群最出色的游击专家!
  “我是一个靠吃百家饭活命的贼,是谢团长看得起我。把我请进来给你讲课。讲课不敢当,就当是咱爷两坐下来随便聊聊我们这个行当吧。”
  能被谢晋元请来给雷震讲课的贼,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只知道在街头上偷路人钱包的小偷?
  能来到孤军营,又有得到谢晋元看中,请来给雷震讲课的,当然是一个有爱国心,又能做到劫富济贫的义贼!
  这样地人物为了安全起见,一般都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合作,而他们下手的对象。都是那种为富不仁的角色。
  就是在这位独行大盗的教导下。雷震知道了如何观查地形,也就是他们行内人常说的“踩盘子”,知道了如何投石问路。如何对付院内养的恶犬,如何以最小的动静,最短的时间潜进目的地,再不动声色的退出来。雷震更知道了这些大盗们在行动中走水后,用什么样地方法让自己安全撤退。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如果把那些富贵人家的宅院比作一个战争堡垒,而偷取宝物或大把的钞票,是一场军事行动目标的话,这侠大盗绝对是一位同时擅长渗透、情报收集与分析,更精通战术行动的资深专家!
  谢晋元甚至为雷震找到了一位骗子。当然了,这位老师也绝不是一个喜欢小打小闹,骗上几个零花钱的小骗子,而是一位在业内被称为“鬼才”的超级大骗子!
  这位鬼才刚见雷震,就给雷震来了一个震撼教育。他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文明杖,戴着一付金丝眼镜,再加上他那种斯文有礼中却隐含骄傲的气质,任谁都会把他当成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绅士。
  “我是上海商会盟联的副理事。自己支着一个小摊子,平时也会兼顾商会的外联工作。去年在上海爆发会战的时候,我负责在香港为国军筹集消炎药、吗啡之类的抗战物资,并想办法把它们运送回来,所以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从会长嘴里知道了你和杨惠敏那个小丫头的事迹后,我这个半老头子,也不能不对你们伸出一根大拇指,赞上一句英雄出少年!”
  如果说自己是副会长,很可能会牛皮吹破,如果说自己职务太小,又无法得到足够的重视,所以这位大骗子给自己安了一个副理事的职务。而他谈到了雷震和杨惠敏冒死往四行仓库送国旗的事情,顺便送上了一顶高帽,更是技巧的让雷震对他产生了好感。
  说到这里,这位号称鬼才的超级大骗子先仔细检查了一遍雷震学习用的房间,确定没有人监视也没有人监听后,鬼才先生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不知道日本人一直闹着想让工部局把你们交出来,引渡到虹口租界?虽然工部局坚守中立立场,一直没有把你们交给日本人,但是随着日本人在国际上的势力与影响力越来越大,你们被释放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鬼才先生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看到雷震点头,他才继续道:“到了现在,谢团长和孤军营已经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据说日本军部在百般拉拢谢团长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已经对黑龙会下达了不择手段,全力剪除的命令。我想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少带着武器的日本浪人,跑到军营里来闹事了吧?”
  鬼才先生说的是事实,在这一年时间里,隔三差五就会有日本浪人身藏武器跑到孤军营闹事,甚至有敢死队员携带炸药包,在谢晋元带领所有官兵集中在操场上进行精神升旗时,试图进行自杀性进攻。如果不是被马兰成功拦截并拆除炸药包,后果当真是不堪想象。
  雷震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这位鬼才先生做的动作,就是在用肢体语言。向他暗示自己要说的话,是多么的重要。无论雷震如何的聪明,如何的冷静,想不被勾起好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这位鬼才先生说出来的一系列话,更是直接道出了孤军营现存的最大实质威胁,不含一丝水分,当两个人考虑的问题一致。立场相同的时候,再孤僻的人心理都会产生一种大家志同道合的感觉。
  “在谢团长刚带部队入驻这个军营时,我们商会就派出代表和谢团长进行了沟通,并提出了请孤军营内兄弟化妆分批潜出军营,再通过我们早已经打通的渠道,撤出租界回到大部队的计划。但是当时谢团长却以,我们是堂堂正正的走进租界,就要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这个理由,拒绝了我们提供的计划。”
  雷震再次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情。
  “我们都能理解谢团长做出的这个决定,也尊重他身为一名职业军人所拥有的高尚品德。但是现在快一年过去了。国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到处都充斥着亡国论,想堂堂正正的走出租界,几乎已经变成了不切实际的梦想。”
  鬼才先生说的还是实话。所以雷震不能不点头。
  “但是,把谢团长这样的英雄,这样优秀的职业军人丢在这里,仅仅是为了支撑起一个抗战的脸面,就是最大的浪费,更是一种变相地谋杀!”鬼才先生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激昂起来,他用力挥舞着手臂,放声道:“我们都认为,谢团长应该走出这里。带领相信他、愿意追随他地部下,去闯出一片更大的天空!在战场上用胜利,为我们赢得真正的面子!所以,这一次我赶到孤军营,就是希望说服谢团长,请他接受我们地计划,用分批潜出的方法,把兄弟们带出租界,带回大部队!”
  鬼才先生霍然转头。他盯着雷震,眼泪,就像是打开了水笼头一样,从鬼才先生的眼睛里奔涌而出,就在泪眼滂沱中,鬼才先生的脸上,却挂着一丝如此开怀,又是如此骄傲的笑容,他喃喃的道:“所以,我赶到了这里,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成功了……谢团长终于接受了我们的计划,他终于愿意挣脱这个用面子制造出的牢笼,返回到自己最熟悉的领域……”
  说到这里,鬼才先生已经是泣不成声,而雷震却猛然瞪大了双眼。
  鬼才先生似有所悟,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地白手帕,擦掉眼角的泪水后,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谢团长现在正在接待其他访客,不方便立刻抽身,而且他是整个军营的最高指挥官,更是日本间谍和看守士兵关注的对象。而其他官佐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监视,所以谢团长才要我找你,要你想办法向全营转达他的命令……做好化妆分批潜出军营的准备!”
  “还有……”鬼才先生迈前一步,微笑道:“谢团长要我转告你,他对你的训练不会终止,但是训练的方法却会稍稍改动,就让他在真正的战场上,教导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
  大胆的假设,再用沟通和观查对方肢体语言,一点点推敲出接近真实的答案,再迅速把这些收集到的情报融入到自己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言当中。无论雷震如何的出色,跟着谢晋元团长学习是如何的刻苦,进步是如何的惊人,但是面对这样一只早已经成了精的狐狸,他仍然被对方骗得团团乱转。
  当谢晋元接待完访客,寻找雷震的时候,雷震已经想方设法的通知了大半个军营官兵,全营即将通过化妆分批潜出的方法,撤出租界,撤离孤军营这个鬼地方的好消息。看着得到撤退消息的那些部下兴奋的双眼,谢晋元除了摇头苦笑之外,还能再做些什么?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谢晋元问道:“既然你已经完全相信了鬼才先生对你散发出来的虚假情报,你为什么在向大家传达‘我的命令’时,还特意要求所有人保持原样,不要收拾行囊?”
  雷震仔细思索着,过了好半晌,他才回答道:“在向大家传达即将撤出军营的好消息时,看到他们忙着去收拾行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十七岁那年。在森林中寻找食物时,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我躲过了一条趴在大树树梢上,就等着我走过去再扑下来发起致命一击的猎豹。我当时想了很久,却找不出这种感觉的来源,所以我要求大家保持原状,我想这样就好像是我在森林中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样,这样至少我还能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危险的来源。”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一队白俄士兵在队长的带领下,强行冲进了孤军营的营房。谢晋元迅速走到窗口,小心的打量着军营四角戒哨塔上竖起的轻机枪,再看看在军营大门前,突然多出来的一队白俄士兵,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谢晋元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额头上滚滚而落。
  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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