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5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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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常洛点点头,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教到这些,很不错了,问:“张先生主要教了你什么?”
  朱由校道:“张先生前日才教完了《千字文》,说下次就要开讲《论语》。”
  “你看看,这些是不是张先生平日教你的话?”
  朱常洛把周延儒的帖子递给儿子朱由校,又道:“读出来听听,看你识得几个字?”
  朱由校捧着那张将近两千字的帖子,打起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了一刻时,竟然没读错几个字,这让朱常洛比较满意,看来张原的《千字文》还是教得不错的,问朱由校:“你既已读了一遍,那这些是张先生平日与你说的话吗?”
  朱由校紧张得额头冒汗,方才只顾着不要认错字,对每一句的意思却不是很明了,只觉得依稀相识,张先生似曾说过,点头道:“是。”
  周延儒心下暗喜,皇太子朱常洛脸色当然又沉下来了,文华殿上的气氛肃然。
  孙承宗和张原相跟着进到文华殿,张原在翰林院一边看邸报一边就等着传唤呢,向皇太子朱常洛叩拜行礼,侍立一边。
  朱常洛上下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他曾听钟本华说张原为人忠义,曾严拒郑养性拉拢,所以对张原是有好感的,以前没留意细看,这时见了,人物果然清雅,便不想让张原太难堪,徐徐问:“张修撰,你觉得这些日子做东宫讲官尚能胜任否?”心想张原若是识趣的,就该以年少不堪当重任为由辞去东宫讲官,那样不致颜面大损。
  却听张原毫不迟疑地答道:“臣能胜任。”
  朱常洛看了身边的王安、钟本华一眼,心道:“张原既不知进退,那就怨不得我了。”说道:“张修撰,有人检举你有非汤武薄周孔之语,并影响了我儿朱由校,我儿也已承认,你——有何话说?”
  张原道:“请太子殿下明示,好让臣知道说了哪些错话?”
  朱常洛便示意王安把那录帖给张原看,张原接过来一看,向一边的周延儒微笑道:“周侍讲这一笔赵松雪的楷体真让下官佩服。”
  即便是扛着正义的旗帜,但记录皇长孙的话并以此来揭发张原总不是很光彩的事,周延儒脸火辣辣的,无声冷笑,心想只要能罢去张原的东宫讲官,姚宗文等人的弹劾奏章就会如疾风暴雨一般,冰河说、鼓动生员闹事等等总账就要一起清算,要让张原的仕途到此结束。
  第四百零四章
雄辩与强记
  孙承宗对周延儒的做法颇为不满,这时当然要为张原说话,向皇太子朱常洛禀道:“太子殿下,张修撰以浅显易懂的道理来引导皇长孙读书,这是因材施教,此前张修撰也曾向臣说起过这种教授方法,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而且从这些时日来看,皇长孙能专心向学应有张修撰谆谆教导的功绩在——周侍讲或许是对张修撰的教法理解有误,又因爱护皇长孙心切,这才弹劾张修撰。”
  周延儒拱手道:“孙大人,下官笔录的这份帖子皇长孙已经当面朗读过,表示都是张修撰曾经所言,并非下官误会了张修撰。”
  神情紧张的朱由校这时总算明白了,这位周先生是冲着张先生来的,说张先生教了他一些不好的道理,想把张先生赶走,难怪周先生每次都要问他张先生教了他一些什么道理,却全是处心积虑为了赶走张先生,这让朱由校很气愤,十二岁少年的爱憎分明,张先生是他最喜爱的讲官,他此前从没遇到张先生这样的人,温和可亲、从不以大道理压他、对他的一些任性颇为包容,所以每次见到张先生来进讲,朱由校不自禁的就快活起来,用他的说法是“心开”,这时听周延儒说他读过那份帖子并且表示了认同,朱由校真想大声说“我刚才没看清楚,张先生并没有说过那些话”,可是看到爹爹那张板着的大脸,朱由校又不敢挺身而出否认,毕竟他方才是点头说了“是”的,忽是忽否很不好,爹爹定要责罚他——
  想到张先生以后不会再做他的讲官了,朱由校心里难过,觉得非常对不起张先生,他不应该把张先生的话讲给周讲官听。
  朱常洛听了孙承宗为张原的辩护只微微点点头,他要看张原如何自辩,张原正在看周延儒的那份帖子,方才皇长孙朱由校磕磕绊绊读了两刻时,张原却是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将帖子递给王安,由王安转呈给太子朱常洛,朱常洛问:“张修撰既已看完,可有何话说?”
  张原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周侍讲从皇长孙那里问得并笔录的这些言论的确出于臣之口,但是,这些都是片言只语连缀的,歪曲了臣当时的讲意——”
  周延儒冷笑道:“我如何歪曲你的本意了,请明说。”
  张原看着周延儒,说道:“在下想请教周侍讲一句,先师孔圣是否说过‘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这个话?”
  周延儒本不屑回答,但在皇太子面前,还是不能失礼,淡淡道:“此言出于论语述而第七,尚不完整,后面还有四个字——”猛然醒悟张原突然提起《论语》这句话的用意。
  张原岂肯给周延儒转圜之机,朗声道:“在下当然记得后面还有一句,夫子这句完整说下来应该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如果把最后面这四个字去掉,单把前面四句说给未启蒙的孩童听,说这是孔子所言,如何呢,这四句话当然是孔子所言,但被截了尾,就与孔子本意完全相反了,以孔子之圣贤、论语之精粹犹有漏洞可钻,何况臣进讲时的随口而言!”
  “太子殿下,臣有言启奏。”周延儒急了,要反击。
  见周延儒要插嘴辩驳,张原拱手道:“周侍讲,请容下官把话讲完,周侍讲为弹劾下官既准备得如此充分,每日套问皇长孙的话,笔录数千言,又何惧下官自辩,难道就不能等下官向太子殿下禀报完毕后再反驳我吗?”
  朱常洛道:“周侍讲,请容张修撰自辩。”
  周延儒脑门青筋直绽,张原句句带刺啊,但太子既发话,他只有先闭嘴,怒目瞪着张原,这癸丑科状元与丙辰状元成死敌了。
  张原面向皇太子,说道:“臣给皇长孙的确说过周侍讲处心积虑记下的那些话,但这些话臣并非孤立说出来的,自有其前言后语在,请太子殿下安坐,臣的自辩比较冗长,臣别无长处,胜在强记,臣要把周侍讲列举的那些所谓的歪理邪说、离经叛道之言一一放回原来的语境恢复起本意,皇长孙殿下、伴读小高公公,还有钟公公可以指证臣是否记忆有误。”
  钟太监暗暗激动,心道:“张原果然雄辩,先以割截孔子之言先声夺人,现在又要展示其无与伦比的记性了,久闻张原过耳成诵,今日终于可以见识见识了。”
  张原从周延儒笔录的第一条他的离经叛道语说起,不仅把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复述无误,还把皇长孙的问话也一一道出,就连皇长孙略显童真的语气也模仿了个三、四分,更把钟太监偶尔的插话也都说了出来,说毕一事,问朱由校:“殿下,臣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朱由校见张原镇定自若,他也安下心来,应道:“张先生说得极是,一字不差,就好比当日进讲场景重现一般。”
  张原又问:“钟公公和小高公公呢?”
  钟太监赞道:“张修撰好记性,杂家当日就是这么说的。”
  小高当然也给张原作证说张原说得没错了。
  张原又讲第二条离经叛道语,这样一条条讲下来,朱常洛对照着周延儒的帖子看,张原把周延儒记下的那些话都嵌进去了,但联系前言后语,就与周延儒要弹劾张原的那些意思迥异了,张原最多也就是与王阳明弟子王艮创立的泰州学派的思想有些相近,与歪理邪说那是毫不沾边,其实张原还是对自己的原话略有些改动的,但没有录音机,周延儒就是当时站在旁边听也无法指证他,有皇长孙、钟太监父子给他作证呢。
  待张原辩驳到第十七条,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现在皇太子已经不是怀疑张原有没有离经叛道语,而是震惊于张原的强记,钟太监很合适地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千岁爷,张修撰为童生时就以过耳成诵名扬江南。”
  朱常洛问:“为什么是过耳成诵?”
  钟太监答道:“张原幼时患有眼疾,不能过度用目力,四书五经都是请人读给他听,甚是刻苦,终于磨练成过目成诵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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